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佛之道──禅定偈頌講記
欲樂不可著,散亂多眾苦;依慈住淨戒,修定最為樂。
調攝於三事,心一境名定;漸離於分別,苦樂次第盡。
四禅四空處,慈等四無量;佛說諸定法,次第而修習。
禅坐的功效
偈頌曰:「欲樂不可著,散亂多眾苦;依慈住淨戒,修定最為樂。」首先說明修定能產生怎樣的功效?以下依個人的理解做比較有系統的歸納:
以佛法言之,眾生就是「五蘊」,即色、受、想、行、識的和合體。因此,禅定的功能亦分別表現在五蘊的變化中。
色蘊──就是指我們的身體,大家都知道打坐對身體最直接的好處,就是可以慢慢恢復健康。有些人本來有慢性病,延醫就藥都治不好,但是經過一段時間的打坐之後,那些慢性病就慢慢好轉了。打坐為什麼能夠治病呢?首先,打坐的姿勢能使我們減少能量的浪費,尤其是雙盤坐。我們平常的姿勢,不管站著、臥著,兩只手、兩只腳都是散得開開的,這就會使很多能量在不知不覺之中散失了。很多人在冬天,尤其覺得身體不夠溫暖時,就會下意識地將身體緊縮起來,此乃縮得愈小,則能量的浪費就會愈少之故。所以,打坐即使不論方法,就以打坐的姿勢(形成三個圓)就已能夠減少能量的浪費,而增加身體的健康。其次,如果我們一直在打妄想、在攀緣,因為我們的心向外,則氣也是向外。反之,在打坐時用方法,心向內集中,氣也內斂;氣內斂,則能量就比較不會散逸。人的身體之所以不健康,以中醫的說法就是氣不足,氣不足就是平常浪費得太多。所以,以打坐的姿勢、打坐的方法來收攝我們的身心,而使身體慢慢恢復健康。況且打坐之後,感官也能夠變得比較敏銳。所謂感官,就是指我們的五根──眼、耳、鼻、舌、身。人的感官如用得愈久,就會像機器一樣慢慢失去功能,而機械要恢復其功能,就必須停機整修。同樣地,我們的器官不管是內在的五髒六腑,或是外在的眼、耳、鼻、舌、身,都必經打坐調養之後,才能慢慢恢復本來的功能。甚至說此功能,更因為我們打坐的成就,而能變得比原來更加敏銳,這種敏銳若超越凡人的極限,就是所謂的「神通」──即天眼通、天耳通、神足通等。其次,對色蘊而言,靜坐除了能增益健康之外,同時也能恢復我們的青春活力。一般人的身體、感官總是隨著歲月而慢慢地萎縮老化,禅坐能夠使一些萎縮的功能慢慢恢復,所以老化的身心就能慢慢恢復青春。
受蘊──受是指我們的情緒。受有五種:苦、樂、憂、喜、捨。外界給我們的感受,有時是快樂的,有時是苦惱的。我們的心,便像浪般地變化不停。但如果我們經打坐的訓練後,則外界所給我們的刺激就相對會減少。彼因心容易被外界所牽動,所以才稱其為「刺激」。反之,心能保持平靜安穩,那因境界變化而反應的情緒就唯平淡而已!一個人經打坐的訓練後,既不會暴喜,也不會暴怒,不會很容易的起情緒──如果起的話,也能很快地恢復平靜。在此工商社會中,一般人都經常困溺於緊張忙碌的情緒下,而用打坐的方法,也能纾解緊張的情緒,進入輕安怡然的境界中。
想蘊──指思惟的作用。一個人經過打坐訓練之後,他的記憶力能夠增強。然所謂增強,並不是什麼事情都強記不忘。很多人(包括我自己)打坐之後記憶力卻衰退了,衰退的原因是不想記的就會忘掉,可是想記的仍可以記得很清楚,也就是說,它是有選擇性的增強。其次,對「理解」的深刻──有些人平常看佛書,看得一知半解。但是,如經打坐之後,再回頭看書或聽開示,則此時的理解就比平常更深刻,所以打坐能夠助成我們的理解。同樣地,對「判斷」也有相似的增益,有些時候,要用分析思惟的方法去判斷一件事、一個人好象很困難,可是經過打坐之後,他就能以直覺的反應而作更准確的判斷。還有,打坐之後比較有「靈感」。彼因人的思想都不免受過去所束縛,過去想什麼,現在就跟著想什麼,所以總沒有辦法突破。而在打坐中,我們能暫時把過去的習氣、過去的成見,慢慢沉澱。沉澱之後,即使不用腦筋,也能映現出新的氣象,展現出新的發明來。所以一些藝術家、科學家,甚至企業家,他們也期待接受禅坐的訓練,以增益他們的記憶、理解、判斷和靈感。
