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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曉光教授:中觀唯識思想與真常思想之比較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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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觀唯識思想與真常思想之比較研究

胡曉光

法音論壇《法音》1997年第1期(總第149期)第11頁

一、中觀與唯識。我認為中觀與唯識是統一的體系,是構成大乘教理的兩個基本要素。中觀是大乘教理的原則,也是學理形成的初步;唯識是大乘教理的方法、認識,也是學理體系的終結。我們不否認在歷史上,中觀與唯識各有其學派傳承,但學派的傳承和學理思想的演進並不是一回事。可以說唯識學全承了中觀哲學原理,並在其理論基礎上,對觀心修行做了全面系統深刻的闡釋。在印度佛教史上,大乘佛教就有兩輪,一空一有,而空有是無礙的。佛在《解深密經》中,對學理的演進分為三時,初有(小乘)、中空(中觀)、後不有不空(唯識),由此可見唯識學是佛法的極談。

二、唯識與真常。唯識學有染心唯識和淨心唯識之分。染心講阿賴耶識,淨心講如來藏,但是如來藏與阿賴耶識是一個東西。如經雲:“如來清淨藏,世間阿賴耶,如金與指環,展轉無差別。”正統的唯識學派多從染心轉依上講唯識之理,然而在聖教中,也有從淨心上講唯識之理的,如《華嚴》、《勝》等就是。由於如來藏阿賴耶識是主體,外道與愚夫就容易把它當成神我;而在佛教內部有一些不明唯識深義之士,把淨心當成不變的宇宙真心本體,形成了一種梵化的真常唯心論。在印度是受婆羅門教的神我論影響,傳入中國又受中國形而上學本體論之影響。在唯識學中,心是主體,是有為法,是事;真如是本體,是無為法,是理。然而在真常學中,心成了主體與本體的統一物了,心成了真如心,心有不變與隨緣二義,這和唯識學是截然不同的觀念。以真常唯心論為基石,逐漸演成中國化的佛教,這是值得深思的事。

三、性寂與性覺。印度佛教與中國佛教在基本觀念上是有區別的。印度佛教是講性寂論,而中國佛教則講性覺論。寂是寧靜、是無為,故雲“自性涅槃”,性即真如,真如之性不變為義,變則不稱之為性。印度佛教認為本性就是寂然。然而中國佛教則講本性妙覺,覺為慧力之功,屬有為法,這就是講不變之性有能變之功了。覺是菩提,故性覺論講“自性菩提”。這與印度佛教的原義不合,在邏輯上沒有契合點。然而,性覺論較適合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在中國佛教史上占主導地位,印度佛教性寂論反而鮮為人知了。

四、依因與生因。印度佛教認為真如是萬法之理性,是原則、規律,不是實體,所以是萬法的依因,也就是說一切法都要合理而存在。作為萬法之理的真如是無為法,是永恆不變的,所以經雲:“真如凝然,不作諸法。”由於真如是理,不是實體,所以真如是不受熏習的,如《華嚴》雲:“譬如真如,不受熏染。”然而中國佛教則認為真如是實體,有不變、隨緣二義,是事理的合一物;真如能生萬法,真如是萬法之生因,所以中國佛教講真如緣起。這種觀念在印度佛教看來是不合乎真如本義的,所以唯識宗斥責真如緣起論為神我外道。

五、有為緣起與無為緣起。印度佛教認為,一切諸法都是緣起而有,都是變化不居的,所以視緣起法為有為法。在唯識學中,講萬法唯識而變現,也就是講唯識緣起。由於識體是有為法,所以它可以緣起諸法。無為是有為之性理,故無為法不為緣起因。然而中國佛教則專講無為緣起,這是因為中國佛教把無為真如實體化,總是從內在相關性講理與事。無為法若是理體就無法緣起,若存在一個實體,自身既是無為不動的法,又可以生因,那麼這個實體就違反緣起性理了。緣起性空就是破實體性的,所以無為緣起是自教相違的。

