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瑾老師開示:觀心--萬緣放下
莫以有得心企求無所得法
大家要注意的是,所謂菩提,拿真正的佛法,或用中文一句話來表達,就是如何“明心見性”。
其實不只佛法如此,世界上一切的宗教、哲學,乃至於科學,徹底而言,都有這個共同目標。在此大家都是中國人,又是學佛的,把“明心見性”這一句話往往聽得理所當然,習以為常,久而久之,反而搞得糊裡糊塗了,以致未能“好學深思”、“追根究底”,其實這四個字本以包括了世界上的一切宗教、哲學、科學的真髓。換句話說,它涵蓋了一切世間的學問,關鍵太重要了。
本院的同學,在這一個月嚴格的靜修下來,加上過去幾年的修學基礎,現在對於這一個佛法菩提正確修行之路,已有較清楚的認識,曉得要“明心見性”,或顯或密、或漸或頓等等,應該如何入手。
至於遠從中、南部拼命趕來參加的諸位居士們,大部分是宗教徒。然而,宗教和佛法是有差別的哦!你們以有所求之心而來,求個什麼呢?無非求菩薩保佑、靠他力加被,希望自己得益罷了。這種觀念,同做生意、求名求利的觀念沒有兩樣,等於找個富貴人家做為靠山,賴其權勢討些便宜而已。這絕不是真正學佛所應有的心態。這是一般宗教的心理。宗教是依他性的,不管找個上帝也好,覓個佛陀也罷,都在尋找一個對我有利的物件,就好象做生意謀利生財一樣,自己有了煩惱和痛苦、畏生死、怕困難,萬事解決不了,便想把一切交給另外一個超越的力量來承擔,大家試想想看,這是真正的佛法嗎?佛法會是這樣嗎?!
再說你念佛想往生西方,往生西方又所為何來?只因佛說西方有個極樂世界,阿彌陀佛在那裡成佛了,而我們這個世界上的人,智慧不夠,根基淺,業力重,你發願死後往生彼處留學,將來可明心見性,成就菩提。但那是個方便法門,往生後仍有大事在啊!千萬不可以錯認那是學佛的終點。
再進一步說眾生各個的心理想法不同,你喜歡跟張先生交往,我覺得李大爺不錯,他卻看王老哥特別順眼,因緣喜好,千差萬別,所以,有人相信這個菩薩,有人相信那個如來,各依所願,各自追隨。因此密宗就產生了許多應機的辦法:想成佛又想發財,那不要緊!我有財神法,既要無上菩提,又要不離男女兩性的關系,好哇!我有雙修法。又想這樣,又想那樣,世出世間的好處都想占盡,沒問題,我有八萬四千各式各樣的法門。甚至干了壞事,怕下地獄,還有閻羅王的修法。這是密宗的度生方便。然而我們學佛,一句話千萬要記住,古來祖師大德所說的一句話:“佛說一切法,為度一切心;我無一切心,何用一切法。”
因為眾生有那麼多心性的不同,所以佛法也就產生那麼多差別的接引法門,但是其一切法門的根源究竟在哪裡,卻又是不能不細察的。
作學生與兒子最好
你們一般學佛、學道的,為了身體健康而刻意專修脈的,甚至以道家、密宗的打通任、督二脈、中脈、沖脈等等這些名堂,大作標榜,以此為道;或者以此騙人,求名求利,這是修道人的本色嗎?我如果要賣這一套,早就發大財了。此外再加上一般人“好為人師”的毛病,這種修道學佛的動機與行為,早就離譜得很,去道日遠了。我再次聲明,我不是你們的老師,我一輩子不做人師,你們客氣是你們的事。我有個願望,一輩子居“學人之位”,永遠當學生。我也常常告訴年輕人說,人生有兩件事最快樂,那就是一輩子做人家的兒子,一輩子做人家的學生。可是,我們做不到。現在,我在這個座位上,不得已權且充當一下老師,下了座,你就是你,我就是我;你們的恭敬謙虛,那是你們的道德。你們學佛,先要懂得把這些心態檢點清楚,認對路頭,那才談得上修道這回事。
