我進屋後,她尾隨而入,說:“你沒來找我,所以我來找你了。”我回頭看她,她竟然給我一個明麗生動的笑臉,讓我多少有些驚異。在此之前我從沒見她笑過,即使我很主動地對她微笑,她依然視而不見。我認識她並不久,我知道她有嚴重的抑郁和精神分裂。
因為佛七的中場休息只有十分鐘,所以我准備只是隨便和她聊聊。或許對小Z而言,就連十分鐘都顯得漫長。因我從未抵達過她的世界,在她眼中我只是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你為什麼來找我?X姨要你來的吧?”我問得很直接。
“是的。但我自己也想來。”
“為什麼呢?”
“你一直對我笑,我就想要過來和你打個招呼。”她說這話時,又笑得很腼腆,頭都低垂下去。
“你笑起來很美,但你總是不笑。你好像不開心?”我引導她說話。
她低著頭,不看我,也不作聲。
“我也有不開心的事情,我們交換好不好?我先說我的,你再說你的。”
“好啊,你有什麼不開心的?”她終於抬起頭來,很認真地問我。
我開始說我的事情。起初她還能注意聽我說話,但很快就不耐煩了。她的目光時而四處游離,時而又盯著某處出神,像在思考或是回憶。我估計她正在考慮接下來該如何向我說明她的不開心。
“……,好,我的事情說完啦,現在輪到你啦。”
“我……我……我說不出來。我這裡憋得難受。”她眉頭深鎖,曲指成拳,緊緊摁在心口,很痛苦的表情。
“沒關系的,你只要說出來就沒事了。把你的不開心都告訴我,把你的憂傷都丟掉。它們留在你心裡半點用處也沒有。”
“我就是說不出來!我就是忘不了!我就是有陰影!怎麼趕都趕不走!我也不想這樣!”她突然變得很激動,額頭上冒出密密的細汗。緊握的拳頭不時敲擊著心口,整個身體都在明顯不自主地顫栗。
我拿了一瓶飲料遞給她。然後告訴她閉上眼睛深呼吸,她很快又平靜下來。並且很不好意思地說:“我也不想這樣。”我用手輕輕拍著她的肩膀,真誠地表示理解。
“你每天都是怎樣度過的呢?你有沒有知心的朋友?你跟父母有話說嗎?你找過男朋友沒有?”等她喝完飲料,我繼續問她。
“每天就是看電視啊。我的朋友都沒聯系了,她們都結婚了。父母有父母的事情,也沒什麼好說的。男朋友找過兩個,別人介紹的,都不合適。”她說話時仍然沒有表情,眼神很空洞。
“那你從沒遇到過自己喜歡的人嗎?是不是你眼光太高了,看不上人家?”我期待著她告訴我她曾經遇到過,那樣會比較符合某種推斷。
“沒有,沒有遇到過。”她的聲音和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我看不出她所說的是實話還是謊言。
“那你孤單嗎?你想就這樣過一輩子嗎?你想不想有個人帶你去過嶄新的生活?”
“我想啊,我想得不得了,可是沒有那樣的一個人,我只能等啊。”她認為放下一切只管等待是理所當然的。
“那你要等到什麼時候呢,要等到地老天荒嗎?你是不是在等著某個人,但你明明知道那個人是你等不來的,你很絕望。這樣下去你只會把生命空守成一場無望的等候。你要知道你的父母為你操碎了心,他們會老去,最終都會離開你。那時候你該怎麼辦呢?你必須得換種方式生活了,不要把自己禁锢在過去的回憶裡。你完全可以找一個工作,不必畫地為牢,不必整天對著電視,你會交到好朋友,你可以過正常的生活。”
“可是我現在生病,每天靠藥物維持,我不能上班,我十年沒上班了。”
“你怎麼會生病的?你知道你病在哪裡嗎?你病在心裡。”
“我知道,我心裡有陰影。我走不出來。我不快樂。我活得毫無意義。”她聲音小得不能再小了,頭也低得不能再低了。
“你心裡有什麼陰影,你能告訴我嗎?我想辦法帶你走出來。”
“沒辦法的。我看了好多醫生,他們都放棄我了。”
“三寶不會放棄你的!只要你願意接受幫助,永遠有人願意幫助你。你要相信這個世上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我語氣裡的真誠和堅定她絕對聽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