蝸牛慘案
作者: 馮馮
與范文正老伯的認識,是由於佛教慈濟醫院籌建的因緣。一九八五年上半年,我請天華月刊發出啟事,我願以「天眼服務」參加為佛教慈濟醫院籌募建院基金,每看一人收費一百美元或新台幣四千元,以一百名為限,款項請天華公司代為彙收,捐贈給慈濟醫院。想不到反應那麼熱烈,來信響應捐款的人竟超過了兩百人,未必人人都捐得出一百美元,但是無不人人盡力,也有些讀者捐獻超過定價的,我知道,大家都是發心慈悲,並不苛求於我的服務。
在那一段時間,我認識了很多來信的讀者,他們當中有十多位以後成為我的長期筆友。范文正老伯就是一位。
范文正老伯是著名的金蘭食品公司的副董事長,他響應我的「天眼服務」 ,捐了一筆可觀的善款給慈濟醫院籌建基金,他來信給我,並沒有要求我用天眼透視什麼,他只是說很受我的呼吁所感動,因此捐獻一點棉力。他自述是已經年逾七旬,子女均已長成,他並無所求,只想學習佛法,希望我多指引明路。
范老伯的來信與眾不同。一般來信都是問許多問題:從婚姻、家宅到疾病、風水、前生、女友、男友,到找尋亡親,從事業前途到世界大戰何時爆發!什麼都問。平均每一封來信都至少有五個至十個問題,或是寄來全家照片,一行六、七人,叫我為之診看健康、運氣等等,很少是問佛法的。雖然他們絕大多數都是佛教徒,也許他們認為不適宜向我問法吧?也許認為問佛法的問題太多,不便提出?
有幾位新出家未久的比丘來信向我問及修行問題,除此之外,居士就只有范老伯一人問修行,另外有幾位居士來信也是聲明並不要求我服務,只是響應捐款的,這幾位都使我很感動。
我回了信去向每一位響應捐款者致謝,並且盡可能解答他們的問題,對於無所求的幾位大德,我更深深致敬。我對於范老伯的回信,以晚輩自署,略微陳述學佛修行的居家生活。我說看得出范老伯少年時代相當貧窮艱苦,他全靠苦干辛勤的數十年努力奮斗,才獲得今天的事業成就,我也很為他的慈悲心懷所感動。
我們彼此開始了通信,成為忘年之交,他都沒有要求我為他做什麼,倒是我對他的要求不少,我常勸請他多做些慈悲布施,多救援貧病,他都無不樂從。
范老伯叫他們在溫哥華的代理商,送了兩小箱金蘭公司出品的醬油與醬菜給我,他不知道我一向是不大吃醬油、醬菜的—我其實挺愛吃它,只是為了避免吃太鹹而不吃。我將這批禮物分贈來訪的友人,大家都說很好吃。我嚐嚐,真不錯,就留下一些來待客。我家常有客來,我留客吃齋,做些冬菰什麼的,正好用上金蘭天然醬油,平常我還是不用的,一方面是我愛吃清澹,二是珍惜這萬裡送來的珍品食物。
那年十月,突然收到范老伯的「國際緊急快捷特別郵件」 ,那是一種國際間最快的郵遞服務,直接交由飛機兼程趕運,限時專送的。溫哥華郵局專差飛車送到我家,叫我簽收。我一看郵費印戳就是差不多兩千元台幣,戳印是兩天之前的,第三天送到了我手上。范老伯有什麼急事,要以這麼貴的郵費寄急信給我呢?
