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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雷泉教授:禅宗對“煩惱即菩提”的闡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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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對“煩惱即菩提”的闡釋 

王雷泉

 一、問題的提出

各位法師、各位同學:剛才教務長帶領我們為剛圓寂不久的聖嚴法師默哀,聖嚴法師的一生,是中國佛教從苦難走向復興的縮影。他的道德學問和理念事功,是我們做人行事的楷模。謹以最受教的二句話,表達我對一代宗師的深切懷念。

第一句話:“佛法這麼好,知道的人這麼少。”聖嚴法師年輕時曾在上海靜安寺的佛學院讀書。1949年入伍去台,當兵十年後重新出家。他在做小和尚讀佛學院的時候,感慨佛法雖好,知道者卻這麼少,而誤解者卻這麼多!應該怎麼辦呢?那就應該多多弘揚正信的佛法,使更多的人能了解佛法,減少對佛法的偏見。聖嚴法師的一生,都在全力實踐這一句話。重新出家之後,他在佛教報刊上筆耕不辍,結集成《正信的佛教》等通俗弘法書籍,對人們理解佛教起了非常大的作用。我幾年前曾建議佛教應該學習基督教的禮拜、團契等活動手段,每周日舉行儀式化、制度化的佛教共修禮拜,至於法師講經說法的范本,可以參考聖嚴法師的《正信的佛教》與《學佛群疑》等。後來他辦中華佛學研究所、辦法鼓大學,進一步推動佛教的學術研究和高等教育。特別為人稱道、引起我們感恩的是,他支持中華電子佛典協會的創立,把法鼓山所能掌握的所有佛教的研究和教學資源電子化,把《華岡佛學學報》和《中華佛學學報》為代表的一系列學術刊物推向網絡。我曾高度評價這一善舉:把兩岸佛教資料上的差距至少縮短了五到十年。

第二句話:“我們早就統一了,統一在中國佛教!”2000年1月,我在台灣參加印順思想學術研討會。當時台海局勢相當緊張,在貴賓室裡,聖嚴法師說了這麼一句擲地有聲、語驚四座的名言。我覺得只有大智慧者才能對世法、出世法如此地圓融無礙。大家知道,以前西方人對於中國佛學,特別是禅宗的了解主要是通過一位日本學者——鈴木大拙。所以西方人一談到禅,使用的詞匯都是日本化的(Zen)。然而,上個世紀60年代以宣化上人和80年代以聖嚴法師為代表的中國高僧大德,把佛學傳到了歐美。聖嚴法師在日本獲得博士學位,但他始終定位於禅師的身份。聖嚴法師承擔的使命、他的貢獻,就是讓中國佛教特別是中國禅學走向世界。從絢爛歸於平淡,提煉佛教最本色的精華,溝通東西方思想,圓融世出世間法。他是中國佛教徒、佛教學者的人格楷模。

這是回應剛才教務長對聖嚴法師的懷念。今天我們要談“煩惱即菩提”這個命題,首先談談為什麼選擇這個話題。“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七佛通誡偈》所說的這四句話,是佛教根本的教義基礎。生命的苦樂和世界的穢淨,取決於生命主體道德價值上的善或惡。因此,主體精神的“自淨其意”,則成為佛教個人修行和社會變革的實踐樞紐。

到了大乘佛教階段,這一理論的基礎和實踐范圍得到了很大的擴展。大乘經典將善與惡兩個極端,整合在法界的終極層面,由此提出“即煩惱而成菩提”、“貪欲即佛道”、“生死即涅槃”等命題。在《維摩經·方便品》中,維摩居士對國王大臣、佛教信徒“現身有疾說出離法”,明確表示世間是苦,身不可恃,然又以方便權智“游諸四衢”、“入治政法”。上至國王大臣、下至販夫走卒,統統都是維摩居士的度化對象。《維摩經》所展示的積極入世的生活態度,在思想根源上,源於“諸佛解脫當於眾生心行中求”。“諸佛解脫”是果,“眾生心行中求”是因。在這一因果關系中,以“相即不二”的中道方法,統一凡與聖、世間與涅槃。

從古至今,對上述命題的誤讀甚多,乃至得出“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等另類言行。尤以今天討論佛教的現代性和世俗化,往往陷入東晉僧肇所言“談真則逆俗,順俗則違真”的吊詭困境。乃至產生慧遠所言“無上道服毀於塵俗,亮到之心屈乎人事”的結局。過於堅持佛教的原則性,很難為大眾所接受;若過於隨順眾生的根性,則導致了佛教的異化。在物質主義盛行、貪欲被極端放大、眾生煩惱盛行的今天,我們應如何看待眾生的“心行”?如何理解“煩惱即菩提”的命題及“相即不二”的方法論特征呢?