氣脈不是道
氣脈之學是密宗和道家最注重的。但是大家要知道,我們這個身體活著本來就有氣脈,你執持氣脈,到死的時候氣斷了,脈停了,還有個什麼氣脈不氣脈的呢!那是道嗎?那不過是個方便法門罷了,在修道 的過程中;給你玩玩而已,終究要捨棄的。若知見不正,以此為道,懵懵懂懂地去迷糊人家,盲人眼目,那罪過就大了。大丈夫於平常待人處事,“欺騙”二字都在所不為,何況學佛之第一等事,那就更不能如此了。
觀心
從這個星期開始,我們將繼續前四期的用功,你們通通注意,所有的法門都擺下,走心地法門的路線。我給你們大家講一個新時代的禅宗法門,注意!從現在起,都如此去用功,無論打坐也好、走路也好、睡覺也好、吃飯也好,乃至上廁所拉屎、屙尿,就是觀心。怎麼觀呢?我們現在坐在這裡,還活著,有一口氣存在,就會有思想;這個思想,我常常講,只不過是個平常心理罷了,極其自然。所謂觀心,其實你也不要觀什麼,也不要參什麼話頭,也不要念什麼佛,或者作什麼觀想。你作觀想,也是你的心裡在想,你參話頭,也是你的心在參;你感覺氣脈動,也是你的心在動。一切都是你的心意識在作怪,不管你玩什麼花樣,無非這個思想、這個心念的起用。
你現在不要把心收回來,也不要放出去,兩腳一盤,姿勢正確,時間坐久了,氣脈一定發動。發動無所謂,不理它!身體和氣脈不是道啊!肉體總歸要死的。你要修道,肉體不死可不可以呢?可以!但那不是大家所能夠得到的。所以,要緊先把心地了了,丟開人事的一切糾葛,千般俗物一起放下,這個思想,這個心念,你不要去壓制它,不要去放任它,每一個思想、念頭都可以清請楚楚地知道。
並且,於此念頭的起落,勉強可分成三節,譬如:“啪”(師大力拍案一記)聽到啦?!這個聲音,一下沒有了,過去的已經過去了,而未來的還沒有來。那麼你這個心念呢?不在外、不在內、也不在中間,很自然的擺著。假使還有個思想,這又是個前念,如電光火石般的過去了!而未來還是沒有來。你的心就依目前這個樣子平正地擺著,就那麼把它看清楚就是了!如此慢慢的連續七天安詳自然地看清楚它。這個念頭過去了,過去不追;未來的未到,不去引發;而現在呢?不屬空也不屬有,很自然輕松地坦然而住。如果身上氣脈動了,那是感覺,感覺即是思想,別理它。感覺就感覺吧!不必丟掉它,你丟不掉的;也不要抓它,根本是抓不住的。你要睡,你就坐著讓它睡好了,睡也是心念在睡啊!睡夠了,它自然會醒來,醒也是心念在醒嘛!如此如此,不即不離,每一個心念悠然而逝,絲絲心念了無蹤跡!
“過去已過去,未來猶莫算”,這是誰說的話呀?!(書院同學答:懶殘禅師。)
怎麼講的啊?(書院同學答:“兀然無事無改換,無事何須論一段;直心無散亂,他事不須斷;過去已過去,未來猶莫算。”)
下一句呢?(書院同學答:“兀然無事坐,何曾有人喚?”)
對啊!“過去已過去”,這個念頭過去了,你講過就過去了,什麼都沒有。“未來猶莫算”,沒有來的就是沒有來,你去想它干什麼呢?明天還有明天在嗎?算不定明天我已不在世間,何必掛慮明天呢?甚至連下一秒鐘我都不管,算不定一下就死啦!那也沒怎麼樣嘛!
