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寺禅三開示
一、數息的層次
以數息法修定,略有幾個層次:
(一)數息最初是從注意鼻端,看著呼吸的進出,再配合著呼吸的進出而數數字。因此,既有身體的存在,也有呼吸的進出及數字的延續。
(二)數息在用過一段時間後,雖仍配合著呼吸數數字,但已能漸不去意識到那是鼻端的呼吸,因此,逐漸能忘卻身體的存在。故此時,只有呼吸的進出及數字的延續。
(三)數息當然要配合著自然的呼吸而數數字,但注意力是放在數字上,而非放在看呼吸的進出。因此,再用功一段時間後,便能不再意識到呼吸的進出,而只系念於所數的數字。
(四)數字從一到十,在延續中,有過去相、有未來相。但數息要把注意力只放在當下的數字裡,而不要去理會到前後的數字。一心念於當下,則無前後相矣!
(五)、在數息中,一般人還會下意識地想到「是我在數息」,這還是妄念。要於一心念於當下的數字中,去忘卻我與方法的界別。
(六)若一心只有當下的數字,既無前後相,亦無法我別。數而非數,非數而數。則已超越時空而入定矣!
二、三種有
一切法的存在與否,本就有三個層次的有無。以下且以聲音為例,試作說明:
(一)有聲音:此聲音的存在,一般是將它認定為客觀的實有。以此聲音,不只是我聽到、你聽到,且在附近的人都聽到。然而若聲音太小或太遠,就不是每個人都能聽得到的。
(二)有聽到:有聲音不等於有聽到。語曰:「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若未聞。」尤其對於正在禅坐用功的人而言,他可能聽不到外界的聲音。
(三)有反應:此反應又可分為知性與感性兩類。知性是分辨出它是什麼聲音,人聲或風聲?有意義還是無意義?而感性是起情緒反應,或好或惡,擬取擬捨。
聽到聲音,未必起反應,尤其對禅修得力的人,更是如此。或許在聽到的那一剎那,音波便已劃過去了,而未在心湖中留下任何漣漪。因此,既不起知性反應,更無情緒的波動。
很多人說,禅坐用功要對外界的一切,清清楚楚而不動心。然而,什麼才叫清清楚楚呢?
如聲音的有無,太遠或太小,本就不是每個人都能聽得到的,該如何判定清楚與不清楚的界限呢?至於聽到的有無,若一心用功,本就可以聽不到外界的聲音。難道還要刻意去聽,以證明自己是清楚的嗎?最後談到反應,若沒有知性反應,不用語言文字去形容所聽到的聲音,這時,還能算清楚嗎?
我認為對於禅坐用功的人,首先他不應去攀緣外界的聲音。外界的聲音,有也好、沒也好,他要盡可能不受影響。外界若有聲音,他不可期待,聲音很快變無;若是一心巴望外境的安靜,才好打坐,他可能變得更心煩意燥,甚至憤世嫉俗。此因外界本不可能變成沒有聲音的。
其次,他也不應該拚命用功,而求避免於聽到外界的聲音。此因既用抗爭不平的心作出發點,必只會增加煩亂而不可能使心安定下來。
至於反應,在一心用方法中,反應自然會減少──既是次數的減少,也是時間的縮短。反應雖不可能一下子變成沒有,但能於覺照的當下,讓它很快剎住而回到方法上,且不去作無謂的懊惱與蹉跎。
因此,對於一個會用功的人來說,外界聲音的有無,其實並沒有什麼差別。至於清楚或不清楚的界定,也就成為無的放矢而已。
三種有,如進一步分析,其將有六種主要的形態:
1有聲音、有聽到、有反應:一般人都是這個樣子,因外界的刺激,起內在的反應。
2有聲音、有聽到、無反應:專心禅坐者或將如是,白癡也是這個樣子。
3有聲音、沒聽到、無反應:專心禅坐者或將如是,耳聾者亦如是也。
4無聲音、有聽到、無反應:沒有聲音而聽到了,那是由於幻覺的緣故。打坐,可能會有幻覺,但以如實知彼為幻覺故,不起反應。
5無聲音、有聽到、有反應:以不實知,彼為幻覺,隨起身心反應,這便已著魔了。嚴重的話,將成精神分裂。
6無聲音、無聽到、無反應:這平常人或禅修者,都將如此。沒什麼好討論的。
至於無聽到,而起反應,這一般也是不可能的。
總之,對禅坐而言,三種有,主要當消除反應的有。至於對外界聲音的有無,宜抱著隨順的心態,而不做無謂的抗爭。同樣,對於聽到的有無,也盡以幻覺視之而不起反應。
心若能於一切時中,不起反應,自漸成定也。而心既定矣,當然也就不會有清楚或不清楚的概念了。所謂不動心,不是守住一個不動的心,而是根本不去意識到心之存在與否。無心可動,當然就不動心啦!