行蘊──行是指意志力。經過打坐訓練的人意志力會比較堅強,這是心力能夠集中的緣故。很多人平常要思考,沒有辦法專心思考,要工作沒有辦法專心工作,彼因妄想太多。而經打坐訓練過後,他的心比較能夠隨意控制,安住在所要安住的地方。要思考,能夠專注在思考;要工作,能夠專注在工作。心力若能集中,意志才能堅強,那要做任何事,一定可達事半功倍之效。經雲:「置心一處,無事不辦。」
識蘊──是指一個人經過打坐訓練之後,他的心態會變得比較開朗。有些人心理非常閉塞,心中有很多情緒,好象心內有很多黑暗的洞一樣。但經過打坐的訓練之後,它能使我們的心變得比較清明、比較開朗。同時,在意識型態上,有的人思想相當偏激,是所謂的偏見,極端的苦、極端的樂,或者太熱情,或者太冷漠等。然而經過打坐的訓練之後,他會慢慢趨向於中道──就是不苦不樂、不緊不松、不迎不拒、不取不捨。尤其以佛法而言,如果一個人打坐坐得好,他能夠慢慢忘掉他的身體,甚至忘掉意識的存在。於是從坐中出來,那種以自我意識為中心的思想與行為就會比平常人少,比平常人淡。一般人都是以自我意識為中心,來認清這個世界,來管理任何人事問題,因此免不了沖突與煩惱。而經過打坐訓練的人,這種以自我為中心的執著就會減少,同時他的沖突、煩惱,也於不覺中逐漸遠離了。
簡言之,禅坐的功能,就是使我們於色、受、想、行、識中,都能得到健全的發展,因此對我們的身心,尤其對我們的智慧,會有比較大的幫助。所謂「水到渠成」,任何人只要好好用坐禅的方法,都一樣可以達到以上的效果。
然而對學佛的人而言,修定最主要的意義在於「由定發慧」。因眾生即使已用「聞思」的方法獲知佛法的義理,但是大部分的人卻仍然無法表現出有智慧的行為來,為什麼?因為過去無始劫來的妄想習氣力量太大,就好象我們身處一處激流之中,即使內心知道要往上游走;可是瀑流的力量太強,還是會把我們往下游沖。除非我們能把這股強勢的習氣、妄想降服下來,使我們的心像止水一樣平靜;否則,佛法的義理便只能說食數寶,而不能親自受用。
定──妄想不生、習氣不現形
所謂「定」,主要是相對於我們過去的妄想與習氣,能夠使妄想不生、習氣不現形,這就是定的力量。定的力量產生作用之後,才能夠運用佛法的知見,主導我們的身心,而表現出有智慧的行為。所以修定是觀慧的前方便。定修好之後,再進一步修觀。這也就是一般人所講的止觀,先止後觀。
對一個佛教徒而言,先要確定該發什麼心而來修定?發心是因,修證是果,有正因才有正果,在偈誦中講:「欲樂不可著,散亂多眾苦,依慈住淨戒。」此處所提到的發心,還是不外乎佛法一向說的出離心、慈悲心,還有菩提心。
出離心──欲樂不貪著
「出離心」就是說欲樂不可貪著。在這世上的凡夫,大都是忙碌且盲目地追求五欲之樂,可是五欲之樂是要向外索取,而外在的東西本來就很有限,故勢必產生紛爭。譬如:大家都要錢、都要財產,可是世間的財產總是有限,如果每個人都貪得無餍,就會起紛爭;或如大家都希望獲得名位,可是一個國家只能有一個總統,一個公司也只有一個老板,如果每個人都想占有,那也會起紛爭。爭有時候還不是人與人爭,些是人與天地爭、與命運爭。爭則有得有失,失不一定是人為的因素使境界起變化,而是因為因緣在變化,所謂「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由於欲樂不可靠,未得患得,已得患失。所以,很多人最初熱中追求欲樂,可是最後得到的反而是痛苦。發「出離心」就是要發出離貪著欲樂的心。
