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塵回憶錄
倓虛大師自述
湛山倓虛大師門人大光記
傳略
序一
序二
序三
私記緣起
第一章 幼年時代的夢境
第二章 求學時代的暗示
第三章 死而復生的悲劇
第四章 命運蹉跎遇坎坷
第五章 中年以後的處境
第六章 出家的前前後後
第七章 觀宗寺佛學時代
第八章 隨谛老到北京
第九章 觀宗學社二年
第十章 離開觀宗寺以後
第十一章 井陉弘法第一聲
第十二章 營口楞嚴寺創修經過
第十三章 奉天萬壽寺辦學時代
第十四章 哈爾濱極樂寺創修經過
第十五章 長春般若寺創修經過
第十六章 沈陽般若寺復興經過
第十七章 北京彌勒院辦學時代
第十八章 西安大興善寺辦學經過
第十九章 天津大悲院復興經過
第二十章 青島湛山寺創修經過
第二十一章 十年來的湛山回憶
第二十二章 三十年來的弘法經過
第二十三章 學佛真義重在行
跋一
跋二
後記
後敘
倓虛法師影塵回憶錄簡引
倓虛大師傳
天台宗第四十四代倓虛大師傳略
師名隆銜。字倓虛。河北寧河縣王氏子。父玮德清。母張氏。因夢偉丈夫手牽黑驢來求寄宿。卻又不可。遂誕師。生有異秉。繦褓中口喃喃恆念持齋二字。母私以為異。因如其言持齋焉。又嘗夢追師至一廣場。時有高颡隆准之僧眾合掌經行。師忽現僧相。參其中宣梵呗。即之已渺。因駭詫而覺。由是其母知師後必為僧。年十一肆業於村塾。喜靜坐。厭咿唔。或時逃學歸。母知其性之所在。亦不責之。暑假中隨母往外家。時近黃昏。獨坐門外觀村景。意甚得也。從母適出。忽詫曰。門外何來一老僧。及谛察之。乃師耳。由是師亦自知後必為僧。辍學後。習藝於某肆。肆主龐眉而龍鐘。日會計於錢簏間。吝且傲。師心鄙之。因自計曰。吾安於是當何日與之等。且等彼矣。去死已不遠。人生如是。有何意味耶。因抑郁不自得。竟辭歸。其母亦任之。師既志與人殊。因究心於出世之事。聞人言誦高王經千遍。所求定如願。遂誦習之。亦未稔將何所求也。然藉是而引發宿根。地無僧侶。惟有與道者游。將欲窮造物之蘊。苦境啬。糊口於四方。為記室於軍中。以所入奉母。旋貿易於旅順。待人誠懇。人樂與之游。所業亦日裕。適日俄戰起。遂罷業歸。習醫於營口。獲醫學優等獎。暇常與邑之居士游。始知有佛。即萌出世想。因組佛學宣講堂。研究內學。如是者有年。學益進。而出世之念亦益堅。年四十三。投天津清修院清池老和尚求剃度。池師異其貌。知後必能荷擔正法也。謝不受弟子禮。為介臨濟正宗印魁老人。禮其塔。師焉。且謂師曰。吾前日夢一沙彌從關東來。其名為倓虛。尋病卒。為說偈荼毗竟。吾亦歎惋而醒。因記之於冊。今子果來。既符所夢。子當為再來人。師曰。吾今出塵矣。可去土留虛。乃自以倓虛。時一九一七年也。是年秋。寧波觀宗寺谛閒老和尚開堂傳戒。師欣然往圓具。後依止習台教。然北人南行。格於方言。每值講經。瞢然不解。心甚苦之。適靜修法師因事告退。谛公自講大乘止觀。谛公善國語。師始明山家旨趣。一涉教海。便識南針。研求既銳。深有心得。一日谛公因寺務繁冗。講大座未能詳。終課。告眾曰。好自習之。翌晨當按名覆講也。師回寮後。即手不釋卷。悉心探討。深夜不息。次日覆講。最後至師。陳理透辟冠同侪。谛公大喜。。嘉勉備至。且有虎豹生來自不群之語。師於是於眾中嶄然露頭角。既畢業歸。即應井陉顯聖寺請講地藏經。時年四十七也。復赴奉天萬壽寺講楞嚴經。聲譽日隆。是夏倡創楞嚴寺於營口。四十八歲。講金剛經於長春。乃建般若寺於近郊。將落成。僧眾多從遠地來掛塔。師乃手訂規約。俾遵守焉。四十九歲講楞嚴彌陀二經於哈爾濱。受陳飛青居土請。復倡建極樂寺。苦心擘劃。不辭勞瘁。一九二四年冬。寺落成。復設立佛學院。培植弘法講師。於是關東始有僧學。一九二五年。師五十一。應北京柏林寺請講楞嚴經。復於京之彌勒院設立僧學。四方習教者鹹集。及秋。赴日參加東亞佛教聯合會。時同行有曼殊大師。人素狂放。而獨敬重倓公。既返國。迫歲暮。師冒嚴寒赴吉林黑龍江弘法。一九二七年。倡建法華寺於綏化。並立僧學。夏赴奉天創佛教會。重修南關般若寺。於是關東之佛法。得師弘而始大盛。善信之皈依者不可勝計。十七年。返北京任彌勒院教職。十八年。迎谛公北上傳大戒於哈爾濱極樂寺。度僧七百余眾。十九年。立僧學於奉天般若寺。二十年秋。營口楞嚴寺落成。請寧波天童寺禅定老和尚住持。開光傳戒。盛極一時。二十一年。應西安佛化社講經。並大慈恩寺傳戒之請。秋。長安印經會委托師護送碛砂影照玻璃藏經版至上海翻印碛砂藏經委員會。師乘方船至臨潼山左近。突來匪徒多人。意欲洗劫。舟子股粟。