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島佛學何去何從
高明道
人有想法,也會想辦法表達自己腦子裡面的東西,只是往往卻不注意那些主張和傳達方式都帶濃厚的主觀或個人色彩。此一事實,古今中外皆然,因此使得人類的思想跟語言成為極其錯綜復雜的現象。也正由於這個關系,每當討論問題時,首先得確定主題所指為何,免得冗長的溝通盡是落入牛頭不對馬嘴的下場。那麼這邊的「佛學」指什麼?就是照西方學術理念進行,以廣義的佛教文化、歷史為對象的系統性的研究。這樣限定的理由不是蔑視傳統的學問,而是反映現況——國內在佛學教學方面努力的地方,其方向基本上無不接受西方學術的規范。當然,接受的路線並不單純,這是跟台灣近代史的種種有關。日本佛學於十九世紀明治維新時代就已經起步,遠早於中國,而寶島有心人士接觸到的佛學,因台灣的殖民地身分,自是日本的佛學。至於二次世界大戰後的發展,則較為多元。年青一代去留學的,除了繼續跑日本路線的學者外,新條件下,有些便選美國,更晚還有到歐洲的,等到獲得學位的璎珞後,返國莊嚴本土的佛學,便以所學回饋教界。當然還有部分學者不采取留學的方式,而在國內正規教育體系下研究佛學,遺憾的是本地的博士帽似乎沒有海外的那一頂那麼燦爛。
這些價值判斷不談,真正重要的問題在於:大家學的到底有沒有待商榷的地方?假如那些佛學概念、知識、方法等都正確無誤的話,寶島就該稱得上佛學樂土。然而仔細地想,便可以發現,狀況沒有那麼簡單。例如影響深遠的日本佛學,其根源在十九世紀末的歐洲佛學,而當時的歐洲佛學可說是印度學跟神學的混血兒。由於歐洲印度學的歷史關系,佛教學者非常注重梵語的研究。巴利語文獻盡管含蓋完整的三藏,遠比佛教的梵語文獻豐富,但在先入為主的觀念下,研究佛學似乎必須從梵語的學習著手才算正統。這種迷信與不合理的作法,展轉傳到台灣,雖然已是學術歷史上的化石、恐龍,至今卻多多少少還在影響本地的研究環境。或者對早期歐洲佛學另一源頭的神學來說,當時神學只研究文獻的盲點也毫無考慮的為新興的佛學所繼承,以致考古等重要學科皆排在佛學大門之外。這個現象可以從歐洲文化史來理解。然而寶島的因緣不同,實無必要心甘情願地學習別人的缺陷,不過到今天為止,國內的佛學探討絕大部分是單靠典籍的發揮。美國的佛學跟日本的一樣,淵源於歐洲,不過整個的歷史背景畢竟沒有歐洲那麼悠久,根長得不深,較容易隨著流行的理論轉變。於是女權主義、結構主義之後的「後現代主義」、「東方主義」、理論诠釋學等等,一波一波地沖擊年青的美國佛學,害得部分學者團團轉趕時髦。台灣的學子也許就有個案沈醉在時潮裡,還以為所取的是真經,殊不知昙花一現的流行學說很快就過去,只剩下個人獨自講某某主義的方言傳福音。
這不是說在國外學到的都是錯的,但既然知道歐美、日本的佛學隱藏若干盲點,就不能不正視相關的探討,也應該想辦法根據台灣的文化條件朝改善、提升的方向努力。目前國內的發展,除了傳統的中國佛教外,西藏佛教與東南亞的上座部佛教都在弘傳,所以佛學研究上,漢文、藏文及巴利語的教學,分量都一樣重要。至於資料跟方法,應以整體的文化——包括外在物質與內在精神兩個層面——為對象,運用文、史、哲乃至其他相關學科的種種方法,著重實質,而不為短暫的成果所蒙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