禅宗是中國佛教最主要的宗派,與《七佛通誡偈》的思想一脈相承,但其理論基礎和實踐范圍都大大地擴展了。把“自淨其意”的實踐安立在法界眾生的根基,表現為上求菩提、下化眾生、橫淨國土的菩薩實踐。心安建立在理得的基礎上,心物一元是從終極本體上說,而心能轉物則從實踐的功用上說。我們今天的關注點,就在於從終極本體到道德實踐這一轉變是如何完成。

 

二、“人性”與“人事”

台灣學者錢穆指出:惠能講佛法,主要只是兩句話,即是“人性”與“人事”,他教人明白本性,卻不教人摒棄一切事。所謂講“人性”,即是佛之自性化。所以《壇經》一再說“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能見性的是凡夫當下此心、日用之心。所以《壇經》講“萬法盡在自心,何不從自心中頓見真如本性”。所謂講“人事”,即是佛之世間化,六祖說“若無世人,一切萬法本自不有”、“欲求見佛,但識眾生,不識眾生,則萬劫覓佛難逢”(《六祖壇經大義——惠能真修真悟的故事》,《現代佛教學術叢刊》第1冊,原刊《中央日報》1969.3)。此話與《維摩經》的思想一脈相承,“諸佛解脫,當於眾生心中求”。

明心見性,是《壇經》的核心思想

在〈行由品〉,惠能大師開宗明義指出:

“善知識,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

我們結合〈般若品〉,分析〈行由品〉開頭這段總綱中的四個關鍵詞:

1、“菩提自性”,也就是錢穆所說的佛性的自性化,指的是從佛乃至眾生都本來具有的覺悟的本性。“自性”,是從終極的根源上指出生命的本質和最高價值,在哲學的根基上,使凡夫的心與佛、法界、真如融為一體。

2、“此心”,雖然禅的最高目標是見性成佛,但必須由心去見性。因此,學佛不向外求,只要直下了解自己這個心,顯發本來具足的覺性,就能成佛。心從本質上講,是我們本來清靜的真心,以自性為基礎而為人的本質。但這本自清靜的真心處在世間中,處在我們士農工商的日常生活中,是經常被七情六欲所糾纏的日用之心。這就是說此心是真妄和合的統一體,必須從妄心中求真心的本質。

3、“用”,用什麼來使本心頓現呢?即修般若行,用般若智慧“明心”、用般若智慧“見性”,藉妄修真,用般若智慧直達心的本源,強調般若在行不在說的實踐作用。

4、“直了成佛”,即達到終極本源的方法——頓悟法門。用直截了當的方法,契合佛心。明了心是生命升墮的樞紐,由主體的心來決定選擇人生的凡聖、世界的淨穢。則現實生命的實踐(途中)與生命最高價值的實現(家捨),當下就在“直了”中得到統一。

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

惠能的一個重要思想,那就是“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我將這一思想歸結為四點:

1、“欲求見佛,但識眾生。”(〈般若品〉)我們經常講上求菩提、下化眾生。大乘佛教的思想、大乘行者的修行范圍比以往大大地擴展了。上求菩提是我們生命的高度,下化眾生是生命的廣度。〈般若品〉提到“心量廣大,遍周法界”,這就是生命的廣度,是我們行菩薩道的實踐范圍。

2、“自性若悟,眾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眾生。”(〈付囑品〉)佛與眾生只在迷悟之間,轉迷成悟,眾生才能真正成佛。

3、“正見名出世,邪見名世間。”(〈般若品〉)世間與出世間並不是截然兩分,要離開這個煩惱世間去別求一個清淨的出世間。世間與出世間的區別,只在於我們的見地。邪見導致了污濁不堪的世界,有了真正的見地,當下就出世間。所以,從世間超越到出世間的關鍵在於樹立正見。