莫如所措。師神態自若。語渠魁曰。貧僧護送經書版。為省費故。乃捨車而舟。出家人愧無黃白物為諸君壽。如缺路費。囊中尚有十余元。可相饋也。匪審其言實。且服其膽量。乃持資呼嘯去。師自幸經版未受損。乃返臨潼縣報告。乞派員保護。乃得安抵滬地。師護教心誠。不辭勞悴。斯可見矣。其年谛公圓寂。師本擬赴寧波發龛。以任護經事致不果。乃掃塔盡弟子禮焉。師之在滬也。葉遐庵居士甚禮敬之。請師講經於青島。並籌建湛山寺。設僧學。二十三年。寺後殿落成。學僧絡繹至。師乃定學規。立課程。聘講師。事無大小。必躬親為之。其所期望者蓋甚殷也。二十五年傳大戒於長春般若寺。四眾弟子千余。盛況空前。二十七年湛山寺大殿亦落成。學者愈眾。寮房幾不能容。自是青島人士之信仰佛法者日益多。師年近七十。培植後學不遣余力。每有開示恆以淨土為歸。受其化者不勝屈。凡有供養。悉歸常住。一納蕭然。不蓄長物。善持律者。不是過也。師之著述有心經義疏。淨土傳聲。讀經隨筆。大乘起信論講義。並弟子所記楞嚴隨聞錄。金剛經親聞記等。並行於世。廣覺習教座下。頗悉顛末。謹按大端。略記如是。夫人必有所不為也。而後可與有為。觀師處逆境而不苟就。汲汲以學大人學為事。卒能荷擔大法。俾振宗風。此非志操大過人者而能卓然樹立若是哉。余魯陋無以自見。既述師之傳略竟。因贅數語。用仰高躅。復自慚也。
辛巳三月弟子廣覺敬撰。
影塵回憶錄上冊
影塵回憶錄序
倓虛法師,以北方長老,南來皈依 谛閒大師,學於觀宗講寺。谛師以北方佛教衰頹,欲振興之,必得其人;而南方比丘,口音不同,若往弘教,必多扡格,故對於倓老,極為器重,卒以台宗法派付與之。倓老學成北歸,果能不辜師命,於東北、華北、青島、先後建造大叢林多處;並隨時隨地,為大眾講經說法;無礙辯才,滔滔不窮,聽者悅服。又提倡僧校,造就後賢,數十年來,人才蔚起,天台一宗,盛弘於北方,此乃智者大師,創教以來,所未有也。其弟子大光等,啟請倓老,將生平經歷,一一宣說,以便後學,有所取法。倓老雲:‘此前塵影事,如夢如幻,倏已過去,復何足道。’不之許,經大光再三懇求,乃允分期講說。大光私自記錄成書,凡三十萬言,名曰影塵回憶錄。辛卯之春,余重游香江,恆至華南學佛院,與倓老把晤,大光出影塵回憶錄稿八厚冊,請余訂正。余攜歸,以其卷帙繁重,恐不易卒讀,心頗憚之!及一展卷則其事其文,處處引人入勝,筆意生動美妙,非特發揚佛理,且極富文學趣味,令閱者如讀章回小說,不忍釋手。乃於稿中字句不妥;或敘述有不當者,為之增刪修正,未及一月,全稿完成,可謂始難終易,則大光之妙筆,有以致之也。大光浼我作敘,余諾之,因束裝北歸,未曾著筆。今接其來書,述及此稿付印在即,乃草此文以贻之。
辛卯孟秋蔣維喬拜撰
影塵回憶錄序
影塵回憶錄者,大光法師為紀其師倓虛上人自述經過事跡而作者也。倓老法師,在東北華北各地弘法數十年;除講經說法外,創立叢林,興辦佛校,修建廟宇,受化度者,都十余萬人,法緣之盛,歎為希有!事跡之多,罄竹難書,誠近世佛門之龍象也。大光法師,為利後學故,殷勤啟請上人,將其一生因緣,如實宣說,記成茲錄,公諸於世,是亦弘揚佛法之方便也。余之拜識倓老法師,始於老人來港卓錫荃灣弘法精捨之時;緣該捨前為黃傑雲、王璧娥、李素發、諸居土所建立,甫告開創,即遭戰禍,弘化工作,迫得停辍。復員後,余因與王璧娥林楞真兩居士,發起設立學佛院,造就僧材,以廣弘化,認該精捨為最合理想之院址,乃向各方奔走,籌措經費,著手開辦。一九四九年春,蒙葉遐庵、吳能任、樓能崇、諸居士熱心襄助,大致就緒。適聞倓老有南下弘法之訊,余為之喜極!夤緣禮請老人為學佛院院長,期以三年,幸承俯允,即行莅港主持,於是華南學佛院,遂於是年四月正式成立。時光荏苒,第一屆學法諸師,已於一九五二年畢業,老人慈悲為懷,復徇諸護法之請求,繼續招錄第二屆學僧,再施法雨,迄今又將兩載。老人年近八十,精神矍铄,辯才無礙,誨人不倦,因機投教,方便善巧,故自駐港以來,受化度者,為數亦眾。今也覺光法師,暨吳能任、潘慧通、陸能誠、諸位,擬將斯錄付梓,囑序於余,余不敏,以錄中所敘,都屬倓師來港以前事跡,因為補述梗概,藉志倓師南來因緣;及其殊勝功德雲爾。
一九五三年阿彌陀佛誕日王學仁拜述
影塵回憶錄序
歲戊子,余養屙來港,寓居距東蓮覺苑頗迩,因時往禮佛。己丑春,聞大德倓虛老人,來自琴崗,心向往之,乃因王學仁居士之介,同赴正覺蓮社谒見。法師延坐,啟示灌沃,歡喜贊歎,心悅誠服。初見之際,惟覺師一樸質之老僧耳,語不出奇,舉止懇願;但靜瞻容顏,端正和霭,雙目炯炯有光,令人生肅然起敬之心!