他的信上說,打長途電話打不通,只好用快捷郵件寄給我,他這一次是向我求救的。
信中附有一張彩色全家福照片,是范老伯的一位好友一家人。他們全家都中了毒!范老伯在信中非常懇切地求我救他這一家友人。
我一看這一家人,父子五人,照片是站在一處宗祠門外拍的,都精神奕奕,身體健康很好。只有站在中間的那位高老伯太胖了一點,可是現在他們全家都躺在醫院病床上,奄奄一息了。
原來這位C老先生,在事業上非常成功,成為巨富,身體發福,他上日本去住在私家醫院減胖,住了幾個月,很成功地減掉數十磅,他對那位日本醫生非常信任,言聽計從,日本醫生對他說吃蝸牛最補,可以延年益壽,身強力壯,C老先生深信不疑。回到台灣之後,叫人在園子什麼地方拾取了一批蝸牛來做成美味菜僎,夫婦與四個兒子和一位兒媳一同進補。誰料到,飯後,全家都腹痛和陷入昏迷狀況,後來給人發現,送進醫院洗胃急救,但是一直都不曾甦醒。
這件蝸牛中毒桉,後來曾被台灣的報紙報導。范老伯向我發出緊急呼救則是新聞發布之前,大概是C家全家被送醫院的當天或是次日。范老伯在信中說他向我頂禮,懇求我救回這C家一家五口生命,范老伯的言辭之懇切真摯,令我感動極了,同時,我感到非常難過,因為我看這C老伯一家,除了一個兒子可以逃過這一場大禍之外,全家都不能免於死亡!連醫院急救都救不了,遠在萬裡以外的我,又有什麼能力可挽救他們呢?
我不明白為什麼台灣很多人仍然是那麼崇拜及迷信日本,好像日本人什麼都是最好的,C老伯要減肥,難道台灣就沒有減肥健身的療所嗎?為什麼要迷信日本人?大概老一輩的台灣人仍是崇拜日本人的罷?這一點心理,我不太了解。倘使C老伯不去日本,也許就不會誤信那位日本醫生而去吃蝸牛了。
一般世人都喜歡講究進補,廣東人喜歡吃蛇、吃穿山甲,和什麼奇奇怪怪的動物來進補,每年不知有多少老廣吃了那些怪物中毒而不自知。可是那也還比不上這C老伯一家吃蝸牛中毒的悲慘!
我知道我救不活這一家人,雖是素不相識,我心中也非常悲傷,眼看C家全家滅絕,我無能為力,我淚水已奪眶而溢流!
台灣及任何熱帶地區的野生蝸牛都含有劇毒,可使人體的中央神經系統全部麻痺,促致死亡!為什麼那位日本醫生竟那樣勸C老伯吃蝸牛?為什麼C老伯竟那麼輕信那位日本醫生?
法國人的名馔蝸牛( esgarcoute )是一種無毒的有殼小蝸牛,是人工培養的,莫非日本醫生指的是法國蝸牛?莫非C老伯沒聽清楚,而誤以為凡是蝸牛都可以吃?
台灣巨大有殼蝸牛多得滿地都是,我記得牠們的樣子,看起來有一點點像海螺的外殼,可能是很能欺騙得人們以為牠是無毒可吃的。奇怪的是,我見過鴨群吃這些蝸牛,不知道鴨子有沒中毒?不過,就算鴨子吃了不中毒,人類吃了卻也未必安全呀!
我真不懂,C老伯怎麼竟敢吃那些大蝸牛,以我幼時那麼頑皮,天不怕地不怕的,什麼都敢抓敢摸的,也不敢手摸蝸牛,他怎麼竟吃得下嚥呢?他想進補,為什麼不問問營養學家呢?台灣醫學發達,名醫很多,營養家也很多,很多人在提倡以素食保健延年,C老伯一家為什麼不吃素食呢?
殺生以進補,本來就已經是很不智的事,未辨明有無毒素就遽然進補,更屬不智之至!殺生種下的惡因,固不待言,人們殺生,宰吃豬、雞、牛、羊等等動物,吸收了牠們因被殺死而未能排除的毒素,例如尿酸、便毒,因驚惶而產生的激素,高度的蛋白質,高度的脂肪,還有那些化學毒素,人造肥雞、肥豬促長荷爾蒙…數不清的毒素,還有寄生蟲、病菌等等,就都侵入了人體各系統裡面,形成人體的高血壓、心髒病、肝炎、膽石、腸胃炎,乃至癌症,奪取生命,這些不就都是吃葷、吃肉的惡因惡果現世報嗎?更不要說未來來生的果報了。
倘若說C老伯一家中毒是殺生進補的現世報,這句話對於c老伯一家是太殘酷。C家已這樣不幸,我們怎忍心說這種話?但是,他家的悲慘不是因迷信進補而中毒罹難麼?進補是因,中毒是果,不是麼?
