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在某個陽光艷麗的午後。
我在水池洗碗,發現她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瞅著自己用過的飯碗出神,半晌才細聲細氣地對旁邊一位老居士說:X姨,你幫我洗。口吻裡似乎是帶著請求,但聽上去更像指令。
這時一旁的X姨說:你自己洗,必須自己洗,我在這兒等你。她依然只是站著,不再支聲。僵持片刻後,X姨投降了。她歎著氣很無奈地把那個飯碗洗干淨了。那女孩迅速退到無人的過道上去,站在沒有陽光的陰影裡,年輕的沒有任何表情的臉孔,看上去很詭異。
我很好奇她為什麼不洗碗,問老居士她是不是身體不好。老居士告訴我,女孩是她的鄰居,名叫小Z,今年29歲,患有嚴重的抑郁症和精神分裂症,已有十來年的病史了。家裡父母一直照顧她,最好的醫院都治過了,錢也花了,人卻沒好。現在就想帶她到寺院走走,看會不會有奇跡出現。
“我們住在21號,你要有時間,請你無論如何要過來給她開導開導,你們都是年輕人,應該講得來的。拜托拜托!”老居士最後對我說。
我很爽快地答應下來。雖然這樣的案例並不是第一次接觸,但讓我感興趣的是,我想知道佛陀的教法與抑郁和精神分裂會發生怎樣神奇的反應。我期待和她面對面地交流。
誰知後來一忙,也就暫時把這事擱下了。
某天老居士看到我,又跟我說小Z的事情。“小Z其實很不錯的呀,讀書時特別聰明,成績優異,人緣又好。在班上當班長,在學校當團支部書記……高中時暗戀一位英俊的男同學……”說到這,老居士的神情特玄乎。
“噢,是嗎?真看不出呀……”我表現得興致盎然,好讓她繼續說下去。
“你不知道,她這病呀,就是那樣得來的……後來就完全變了一個人,你看她現在害了自己也害了她父母呀……”老居士自顧自地長吁短歎,有點痛心疾首的樣子。
可我還是很茫然。這病到底是怎樣得來的?我實在沒聽明白。
“她暗戀一位男同學,然後呢,就得病了?這叫啥病呀?”
“相思病,單相思!”
“還真有這病?那單相思跟抑郁和精神分裂又有什麼關系呢?”
“每天就想著那個人呀,想得不得了啊,想說又不能說,想要又得不到,心裡不痛快,時間久了就抑郁寡歡呀,就精神分裂呀。”
“哦,那醫生也是這樣分析的嗎?她自己也這樣認為嗎?”
“唉,心理醫生都看了無數個啦,沒法溝通啊。你看她那樣子,好像一張口就會把金子掉了似的,不肯講話。”
“那你咋就肯定她這病跟那什麼單相思有關呢?”
“她媽媽也這麼認為的。小Z現在還在暗戀那個男同學呢,都十來年了,你說這天下竟有這樣的人物,傻不傻啊?”
“如果真是這樣,也不算難事。那男同學現在成家沒?小Z為什麼不能跟他表個白?管它結果好壞,讓她從此清醒過來就好嘛。”
“她都病成這樣,還能表白?”
“那就讓男同學過來跟她說清楚,說明白,讓她從此死心就好,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呀。”
……
我想得很很簡單。但我總感覺事情不是所想的那樣。
每天過堂時還能看到她,看到她那張蒼白沒有表情的臉,我不再覺得詭異而是心疼。我猜想她有一段悲傷的過往,她內心深處有至今無法愈合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