爾後、師在東蓮覺苑,敷說大乘金剛般若波羅蜜經;除休沐外,每日午後開講,余侍聽無虛日;且商苑長林楞真居士,由余每日侍師共餐,乘機請問法要,每承開示,莫不事理圓融,語中肯綮!
師、中年出家,為居士時,即已聯合同道,精研教義;並設講堂,勸化群萌。自披剃後,四十年來,於習教、說法、設校、造就僧才之外;並以持誦大乘妙法蓮華經為常課,深得諸法實相之旨。恆以看破、放下、自在、勸人,辯才無礙,音如洪鐘,精神矍铄,誨人不倦。又師於講經,均適性而談,經義而外,多所發揮,益知師卓錫北地,歷建名剎,丕振宗風,泰山北斗,為眾共仰;今又杯渡南來,宣化嶺外,維一發而不絕者,蓋有以也。
其後,葉遐庵、王學仁、黃傑雲、樓能崇、林楞真、諸居士,創辦華南學佛院,禮聘師為院長,約余與其事;余以因緣巧合,良機難得,允隨諸善士之末;並商諸居士,由於常住院中,朝夕隨侍。光陰荏苒,匆匆五載,竊幸親近大德,深沐法乳,雖舊習未盡,而解脫有徑,聊堪引以自慰。
前數年時,師曾徇眾請求,講述其出家因緣;及弘法經過,由其弟子,大光法師,編纂成冊,以師向重潛修默究,不事表□,故脫稿後,藏之笈內已久,未允出版。余以其內容。法法圓融,語語性海,足為當今四眾之良模;後世學佛之南針。今年六月,又適為師八十正慶,此錄之刊。亦足為師數十年,說法利生,功德之紀載;復經潘星舫、陸伯□、兩居士,一再啟請,始允付梓。劉漢□居士,披閱原稿後,力予資印,竟得厥成,志其因緣如此。
甲午浴佛節日菩薩戒弟子吳蘊齋法名能任謹志於香港荃灣弘法精捨華南學佛院
私記緣起
時代的浪潮在洶湧不停的賓士著,歷史的發展也隨了時代的不同而演進。人生像一個大的舞台,歷史是一部常的劇本,古今來多少出身不同的人們,在各種變幻不同的時代裡,扮著出沒不同的角色,演出歷史不同的劇本。過去是這樣,現在是這樣,未來也是這樣;世法是這樣,出世法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溯自二千九百多年前,釋迦世尊降生於印度迦毗羅衛國,說法五十年,住世八十載,末了開權顯實,演了一幕教化人天的悲喜劇,便示寂入滅了。跟著佛的弟子,把佛的言教結集起來,有了後人所讀的經,也成為人類歷史上空前未有的偉跡
漢明帝時,佛法傳入中國,迄今已有近二千年歷史了,中間大德輩出,遞有興廢;歷史上也有著各種不同的記載。近世紀來,科學昌明,佛法式微,南北各地大德,肩荷著如來家業,以堅毅無屈的精神;在各種不同的環境裡,方便權巧;出沒隱現,實行其弘法利生的工作;教化其應度機宜。這些位受佛咐囑的如來使者,論本跡、論度生、亦各自有其不同的因緣。
本書是湛山倓虛大師徇眾請求講述其平生事跡和各種弘法因緣由大光私記成書的,此雖個人傳記,算不得什麼重要歷史;然而傳之將來,或不免為史家所據為寫史的較詳確的文獻參考;最低亦可藉此了解到當時佛教情形的一斑。因此在未閱本書前,先談談記述本書的經過,也算是一個緣起吧!
那是一九四0年我正在當禅和子,到處求師問友,掛搭參訪。同參道友聚在一塊時,每每談起當代大德的弘法事跡來,謂各自有其不可思議的境界!他們像空中的瑞霭慈雲,庇蔭著每一個後起的僧材;像天上的日月星光,照耀著世界上每一個黑暗的角落,令人們擁護著;向往著。據說這些位大德,多數是示跡在中國的長江南部;化緣也盛興於南部,縱是示跡在北部的,其應化因緣也隨了自然的趨勢而南移,(這大概是指印老和弘老),如果說示跡在北部;而又久於支撐著北中國和東北邊陲佛法的,那就非倓虛大師莫屬了。自那時起,我以好奇的心理,注意搜集他老的史料;可是限於口耳傳聞之間,所得有限,其他有關書刊記載所獲無幾。這大概是他老一向只顧事實,不重宣傳的緣故吧!
