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藏大師的空宗思想
蔡惠明
吉藏大師(五四九—六二三)身歷陳、隋、唐三朝。他原是安息(今伊朗東北部,蘇聯土庫曼南部一帶)人,因祖父避仇遷居我國,後定居金陵(今南京)。大師就誕生於這裡,由於先輩都信奉佛教,他七歲就跟高僧法朗出家,十九歲開始講經,辯才無礙。他自稱“胡吉藏”,表示他是“胡人”;俊來曾移住會稽(今浙江紹興)的嘉祥寺,所以後人也稱他為嘉祥大師。據“續高僧傳”載:“他年在孩童,父引之見於真谛,仍乞名之。谛問其所懷,可為吉藏,因遂名也。”又載:“開皇末歲,炀帚晉藩,置四道場,以藏名解功著。召入慧日(寺),禮事豐華,優賞倫異。(晉)王義於京師置日嚴寺,別教延藏往彼居之。七家聞風造者萬計。豪族貴游,皆傾其金貝。晚以大業初歲,寫二干部‘法華’。隋歷告終,造二十五尊像。大唐義舉,初屆京師,武皇欣然,勞問殷勤,不覺影移,語久,別敕優矜,更殊恆禮。”可見隋、唐兩朝對大師都很尊敬。
唐太宗李世民為秦王時,於大師尤為推崇。曾為大師的圓寂,寫了篇祭文。“續高僧傳”也有記載:“(秦王)通慰曰:‘諸行無常,藏法師道濟三乘,名高十地,懷弘於般若,辯囿色於解脫,方當樹德淨土,闡教禅林,豈意湛露曦晨,業風飄世,長辭奈苑,遽掩松門,兼以情切緒言,見存遺旨,跡留人在,彌用淒傷!’”
道宣在“續高僧傳卷十一·吉藏傳”中對大師作了這樣的總結和評價,他寫道:
“初,藏年位息慈(沙彌),英名馳譽,冠戍之後,榮扇逾遠。貌像西梵,言實東華。對晤帚王,神理增其恆習;決滯疑議,聽眾忘其久疲。然而不拘檢約,貞數之識,或所譏焉。
在昔陳、隋廢興,江陰凌亂,道俗波進,各棄城邑,乃率其所屬,往諸寺中,但是文疏,並皆收聚,故目學之長,—勿過於藏;注引弘廣,鹹由此焉。
講‘三論’一百余遍,‘法華’三百余遍,‘大品’、‘智論’、‘華嚴’、‘維摩’等各敷十遍,枝著『玄疏’盛流於世。及將終日,制‘死不怖論’,落筆而卒。”
評語是中肯的,實事求是的。說明大師在思想上是尚“空”的,而在生活上卻是“著有”的,“不拘檢約,貞敷之識,或有譏焉。”對大師在陳、隋之際,能注意於佛教“文疏”的收集,不僅使他在以後著作時能“注引宏廣,而且也為佛教保存了珍貴的文獻資料,功績是不容抹煞的。還有,“貌像西梵,言實東華。”可作兩種理解:(一)是大師的像貌,很像是個西域人,但他講的完全是漢話。(二)是大師在宣揚“三論”思想時,表面上看起來是講印度的經論;但實際上他所講的都是中國的東西。也就是說把“三論”思想中國化了。因為“三論”從印度龍樹、地婆的立論,以及鸠摩羅什等的傳播,到大師據以創立三論宗,思想體系確實有了不少的變化,具有新的內容和特點。
大師是一個標准的·“義學沙門”。在他的一生中,除了“講經說法”,就是“著書立說”。其重要著作有:
“中觀論疏”十卷、“百論疏”三卷、“三論玄義”一卷、“大乘玄論”五卷、“二谛義”三卷、“大品般若經疏”十卷、“大品般若經游意”一卷、“仁王般若經疏”二卷、“法華經義疏”十三卷、“法華經游意”一一卷、“法華經暑疏”六卷、“法華經玄論”十卷、“法華論疏”三卷、“華嚴經游意”一卷、“涅槃經游意”一卷等,其中以論述三論要義的“三論玄義”、“大乘玄義”和二一谛義”最為重要。
大師三論宗的佛教思想核心是:一切事物都是因緣和合而生,是無自性的,所以是空的,即諸法性空論。具體地說,要點有這樣三個方面:
一、二谛論。大師在“二谛義”中寫道:
“借有以出無,借無以出有。借有以出無,住世谛破無見;借無以出有,住第一義破有見,故說二谛破二見也。說二谛令悟不二者,如‘華嚴’明一切有無法了達非有非無,此郎說有無悟非有非悟。說二悟不二,此郎理教義也。一切經論,凡有所說者,不出此三種也。然前說二谛令悟第一義谛,此二谛郎有得有說。諸法性空,顛倒謂有名谛,即是失谛。諸賢聖真知性空,即是得谛。故此二谛有得有失也。”
二谛就是真谛(又稱“勝義谛”、“第一義谛”)、俗谛(又稱“世谛”,“世俗谛”)。大師認為,一切事物是無自性的、空的,而世間的凡夫卻顛倒地認為是有,換句話說,順著世俗道理說,事物是有,其實是虛幻不實的,這種道理,稱為俗谛。出世間的聖賢則認識到宇宙萬物是無生的、空的,這是依照真理說的,稱為“真谛”。他認為只有認識、把握二谛,才是懂得佛教真實教義。