三、重昏沉的對治
所謂重昏沉,不是只三、五十分鐘,或一兩炷香的昏沉。而是在精進禅修中,已連續昏睡了兩、三天,還不見起色的昏沉。
重昏沉,絕不是因疲倦或睡眠不足。而是為脈有障礙,氣上不了頭部之故。因此,要對治重昏沉,首要去除脈障。
以下介紹密宗「寶瓶氣」的修法,但願藉此能舒通脈結。修法共有四個步驟。
(一)引息:刻意以鼻端吸入空氣,並盡可能地吸滿。
(二)滿息:吸滿後,上壓下提,使胸膛如寶瓶然。於是保持勿洩,並盡可能持久。
(三)均息:於持滿的過程中,氣將往全身四處均勻散布。
(四)射息:當氣持至不能再持時,先緩緩吐氣,以抒解胸中緊張的狀態。繼而粗重;到最後,用力緊收,便如射箭然,一沖而出。
射息後,再從頭引、滿、均、射,終而復始,不計數,不間斷,持恆用去。
此法,必將有益於脈障之抒解。至少,於勤練的當下,是不可能再起昏沉的。
四、觀痛
打坐本就免不了有「痛」的過程,因此,對於痛,首先就要以接納的心態,來安撫自己的心情,不要抗爭、不要逃避。在未痛之前,應將心安在修定的方法上,而不要介意將有痛的可能。在打坐一段時間後,漸漸有痛的覺受,也還應以「不管它」、「接納它」的心態,繼續用功。
如痛已到無法安心用功時,因引磬未響,或自己仍不想下坐。這時,可試用「觀痛」的方法,觀痛略有兩種觀法:
(一)拉遠:把痛的身體、痛的部位,當作另一個對象看。且在看之中,漸漸把心拉遠。仿佛坐上氣球,漸升到高空,回看地表的一切,漸漸遠了、小了;漸漸不清楚、不相干了。痛,或許還在,但已不是我在痛,已沒有逼迫狠毒的感覺。
(二)靠近:仍把痛的身體、痛的部位,當作對象看。且在看之中,又漸漸把心靠近。仿佛拿著燈籠,在找尋地上的遺物。愈看愈近,愈看愈清楚。存心要把痛的感覺,好好體會一番。痛,當然還在,但已沒有印象中那麼可怕了。也許在痛之中,還會有一種爽快、貼切的感覺。
一般人碰到痛,總在兩種矛盾間交戰:第一、是我在痛。第二、痛不該找上我。於是,因心理的矛盾,更增加身體的苦楚。因此,要擺脫痛苦,首要消除矛盾。而消除矛盾的方式不外乎:
是我在痛,而我也能接納它,「靠近」的觀法,即為此也。
痛不是我,管它去的。「拉遠」的觀法,即為此也。
總之,觀痛的重點,是在消除心理的矛盾,而非期待不痛。如誤以為觀痛是為了不痛,那就難免愈觀愈痛了。
五、針扎不入,水潑不出
當一個人好好修定一段時日後,因妄念的減少及心力的凝聚,將會有以下兩種覺受:
(一)針扎不入:所謂針,喻指外界的刺激。心中既安定笃實,方法也綿密無缺。因此,外界雖有刺激,卻挑不起任何反應。古德曰:「蚊子咬鐵牛,無有下口處。」一切刺激,扎不入內心裡去。心如盤石,安穩自若。
(二)水潑不出:心中即使動了念頭,甚至作意去思考回憶。但心湖裡如已凝結的膠水,既稠且粘,很不容易起波動的。即使用力推它一把,它也只輕動一下,便很快復原了。也不留下任何痕跡。
一般人心很散亂,即使在打坐時,能稍稍收心,擺平妄念。但往往一下坐後,又馬上散了。東看西看,前想後想,什麼都來。完全見不著禅修的功效,而待下一炷香時,再一切從頭來。
打坐,如真的用上力,不只在坐中,能清心自在的用上方法;並且於下坐後,不再刻意用功時,還能收心凝念,清朗覺明,也因此才會有「針扎不入」及「水潑不出」的體驗。
此二境界,如就修行的觀點看,還算不上有功夫,但至少是個中途點。各位如打坐了幾天,還一點不能體會到上述的境界,應好生慚愧,加緊用功。
六、從燦爛到平淡
剛學打坐的人,情況時好時壞。好的時候,似乎已經看到龍尾巴。就只要再一伸手,便可飛龍在天了,這時道心是無比的堅固。但往往不久,又敗退下來,且敗得灰頭土臉,簡直無顏見人。
雖說情況是好好壞壞。但對初學者而言,只要嘗到一些甜頭,便一切辛苦都值得了。因此,盡管有時身心都很不順,或酸、或痛、或昏沉、散亂。他仍將在一絲的希望下,苦苦煎熬。豈不謂:「峰回路轉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熬過黑夜,便見光明。
但等他打坐一段時日後,初階段有的覺受,都嘗過了。偶而即使還有一些異乎從前的體驗,卻也見慣不鮮了。這時,雖不再酸、痛、昏沉、散亂,但道心卻大不如前。或許仍坐在蒲團上,但也只是裝模作樣地混混而已。心力提不起來,因為「太平淡了,引不起興趣」!
我時常聽到有人感慨地說:「打坐這麼久了,卻沒有什麼大進步,好象都在原地踏步!」
「沒有什麼大進步」,這反而是真正的進步,因為你已渡過起初那燦爛的階段。而既從燦爛歸向於平淡,就應將心安於平淡才是。
修定是定於什麼呢?是定於平淡!有覺有受,絕對不可能是定。故若一心盼望有好的覺受,那反才是散亂、退轉、著魔的根本。以平淡的心,安於平淡的境界,這才與定相應。
因此,當一切境界慢慢趨向於平淡,我們仍要維系道心。一方面專精數息,一方面覺照任何細微的妄念(不安於平淡及希求好境界,都是細微的妄念)。若只一心一意,安於當下,則既無過去,也無未來,何有燦爛與平淡之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