一九四一年夏,我在北京中國佛教學院讀書,這裡邊有很多是大師的舊學生;而且多數是東北籍的。在和他們的談話裡,我又得了些關於他老的轶事。過後五年間,在一個很難得的機會裡,我又聽了他老兩次開示;和一卷心經,一部始終心要,這便是我親近他老的開始。
一九四五年夏,離北京南下,在濟南逗留了一個時期。一九四七年春,由濟南到青島,那時正值大師在天津講經並策劃修大悲院,以後又去長春傳戒。我到湛山一年多光景,每與同住師友談起關於大師的經歷,以為他們隨侍日久,必能知道的較多較詳細;然而事實不然,他們也一樣的懵懂,有些事情也只是仿佛依稀的說個大概,詳細情形就不知道了。
一九四八年夏初,大師由長春經平津回青島,主持湛山校務,(當時我會寫‘倓虛大師歸來的前前後後’一文,登覺有情月刊),當時因在長春時,曾受饑荒影響,病體還沒復元,所以暫時休息,沒與學生上課,這時我認為是我搜集大師事略的一個最好機會了。當時我曾這樣想:過去祖師大德,其事跡經人記述流傳於後世者,史不乏例;如明末見月律師,曾把自己一生經歷,應大眾之請,寫一部一夢漫言,不但其文字脍炙於人口,其砥節砺行實垂范於後世!今大師已是垂秋之年了,於佛法頗多供獻,著述雖已有刊行於世,而一生經歷尚罕有人知,為利後世計,似已不容緘默。為了這種心理的驅使,到了快到暑假的時候,我乃從中發起,請大師講述其出家前後的經過;和在各地蓋廟、興學、弘法、的各種因緣。當時大師沒允許,他老回答的意思是說:咳!事情過去的過去了,現在的現在,未來的未來,有什麼可說,說也不過是些前塵影事。後來我又拜托本寺方丈善波和尚,主講澍培法師,教授王居士等,重去啟請,經過再三的懇求,總算得到他老的允許了。那時正趕放暑假,每天早飯後講一堂,每次講一個多小時,把他老從小到老的一些經驗閱歷;和各種弘法事跡,以家常敘談口吻一一道出,(但並不知有人為之紀錄。)從五月底講至七月初,講了約一個多月時間。大師講的時候,是想到說到,稱性發揮,不但把故事的題材說得輕松動人,且有意義、有次第、有興趣、富於幽默感,故使得每次聽講的人都哄堂大笑。平常跑街辦事不到課堂的人,這時也都跑來聽一個鐘頭的講。幾十年來,他老之所以能方便度生,能接引人,能攝受人,這恐怕也是原因之一吧!
暑假完了,大師又照常恢復了他的市內弘法工作。原來在青島市內,有一處湛山精捨,是湛山的一個弘法支院,裡面設有青島市佛教會;和佛學研究會,每到禮拜天的下午,向例由湛山寺派人去辦公講演。這裡距湛山約五六裡,來回坐馬車,約一個小時。那時我乘去佛教會辦公之便,得侍講筵,來去和大師同乘一車,藉機把書內之事由待補充或年月之待稽考者,一一就便提出詢問;或有時入室請益,均蒙一一答復。不過有些地方的經過,當初是用大師的名義影響或由大師計劃經由他人負責建設起來的,其詳細情形,連大師自己亦不甚清楚,雖經與各方通訊搜集,終以時會非常,探訪非易,就只好從略了。
之後我把記稿上的速記符號填起,然後慢慢整理,這使我感到是一件繁重而復雜的工作!因為大師所經過所創辦的事情,大都是同一時期的:例如在奉天萬壽寺辦學時代,就開始修著營口楞嚴寺;修著哈爾濱極樂寺;修著長春般若寺;也修著沈陽南關般若寺,同時還應各地去講經。事情的穿插,像亂絲般的團籠在一塊,講的時候,固屬要提前想後,說東顧西,可是在整理時,也是最感麻煩的事!如果按當時的事實經過,則茫無頭緒,按年代先後,則又恐顧此失彼,稍一思考抉擇不慎,便模糊過去了。
最初我整理這稿子時,是先用第三者立場寫出來三章,前面還有一篇序言。後來感到有兩種不妥;一是因大師的慧業與事業二者各自有其高標獨特之點,如以凡情妄測,難免深淺失當;二是以歷史觀點寫他人傳記,為顧念其本身事實,勢必揚棄許多不必要的材料;可是這些材料如仍原之於傳記本人之口,則又頗覺寶貴。基此之故,仍以講錄方式,將橫豎復雜之事實,作分門別類之排比,然後按年代之先後,前後錯綜,次第加以敘事說明,這樣寫出來之後,則大師自大師,一切皆屬本來面目。但其中亦有不按年代先後者,如修天津大悲院時,是在修青島湛山寺以後,敘述時,卻把大悲院列在湛山寺之前,這是因大師晚年棲跡湛山,人以‘湛山大師’稱之,故以湛山殿其後。至於文字方面,巧拙如何,不敢自诩。不過為顧及興趣起見,在著筆時,會盡量保持當日大師講述時的輕松口吻,多少還帶些文學性,免致讀起來生厭!