“過去已過去,未來猶莫算;兀然無事坐,......”同學接著念:“何曾有人喚?”不錯!就是這樣,坦然無所牽掛坐在這裡,什麼都無所謂;也不修道,也不成佛;佛都不做,亦不做凡夫,魔更別談,就是就是如此那麼無為、安泰、單純。再來,“何曾有人喚?”(同學念:“向外覓功夫,總是癡頑漢。”)
對啊!你另外想找個東西、得一個境界,那就走樣啦!我們第一步且先就這樣行去。走也好、坐也好,隨時隨地作到“直心是道場”。直心哪裡去找呢?!坦然而住就是!“坦然而住”只是一句方便話,切莫不要住啊!你要住在那裡?別又作繭自縛了。有一個住的境界豈不又執著一個念!此念本空,無所謂住與不住。“過去已過去,未來猶莫算”。未來它還沒有來,當我們說個“來了”,“來了”已成過去。在這中間,又有什麼散亂?!什麼叫昏沉?!那是小乘方便的說法,散亂也是一念過去了,昏沉也是一念過去了!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你們不要說學佛,平常連讀書都不通的。孔子不也是一位大有成就的修行人嗎?他早就對你說:“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他在河邊,對學生們說:你看吧!水在流,看到沒有?每一個念頭、思想,都像流水一樣,一個浪潮接一個浪潮地過去了。同時也告訴顏回:“回也!交臂非故。”這個人從我前面過來,我要過去,兩人在路上碰面了;一來一往,彼此交臂,兩個膀子這麼一碰,“非故”就不是原來那一下子。前一秒鐘早就不知其如之何了,所以他有“逝者如斯”之歎,一切如河水遷流,剎那不住。妄念如流水不斷地來來去去,來時於你何礙?去了於你又何損?驚鴻一瞥,一下不又沒了?“江水東流去不回”,如此坦然而住便是了。
你看自己心性之流,它在亂流啊!無休無止。然後,輕輕地看著、看著!慢慢、慢慢地,突然“通”一下!把它切斷了。前念已是,到了這步田地,就後念不起,當體即空即淨,一切便無不成就了。
你們求氣脈,只要如此修去,氣脈自然就來,不要給氣脈騙了。身上任督二脈通了,可以長生不老。你的心性愈定,氣脈自然就愈通,有何稀奇?氣脈動了,就糊裡糊塗跟著氣脈走,那不是個大笨蛋嗎?雖曰“坦然而住”,但念頭還真有所住嗎?別忘了金剛經有言:“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當如此住,不住而住,住而不住。
現在開始,我們修這個心地法門。我講的話都是如“筏喻”者,如鳥掠長空,過去的就過去了!你聽了,記住了死死地放在心裡,那你又中毒了,你只要有一句話留在心裡中,此心已經被攪亂了。過去了就過去了,未來何足掛懷;心無所住而生其心,心無所住是悠然而住,無為而住,無所謂住與不住。不要以為自己打坐,是在修道,那是自欺欺人,終無所得,這又何苦呢?
坦然而住
(行香時,師將香板一拍)開示雲:
何謂打七?為什麼要打七?就是把自己無始以來的心念、雜念、亂想、妄想,通通打下去;怎麼打法?那就是“
坦然而住”!沒有另外一個方法可尋。你要把它空了,那又加了一個方法了,這是頭上安頭,自找麻煩。
此心本來清靜,妄想原自虛幻,無所謂真不真、妄不妄,往者已矣,來者渺渺,如此行、住、坐、臥,都放開它,但不刻意驅逐它,也不壓制它,坦然而住,這是最初步的辦法,最初步也就是最高深的。世間上的道理,最平實的即是最偉大的;最偉大必然平實,有什麼花樣就都不是了。大家可以邊走邊站,或急或緩,不著諸相,忘記自己的一切--年齡、地位、錢財、名利,乃至求悟道、求氣脈通等等鬼念頭,一概丟掉。那麼潇潇灑灑坦然而住,一絲不掛,安然行去。但是,你們不要看那麼簡單,最初的就是最後的;而其中一步步的成就,正如金剛經所說的:“一切聖賢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步步自有不同。
