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禅與念佛,在初發心的人看來是兩件事;在久修的人看來是一件事。參禅提一句話頭,橫截生死流,也是從信心堅定而來。若話頭把持不住,禅也參不成;若信心堅定,死抱著一句話頭參去,直待茶不知茶、飯不知飯,功夫熟處,根塵脫落,大用現前。與念佛人功夫熟處,淨境現前是一樣的。到此境界,理事圓融,心佛不二,佛如眾生如,一如無二如,差別何在?……
禅宗雖一超直入,非上根利智不能修。末法眾生障深慧淺,惟依持名念佛法門,得了生死,往生極樂國土。初入手與禅是二,及其成功,二而不二。惟念佛須攝心觀照,句句落堂。落堂者,著實之謂也。句句著實,念念相應,久之自成一片。由事一心,而至理一心,能所兩忘,自他不二,與參禅有何差別。故經雲:“若人但念阿彌陀,是為無上深妙禅。”中峰大師曰:“禅者淨土之禅,淨土者禅之淨土。彼念口頭佛,參口頭禅者,同一自欺,生死關頭,如何了脫?”
今天參禅的人,多不了解禅淨不二的法門,每謗淨土為小乘,這是錯誤的。禅淨工夫入門雖有不同,到家是一樣的。一般人只知,趙州禅師說的:“念佛一聲,漱口三日,佛之一字,吾不喜聞。……”的前面幾句機鋒話,就拿來作為經常反對念佛的根據。這是誤會的。要知道後面還有幾句話,就是有人問趙州禅師:“你的師是誰?”趙州說:“十方諸佛。十方諸佛之師是誰?”趙州說:“阿彌陀佛。”可見阿彌陀佛是十方諸佛之師。……
本來法法都是了生死的,參禅、念佛、看經、禮拜,種種法門,對機而說,你是什麼機,對你說什麼法。“佛說一切法,為度一切心;我無一切心,何用一切法。”如中藥分君臣佐使,配合妥當,吃了出一身大汗,病就好了;病好了,藥就不要了。古人說:“但盡凡心,別無聖解。”凡夫心盡,當下是佛,不用向外馳求;向外馳求,即是外道。心外一無所得,自心是佛。凡夫心,就是執著心:生氣、生歡喜、毀譽動心,貪色、貪財、穿好、吃好,偷懶、打無明、不上殿等等習氣毛病,甚至想成佛,都是凡夫心。若能凡聖雙忘,一切處如如不動,不向外求,則見自心是佛。
為什麼現代人參禅的多,悟道的少?
為什麼現代的人看話頭的多,而悟道的人沒有幾個呢?這個由於現代的人根器不及古人;亦由學者對參禅看話頭的理路,多是沒有摸清。有的人東參西訪,南奔北走,結果鬧到老,對一個話頭還沒有弄明白,不知什麼是話頭,如何才算看話頭,一生總是執著言句名相,在話尾上用心。“看念佛是誰”呀、“照顧話頭”呀,看來看去,參來參去,與話頭東西背馳,那裡會悟此本然的無為大道呢?如何到得這一切不受的王位上去呢?金屑放在眼裡,眼只有瞎,那裡會放大光明呀?
可憐啊,可憐啊!好好的兒女,離家學道,志願非凡,結果空勞一場,殊可悲憫。古人雲:“寧可千年不悟。不可一日錯路。”修行悟道,易亦難,難亦易。如開電燈一樣,會則彈指之間,大放光明,萬年之黑暗頓除;不會則機壞燈毀,煩惱轉增。有些參禅看話頭的人著魔發狂,吐血罹病,無明火大,人我見深,不是很顯著的例子嗎?
所以,用功的人又要善於調和身心,務須:心平氣和,無掛無礙,無我無人。行住坐臥,妙合玄機。參禅這一法,本來無可分別,但做起功夫來,初參有初參的難易;老參有老參的難易。初參的難處在什麼地方呢?身心不純熟,門路找不清,功夫用不上。不是心中著急,就是打盹度日,結果成為“頭年初參,二年老參,三年不參。”
易的地方是什麼呢?只要具足一個信心、長永心和無心。所謂信心者,第一、信我此心本來是佛,與十方三世諸佛眾生無異。第二、信釋迦牟尼佛說的法,法法都可以了生死,成佛道。所謂長永心者,就是選定一法,終生行之,乃至來生又來生,都如此行持。參禅的總是如此參去;念佛的總是如此念去;持咒的總是如此持去;學教的總是從聞思修行去。任修何種法門,總以戒為根本。果能如是做去,將來沒有不成的。……所謂無心者,就是放下一切。如死人一般,終日隨眾起倒,不再起一點分別執著,成為一個無心道人。
初發心人具足了這三心,若是參禅看話頭,就看“念佛是誰”……行住坐臥,都是如此。日久功深,瓜熟蒂落,因緣時至,觸著碰著,忽然大悟。此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直至無疑之地,如十字街頭見親爺,得大安樂。
在日常生活中如何修行?
