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與魔
天晟傳統文化研究所 陳士東
某日與一些人探討氣功(他們迷於此),某甲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之句,引起爭議。某乙以為自古邪不能壓正,此句當為“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才合情理。翻閱《初刻拍案驚奇》第36卷有雲:“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冤業隨身,終須還帳”。此句原是宗教家告誡修行的人,要警惕外界的誘惑,用“道”來指正氣,用“魔”來指邪誘。不知此句起於何時,原句如何排列也就不得而知。《辭海》(1979年版縮印本)解釋:“魔”是梵文“魔羅”(音譯)的略稱,佛教認為能擾亂身心,破壞好事,障礙善法,故名之。所以,一切煩惱、執著、迷戀等妨礙修持的都稱為魔。佛經初期翻譯,魔之一字,乃譯為磨,有磨煉之意。魔有不同,清代史從龍《道鄉集》就以睡為魔,並指出:“煉丹之士,睡以魔為第一關”。姜南先生認為魔有三種,即人魔(心魔、病魔)、地魔(死魔、外魔)、天魔(因果魔、輪回魔)。道家將魔列為十種,《鐘呂傳道集》中雲:六賊魔、富魔、貴魔、六情魔、恩愛魔、患難魔、刀兵魔、女樂魔、女色魔、聖賢魔。《童蒙止觀》中則將魔只分為四大類:煩惱魔、陰入界魔、死魔、鬼神魔。並列舉一些例子說:“作順情境者,或作父母兄弟,諸佛形象端正,男女可愛之境,令人心著;作違情魔者,或作虎狼、獅子、羅剎之形,種種可畏之像來怖行人;作非違非順境者,則平常之事,動亂人心,令失禅定,故名為魔。或作種種好惡之音聲,作種種香臭之氣,作種種好惡之味,作種種苦樂境界,來觸人身,皆是魔事”。
《紅樓夢》八十七回妙玉坐禅一段有:“屏息垂簾,……坐到三更過後,聽得屋上骨碌碌一片瓦響,妙玉恐有賊來,……那妙玉忽然想到日間寶玉之言,不覺一陣心跳耳熱,自己連忙收攝心神,走進禅房,仍到禅床上坐了。怎奈神不守捨,一時如萬馬奔馳,覺得禅床便晃蕩起來,身子已不在庵中,便有許多王孫公子要求娶她,又有些媒婆扯扯拽拽扶她坐車,自己不肯走。一回兒又有盜賊劫她,持刀執棍的逼勒,只得哭喊求救。”曹雪芹筆下不僅指出妙玉出偏入魔的原因,並道出了幻動、幻觸、情魔、刀兵魔。幸無大礙,只吃了一劑降伏心火的藥便平復了。其實,未練功的人也同樣受著“魔境”所困,而練功不過是道魔“真妄相攻”而已。魔境眾多,十種是遠遠不能說清楚的,但概括說來卻也只有一種——心魔。魔相萬千,不脫於此。周春宏《心即是佛·即心亦是魔》中說得極好:“而身為萬物之靈的人類卻時刻受著七情六欲的干擾不得安寧?窮究其原因,方才知是由於人類於自然的本性。……只有心中無佛亦無魔才能算是個自由人”(1994年11期《氣功與科學》卷首語)。有人長期修持,卻總是達不到正果,究其原因仍是俗心未脫。對於修持者來說,最大的障礙就是“成就魔”,正是人類自身成了修持的最大障礙。對此,道家的老子指出:“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道德經·十三章》)另有一些人,一味追求入靜入定,卻生出對入靜的執著,反不靜之。修持者不可急於求成,急於求成者,所得只幻而不實。《青華秘文》指出:“丹有幻丹者,蓋學道之士,不知正理,而妄為采取交合,故成幻丹”。修持者應把一切都看淡一些,有應捨之心。我在《捨》中言:“捨有多種含義。……修持也是一樣,有捨才有得,只有捨去疾病才會有健康的身體,只有捨去追求的心才會有清淨的意,只有捨去執著的煩惱才會有無為的喜悅”(1995年9期《氣功與科學》卷首語)。
魔分兩種,有內外之分:佛教所說的“天魔”,其實就是外魔,一種外界信息物的干擾;所謂“心魔”即是內魔,是我們自身所產生的干擾力。禅宗有一個故事:某人修行,常有外魔侵擾。他問法於禅師,禅師教他外魔再現時,用筆在其身上畫記號,便可知魔之本質。此人照做,當打坐後卻發現記號原來畫在自己身上。禅師說:“法由心生,魔亦由心生,心動生萬法,心滅則魔消”。人都有七分魔性,三分佛心,不能將魔除盡就不能成就其完整的道。故雲:不受魔,不成佛。又有雲:病久方知身是苦,魔多反使道心堅。今人入靜後,‘見’佛則喜;‘見’魔則憂,猶誤也。隨著學法層次、境界與心性的提高,魔境出現的層次也就相應有所提高,因為魔境是由自心生出的,故道長魔也高。陳炳硝先生認為,幻覺沒有高低層次之分(1990年12期《氣功》),我不以為然。須知,‘魔’是低層次的幻境,‘佛’是高層次的“魔境”。低層次的魔境沒能引誘動你、嚇倒你,便會以高層次的幻境‘佛’、‘菩薩’出現來誘人入魔。《西游記》中的唐僧肉眼凡胎,未到西天見佛就拜,結果發現拜的都是魔,是魔幻化的佛身。故禅宗提倡修持時“魔來也斬,佛來也斬”,用慧劍斬去一切假佛(魔),才能見真如來。《金剛經》中雲:“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此文原刊於1996年《東方氣功》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