「散亂多眾苦」,真正的樂,是從「和諧」而有,而不是從「占有」而有。很多人都以為占有的愈多,就一定愈快樂;但是若以占有而破壞我們內外的和諧、身心的和諧,則這個占有反而是矛盾痛苦的根源。如果我們占有的很多、攀緣的很多,卻無法使它們和諧的話,那一定會使心更散亂、使心愈痛苦。所以,為疏遠欲樂,避免心的散亂,應發出離心來修定。
慈悲心──為利益眾生
「慈悲心」則是說,我們修定的動機,是為利益眾生。因為,定使我們身心比較有力量,而當我們比較有力量時,再去幫助眾生,也才有這個把握。菩提心,也就是前面所說的由定發慧,佛法最後所要成就的是智慧與解脫。所以,修定首先要確定發的是出離心、慈悲心,以及菩提心,而不是為了貪求一些神秘的感受、增長一些超人的能力如神通之類,而來修定。這樣發心不正,則會產生很多後遺症。
所謂「住淨戒」,既然是以出離心、慈悲心,及菩提心來修定。則因身心無障礙,而易成就。反之,如果沒有淨戒的基礎而修定,那就比較容易著魔。
定於和諧之中
定,一般人把它想象成「什麼都不想,念頭一片空白」,以為這就叫做定。但依我個人的體會,定主要是安在和諧之中。因為,定與亂相較,定就是不亂之意,而亂是因於不和諧。如果我們能夠調和身心,而使內外變成和諧的狀態,那就是定了。非必要到什麼念頭都沒有才是定,如是什麼念頭都沒有,又如何能由定發慧?因此,「修定最為樂」,如前所說的,樂就是從和諧而有,而修定就是調理我們的身心使到達和諧的狀態。如以身而言,身調得好,身體的障礙慢慢減少,自然變成健康與輕安。同樣,以調心而言,我們人與物、自與他、內與外之間原有很多矛盾,如果能把我們內在的矛盾調理好,則得到小我的統一。如果進一步調和外在的矛盾,又得到大我的統一。最後再進一步把一切的妄想、邪見全部擺平,則得到無我的統一。所以,修定基本上都是從調和矛盾而得到身心的安樂,這一點我們要能夠確定。否則,很多人會修定修到最後就變成無記、空白,那與佛法是絕對不相應的。
無住無為才是真定
在修定的方法中,不管是佛教,還是外道,表面上看起來似有很多不同的方法。但是就我所體驗理解到的,其實只有一個原則,甚至說不用方法,為什麼呢?如果把我們的心譬喻做一盆水,此水因被風所吹,上面有很多的殘渣、污垢在那兒翻滾。而希望這水淨下來,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把水擺在一邊去,然後不管它,則裡面的污垢自然能夠沉澱澄清。所以,定要怎麼修呢?定就是心離境界,不要攀緣,不要分別,心能如此這就是定了。然而眾生的心一向在攀緣之中,也一向在分們之中,所以心才不是定、心才不能定。心欲定而不能定,只好退而求其次,既然你一定要攀緣,那就專心攀緣一樣好了,這一樣就是所謂的方法,如數息、念佛之類。所以,在基本上要先肯定的是,定是無為法,就是要離攀緣行,離分別心,而得到真正的定。至於用一種特別的方法而求定,那只是「前方便」而已。
《金剛經》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眾生一向心有所住,內住於有我,外住於有法,因此總是散亂不定。故當用觀慧的方法,使之捨之又捨,則成無所住定,此定,不定在一點,不定在一個對象上(若仍有此,還是有住),而是定在廣大圓滿無礙的和諧中,大乘曰「無住大涅槃」也。
調攝於三事
發心之後就要有較確定的方法去演練,那就是調身、調息、調心。