六、染淨與真妄。印度佛教講主體心時,有染心與淨心之分,無真妄之別。這是因為心是有為法,是變化之流。《大智度論》說心有生滅心和相續心,《瑜伽師地論》說心有積聚心和集起心,大乘空有二宗都沒有講有一個不變的真心存在。在印度佛教中,染淨是二元性的,主體心是淨的,由客塵所染。中國佛教從體用的內在相關性出發,對染淨之心做了真妄之釋,把個體主體之心擴大到宇宙心的高度,並將心性實體化,成了生成萬有的生因。真是本體,妄是相用,依真起妄,妄滅歸真,是真妄一元論。這種心性觀確實是獨特的,是徹底的唯心論。印度佛教講去染生淨,而中國佛教則是止妄歸真,全妄即真。我認為淨與染是主客關系,而真與妄則是體用關系,兩者混融,實是佛學發展史上一個重大的變化。

七、理事與體用。事與理是外在相關性,體用是內在相關性。印度佛教講外在相關性,用理事這兩個范疇,講內在相關性則用性相這兩個范疇,而不用體用。真如與萬法的關系是外在相關性,所以可用理事來表達。真如是理,理是理則,理是事之所以然,但不等於理即是事。中國佛教把真如與萬法當成內在相關性,並用體用范疇來表達,結果真如成了萬法的質體因了,沒有成為原理。這也就是印度佛教與中國佛教在真如觀上的不同點。

八、菩提與涅槃。菩提譯為覺,涅槃譯為不生不滅之理。涅槃是萬法之本體,是一切之所依因,它是無為法;菩提是有為心的妙智之果,它能證知涅槃之理。所以菩提為能,涅槃為所;涅槃為理,菩提為事。印度佛教認為成佛要得二勝果,一是菩提果,二是涅槃果。然而中國佛教則把菩提涅槃視為同體異名,有菩提心、涅槃心,雲雲。菩提與涅槃是外在相關性,不是內在相關性。中國佛教把體用當成最高哲學范疇,這是不符合印度佛教原義的,雖然它的理論有其獨特價值。

九、心識是精神單元。唯識學認為宇宙中有無數眾生,一個眾生有一個阿賴耶識,也就是說宇宙中有無數個阿賴耶識。阿賴耶識是主體精神,它是一個單元性的存在者。阿賴耶識是精神性的,所以它不占有具體空間,但它卻又無所不在。單元與單元間可以互為增上緣。單元之間是有差別的,唯識宗所講“五種姓”就是講單元的的性質區別。精神單元是個體的本體,但它不像外道的神我靈魂那樣有常一主宰固實不變之義,單元是恆動不居的,並且是無我的,因而才有希望轉依成佛。單元是主體性存在,但不是主體性的實體性存在。唯識學確實立兩重本體,但這是存在的實然。內在主體世界以阿賴耶識為本體,無數個阿賴耶識所依之宇宙真空界是共相本體。這在邏輯上似乎容易被指責有矛盾,然而卻是實情。

十、革新與返本。成佛究竟是革新還是返本?我認為成佛就是一種革新。印度佛教認為人本非佛,修行方能成佛。人有佛性,那是可能性,也就是說,佛對人而言,是“可能是”和“應該是”,而不是“已經是”。正因為“不是”才要修行為“是”,從“不是”到“是”就是一個創新革命。心性雖淨,但僅是定體,由定生慧方能正覺,在這裡要有艱苦的努力、不斷的創新。然而中國佛教則講返本歸真,認為自性本來就是佛體,只要息滅妄想即可回歸到真元佛體。成佛成了一個回歸本性的過程,無須創造,自然就是佛果。這是受了道家無為之道的影響。其實佛教是講無漏有為行的,是要全面徹底地進行生命大升華的。在主體心上若要無為則成無記性了。菩提妙覺是無漏有為之法,成就廣大佛果也是盡未來際行大行願,無執地有為創新。