4、“淤泥定生紅蓮。”(〈疑問品〉)修行未必出家,在家一樣可以修行。《壇經》與《維摩經》一樣,強調就在煩惱的世間成就我們的菩提道業。

無念、無相、無住的般若行

“但用此心”,用的是般若智慧,具體言之,就是“無念、無相、無住的般若行”。

1、“在一切處所、一切時中,修般若行。”(〈般若品〉)

2、“無念法門:“心不染著是為無念。”(〈般若品〉)

3、“心不住法,道即流通。心若住法,名為自縛。”(〈定慧品〉)

4、“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定慧品〉)以無念法門展開了修道三綱領。

香港比丘尼寬榮、寬如合述的《六祖壇經摸象記》,仿照天台宗釋名、顯體、明宗、辨用、教相五重玄義,說《壇經》是以“自性清淨心為體”,以“無念無住為宗,見性成佛為趣”,以“默傳心印為用”。所以自性是體,無念的般若行是用。用無念的般若行使我們直了成佛。

聖嚴法師在《六祖壇經的思想》中,特別強調無念法門就是《壇經》的修行法門。什麼是無念?“心不染著,是為無念”。禅宗所說的無念並不是枯木死灰般的“百物不思”,這種“百物不思”的斷念乃是“念絕”,為法所束縛,是“邊見”。所以在〈機緣品〉裡,六祖大師針對臥輪的那個偈子,說自己的法門是:“惠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起,菩提恁麼長”。這就是無念法門,智慧在於流通,故“心不住法,道即流通”。關鍵在於心不為任何形象、外境和名相所執著,“心若住法,名為自縛”。所以無念就是精神的完全解放,不滿足於任何法,這樣才能使我們的生命跟法界、眾生會通。

 

三、凡夫即佛,煩惱即菩提

心安必須定位在理得

“心量廣大,遍周法界,用即了了分明,應用便知一切。一切即一,一即一切,去來自由,心體無滯,即是般若。善知識,一切般若智,皆從自性而生,不從外入,莫錯用意。名為真性自用,一真一切真,心量大事,不行小道。”(〈般若品〉)

從上引經文可知,心安在於理得。凡夫的日常之心,雖然充滿貪嗔癡慢疑,但內在具足覺悟的本性(自性),這是人心中的本質,也指能達到最高價值的能力——成佛的依據、成佛的可能性。所謂“心量廣大,遍周法界”,即心中覺悟的自性向法界完全敞開。法界,是意識所緣的一切境界,涵蓋世間出世間一切事物的根源和真理,也是佛果成就的世界。二祖慧可曾在達摩洞外跪雪三天,乞求達摩祖師教他“安心”法門。達摩說:“把你的心拿來,我幫你將心安好。”這是教慧可截斷原來的思量,讓他把心安放在法界之中。所以慧可悟道後說“覓心了不可得”,說明我們的心量並不局限於任何一個局部,它就安放在法界之中。

  在法界中,萬事萬物各有特殊性質而又處於統一的整體之中。所謂“一切即一,一即一切”,在一切差別現象中顯出統一的法性,每個個體所見的萬事萬物都可以歸結為終極的空性;而法性則體現在差別的現象中,又從終極的空性展開一切現象。這樣一個圓融無礙的法界可以容納任何事物,正如一匙鹽放入一杯水中,鹹無法飲,但若置於大海之中,則鹽還是那些鹽,但水變淡。心同此理,置於法界的大海之中,平時的那些雞毛蒜皮、雞零狗碎乃至雞鳴狗盜之事又算得了什麼呢?到了如此境界,才能“去來自由,心體無滯”。般若的智慧,就是讓我們定位在法界,同時法界之中事物又各有分齊,各有其質的規定性,又是個個的不相混亂。這樣,我們所經歷的任何現象,所從事的任何事業,都不會妨礙法界之理,從而得到心靈的大自在。

“一切般若智,皆從自性而生,不從外入”,一切般若智慧都從本源性的自性中產生,這個自性是人人具足,而非從外灌輸進來。所謂“心量大事,不行小道”,即超越凡夫意識中人為分別的兩極對立,使人人本具的自性充分展開,與佛所觀的法界等量齊觀。在般若智慧妙用下,達到“一真一切真”的“真性自用”。《維摩經》也說:“無以大海,內於牛跡”,大海豈能為小小的牛腳印所能容納?心量也是如此,當放入法界大海之中,才沒有任何的障礙。