調身:一般人說到調身,就以為單是所謂的七支坐法,即單盤腿、雙盤腿、手結定印、頭正頸直等等。事實上,調身還包括坐前的軟身運動與坐後的按摩動作。在打坐之前,尤其是早上剛起床後,要先作軟身運動;其次就坐之後,仍有頭部運動、深呼吸等,這些都屬於調身部分。瑜伽運動對一個修定者而言,是有相當的重要性,還有按摩運動等亦然。調身最重要的原則,就是把身體放松。很多人打坐,腿一盤上去,外型雖盤得很正,可是身體就僵住了,而不會放松。尤其是在觀念上先入為主地把打坐當做太神聖的事看待,則一本正經的,不知該如何放松。調身最重要的兩個大原則,就是一、身體姿勢要坐正──即七支坐法。二、肌肉筋骨要放松。如果不會放松而想坐禅得力,那是很不容易的事。在中國禅宗比較少提到調身,尤其坐之前、坐之後的運動,但在道家、在密教講得很多,可以參考。
呼吸的變化
調息:呼吸的粗細與心的安定有很大的關系,氣愈粗的人,心愈不能定。我們常說「粗裡粗氣」,氣很粗的話,則心不能細。或謂「屏氣凝神」,當我們專注於某情境時,呼吸自然變細,以至於若有若無。所以,調息的要則,首先就是要使呼吸由粗而細,在《小止觀》裡提到呼吸四相──風、喘、氣、息。風相、喘相是指呼吸比較粗重,速度快而不均勻。經調理後,慢慢地使之變成較細、較勻,這稱為氣相、息相。
第二,要使我們的呼吸由淺而深。何謂淺?如以胸息、腹息而言,胸息是以胸膛的起伏來呼吸,這就比較淺了;如果能夠使氣息進入小腹,進入丹田,那麼呼吸就變得比較深了,如進而能到達胎息、龜息,那當然就愈來愈深。
第三,由短而長。一般人呼吸一分鐘大概十五至十六次,打坐坐久的話,呼吸的問隔會慢慢加長,變成十次、八次……愈來愈長,若呼吸變成細、深、長,則表示我們已調得比較好了。事實上,調息能否變深、變細、變長,這與氣脈是否暢通有很大的關系。譬如:為什麼有的人可以到達腹息,而有的人只能到達胸息呢?甚至,我們知道小孩子天生是腹息的,而中年後慢慢變成胸息,甚至到老年之後變成喉息,呼吸隨著年齡愈變愈淺,這都為氣脈愈來愈阻塞,阻塞得厲害,氣吸不進去,所以就愈來愈淺。因此,要使呼吸變深,那一定要使氣脈慢慢打通。老年人的喉息,經一段時間的打坐後,很多障礙慢慢消失,因此能夠變成胸息;年輕人本來是胸息,能夠變成腹息,這都與氣脈的暢通有必然的關系。
同樣地,為什麼呼吸能夠變得愈來愈細,此因一般人的呼吸在平時即存有用鼻子呼吸與用毛細孔呼吸兩種。只是一般人用鼻息的比率較多,而用毛細孔的比率較少。而經打坐之後,鼻息就會慢慢減少,而毛細孔的呼吸才會相對地增加。因此鼻息乃由粗而慢慢變細!呼吸之由腹息變成胎息,並不是一下子變過去的,而是以毛細孔呼吸的比率愈來愈多,以至於取代了鼻息的呼吸。至於呼吸之能否變得愈來愈長,此也與我們呼吸管道的通暢有關系。如果氣脈只能通到喉端,則一下子就吸飽了;一下了又吐出來了,時間很短就繞了一圈。反之如果能夠吸到丹田,甚至氣脈暢順全身,則氣進出的時間就愈來愈長。簡言之,呼吸之能變深、變細、變長都與脈的暢通有很大的關系。當然,佛教並不刻意去調氣脈的暢通,但是有些調脈的方法我們可以習用,以減少因為脈不通所產生修定的障礙。
調心的漸次
調心的要領是「收攝六根,置心一處」。如前所說,修定其實不需要用方法,只要「不攀緣、不分別」就行了。但是一般人做不到,一定會攀緣。所以只好教他專攀緣一個對象好了。所謂「置心一處」,就是說把心念專注在一個對象上。然心要專注在一個對象上,那當然要先收攝六根,要使我們的感官──眼、耳、鼻、舌、身、意統統不起作用,才能專注在一個對象上。此對象就是所謂的「方法」。其包括念佛、持咒、數息、觀想等。於是因專注於此方法上,而能使心達於不昏沉、不散亂的境界。所以,「收攝六根,置心一處」是方法,而不昏沉、不散亂是結果。