從一九四八年冬開始整理出來八章,後來因我在常住裡擔任了一點別的事務,就把這事擱下了。一九四九年春,隨大師南訪香江,值華南學佛院創辦,在這裡又藉機把全稿續整完竣。至於本書的命名,因大師在末了結束其談話時會引楞嚴經上的話說:‘縱滅一切,見聞覺知,猶為法塵,分別影事。’大師自己亦說:‘我所說的話,並沒有什麼記載,只是六根對六塵,在六識上留下這麼些影子。現在所說,無非是在這些影塵上,作一種往事的回憶’,因此名曰影塵回憶錄。計全書共分二十三章,凡三十萬言。並為醒目起見,在清稿時,酌為分章節段,因意命題,大師生平事跡,於焉可見一斑了。
大師原籍河北省寧河縣人,一九一七年,四十三歲,跟涞水縣高明寺印魁老和尚出家,又依 谛閒老法師圓受具戒,繼入觀宗寺佛學研究社專攻天台一宗,深得谛老器重,曾親書嫡傳天台宗第四十四世法統授之。一九二0年,回北方後,即隨了各種不同的因緣,從事辦學、修廟、弘法、等工作,三十年來未曾稍憩。計自一九二一年起,共創建十方弘法大叢林九處,弘法支院十七處,佛學院十三處,在家中學兩處,小學兩處,印經處兩處,談經二百余會,著述十余種。曾在門下受業學生一千余人,培養已能在各地擔任弘法事業者三十余人,傳法者十四人。計三十年來所有徒弟、徒侄、徒孫、戒弟子、皈依弟子、學生、及各地直接信眾法眷屬等不下十幾萬人!其間接者則又不知凡幾;這是我十幾年來搜集大師事略所得的綜合縮寫,也就是本書所欲敘述的經過。
竊以天台宗發源於北方,(北齊慧文,元魏慧思),盛弘於南方,(慧思以北人南游傳智者),入民國後,又從南方盛弘於北方,(大師跟谛老學,回北方後,專弘天台一宗),今大師又從中國的東北邊陲飛錫到海外的嶺南來,期以天台心印與曹溪一脈相輔並宏,亦屬法運攸關。幾十年來他老在北方對佛法的宏傳與建樹,當然不用說大家也會知道的。不過以北人乍到南來,基於雙方的了解不夠,言語捍格,所以初時印象似較淺淡。就在這當兒有人得悉大師的回憶錄未出版,為了對大師有較深的認識,於是竟相索閱,閱後又去和大師接談,這時大師才知道他在幾年前所講的自己的身世已經編錄成書了於是把稿子要來自己閱了兩遍,結果給撕掉了不少。所幸沒給完全燒掉,所剩下來的稿子仍由大光保存,中間幾經師友們敦促出版,都為大師以‘多事’所阻。
最初我為了求得對大師的事跡知道得較詳細較清楚,曾盡量從各方面搜集,最後幸承大師親口講述,總算得如所願了。可是我知道大師的同參、道友、學生、弟子、私淑弟子、和各地信仰大師的人,多得很,恐和我同感欲知其史跡者尚不止我一人,因此不揣谫陋,冒大師‘多事’之責,把這本私有筆記,付之剞劂,公諸同好。自知才辁任重,錯漏難免,尚祈大德賢哲有以教正。
佛歷二九八一年歲次甲午浴佛節日大光寫於香港荃灣弘法精捨華南學佛院教授室
第一章 幼年時代的夢境
(一)引言
昨天,聽方丈和尚說,大家想聽聽我的履歷;和我出家前後的各種因緣,讓我隨便說一說,這也是大家對我的一番好意。因為年紀已大,像風中殘燭一樣,不定在那時就要快死了。說一說,讓大家知道一下,也作一個紀念。
(二)家世與環境
唉!提起我的身世來,真是可憐的很!多半輩子,都是在坎坷潦倒中;家境很貧寒,自幼就沒念過多少書。
我原籍是河北省,寧河縣,北河口,北塘莊人。這個地方在寧河縣城南,距天津一百裡地,距塘沽二十五裡。因為在寧河縣的西南至東南一帶,靠海很近!是一個鹽鹼不毛之地,所以一般人的生活都很苦!
我常聽先人說:我們那個地方是靠海,沒有什麼大出產,多仗曬鹽灘為生活。後來因為地方狹窄,鹽灘不夠曬,就漸漸又改為捕魚。中等人家,大半是帆船貿易,海上往來,到山東沿海一帶—如煙台,龍口,石島—或到奉天,營口等處去販賣糧食。普通一般窮家住戶,因為本地沒什麼出產,大多以捕魚制蝦為業,這種職業雖然是很苦,可是在天津東北一帶,已經成為一種生活的習慣了。
這是說我們那裡的生活狀況苦得很!
