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門
每一件尋常事,都可以是禅修
有時,孩子們會問我:“你為什麼禅修?”
我因為熱愛而禅修。
我不僅熱愛坐禅,還熱愛行禅甚至站立禅。試想,就餐前,你需要排隊等候購買餐食,如此,你就有了修習正念呼吸的機會,覺知你的吸氣和呼氣,感受自己和周遭所有人的存在。
禅修也可以隨時隨地地進行。
開車時,你也可以帶著正念。只要你能深刻地吸氣與呼氣,你就是在禅修。
洗碗時,如果你能感受吸氣與呼氣,並因此露出輕松的微笑,洗碗也就會變成一件非常快樂的事。我個人就非常喜歡洗碗,洗碗不光要將碗筷洗淨,更要享受洗碗時的每分每秒。只要心存正念的力量,日常生活的每一個行為都可以充滿快樂。
每天,我都會這樣修習。
記得我還是一個沙彌時,師父曾讓我幫他做一件事。我十分愛戴師父,非常高興能為他做事,所以便急匆匆地出門了。
但因為高興過頭,我做事不夠正念,出去時“砰”地甩上了門。師父馬上將我叫住:“孩子,請你回來,重新關門。”
聽到他的話,我才知道自己忘乎所以。我向師父鞠躬致歉,然後念念分明地走到門前,每一步都在正念中。慢慢地,我以正念之心,走了出去,關上了門。
後來,無須師父再叮囑,我每次開門和關門時,都會念念分明,同時會想起我的師父。
許多年過去了,我有幸,得以再次前往肯塔基,拜訪特拉普派修道士托馬斯· 默頓。我離開後,他對學生們說: “看到釋一行關門的樣子,我就知道他已修成真正的佛僧。”
許多年後的一天,一位從德國來的天主教婦女,來到我們在法國的梅村禅修中心。離開時,她對我們說,她聽過托馬斯· 默頓的一次演說,因此感到十分好奇,特意過來看看我究竟如何關門。
數學老師
正念帶來見悟,和徹底的改變
有位來自加拿大的數學老師,曾來到梅村參加過幾次禅修營。雖然他是一名優秀的數學老師,但多年來,他在課堂上卻一直不順利,因為他非常容易憤怒。
失落時,他會對學生大吼,甚至向他們扔粉筆。有時,憤怒的他會在批改的作業本上寫下“愚蠢!”之類的評語。
修習正念一段時間後,他發生了巨大的改變。他會慢慢地以行禅的方式進入教室。他會非常溫柔地走到黑板前,擦干淨黑板。
他的學生們驚訝地問他:“老師,你怎麼了?你生病了嗎?”
他微笑著回答:“不,我沒有生病,我只是努力正念地做事。”
他們沒有鐘,所以他提議每隔十五分鐘,請一位同學拍拍手掌,然後全班停下來修習呼吸、放松和微笑。他的學生喜歡這樣與他修習,並越來越愛戴他。
他不再批寫“愚蠢!”這樣的評語,而是寫上:“你尚未理解,這是我的錯。”如今,他已是一位正念教學的老師,也是一位教授正念修習的老師。
很快,他的班級成為學校裡最受歡迎、最快樂的班級。學校裡所有的班級也都采用了他的教學方式。他到退休年齡時,許多人都很感激他,並要求他留下來再教幾年。
有了正念的行為,慢慢地,我們就能改變自己,改變我們的家庭、我們的學校、我們的工作場所、我們的鄰居,改變市政廳、國家政府,改變整個地球。
如果你是一名老師、一名家長、一名記者、一名治療師或一名作家,請用你的才賦來推動這種改變吧。
我們應當共同禅修,因為深刻地觀察我們的環境已不再是個人之事。我們必須凝聚個人的見悟,創造出共同的智慧。
莫奈特先生與雪松
儲存足夠美麗、健康和堅強的記憶,可以幫我們渡過艱難時刻
我們為梅村購買的第一塊地便是一個古老的農場,大約有 52英畝耕地和一些石屋—— 一個大谷倉、幾個馬廄和幾個倉庫。
我們種植了 1250 棵梅樹——錢來自前往我們中心修行的孩子們的捐贈。許多孩子為了購買梅樹,將零花錢都攢了起來。
種植一棵梅樹幼苗需要 15 法郎,我們種植了 1250 棵,因為這是佛陀最初的僧伽的人數。
我們計劃將梅子曬干做成梅干和梅醬——所有這些我們都可以賣掉,並將收益送給越南的饑餓兒童。這就是梅樹的由來。
那時,我們只有幾位僧人來照顧一些越南難民。我們費了好大的精力修整這片殘破的地,讓它適合居住。我們需要進行大量體力勞動,也必須學習如何在這片與我們故土的氣候截然不同的土地上耕作。
幸運的是,我們遇到一位真菩薩鄰居——莫奈特先生。他所居住的房子便是農場原本的主樓,距離我們非常近。
他幫了我們許多大忙,他將工具借給我們,告訴我們該種植什麼,什麼時候種植,無論發生什麼事,他總是很樂觀積極。莫奈特先生個子高大、身強力壯。我們依賴他,也非常敬愛他。
一天,我聽說他毫無征兆地因心髒病而死,這令我十分震驚。我們盡心為他准備葬禮,並把我們的精神支持與力量傳遞給他。