「漸離於分別,苦樂次第盡」,是指把心專注在一個對象上,則我們的妄想雜念就會慢慢減少,而從散心、專心、一心最後到無心。一般人妄想很多,而妄想主要都來之於過去,來之於未來。就一般的狀況而言,妄想起源於現在的部分是比較少的。心愈散亂的人,打轉的時間就愈長,從幾百年前的過去想到幾百年後的未來。而開始用修定的方法後,那打轉的時間就會愈來愈短。打過佛七、禅七的人都會有這樣的體驗,一進入道場之後,打七之前的事就不想了,打七之後的事也慢慢不想了,漸漸把注意力集中在這七天的行持裡。爾後,昨天、明天的事都不去想它,甚至今天是第幾天也不去管它。只要求好好把今天的功課做好。更會用功的人,他也不管今天如何如何,而只管把心專注在一炷香裡,也許下支香會腿痛,也許上支香曾有什麼幻境,但是現在都不管它,只要把心安住在這一炷香裡。當然,以數息而言,最好是能夠把心安住在當下的數字裡,這樣便能使我們的心愈來愈專注。
我們用數息法,最初是從注意鼻息,然後看呼吸數數字開始的。然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便能不需要刻意於注意鼻端,就知道有呼吸之進出;所以在下一個階段就自能隨著呼吸來數息,至於要不要專注於鼻端便無所謂了。更進一步,只覺得有數字的延續,而不需要再去管呼吸了;因為我們已習慣於順著呼吸來數數字。如果我們能只專注於數字而忘掉鼻端,那我們便已忘掉了身體的存在。又數息從一數到十,有的人數、數、數,數了一段時間後,就會覺得不耐煩,再數也不過是數字而已。事實上,數息數得好,就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當下只有一個數字,應不會厭煩的。然而為什麼會厭煩呢?一定是覺得已經數了好久了,又沒什麼變化。如果只專注於當下的數字,那還有什麼時間的短長、變化的有無呢?所以,心念分布的時段愈來愈短,那心也就會愈來愈安定。所以,以念佛而言,我反對計數。因為計數會使我們算計猶豫的時間比較久。而因此衍生的妄想雜念也必是一大堆。念佛,只念當下一個佛號,不管前、不管後,心反而才能集中。所以「漸離於分別」,就是要使心念分布的時間愈來愈短,要使心念游離的空間愈來愈窄,則我們的心才能愈來愈專注。
收攝六根──眼、耳、鼻、舌、身、意。色、香、味都比較好忘掉,但是聲音就不那麼容易忘掉。因為我們的耳根比較敏銳,還有身體也很不容易忘掉,身體最初是因酸、痛、麻而不容易忘掉。待坐好一點時,可能會有一些覺受──輕、重、暖、熱等等。一有這些覺受,那我們這個身體就忘不掉。所以,我們進一步要把覺受放下,這樣一來因身體而產生的妄念就會減少。
於是,能把外境忘掉,能把身體忘掉,則我們的心念大概就只剩兩種──方法與妄想。很多人在修行的時候雖是用數息法,可是下意識裡還是會數妄想,會把過去的妄想累積下來,算算「這支香已打了多少妄想?」也許雖沒有刻意去算這一支香打了多少妄想,可是那些妄想打過了,他還是讓它留下印象,這樣積久了,就會覺得妄想很多,而成為用功的負擔。事實上,妄想與用功根本不沖突,因為我們正在打妄想的時候,就已忘掉用功了;而想到用功時,妄想也已過去了。故只要不把妄想留下來,便能不受妄想干擾。所以會用功的人,他只抓住方法,妄想不去管它──還沒來的不管它,已經過去的不管它,當下只抓住方法,這樣妄想便不會影響到我們的用功。所以,專注於方法,不去分別妄想的多少,不去分別妄想的有無,這樣我們的心對外境、對身體、對內識的分別愈來愈少,這稱為「漸離於分別」。
事實上,妄想除了有無、多少,還有粗細之分。有些人妄念暫息,或者昏昧不覺,便以為心無分別了。而不知道這只是粗分別的「尋」暫止,但細分別的「伺」還是有的。所謂「有尋有伺」、「無尋有伺」與「無尋無伺」的差別。一般人平日所打的妄想,大部分是粗妄想。譬如:想過去、想未來,或者想自己的身體,想自己在打妄想。因為這些妄想都是我們作意去想的,故稱為「尋」,就是自己去找妄想的意思。粗的妄想,我們都能夠反省,譬如:剛才打了什麼妄想?現在反省還能知道,哦!我剛才想的是明天要放假了,要到那裡去玩?或者什麼人對我如何如何!這些能夠重復回想的妄想,都是粗妄想。