我的俗家姓王,曾祖父諱一亮,曾祖母馬太夫人,祖父名升字允平,祖母宋氏;曾祖父和祖父均重陰骘,有潛德。父諱德清,賦性耿直,不慣逢迎,平素談話時常說:‘為人作事,無論如何,要給兒孫留些陰德!’又說:‘我們王家,多少輩子,沒有和人訴過訟,打過仗。’並以此叮咛後人,縱然自己吃虧,不要違背祖上家風。他老的為人,對於自己生活很儉樸,對於公共事業則很慷慨!寧忍自己艱窘一點,總要去幫助人家。一生持身涉世,待人接物,沒什麼特長,惟‘敬以處事,誠以待人。’因為家庭人口多,本地沒多出產,所以一生多是帆船貿易,到各地去做買賣。
我母親娘家姓張,天性淑和,孝道殷勤。居家過日子,總是做在先,吃在後。對家庭中的事任勞任怨,遇有不順心事,唯念阿爾陀佛。對鄉裡則敬老憐貧,排難解紛。先是伙居,人口眾多,一個大家庭;後分居度日,各立門戶,父恆經商外出,家事賴母親支援。每教訓後人,要惜福修福,平常不曾道過他人一句是非。
在我上面,已有兄姊七八個,可惜都未長大;有活三四歲的;也有活七八歲的;沒有一個能存在,都夭亡了!我父母以為後代無望,對兒女方面很傷心。過三年之後,又生下了我,父母恐怕我也活不長,然又不能不好好撫養,只好任命而已。
(三)降生以前的夢境
我生的那一年,正是光緒元年乙亥(一八七五年)六月初一。那時我母親,已經三十六歲,我是最後所生,生下來之後,就沒有乳吃,為了撫養我這個最後的‘老生子’,我母親不知受多少苦!
我懂事的時候,我母親嘗給我說:生我的時候,是一個早晨,太陽已竟很高了。在那一夜,我母親還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梵僧,是一個大高個,禿頭,穿的很整齊,看光景不像中國僧人打扮。手裡牽著一頭騾,(並不十分像)到我們門口要住宿。那時正趕我母親在門口站著,我母親對他說:‘我們這裡,並不是客店;而且房子也很窄狹,不能住,你去另找地方吧!’那僧人說:‘唉!我是出門趕會的人,現在天已晚了,你方便方便,讓我在這裡住一宿吧!我母親說‘我們家裡要是房子多的話,可以讓你住,沒有多房子,怎麼能留你住呢?如果你必需要住的話,我可以給你介紹一個地方。我們的隔壁有個大煙館,你可以到那裡去住吧!’這時那人就有點不樂意地樣子,‘哼!’他說:‘好漢不進三房,我那能往那裡去住呢?’這時我母親就醒了。第二天早晨,吃早飯時候,就生下了我。
後來,我母親對他說的那句話裡的‘三房’兩個字,始終不明白,就跑去問我的一個本家伯父。我們這位伯父素常以拆字算卦為生,對於這些江湖話,都很明白。他略略的給我母親解釋了一下,他說:‘三房者:第一是賭場;第二是煙館;第三就是一般下流人所到的地方,(如妓院等)普通有知識有身份的人,絕不涉足到那種地方去。
我母親還說:生我的那一年,年月不好,鬧饑荒,人民的生活都很苦!又加那年六月間很熱,老的小的熱死很多。我們鄰家和我一塊生的一共有三家,那兩家母子都熱死了,就剩下我們母子二人。按普通常識來說,凡產婦須避風,忌喝涼水,我母親因為天氣熱,也顧不得這些忌諱的事情,往往夜間在院子裡睡覺,還常渴涼水。也真奇怪!就這樣我母子也沒有死。
(四)身在繦褓叫吃齋
以後,我們街坊鄰居,看我獨沒有死,覺得很特別,我母親也以為我縱然活下去的話,也在家裡待不住,後來必定要出家當和尚的,她說這話因為有兩種原因:
第一個原因是因我生下來到兩三歲之後,也不會叫爸爸;也不會叫媽媽,只會說:‘吃齋’兩個字。這是我與其他小孩最特別的地方!後來,我母親叫我學說話,教我叫爸爸叫媽媽,而我嘴裡頭仍然是‘吃齋’‘吃齋’的喊,其他的話,教也教不會。‘吃齋’這兩個字,不教而自會說。
後來日子久了,我母親對這事就起疑惑:為什麼不會叫媽媽,只會喊:‘吃齋’呢?於是就以這事去問鄰家的那位下神的老太太。(巫婆)老太太說:
‘那是你這孩子,在前世有吃齋的願力,如果今生不吃齋的話,恐怕不能活下去。
這時,我母親聽了這話,就又犯愁了。
‘啊’?我母親說:‘他一個小孩子,又怎麼能吃齋呢’?
‘他固然是一個小孩子不能吃齋’,老太太說:‘那麼你是他的母親,可以替他吃齋呀’!
我母親在那位下神的老太太面前領教了之後,低下頭去沉思了半天,覺得這事情左右為難。吃齋吧?家中都是吃葷的人,而且沿海地帶,吃魚的時候又多。不吃齋?自己就這一個孩子,下神的那位老太太明明說他是有吃齋之願,不吃齋就會死,萬一真的死掉了,不是我落得一輩子絕戶嗎?這種矛盾的思想在心裡萦回幾番之後,自己覺得得仍沒辦法來解決,最後還是請示老太太來想法。
‘真難為我’!我母親說:‘我們窮人家,很多人在一塊過日子,怎麼能方便吃齋呢’?說這話時還有點發愁的樣子。
‘告訴你’!老太太很爽快地說:‘你可以初一十五吃花齋呀’!