當用大智慧,打破煩惱塵勞

“凡夫即佛,煩惱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後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煩惱,後念離境即菩提。善知識,摩诃般若波羅蜜,最尊最上最第一,無住無往亦無來,三世諸佛從中出。當用大智慧,打破五蘊煩惱塵勞。如此修行,定成佛道。變三毒為戒定慧。”(〈般若品〉)

六祖在此明確提出“凡夫即佛,煩惱即菩提”的主張,但我們要注意到“即”不是泯滅是非的等於,不能將之理解為凡夫就是佛、佛就是凡夫。迷悟的差別在於是否著境。此段經文前一半是從“體”上講,凡夫與佛都本具佛性,但這不等於成佛的現實性。要成佛就要“轉”,通過修行實踐打破五蘊煩惱,“變三毒為戒定慧”。

既然我們處在世間的凡夫位上,同時又內在地具有佛的清淨本質。那麼,我們當下的此心就是煩惱與菩提、迷與悟、邪與正、妄與真、染與淨的辯證統一體。從凡聖同具的自性中,產生“摩诃般若波羅蜜”,三世諸佛即從這般若而出。而凡夫之所以為凡夫,在於迷失自性,執著於虛妄之境。

宋代柴陵郁禅師悟道之後作偈雲:

“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封鎖。一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

凡夫與佛,都有一顆明珠(佛性),但凡夫的佛性被煩惱的塵埃所遮蔽。因此,從凡夫升進到佛的高度,關鍵在於主體心念的迷悟之轉。“轉”,即運用般若智慧,反觀此心,在此真妄相即不二的動態統一體中,藉妄修真。“塵”是妄,“光”是真,兩者相即不二,此“即”是從體上說。“盡”是消除煩惱塵勞,“生”是顯發本具的佛性,這就是變(轉)的修行實踐,這是從用上說。我們要從體與用的關系,去理解即煩惱而成菩提、即生死而成涅槃、即世間而出世間。

 

四、二道相因,生中道義

禅宗把出世間的終極解脫落實在世間的凡人俗事上,即煩惱而成菩提之“即”,是從體上而言,而“打破五蘊煩惱塵勞”,是從用上而言,即需要變(轉)。如何處理這“即”(體)與“轉”(用)的關系,需要中道的方法。我們引述《壇經》中比較長的兩段對話,從中可見禅宗是如何以中道智慧,全面地把握體用關系。

無二之性,即是實性

師雲:“道無明暗,明暗是代謝之義。明明無盡,亦是有盡。相待立名,故《淨名經》雲:‘法無有比,無相待故。’”

簡曰:“明喻智慧,暗喻煩惱。修道之人,倘不以智慧照破煩惱,無始生死,憑何出離?”

師曰:“煩惱即是菩提,無二無別。若以智慧照破煩惱者,此是二乘見解。羊鹿等機,上智大根,悉不如是。”

簡曰:“如何是大乘見解?”

師曰:“明與無明,凡夫見二。智者了達,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實性。實性者,處凡愚而不減,在賢聖而不增,住煩惱而不亂,居禅定而不寂。不斷不常,不來不去,不在中間及其內外。不生不滅,性相如如。常住不遷,名之曰道。”(〈護法品〉)

以上這一大段對話,是六祖謝絕武則天禮請進京而對內侍薛簡開示佛法的主要部分。神秀在為武則天說法時推薦了自己的師弟惠能,薛簡對佛法的理解,顯然是受神秀漸法的影響,比如學佛必須坐禅習定,修道之人要以智慧照破無明。

惠能是從“體”的終極層面上,論述智慧與煩惱相即不二的關系,其中論述明與暗的關系非常精到。此處明代表智慧,暗代表煩惱,明與暗是相對待的概念,而法界則絕對無待。當我們的心量上升、拓展到終極的法界時,已經超越了相待意義上的名相。也正是在這種終極層面上,煩惱與智慧無二無別,煩惱與智慧的分別被超越了。這裡的“實性”,就是此前惠能所說的“菩提自性”,即眾生與佛無二無別的佛性。