我見過有很多人喜歡吃滷牛肉、牛肝、牛肚、豬肚那類滷菜。他們吃了肚子痛,上吐下瀉,甚至中毒太深而死亡,即是醫學上稱為沙門氏菌食物中毒。那不也是現世現時的因果麼?
那些因吃肉類、魚類、蝦、蟹而中毒的桉子,全世界各地,每天都有發生,為什麼人們還不覺悟呢?
當然,吃素而中毒的病桉也有的,不過,比例上,比吃葷中毒的少得多。吃植物中毒最多的病例是誤吃了有毒的野生菌類。不少人貪吃鮮菌的美味,到野外去採集野菰來吃,因而中毒死亡,貪和饞是因,死亡是果。這是常見的。不過,一般來說,人工培植的食用素菜,安全性遠比肉類等葷菜要高,除非吃了腐爛的素菜,否則,很少吃素中毒死亡的事。
假如C老伯一家不輕信日本醫生,假如他們早一點請教台灣的營養專家,或是問我,我斷然不會贊成他們吃蝸牛進補的,我會勸他們信佛、學佛和吃素,像我勸范老伯和很多人一樣。范老伯聽從我的意見,他吃了幾個月的全素之後,來信說身體比從前好多了,他說正打算介紹C老伯認識我,由我去勸化c家,都因大家太忙而未果,沒想到出了這麼一件慘事。
范老伯極其擔憂老朋友C老伯一家的安危,他在信中表示,將不惜任何代價來挽救C家全家生命。他說他哀求我轉求佛菩薩加持於C家父子,干萬別讓C家絕後。我從來沒見過像范文正老伯這樣熱愛朋友一家的人。
我知道C老伯一家全部中毒的人都會先後一一死亡。唯一的希望是那位蝸牛吃得較少的兒子能被救活,我回信說明我的觀察結論,我並且提供我所知的一切解毒良方,我提議使用我的解毒食物來灌救c家。我說因果是不能破的,連佛陀也說不能破因果,何況我這樣淼小的凡人?我不提C家前生後世的因果,只說吃蝸牛一事的現世因果。進補是因,中毒是果,這不是我所能挽回的,不過,我祝禱觀音菩薩加持這一家人,我祈求觀音菩薩挽救C家中毒較淺的兒子的生命,免得C家絕後。
我以最迅速的電報信寄出,但是,我在信上也說明,當此信寄抵台灣之時,c老伯與他的夫人將會已死亡,馀下的兩子及一媳也將陸續死亡,只有中毒最輕的兒子尚有望生還,這就要有賴觀音菩薩的恩典了。
後來的情況,各都一一如我所料,C家中毒者全部死亡,只有中毒最輕的三十歲兒子生還。
我知道C家親友並未能採用我的解毒良方,也很難怪,c家老人都在醫院病房內,醫院也不會准許採用外人療方的,就算C家親友採用我的解毒方法,也不會被醫院准許實施。而且,也太遲了!台灣、加拿大兩地急件一來一回也去掉五、六天工夫,怎來得及挽救?這種中央神經系統中了劇毒的急症,營救是刻不容緩的,縱然我的方子是仙丹,也趕來不及呀!
C家唯一生還的兒子,後來漸漸康復,已經能出來接管他父親的生意事業,克紹箕裘,聽說非常有禮貌,非常尊敬范文正老伯,待人接物很有風度,我聽到了,為C家欣幸。但願這位年輕的c先生能從此信佛、學佛、吃素,多行善事,多種善因。將來多享善報。我感到抱歉的是我未能挽救他父母和兄弟全家的生命。到底我也是個凡人啊!
經過這一件事,我對范文正老伯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像他那種熱愛朋友的心腸,真是難能可貴極了,今世這樣的人,真是可遇難逢!我從此更加尊敬范老伯了。
C家的悲慘不幸,在C公子心中無疑是最慘痛的回憶,不願有人再提及,我了解的。不過,倘若這慘痛的教訓能公開讓世人警惕而得到益處,這不也是功德無量麼?
摘自:《生死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