十一、因果律之必然性與價值之永恆性。佛學在世俗谛中就是講因果決定性,《瑜伽師地論》講“已作不失,未作不得”。可是一般人都把佛學的因果論,當成外界事物的普遍理則來講,其實這是錯誤的,是不知佛學立因果的意趣和范圍所致。佛學的因果是就心相的相續性(時間性)講的,是一維因果。所謂三世兩重因果就是一線而貫穿三世,前後相待,此有彼有,此無彼無。然而外界之物因果性極為復雜,知性因果、理性因果、直覺因果等,那是科學實驗的范圍,是自然性的存在,不是自為性的人心存在。佛學因果律的必然性是要為價值的永恆性提供保證。成佛就是一個最高價值,然而如何成佛,成佛是何理由?對此,佛學從人倫價值的維度出發,提出善惡因果必然性之定律。所以研究佛學因果要在人倫價值上著眼,要在意志自由上著眼,而不要從自然科學上著眼,不要從理性邏輯上著眼,否則佛學的因果論也會遭到攻讦。佛學的精義在於實證體悟,確實不在言诠上。由於人類的言思有局限性,所以在表達上總是不完善的,甚至於有立就必有破。但如果僅僅站在中間立場上,那麼永恆性價值又會受到漠視。所以唯識學在中道認識論的基礎上,也講價值的正道論,這是佛學的善巧處,是普度有情的大方便。對此我們學佛人應深思之,千萬要依正理而抉擇,依了義不依不了義。

十二、唯識理論的來由與形成。唯識之理,源由佛說。如《雜阿含》“心持世界去,心拘引世界,其心為一法,能制御世間”,這是最初的心識觀。到大乘佛教中,如《大乘理趣經》則講“諸法非因生,亦非無因生,虛妄分別有,是故說唯心。”《華嚴》更進一步講“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心如工畫師,能畫諸世間,五蘊悉從生,無法而不造”,由此視心為主體世界的所依,這就是唯識理論的根據。唯識學在聖言量的基礎上,演繹成系統的體系——唯識認識論。唯識學的心識觀是建立在三法印中“無我”的前提上的,如《成唯識論》雲:“若執唯識真實有者,如執外境,亦是法執。”這和《華嚴》講的“諸蘊業為本,諸業心為本,心法猶如幻,世間亦如是”之句是理有相通的。唯識學的建立目的在於建立一個有效的解脫道——即觀心治心方法。心識(指阿賴耶識)是染淨依,所以可以轉染成淨,這是唯識學的觀心所務。由心淨後,再精進努力,方能開智,了達涅槃之理。唯識學從頭到尾都是淨心之運動(即無漏有為行),它沒有把主體心識實體化,更沒有所謂的“宇宙真實之心”說。也可以說印度佛教都是把心當成主體性的存在,一種有為法,這是印度佛教理論的內在邏輯。

十三、真常唯心理論的來由與形成。真常唯心論的體系建成於《大乘起信論》,所謂“一心二門”是也。真常唯心論者認為,在大乘經中講真常觀念的經典很多,一般常舉的有:《華嚴》、《大法鼓經》、《央掘魔羅經》、《勝經》、《大方等如來藏經》、《大涅槃經》、《楞伽經》、《楞嚴經》、《大法雲經》、《無上依經》、《不增不減經》、《大哀經》、《大乘密嚴經》、《圓覺經》等,還有《寶性論》。實與真常學有必然聯系的只有《大乘起信論》、《楞嚴經》、《圓覺經》,其它經只是涉及了淨心緣起和如來藏觀念而已。真常學所依據的經典都是舊譯經典,即舊傳唯識觀念。由於當時人們對唯識的本義尚未通達,所以一些譯典難免有訛謬之處,這就是為什麼玄奘法師要去印度求法,得其正義,而後再創新譯的原因。真常學的理論來源於舊譯經典,並且多被新譯所否定,但是真常學者創造性地把它與中國傳統哲學相結合,而產生了中國化之佛教。他們把染淨問題擴展為真妄問題,把“心與理”之理事關系問題,解釋成為“心即理”的體用關系問題,把“主體心”擴大為“宇宙本體心”,從認識論的唯心論走向本體論的唯心論。真常學系的大德往往道心純正,對佛教有使命感,重視律儀,“扶律談常”,這是極為可敬的。他們創發的理論也已成為佛教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人類文化思想史有推動作用。但是,在學理上的區別總還是客觀的事實,我也只是想從學理的角度對此作一不成熟的評議,尚祈高明之士教正為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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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願見聞者,悉發菩提心。在世富貴全,往生極樂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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