自那時起,我母親每逢初一十五,就替我吃花齋。後來我歲數大了,對這事情起疑惑,便去問母親,我母親就把這段吃齋的因緣,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我。
(五)降生以後的夢境
第二個原因,是因為我到了五六歲的時候,我母親又做了一個夢,夢境是這樣—是在一個很晴朗的天氣裡,人們都做工去了。我那時候很小,整天的在外邊跑著玩,往往一天半天不回家。我母親恐怕我在外邊玩,跑遠了有危險,就出去滿處找我。等找到我叫我回家的時候,我忽然放快了步子又跑遠了,這時我母親在後面緊追我,把我追趕到一個河邊上,河裡面還有一道圈門形的石橋。過石橋之後,是一個大廣場,周圍都是河,廣場裡有十幾個大高個出家人,長的大鼻子大眼睛,在那裡念經。我母親眼見我從橋上跑過去,等她追到廣場的時候,我忽然現了僧相,羼雜在那些出家的人群裡,披上袈裟,念起經來,模樣已竟辨不十分清楚了。這時我母親愛子心切,一方面恐怕丟失了孩子,一方面又替我可惜,可惜我出了家。但裡裡外外的找,究竟也沒找得著,就將信將疑的,很懊喪的回去了。
回來的時候,因為追我就走錯了路,也不知走那去了。眼看廣場四周的河裡,完全是污泥黑水,血腥爛臭。還有一些老幼殘疾,蓬頭垢面的人在河裡往外爬,看看已竟爬到岸上來很多!後來又走到那個橋的旁邊,橋頭上坐著一位老太太在那裡捻線,我母親因為自己走錯了路,就上前去探聽。
‘老太太’!我母親很客氣的問:‘我剛才因為找孩子走迷路了,我是北塘村的人,不知從這裡回家成不成?
‘好’!老太太說話很干脆的:‘你過去這個橋,順著這個大道,一直就走到你家了。’
這時候我母親就醒了。
這些話,都是後來我母親告訴我的。
第二章 求學時代的暗示
(一)四年來的學生生活
我到了十一歲(光緒乙酉一八八五年),才上學。那個時候,讀書很不容易,除了有錢的人家能念幾天書外,窮人家差不多都念不起。我們家裡原先不是個富家庭,人口很多,負擔很重,所以念不起書。後來分居過日子,人口也減輕了,我才得著這機會,念幾年書。
我們那個地方的風俗,差不多小孩子們,一長到十幾歲後,就整天的到河裡海裡去打魚摸蝦。因為當小孩子的時候沒事干,又不上學,所以整天的就干這些事情,年年在我們村裡要淹死幾個人,不是死在河裡,就是死在海裡。
我父親,一年之中在外邊帆船貿易的時候多,家裡只有我母親操持著家務過日子,所以我父親照應我的時候少,如果不讓我去上學,在家裡又沒事干,恐怕也要跟那一幫孩子們整天去打魚摸蝦,萬一有危險,我父母晚年,就我這一個孩子,不是很可惜嗎?所以這才想法讓我上學。
記得我上學的那一天,正是夏歷二月二。上學以後,第二天教我念書,先生因為我歲數比較大了,也不像其他小孩子那樣,開首要念三字經。頭一天,就念大學,教給我了一行,我的天資又不很好,雖然能背得下來,心裡總是不痛快,覺得念書硬記,怪費勁的,還得去用心,日子多就厭煩了,想逃學,可是又怕挨打。因為我看見同學逃學的也很多,回來的時候,就打得很厲害!因此我也沒敢逃學。可是,時常裝病不上學,每逢下雪下雨的時候,就歡喜的了不得,因為可以不上學呀!就這樣勉勉強強的讀了四年書。
(二)母舅死後的警覺
我十二歲的那年,無論干什麼事都不高興,書也不願意念。我外祖母家有個母舅生病,我跟母親到外祖家去探病。我母舅兄弟三人,他是行二,歲數不很大。身體很強健,而且對於過日子料理家務上很有能耐,全家的生活都依靠著他來維持。不料想得了病,到第七天就死了!滿家的人大哭小叫,要死要活,看光景真是淒慘的很!當時我很納悶,覺得這事情很難索解,為什麼年輕的小伙子,身體又很壯,居然得病七天就要死呢!這不是太快嗎?因此我聯想到我自己,不知在那個時候也要快死了。
那一年的夏天,我那個母舅尚未死,我下了學,跟我母親到外祖家去住親戚,夏天的晚上,天氣很熱,大伙都坐在院子裡乘涼。我穿了個青色的新大褂,坐在門口的一塊石頭上,把臉向外,也不動彈,在那裡發呆,凝神往外看野景。那時,我母親有一個妹妹,是我的一個姨母,尚未出嫁,忽然從背後看見了便高聲喳呼!
‘啊?你們看看,我們門口來了一個老和尚!’