動用三十六對,出沒即離兩邊

師一日喚門人法海、志誠、法達、神會、智常、智通、志徹、志道、法珍、法如等,曰:“汝等不同余人,吾滅度後,各為一方師。吾今教汝說法,不失本宗。先須舉三科法門,動用三十六對。出沒即離兩邊,說一切法莫離自性。忽有人問汝法,出語盡雙,皆取對法,來去相因。究竟二法盡除,更無去處。” (〈付囑品〉)

從終極的“體”上來說,無二無別,泯除一切名言對待,但在入世度眾的“用”上,則運用中道的方法,隨緣應用一切名言概念。佛教描述世間的基本概念由三科構成,即五蘊、十二入、十八界。六祖在臨終前,告訴他的弟子們應如何說法,隨緣度化各方。此三十六對的內容,如天與地、有與無、長與短等,都是相對性的概念。因為名相概念本身的局限,故談這些名相時,不應偏執這些名相的任何一邊。

所謂“出沒即離兩邊”,即在說法問答時,根據對象和環境,以圓融靈動的中道智慧,采取最適當的切入點,最忌執著於語言的陷阱而成理障。所以對待空與有、善與惡等相對性的概念,既不是執取任何一邊,也不是折其兩端而取其中值。要既能跳進去,又能跳出來;出出入入運用自如,如此才能對病施藥。中道是高高在上的,不是執其兩端取其折中,它是超越了兩邊、兩個極端的分別,同時又內在地包含了兩邊。如果用圖像比喻的話,猶如三角形,構成圓融法界內在的綱架。

既然不能執著於名相的任何一邊,那麼應該如何說法呢?六祖說:

“若有人問汝義。問有,將無對;問無,將有對。問聖,將凡對;問凡,將聖對。”

即明白告訴我們,只要對方一落名相,執其一端,即須對症下藥,正言反說,以解其“邊見”之病。所以佛經中常用盲人摸象來比喻人們認識中的偏執與局限,執其名相而陷入僵死的狀態。六祖付囑的方法,後世禅門發展到“機鋒”、“公案”乃至“棒喝”的方法,即為防止人們走入邊見的活潑潑作略。

說一切法莫離自性

此“動用三十六對法”的說法方式,與《金剛經》一脈相承,如:

“佛說般若波羅密,則非般若波羅密,是名般若波羅密。”

“所言一切法者,即非一切法,是故名一切法。”

“亦無有定法,如來可說。”

都是教導我們盡量跳出語言的局限性,以“既非”的三句義說法方式,盡可能完整地把握世界。

現在我們回到《壇經》一開始所揭示的“自性成佛”宗旨。一切法門,皆從自性由體起用。因此禅宗所謂不立文字、離言絕道,乃是扣緊自性上說。而同時又要借助文字,說無法可說之法。故六祖告訴門人如何運用語言文字的中道方法,靈活動用三十六對法,離兩邊的執著。這種“出沒即離兩邊”的方法,無非是為了“說一切法莫離自性”。

五代時候的法眼文益禅師,以詠牡丹詩譏諷南唐皇帝醉生夢死的生活:

擁毳對芳叢,由來趣不同。

發從今日白,花是去年紅。

艷冶隨朝露,馨香逐晚風。

何須待零落,然後始知空。

諸行無常,花無百日紅,不要執著於世俗的享樂,要在牡丹花盛開時就看到花謝凋零的結局,從而生起求道之心,不要等到零落之時才悟到空性。當我們悟到緣起性空的真理,把心念寄於法界之中時,心心念念不再離開法界,則一色一香皆符合中道。到這個境界,面對塵世間燦爛盛開的牡丹花,我們也大可以說:“極盡聲色美,無住性本空。”

 

五、轉:佛教解脫論的實踐特質

大乘佛教為救濟一切眾生,以不共小乘的般若智慧觀照世、出世間一切法,從而無窮盡地開展菩薩的悲願。正如《金剛經》所說,菩薩發心定位在一切胎生、濕生、卵生、化生、有色、無色、有想、無想等無量眾生,要使他們統統滅度到“無余涅槃”的終極果位。在這個無窮盡的菩薩道實踐過程中,心不存任何分別計較,實無一眾生得滅度之。這是從佛的果地,將一切有情非情收攝於法界。故大乘經典出現了迥異於小乘的“煩惱即菩提”、“世間即涅槃”、“生死即法身”等命題。