事實上,每個人都有粗妄想,也有細妄想,可是對沒有修定的人而言,他只知道粗妄想而已。何謂細妄想?有時候我們的心志稍微放松,或者失控,就會有一些細念頭浮現出來,這些妄想都不是我們去想,而是它自己浮現出來的。且浮現的當時,反而比我們打妄想時的景象還清楚些。過去的事情,如果用打妄想的方法來想,好似有個印象,但沒有親切的感受。而細妄想在它浮現時,好象往事歷歷,有當時的感受。過去心酸的事,現在也覺得心酸。過去高興的事,現在也覺得高興。其次,細分別的「伺」,一般人都不能有清楚的反省,它大部分是一下子就滑去了,當我們意識到剛才我曾想什麼時,那都已消失了。這種情況就像作夢一般,在夢中雖然非常清楚,可是夢醒之後,就只剩下一點點的印象了。
雖然每個人都有粗妄想也有細妄想,但是當我們妄念很多時,便只能感受到粗妄想的存在。除非是用修定的方法,把粗妄想慢慢剝掉了,則細妄想才能被檢查出來。所以,「有尋有伺」雖粗妄想有,細妄想也有,可是一般人卻只能見到粗妄想的存在。細妄想,最初我們還能分辨出它是妄想,但如果心又更細時,這妄想甚至會變成境界出現。就像我們眼所看到的色塵,耳所聽到的聲塵,即所謂的「幻覺」。在心很粗躁時,因為妄念太多,彼此互相抵消、制衡,所以每個妄念都沒有力量;但當妄想減少,故每一妄想便有較大的主宰力,所謂「心如工巧的畫師」,便能畫現出種種境地。有的人希望見光、見佛、見菩薩,這時候都可以用自我暗示的方式而見到。也有些人見到的不是自己喜歡的,反而是自己害怕的,這也是因為我們潛意識裡就有那些種子在。
人最怕的就是怕死、怕鬼。所以打坐到身心比較清靜時,就在那兒怕起鬼來。如問:「你在那兒打坐呢?」他說:「在家裡打坐。」「你家有沒有鬼呢?」他說:「不知道!」但還是害怕。這就因我們一向有怕鬼的潛意識存在,在平日不是不害怕,而是太忙了,沒有時間去想有沒有鬼的問題,等到打坐,慢慢妄想減少了,這些怕鬼的念頭就漸次浮現出來。於是一個人就在那兒莫名其妙的害怕起來。其他有很多怕人的境界也會在那時慢慢變現出來。所以很多人說,打坐會著魔。其實大部分著的不是外魔,而是內魔。是我們下意識所變現出來的東西。著魔,是因為我們不知道它是假的。如果出現的是我們喜歡的東西,我們喜歡還來不及,那還有時間去分辨這個境界是真的?還是假的?害怕的東西,也一下子就嚇壞了,等到想到那境界或許是假的時,已經來不及了。所以很多人靜坐,在坐得好一點時,反而因為細妄念的出現,而把心弄亂了。所以,我們一定要了解粗妄想與細妄念的差別,於是不管出現什麼境界,我們都能安心不動。
有些人在粗妄念稍歇,細妄念還未浮現時,便覺得自己心已很清靜了。但反問他道:「你入定了嗎?」「沒有!」或問:「時間過得很快嗎?」「也沒有。」其實這不是心很靜,如果自己還知道心很靜,知道自己坐得很好,那都是自我暗示的幻覺而已!因為既還有分別心在,還是有好壞,還是有動靜,這便不可能好到那裡去。
又妄念除了有尋伺、粗細的差別外,其又有「自性分別」與「概念分別」之差異。何謂自性分別?我們聽到聲音,就知道那是聲音;看到人,也知道他是人,只是以它本來的形象來覺照它,便稱為「自性分別」。但如果我們在覺照物象之後,更用語言文字去描述它,這就已經變成「概念分別」了。一般人的起心動念都是先有自性分別,然後才有概念分別。譬如:看到一朵花,剛映入心中的樣子,這是自性分別。然後說這是玫瑰,那是薔薇。這花前天還含苞待放,今天就開了,而明天又不知會怎樣?這都是概念分別了。我們對外界的覺知,如果僅止於自性分別,那不算是妄念。所以在三禅、四禅以上,有關概念分別的妄念也慢慢減少,故稱為「漸離於分別」。