二、“八不說”。“中論”開宗明義講的就是“八不”:
“不生亦不滅,不斷亦不常,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出。”
大師在“三論玄義”中寫道:
“八不義有六重:第一辨大意,第二明三種中道,第三論智慧中道,第四雜問,第五論單復諸句,第六明不有有。”接著他在“雜問難”中舉例說:
“問:八不,明中假二谛,自心所作,有出處耶?答:有文有理,文則八不,處處經論散出,但“菩薩璎珞本業經’下卷雲:‘二谛義者,不一亦不二,不常亦不斷,不來亦不去,不生亦不滅也。’又大經二十五師子吼品雲:‘十二因緣,不生不滅,不常亦不斷,不一不二,不來不去,非因非果。’與‘中論’次第小異而意同也。理則二谛是教,故假生假滅等是世谛,假不生假不滅是真谛,故具明中假義也。”
大師將佛說緣起論離開八個極端,也郎從八個方面來體會緣起性空的意義:不生不滅、不斷不常、不一不異,不來不去。由於事物沒有自性,所以是不生,既然是不生,也就不滅。既然不生不滅,也就沒有斷常、一異、來去。他還進一步認為佛教的出世間涅槃境界也是因緣所生,是空的。
三、中道觀。大師在“三論玄義”中又寫道:
“問:‘中論四谛品》雲:‘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無,亦是假名,亦是中道。’則是三義雲何耶?答:明此偈多種勢,今以一義釋之。此一偈有三句,郎勝八不,八不正是一中道句三百因緣昕生者,是因緣所生之生減法,此所生之生滅,既從因緣而生,故無可為生,無可謂滅,只是空生空滅。所生既空,能生此生滅之因緣亦空,能生所生既並無,故言我所即是無也。故‘中論觀法品蘭石:‘生時空生,滅時空滅也。’“涅槃論》雲:‘王宮生,生而不起;雙林滅,滅而不無也。’亦是假名者,即是第三句。以假故,有能生之因緣。以假故,有所生之生滅。假生不名生,假滅不名滅也。以假生滅不名生滅,故即是第三句不生不滅中道,故雲亦是中道義也。”
大師以“八不”結合“二谛”來講“中道”。“中道”是離開二邊、不二的意思。例如,從“俗谛中道”講是非生滅,從“真谛中道”講是非不生不滅,二者不離,把二方面合起來,非生滅非不生滅,就是“二谛合明中道。”其他斷常、一異、來去也是這樣。他認為這種不作肯定、不落二邊,才是合乎“中道”,也是對世界一切現象最高解釋。
拙作“鸠摩羅什大師與三論宗”中曾指出:三論宗的傳法體系雖為龍樹(提婆)—羅什—僧肇(或道生)—昙濟—僧朗—僧诠—法朗—吉藏。但事實上,龍樹、提婆是印度大乘空宗的奠基人,除思想淵源外,和中國三論宗並無直接的師承關系。羅什雖傳譯二二論”,但未直接建立宗派。以後諸師都只能說不同程度上傳播了“三論”思想,也沒有建立宗派。至於道生雖也列羅什門下學過“三論”,但俊來自成一家,提倡“頓悟戍佛”的“佛性論”,不應列入三論宗傳承系統內,而吉藏則是名符其實的“三論宗”創立者。
唐高祖武德六年五月,吉藏大師上表給朝廷說:“藏年高病積,德薄人微,曲蒙神散尋得除愈,但風氣暴增,命在旦夕,悲戀之至,遺表奉辭,伏願久住世間,絹寧家國,慈濟四生,興隆三窦。”他在清晨“索湯沐浴,著新淨衣,侍者燒香,令稱佛號,師咖坐俨思有喜色,齋時將及,奄然而化。春秋七十有五,遺命露骸,而色愈鮮白,時屬炎熱,坐於繩床,屍不摧臭,跏趺不散。弟子慧朗樹續風聲,收其余骨,鑿石瘗於北巖,就而碑德。”
“續高僧傳”還記載大師臨終前寫了“死不怖論”:
“夫死由生來,宜畏於生,吾若不生,何由百死?見其初生,即知終死,宜應泣生,不應怖死!”
有來有去。說明大師是將“八不”思想貫徹於生活實踐的。“中論”“觀涅槃品”說:“有尚非涅槃,何況於無耶?涅槃無有有,何處當有無!”盤涅也是空的,而且“若當有法勝涅槃者,我說亦復如幻、如夢!”生死不過是一期業報表現而已。
摘自《內明》第17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