一天晚上,我因失去這位朋友而感到痛苦不已,無法入眠。就在我行禅以緩解我因他的死亡而產生的悲傷時,莫奈特先生的身影出現在我的心識裡。
那必定是莫奈特先生,但又不是我曾熟知的莫奈特先生。那是小時候的莫奈特先生,他的臉上掛著佛陀般的微笑,快樂而安寧。那是莫奈特的美善在對我微笑,他仍然活在我的心中。
失去莫奈特先生這樣的朋友實在令人悲痛。第二天,我還必須進行一場演說。我想睡覺,但卻睡不著,於是便修習呼吸。那是一個冰冷的冬夜,我躺在床上,看著靜修處院子裡那些美麗的樹。
數年前,我曾種下三棵美麗的雪松——喜馬拉雅山上的一個品種。如今,這些樹長得十分高大,我在行禅時,常常停下來,吸氣、呼氣,擁抱這些美麗的雪松。這些雪松也總是回應我的擁抱,這點我十分確定。
所以,我躺在床上,吸氣,呼氣,變成這些雪松和我的呼吸。我感覺好了許多,但仍睡不著。
最後,我想起一個歡愉的越南小孩,她的小名叫“小竹”。她兩歲時曾來到梅村,她特別可愛,每個人都想將她擁入懷抱,尤其是孩子們。他們幾乎不讓小竹下地行走!我想象著她的模樣,修習著呼吸和微笑。不一會兒,我便酣然入眠。
我們每個人都需要保留那些足夠美麗、健康、堅強的記憶和經歷,以幫助我們度過困難時刻。
有時,當我們內心的苦楚太大而無法真正觸碰到生命的奇跡時,我們需要幫助。如果我們一個強大的倉庫,儲藏著快樂的記憶和經歷,那麼我們便可以將它們帶入我們的意識,幫助我們擁抱內心的痛苦。
你也許擁有一位非常親密、能深刻理解你的朋友,那就與他在一起,無須任何言語。這已是一大寬慰。在困難時刻,你可以想起你的朋友,你們兩人將可以一同呼吸。很快,你就會感覺好許多。
有了朋友的幫助,你可以恢復內心的平衡,但僅是如此還不夠。你必須加強你的內在力量,以便再次獨處時能變得堅強。這也就是為何你與你朋友同坐或同行時,必須修習正念,以便能深刻地體會朋友的存在。
如果你只是與朋友在一起時才感到內心的痛苦得以舒緩,那麼當你回到家裡,你對朋友的記憶將不足以讓你時刻保持內心的平衡。
我們生活中每一個念念分明的時刻、深刻積極的經歷都像一顆健康的種子種在我們心裡,我們必須時刻修習正念,以便我們能在心中種植治愈的、積極的種子。然後,當我們需要它們時,它們便能照料我們。
蘋果汁和松球
當我們感覺恢復了精神時,周圍的一切也將變得清晰
一天,四個孩子在我的靜修處玩耍。其中一個是清水,還不到四歲半。另外三人是她的同學。清水與我們同住了幾個月,她的父親正在巴黎找工作。四個孩子跑到屋後面的小山坡上玩耍,
玩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他們回來後,想要點東西喝。我拿出最後一瓶自釀的蘋果汁,給他們一人倒了滿滿一杯,最後倒給清水。
因為清水的果汁是瓶底的,所以裡面就有些果肉。她發現這些小顆粒後,便撅起了嘴,不肯喝。四個孩子就這樣回到小山坡上繼續玩耍。而清水什麼也沒有喝。
半小時後,我在房間裡靜坐時,聽到清水的呼喚。她想喝一杯冰水,但她踮著腳也夠不著龍頭。我提醒她,桌上還有一杯果汁,並叫她先喝果汁。
清水轉頭,發現果肉已經沉了下去,果汁看起來又清澈又美味。她走到桌邊,端起了杯子。
喝到一半時,她將杯子放下,問道:“這是另外一杯果汁嗎,和尚爺爺?”
越南孩子見到年長的和尚時,常常叫他們“和尚爺爺” 。
“不,”我回答,“就是先前那一杯。它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現在又清澈又美味了。”
清水又看了看杯子:“真的很好喝。它像你一樣禅修了嗎,和尚爺爺?”
我笑了笑,拍了拍她的頭:“不如說我在靜坐時,是在模仿這杯蘋果汁,這樣說更貼近真相。”
清水絲毫沒有懷疑,她認為蘋果汁像她的和尚爺爺那樣“靜坐”了一會兒,讓自己變得清澈。而我認為,清水這個不到四歲半的孩子,已經理解了禅修的意義,無須任何解釋。
蘋果汁只要稍微放一會兒,就會變得清澈。同樣的,如果我們也靜坐一會兒,也能變得頭腦清晰。這種清晰讓我們恢復精神,並給予我們力量和平靜。當我們感覺恢復了精神時,周圍的一切也將變得清新。
那晚,孩子們睡著後,一位客人來訪。我倒滿最後一杯蘋果汁,放在禅堂中央的桌子上,並邀請這位朋友靜靜地坐下—— 就像那杯蘋果汁那樣。
另外一次,正值學校放假,清水和我一邊散步,一邊撿松球。她告訴我,大地生出了松球,是為了讓我們在冬天生火取暖。
我告訴她,松球的降生是為了成為小松樹,而不是用來點火。清水聽到我的解釋後,並未表現出失望,相反,她的眼睛變得更加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