身體的覺受
「苦樂次第盡」──有些人對打坐還有另一種錯誤的觀念,以為打坐坐得很好,什麼禅悅為食,法喜充滿,一定是愈坐愈快樂,其實沒有這回事。佛法把眾生分為三界:欲界、色界、無色界。在欲界之中,人有煩惱,人有痛苦。因為有身,所以會有酸、痛等苦。因為有心,所以會有憂愁、煩惱等苦,但這些都限於欲界之中。如果我們打坐能從欲界到色界,不管是初禅、二禅,欲界的苦,便都消失無遺。這時候只有喜樂,沒有憂苦。所以初禅稱為「離生喜樂地」,二禅稱為「定生喜樂地」,三禅稱為「離喜妙樂地」,這都是從離苦而得樂的。
這喜樂剛才提過,是從我們身心能夠和諧而有的。最初我們攀緣外境,攀緣得愈多,心就愈散亂,而不能諧調。當我們慢慢用方法,置心一處,當專注的對象愈單純,那心也就愈單純。所以,如能從矛盾產生和諧,則我們的身心便能產生喜樂的感受。
如以身體而言,結跏跌坐能使我們內氣充足,脈也會比較順暢,這樣身體一些障礙痛苦就會慢慢消除,而得到輕安的感受。同樣,很多人在意識裡會有很多過去的事,會有很多未來的事,會有很多煩惱。但練習把注意力專注在一個對象時,那些煩惱的事就會被慢慢忘掉,而能得到內心的寧靜與喜悅。所以初禅、二禅、三禅的喜樂,基本上都是從身心的和諧而產生的。到了三禅稱為「離喜妙樂地」,是在世間法裡所能感受到最高的樂。
但如果更進到四禅以上,連這個樂也沒有了。因為苦的消失,所以有樂的感受;而這種樂過了一段時間後,也就慢慢趨向於平淡。這就像一個人生病的時候覺得苦,等病好的時候覺得快樂;但好過一段時間後,又不知道什麼是苦,什麼是樂了。此又像剛到一個比較寧靜的山上,我們都覺得高興,都市的空氣太髒,都市的人太吵,覺得在那地方好清淨、好自在。但過了一個月、二個月,就覺得它就是這個樣子了,沒有什麼稀奇。所以苦樂次第盡,是先沒有苦,爾後連樂也沒有了,心裡只是平淡而已。
這也就是說對打坐者而言,如果是以追求樂受而來打坐,一定不是退轉就是著魔。為什麼呢?因為照正常的過程,即使曾有好的覺受,也終將趨向於平淡,最初好象還有很多刺激,很多變化,挺有意思的。怎麼坐愈久,就反而沒什麼變化。沒有變化就只好想辦法變化,於是找來找去有的人找到外道去了。有的人找不出來,再坐也不過如此,那就不坐了。所以,我們在觀念上要先了解,真正打坐坐得好,是苦樂次第盡,而不是愈坐愈快樂。事實上,佛法常講的涅槃之樂──其實也只是平淡、安然、寂靜而已。從理論或方法來看,「定」就是定在一點上,或者定在和諧上。因此,以找刺激、尋覺受、求變化的心理來修定,這就與定相違了。因此,在苦樂次第盡之後,心猶能安,那才能使心入定。
等持的心境
如果進一步不用方法,在我們六根接觸六塵時,能不分別是以我的心去接觸外境,這時根、塵、識還是統一的,這是指空間的統一。故初級禅訓中第五層次的三條線,既可以說是過去、現在、未來,也可以說是六根、六塵、六識。當此三條線變成一條線時,這稱為統一,稱為入定。定在梵語,是三摩地,意思是等持。等是平正,不高揚掉舉,不低沉昏昧。持是攝持心境,不使散亂。一般人心與境沒有辦法等持,如果把心與境當做跷跷板來看,有如下三圖:
(一)是用心高而境界低。這時候是在打妄想的狀態,因為打了很多妄想,這些妄想與境界不相應,所以稱心高而境界低。
(二)有境界而沒有心。心已經掉了,這是昏沉、無記。
(三)要使心與境兩個能夠平等相待,有心就有境,有境就有心,心與境界就像兩條平行線一樣,維持在同一個方向,維持在同一進度上。事實上,兩條線以統一來講,也只是一條線而已,完全統一就沒有心與境的差別,也就沒有「我」與「我所」的差別,這稱為定。