世界上人由少至老,都離不了衣食住三個字,這三個字就把人忙死了。衣服遮身避寒暑,飲食少了就饑渴,若無房子住,風雨一來無處躲避,所以這三個字一樣也少它不得。人道如此,其余五道亦是一樣,飛禽走獸,虎狼蛇鼠,都要安身住處,要羽毛為衣,也要飲食。“衣食住”三事本來是苦事情,為佛弟子不要被它轉。
佛初創教,要比丘三衣一缽,日中一食,樹下一宿,雖減輕了衣食住之累,但還是離不了它。現在時移世易,佛弟子也和世人一樣為衣食住而繁忙,耕田插秧,一天到晚泡在水裡,不泡就沒有得食。春時不下種,秋到無苗豈有收?可見一粥一飯,來處不易,要花時間,費工夫,勞心力,才有收成。為佛弟子,豈可端然拱手,坐享其成。
古人說:“五觀若明金易化,三心未了水難消。”出家人不能和俗人一樣,光為這三個字忙,還要為道求出生死。因為要借假修真,所以免不了衣食住。但修道這件事,暫時不在,如同死人。古雲:“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所以道人行履,一切處、一切事,勿被境轉。修道如栽田,谷子變秧,插秧成稻,割稻得米,煮米成飯。佛性如種子,眾生本性與佛無異,自心是佛,故曰佛性。這種子,和秧稻米飯相隔很遠,不要以為很遠,就不相信這種子會成飯。成佛所以要先有信心,即把種子放在田裡,等它發芽變秧,……插了秧以後要鋤草,等於修道要除習氣毛病,把七情六欲,十纏十使,三毒十惡,一切無明煩惱都除淨,智種靈苗,就順利長成,以至結果。
修行要在動用中修,不一定要坐下來、閉起眼才算修行。要在四威儀中,以戒定慧三學,除貪嗔癡三毒,收攝六根。如牧牛一樣,不許它犯人苗稼。美女在前,俗人的看法是:前面一枝花;禅和子的看法是:迷魂鬼子就是她。眼能如是不被色塵所轉,其余五根都能不被塵轉,香不垂涎,臭不惡心,什麼眉毛長,牙齒短,張三李四,人我是非都不管。拾得大士傳的彌勒菩薩偈曰:“老拙穿袖襖,淡飯腹中飽,補破好遮寒,萬事隨緣了。有人罵老拙,老拙自說好;有人打老拙,老拙自睡倒。涕唾在面上,隨他自干了,我也省氣力,他也無煩惱。這樣波羅蜜,便是妙中寶,若知這消息,何愁道不了。”也不論是非,也不把家辦,也不爭人我,也不是做好漢。跳出紅火坑,做個清涼漢;悟得長生理,日月為鄰伴。這是一切處都修道,並不限於蒲團上才有道。若只有蒲團上的道,那就要應了四料簡的“陰境若現前,瞥爾隨他去。”
人生在世,人與人之間,總免不了說好說歹的,打破此關,就無煩惱。說我好的生歡喜心,就被歡喜魔所惑,三個好,送到老;說我不好的,是我的善知識,他使我知過必改,斷惡行善。衣食住不離道;行住坐臥不離道;八萬細行,不出四威儀中。古人為道不虛棄光陰,睡覺以圓木作枕,怕睡久不醒,誤了辦道。不獨白日遇境隨緣要作得主,而且夜間睡覺也要作得主,睡如弓,要把身彎成弓一樣,右手作枕,左手作被,這就是吉祥臥。
一睡醒就起來用功,不要滾過去滾過來,亂打妄想以至走精。妄想人人有,連念佛也是妄想;除妄想則要做到魔來魔斬,佛來佛斬,這才腳踏實地,不怕念起,只怕覺遲。如此用功,久久自然純熟。忙碌中,是非中,動靜中,十字街頭,都好參禅。不要只知忙於插秧,就把修行扔到一邊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