你們現在是剛開始起步而已,先作初步的訓練。大家一生中,平常都在忙;不是外形忙,是心太忙,都是庸人自擾,自找麻煩。不要另尋一個安詳寧靜的境界,當下即是頂天立地,四顧無人,單單一個我,那麼自在,那麼坦然。如此行、如此坐、如此立、如此臥,不拘任何形式,自然而修,修而不修。你看那個老板!又轉頭、又亂想,東張西望,好奇得很,好象看戲一樣。唉!他此心不能安,所以定不下來,其實,“道在平常日用間”,一點也沒什麼稀奇的。走(大眾行香)
邁開步子,手甩手,兩個肩膀放松,把胸襟放開,活動的弧度要大;年輕力壯的、想走快的,就走中間來。轉過去啊!雖然在走,卻忘其所走,(良久)“啪”(香板擊地)這一槌板子之下,眾流截斷,不但身體定下,心裡也安下;站到,卻忘其所站;無我,坐也無我,站也無我,如此去體會,我們休息兩分鐘,要喝水、上洗手間的,方便以後,立刻上座。
學問之道在求放心
(休息後大眾上座畢)。師雲:有的人腿已盤不住,沒關系,放腿。但是,我們常住的同學那就不然,不可馬虎。想想世間的功名富貴、男女愛欲等等,什麼叫做“感情”、“情緒”的。那些都是廢話,都是我們人類妄加形容的名詞,其實就是這種“心”在作怪。而治心之學,基本的起步,不管哪個宗教、哪種哲學怎麼講法,老老實實的莫過於孟子。孟子講的治心之學,那是他的經驗之談,他說:“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中國的文化講的是學問,不是知識。人嘛!都認不得自己的心,不知道如何做人,因此就要“學”。不懂!向老前輩請教、向同學請教,即“問”,古人勉強為“問學”,改名為學問,那是宋朝以後的事,而唐宋以來,就叫做“道學問”。
活在這個人生的大道上,要多問、多聽。問了聽了做什麼?不是當知識用,耍花樣的。知識愈多,妄想愈多,因而亂七八糟的事也多,痛苦也大。你以為知識是好東西啊?世間上的壞蛋,知識份子居多。知識份子看不起人家笨,可是往往笨人倒是規規矩矩的!那麼,孟子說:“學問之道無他”,沒有第二條路:“求其放心而已”,就真的把“學問之道”說的清清楚楚、簡簡單單了。
後來的儒家們解釋放心,說:我們這個心,是亂七八糟的向外放了,像鄉下農家,雞啊、鴨啊、牛啊,早上起來就給放在外面去亂跑了。因此,修心如同一個個流蕩在外的雞、鴨、牛等等家畜,將它趕回來,要把在外面賓士的心求回來。求回哪裡呢?朱熹說:“放在腔子裡。”心腔子就是心窩子,這裡怎麼放呀!?
我們人這個心髒,依佛學來講是個肉團心,只是個器官組織。只有鴨蛋那麼大。你一輩子,放了那麼多事在裡面,那不要把心髒爆炸了嗎?難怪現在許多人都死於心髒病;並且,天天要求這外散的精神思慮一直鎖在心髒裡面,那不會心肌閉塞嗎?!
放下
其實,“求其放心而已”這句話很簡單,那就是“放下”!孟子是有這個意思的,並不是把放開的心求回來,安在腔子裡;而是不即不離各安本位,如同早晨跟大家講的,我們的心分成三段:“過去已過去”,過去心已經過去了;“未來猶莫算”,未來還沒有來,不必算計;現在呢?你一邊聽話,一邊聲音早已沒有了,心裡好好的,很清靜、很安祥,自然就不求而放心了嘛!這是初步。
你們這些外來的同學一年能有個機會參加打七,也算是蠻好,可是學佛修道,一年這麼七天一下就算有了交代了嗎?其他三百五十八天,通常在外面亂七八糟、顛三倒四的,行嗎?--放下!放下!端容正坐,膝蓋頭要蓋住。今天是正月初二,在家的道友們,在家裡吃了一肚子葷,又忙了半天,精神都不夠,早晨又起得早,全在昏沉中;道還沒有修成,便一副可憐兮兮的摸樣,就讓你們放香一個鐘頭,吃了飯,早點休息,下午二點正式開始。至於本院同學,能用功的還是照舊。可是不論放不放參,大家心都不要散亂,尤其諸位,花個幾天時間,推開許多雜務,跑到這裡來,也不簡單。既來之就要安之,若還擺不下、放不下,那又何苦呢?否則外面好玩得很,倒不如干脆去玩個夠。所以,趕快放下!萬緣放下!
善養平旦之氣
下午(行香時,師以香板擊地一聲):
坐著站著都是一樣,這一板下去,截斷眾流,更無掛礙。板子一響,人一站,自己整個妄想頓斷;不要聽到板子響,就回頭看看有什麼把戲,如此雜念不又來了嗎?