事實上,如果打坐坐得好,不可能覺得自己入定了,因為如果覺得我在定中,還是有我相。打坐坐得好,只有一種可能性,就是時間過得比較快。如入定一天,這一天對他而言,是不存在的,一念就滑過去了。必等到下坐之後,才知道這一天已經滑過去了。而不可能在打坐的當下就覺得我現在坐得很好,我現在已入定中,那都是自我暗示的幻覺。這也就是說,有前念、後念;有我、我所的差別就不是定。
心與境界完全統一,這最初必從方法入,不管是數息,還是念佛,心專注在方法上面,而至不覺得有方法可用。然大乘的定,尤其是禅所謂的定,倒沒有特別的方法可用;但在六根對六塵的時候,能不覺得時間的前後,不覺得我、我所的差別,這樣的定才屬最高的定,也就是所謂的「諸佛常在定」。行、住、坐、臥常在定中,這樣的「定」一定要通過大乘的慧解才有辦法得到的。
「四禅四空處,慈等四無量,佛說諸定法,次第而修習。」這是講到比較深的禅定。一般的說法在四禅以下的初禅、二禅、三禅,因為分別心比較重,所以慧多定少。而四禅以上之空無邊處、識無邊處、無所有處、非想非非想處,卻是定力較深,而智慧不明。以四禅剛好在中間,所以是定慧等持。四禅八定雖是指定力的深淺,但事實上,以一般人而言,了解四禅四空處的實際狀態並不容易,因為這除牽涉到個人所用的法門不同外,個人所用的定義亦不同。因此,以實修數息法而言,我覺得還是用師父所講的七個層次,去內觀比較清楚。
慈、悲、喜、捨四無量定──慈是願人得樂,悲是憐憫眾生的苦痛,喜是內生的喜樂;捨是心住平等,不偏愛,也不偏恨,心不分別取捨。有的人把慈、悲、喜、捨剛好配於初禅、二禅、三禅、四禅。我想,同一個法門,因為個人用功的精純程度各有差異,倒不一定要這樣配來配去。既不實用,也無意義。但為什麼叫做無量定呢?若以修慈而言,慈是予樂,是希望給眾生快樂。最初先從自己最喜歡、最親近的人觀想起,想象盡可能讓他們得到快樂。從少數的親人觀起,再觀平常的人──也就是沒有親的也沒有怨的人,希望那些陌生人也得到快樂。最後是觀怨敵。這樣從親人而陌生人到怨敵。從一人、少數人、多數人、到一方世界,十方世界的眾生都能得到快樂,以心量無限,故稱無量定。修悲、喜、捨也是一樣。這和一般人所了解修定的方法,似有所不同。因為觀想是從少數人到多數人,一直擴展下去,而不是像所謂的數息專心於當下的數字,念佛只專心於所念的佛號。此觀想,從少數人到多數人,心念是有層次的變化性的,這怎麼能說它是定呢?因為,不斷地觀想,難道就不是在打妄念嗎?
前面說過,定不是定在一個念頭上面,是讓我們身心得到統一與和諧。小定是得到內在身心的和諧;大定可以得到身心與外在世界的統一和諧。當這統一和諧愈深刻,或者愈普遍時,這個定也就愈深。
為什麼修慈、悲、喜、捨可以得到更高的統一與和諧呢?以慈而言,一般人對眾生總是有分別的,分別這個人對我比較好,所以我願意讓他得到快樂;那個人跟我是冤家債主,他最好死掉,或生病去吧!所以我們於所見的人中,有的起貪心,有的起瞋心,有的起慢心,因此心總沒辦法平定。如果我們能對一切的眾生都用慈心或悲心相待,則反使我們起伏上下、矛盾沖突的心得到統一與和諧。這也是說,以慈這單一的心境,來統一貪、瞋、癡、慢的分別心。所以,雖是用次第觀想的方法,但一樣能使我們的身心統一自在。如果我們心愈觀愈統一,即使下坐之後,這種慈悲的心還會留在我們的意識中。這對一般修福德事業的人而言,就有它更大的重要性。以在家人是偏向於修福德事業,故佛多教從慈、悲、喜、捨修起。所以,慈、悲、喜、捨這種修定方法,只在五乘共法所談的。至於不淨觀以上那是三乘共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