法界、法性、實相、真如,都是佛教哲學從人格或非人格角度指涉終極存在的根本概念。如法界具有人格化的意義,是眾生成佛的原因和依據,所以也被理解為佛與菩薩所處的世界,同時又涵蓋了一切眾生。而法性、實相、真如是非人格性的最普遍最終極的概念。在終極的層面上,消除了一切相待意義上的名相區別。

《壇經·無相頌》有言:

說通及心通,如日處虛空。唯傳見性法,出世破邪宗。

法即無頓漸,迷悟有遲疾。只此見性門,愚人不可悉。

說即雖萬般,合理還歸一。煩惱暗宅中,常須生慧日。(〈般若品〉)

這裡提到的“心通”是宗門,“說通”是教下。關於宗與教的關系,在古漢語中並沒有“宗教”一詞,“宗”這個字,指的是根源性、神聖性的本原,“教”則是用明白的語言將“宗”傳播出去。所以“說通”也稱“教通”,藉助語言文字和經典,把釋迦牟尼佛所悟到的法在人間傳播。禅宗把藉助經典的派別統統稱為“教下”,而認為自己是“宗門”,超越了語言文字,直接契合釋迦牟尼佛的悟境,故稱“教外別傳,不立文字”。

但無論是宗門還是教下,兩者皆“如日處虛空”,都如慧日般照亮眾生的迷暗,幫助眾生開發智慧,消除迷茫。當我們在終極層面上確立“煩惱即菩提”,一切眾生皆本具自性的思想,我們不必自卑絕望,就在污穢的現實世界看到未來成佛的理想,在痛苦的生命流轉中看到未來解脫的希望。但我們畢竟處在凡夫的現狀,故“煩惱暗宅中,常須生慧日。”我們凡夫現在還是一條小河,雖然在理上已經認同法界大海,但在事上總要匯入大江,奔流東去而入海。這就需要“轉”的實踐過程,即惠能大師說的“變三毒為戒定慧”。

天台圓教之“即”,以一心三觀、圓融三谛的認識方法,站在實相的立場上消除“隔別”的認識盲區。理上的“即”,與日常生活中實踐解脫道的“轉”,構成理事圓融的相即不二關系。由此展開解脫論上的“六即”歷程。即從一切眾生皆具佛性的“理即”起點出發,經過“名字即”、“觀行即”、“相似即”、“分證即”,修行日趨圓滿成熟,最終進入“究竟即”境界。

六祖大師有兩個無相偈,其中第二個無相偈,就是告訴佛教徒如何在家修行:

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修禅。

恩則孝養父母,義則上下相憐。

讓則尊卑和睦,忍則眾惡無喧。

若能鑽木取火,淤泥定生紅蓮。

苦口的是良藥,逆耳必是忠言。

改過必生智慧,護短心內非賢。

日用常行饒益,成道非由施錢。

菩提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

聽說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目前。(〈疑問品〉)

這裡說的在家修行法門,都是建立在世俗社會的法律和倫理基礎上,先把人做好,然後修佛道。亦如太虛大師所說:“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現實。”

禅宗的頓教法門,把生命最高價值的實現(家捨),落實在現實生命的實踐(途中)中。我們在理上和體上,領悟到“煩惱即菩提”;我們在事上和用上,則展開“轉煩惱而成菩提”。由此,援引大乘菩薩的四弘誓願,為本次演講作一個小結:

以佛教的批判精神(出離心),正視人心之惡及社會之惡,煩惱無盡誓願斷。

以佛教的慈悲精神(菩提心),把一己解脫與全社會及法界眾生聯系在一起,眾生無邊誓願度。

以內心本具的佛性為終極托付,佛道無上誓願成。

以佛法的中道智慧處理世出世關系,法門無量誓願學。

 

2009年2月8日講於曹溪佛學院,整理者:王俊淇

(作者附識:原題為《天台與禅宗對“煩惱即菩提”的闡釋》,本刊發表的是禅宗部分。)

          刊於《佛教觀察》總第四期,2009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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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願見聞者,悉發菩提心。在世富貴全,往生極樂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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