一切宗教、哲學,世間出世間的學問,變換許多的名堂花樣,無非是“治心之學”而已。“治”是政治的“治”,治理國家的“治”,“心”,良心的心。心怎麼治?心不能定,天南地北胡思亂想,此想可作很多分類,想高遠之事、想哲學論理之事,姑稱做“理性”,雖曰“理性”,那只是表面較少情緒性的煩惱而已,嚴格來說,同屬妄想煩惱邊事。甚至你們一年一年來此搞了六、七天的靜修,就想成佛成道,那也是騙鬼、唬人的糊塗夢,亦是妄想煩惱,千萬別跟自己過不去了。
因此,今年絕對不准那些稀裡糊塗的學生參加,他們平常顛倒,胡搞一氣,現在又想拼命鑽回來。但是究竟鑽回來干什麼呢?——“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你放開了,不就蠻好嗎?何必硬鑽進來這裡挨罵呢?!一切亂七八糟的心思都放掉,善的惡的一概不管,放掉了,正念之心自然現前,就這麼容易,不假功用,不需他求,本來就在這裡!可是這個心,孟子他老人家講了老實話,方法都告訴你了,理論上容易,真要求回來,沒有智慧,也是很難做到的啊!
我們這個心連帶有個伙伴,,它專門幫忙作怪,中國人叫作“氣”。古代謂之“氣”,也就是我們生命的活力。這個東西真是要了命,它來了,心就跟著它跑。平常人奈它不得。《西游記》中,豬八戒一上場,糊裡糊塗的七情六欲,便到處惹禍,好生討厭,氣之於心就有如此的味道。因此,孟子說:“養其夜氣”,什麼是夜氣?就是半夜睡醒,一覺醒來,心境很清明,寂然不動,安安詳詳的那一個氣,那一個境界。
人多半在半夜睡醒,眼睛尚未張開的那一剎那,絲毫不起日常其他的雜亂思想,此即“夜氣”得到適當的安養。所以孟子很重視善養“平旦之氣”。“平旦”,是指天未亮、剛剛亮時。此時人這一覺才睡醒,眼神未睜,心中坦然,無所掛慮,身體好像不屬於自己,人躺在被窩子裡很舒適,懶得移動,懶得出來,嗨!這是心中無念的一種境象,你說是睡嗎?醒了!醒了嗎?此身又若有若無,好像無我,舒坦極了。
我們年輕的時候,一覺睡得安穩。渾身舒服,早晨要起來讀書,卻想鑽在被窩裡頭睡懶覺,那個味道,就是“平旦之氣”所形成一種生理心理調和的現象。另外,孟子因學生公孫丑問,如果孟子能干到齊國卿相的高位,動不動心?孟子乃說他自己“四十不動心”。這些都是與我們修養有關的重要課題。
那麼,孟子講修心養性,講得最好的是哪裡?就是“盡心篇”所說的“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
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謂神。”這一段將養氣與盡心合在一起,立了六個修學的程式。
像我們現在打七,大家做到了“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了嗎?你真的一心向道、以“道”為法喜嗎?大家在這裡,慢慢從動中靜中去體會,以無所得之心,讓此心不向外馳求,自然而然安住本位。“可欲之謂善”,就是心中法喜充滿,一心向道,行住坐臥,待人處事,無不合於道,教你丟也丟不掉。並且,“有諸己之謂信”,“有諸己”的“己”,就是自己;你無為的功夫做得好,自然身心安祥,感覺輕安,“有諸己”,那種知道相應的初步現象到自己的身上來了,這是“之謂信”,一分耕耘一分收獲,有了消息,而自己也親身體會,能夠自信自肯。
這是開始的第一、第二步,到這裡行嗎?---“充實之謂美”,由此仍須更進一步,身體充實,氣機充實、心也充實,同時見地也到了。“充實”這個境界,天上地下,什麼學問自然而知,無師而知,“不思而得,不勉而中”,無所不通。我平常不是跟你們講,我真的讀書比你們多嗎?我讀每部書象讀小說一樣,翻過去就知道,讀了前面曉得後面,平常拿到書一翻,以前讀過的。幾時讀過?也可說是前輩子讀的,但那又怎麼來的呢?“充實”而來。乃至還要擴而充之,達到“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的境界,這個光輝不是你頂上放光,身上放光,而是心中的光明智慧,自己通達了,無所局限。接著下一步更不要講了,你們不懂。“大而化之之謂聖”儒家講聖,等於佛家講佛一樣,也就是心。然後,“聖而不可知之謂神”,那便到了不可思議的極致境界。
不可為而為
你不要看我們孟夫子,好像一天到晚想做官,到處亂跑,到處求人。不簡單哪!他寧可給人家罵,認為他在攀權附勢、求名求利,其實他正有一副悲天憫人、救世利眾之心。在那局勢紛紛、戰事頻頻的亂世,人們都忘了心之根本,行不由徑,這實在令人看不下去了,所以才自討沒趣,東西奔走各國之間,大聲疾呼,盡一份心。這麼來說,儒家的聖人,可也不比佛家簡單呢!否則孔子跟孟子難道是那麼不知天高地厚、那麼笨嗎?連這一點都還看不通,好像那各種狗在街上跑失了,找不到家,變成野狗,灰頭土臉地,連大便都吃不到,到處人家喊打,“戚戚惶惶如喪家之犬”;沒有人養、沒有人要,冬天到了還要給宰來炖狗肉吃。孔孟就是專干這種事,他們走這個路子,所為何來?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也。他們也曉得這個時代、這個世界救不了,但是救得了也好救不好也好,就是那個樣子,不改其志,拼命地叫!拼命地喊!你們不要睡啊!醒醒啊!房子要倒了啊!不要亂搞啊!可是講了硬是不聽,不聽,你把我殺了也沒關系,人反正要死,何足懼哉!白居易的詩句說得好:“飽暖饑寒何足道?此身長短是虛空”,活得久、活得短都是一樣;路上埋屍、同壽終正寢又有何差別呢?所以,你看看我們的老祖宗、前輩聖人的行處,那比一般宗教主義還難,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這正是菩薩的偉大行願!
頂天立地大丈夫
總而言之,做人的第一步,要從“治心之學”行起。於此,若以佛法來說,那更高明一層了。這個心到底怎麼治呢?佛在《金剛經》已將之分成三段告訴你:“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不可得中就是這麼得!怎麼講,?過去已過去,未來還沒來,現在--“啪”(師以香板擊地),沒有了!一切放心,這就是平旦之氣,不就好好的嗎?“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就在這一下,“啪”--又擊香板一聲,這一聲過後車水依舊車水,馬龍依舊馬龍,房子仍是房子,我還是我,頂天立地,了不相干!
死生最難忘
耶稣要殉道前,告訴他的門徒:“今天你們都要為我的緣故離棄我。”結果彼得出來保證他忠心耿耿,絕不如此。但是耶稣卻對彼得說:“我告訴你,今天晚上雞叫以前,你會三次不承認我。”後來耶稣被釘上十字架上,徒弟彼得跑去看,旁邊的人問:“你是耶稣一伙的?”彼得嚇死了,說:“我不是,我不是”,走了,到了院子門口;旁人又靠攏來問:“你是不是耶稣的徒弟?”“我根本不認識那個人!”又跑掉了。過了一陣子,又有人來問同樣問題,彼得仍然賭咒他加以否認,後來雞啼了,才想起耶稣先前所說的預言,慚愧地哭了起來。這不太沒有出息了嗎?大丈夫頂天立地,生死是本分事,有何了不起?問你是不是耶稣的徒弟?“是”!“那你犯罪,釘十字架”。“不行,請把我倒轉過來釘,我沒有資格同我師父一樣。”這就對了,生死原來如此嘛!
信得過佛
“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今天第一步就從這裡下手,不要用力,也不要再聽人家鬼話了。你老老實實坐著,兩腳一盤,頭腦、身上混亂的氣血一概下沉,等於水渾濁了,把它擺在那裡,時間久了,慢慢自然澄清。你身內的種種病症隨著生命本能的逐漸恢復,一路一路產生各種身心的反應變化,所以腿會發麻、腰酸背痛等等,難過極了,這之間所包含的一套科學和醫學的道理相當復雜。等到渣子沉到底了以後,把渣子通通一倒,變成清水了,身心也就健康了。
打坐就是那麼簡單。什麼氣脈發動、任督二脈通了,鬼話!還有人想花錢去買個便宜、求其速成。有個朋友問我說:“老師,我去不去啊?要七千塊錢。”我說:“你有錢你去,這有什麼關系?!”這是真的?假的?我說:“也不真,也不假。”這不很沒智慧嗎?靜極了,必生動,因此這個生命的本能就起來了,可祛除你的百病。生命的本能強得很,靜極必動,動了,本身氣脈自然暢通,何必你故意通它?而且還要花那些錢啊!?不過,話說回來,我當年也是上這個當的,不知走了多少路、花了多少錢、磕過多少頭,最後摸清楚了,我說:“去你的!我都知道。”嗨!不磕這個頭、不走冤枉路,就不知道,因為自己會信不過。這就是孟子說的:“有諸己之謂信”,自己對自己信不過,那有什麼辦法呢?人很可憐,難得自信,真信得過,你就是聖賢、就是佛。走啊!(行香)
年輕的走大步,速度慢的走內圈、第三圈都可以,外圈走大點,再接下去——“一念不生全體現”——行、住、坐、臥,都是道,人在道中行,自己不知道,道在目前人不識,就這麼簡單!不要聽人家亂騙了,誰教你要來打七,要上我的當。(香板啪一聲!)大小便、喝茶、方便三分鐘,馬上到十一樓上座。
耶稣在哭泣
平常一切,不要求神,也不求佛,就求自己。不必用功,不必用心,平常心就是道。我講話,你聽話,過去了,過去不追,不再回憶,心也沒跑掉。不回憶,不追逐,本性原來在此。未來還沒有來,現在——當體即空;空不是沒有,本來清淨,不要另外求個清淨。這些《金剛經》都已經說了,全是老實話,沒有騙人。你看耶稣,那些麻瘋病患者和盲人來找他,往往摸以下衣袍,病就好了,趕快俯伏在面前說:“主啊!感謝你”。但是耶稣卻說:“起來,去吧!你的信心治好了你。”信什麼?孟子講:“有諸己之謂信”,信你自己,這不明明白白的嗎?後世許多教徒們亂解釋他們的宗教,後來有人看不過去,寫了一本書《耶稣在哭泣》,等於耶稣在喊冤枉:“我不是那麼講的。”別說耶稣,你們年輕不懂事,在外面傳我的話,經常傳錯,因此造成了許多誤解,被人誣吧,我聽了也喊冤枉。這樣是做學生的本分嗎?所以我說我到現在沒有一個學生!
我最近寫了首詩:“此身猶是孤飛鶴,雲遠山高又一天”,真的沒有學生,你們大家是我的朋友,我一輩子不做老師,現在是演戲,你們要我扮演這個角色,我只好順著你們。不管怎樣,這些都是空話,聽過了,就算了,“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禅秘要法之一
大家坐在那裡不要挺腰,自之然然平穩而坐,此心平靜,從尾闾骨,就是肛門第一塊骨頭上來第九、第十節之間,中醫稱做命門的,只要稍稍一帶,不要太作意。自然心氣歸元。這是個秘密,也是白骨觀“禅秘要法”裡的一個秘訣。功夫上,注意此想腰骨,乃至胸骨、眉間三處的道理,洪醫師在這裡,有機會請他試驗一下,大家都懂了,於此關鍵把握得好,可助陽氣還元,返老還童。
然而,不要聽了便以為這個是道。這只是方法而已。道是心。你們打坐久了,往往腰就挺起來,那是因為氣向上浮,氣浮起來,心就不能凝定了,所以依此法,輕輕一帶,氣自然下沉,心情自然平靜。然而不可過分用力執著,否則,那是在練身體,又偏離修道之路了。
七天一陽來復,所以靜修以七天為期是有道理的。陽氣回籠那一刻,把握住了,便是長生不老之藥。平常人年紀大了彎腰駝背,都是背上,腰脊間軟骨突出來了,因為它氣虛了,一節一節脫開,你看機器的鋼釘、螺絲、環扣等零件用久了,就松了,一節一節脫開,我們的身體狀況,亦同此理。(引馨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