經過我姨母一嚷,大多都很希奇的跑出去了,一看原來是我,我看野景正得意的時候,只聽院子裡嚷,還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呢。因為在那個時候,鄉村裡輕易見不到出家人,所以偶爾聽到個出家人,就大驚小怪的。自此以後,我母親就更以為我;死不了的話,也必定出家當和尚。
(三)學徒時代的苦惱
我十四歲年那年冬天下了學,就介紹到益隆智記一家鋪戶裡去學買賣。那個掌櫃的是我一位表伯,姓王。當時學買賣很苦,我們那個地方的規矩,學買賣的得回家吃飯。那時候,我那位表伯,已經六十多歲了。我沒事的時候,就在他櫃上閒呆著,有時看看掌櫃的,再看看我,他已經六十多歲了。胡子邋遢又鄙吝,又驕傲,每天離不開錢櫃子,我還小的很呢,當時我就這樣想:學一個掌櫃的得五六十年,我得什麼時候,才學到個掌櫃的呢,也許學不成掌櫃的就死了,覺得這事情太沒意思,仰起臉來看看他,看看我,越看越不順眼,越想越不高興。過了半年,就辭掉那裡了。我母親愛子心切,又因為就我自己一個人,從小嬌生慣養,不去就不去吧,也不再責備我,令我再去。在這半年之中,我學會了算盤,總算沒虛度過去。
後來,居家賦閒,過了二三年。空閒無事,喜歡獨處,不愛與村裡的孩子們打鬧戲玩。還喜歡看閒書,如西游記,封神榜等都看過,對裡面的神奇鬼怪頗感興趣。我的思想也為之轉變,認為人生無趣,憧憬著人生的最後歸宿,想找一個不死的法子。
(四)娶親時期的感傷
我十七歲那年,母親為我訂婚娶親。在七月間辦喜事,天氣很熱!正趕那年時令病(即今之虎列拉)很盛行,傳染得很快,得病不幾天就死!很多醫生都束手無策。當時老的,小的,死的人很多。眼看著滿街上抬棺材。也有買不起棺材的,就忙著去買席。街上的人,都為了埋死人,忙個不休!
我一個對門鄰居,姓金,他的名字叫金德勝,是我的同學。他那年才十九,比我大兩歲,與我同日結婚。當時他也得了時令病,一天一夜就死了,距他娶親的日子才不過四天,賀喜的客人,在院子裡都還沒走。他母親哭的死去活來,妻子的紅衣尚未脫下去,馬上就換上白衣服,拉起孝繩來了,那種淒慘光景,沒有一個看著不難過的!
因為他是我很要好的同學,又是我們對門的鄰居,同日娶親,可以說是同病相憐,他死了之後,我很傷感,跑他家去看他。那時他還留一個小辮戴一頂纓帽,因為六七月天正熱,他渾身上下都青一塊紫一塊的腫脹了,帶肉骷髅,那個難看勁,簡直是慘不忍睹!
我看完他發喪之後,心裡受一個很大的刺激!回家之後,覺得心裡很酸楚,很難過。我想:人生太沒意味了,不知那時就會死。像金同學,他不過才比我大兩歲,上有父母,剛娶媳婦,環境又很好,人命無常,為什麼就死的這樣快呢?我本身能保險不生病嗎?生了病之後,能保險不死嗎?就這樣總是心裡郁郁不樂。
說這話,果真不幸的事,就臨到我的頭上了。
第三章 死而復生的悲劇
(一)到陰間去了。
在當時,鬧時令症的人,最怕鬧肚子,只要肚裡一響,瀉幾回肚,不幾天就要死!這種病在當時;好像有邪氣一樣!
我在金同學家裡回去之後,到了天黑,就覺肚子痛,內裡咕噜咕噜的響。我心裡想:壞了!恐怕我也要死,又怕母親知道了耽心,沒敢言語。於是把小褂脫下來,將腰圍上,就睡覺了。這時我心裡又害怕,肚裡又痛,不一會,就像做夢似的,把我痛過去了。其實,並不是做夢;而是自己死了還不知道呢!
雖然是死了,可是迷迷糊糊像做夢一樣,見來了兩個鬼把我架著,飄飄蕩蕩的,過了好些山,又過了很多的水,覺得在水面上,就飛過去了。
後來,那兩個鬼,把我架到一個廟門口,像一個衙門樣子,裡面有很多的房子,那兩個鬼,把我往屋裡一推,他說:‘進去吧!’一副很凶惡的面孔,說話很憤憤的:‘在這裡等候過堂!’
這時,我才明白我已經是死到陰間來了,心裡非常懊惱,非常難過!因憶起我母親的話,說我不好養活,這時候才證明是不錯。
我在那裡等候了一個時間,胡思亂想的想了半天,四周陰沉沉的沒有一點兒聲息。回頭一看,屋子裡有一個管賬的先生,在那裹拿著筆不知寫些什麼東西,余外更無他人。我想:死了不要緊,在我母親跟前,就我這麼一個人,如果我真的從此死了的話,我母親哭也哭壞了,這怎麼辦呢?於是我慢慢的走到寫帳的跟前,想法子與他套交情,說近話:
‘先生!’我很和霭很客氣的問:‘我犯什麼罪,叫我來過堂!’
‘不知道哇!’他答。
‘在什麼地方過堂’?我又問:
‘從這裡往後去,就是過堂的地方!’
‘是誰管著過堂?’我一句跟一句的往下問:
‘ !’他很驚訝的說:‘你以為你還在陽間嗎?你現在已竟死了的鬼,過堂的時候要由閻王來問案,這點事情還不知道嗎?’他一邊說,一邊連頭也不回的繼續往下寫。
後來我沉思了半天,又問:‘我能轉生嗎?’
那位先生,對於我問他的話,啰哩啰索的他已經聽膩了,當我問他‘能不能轉生’時,他心裡很不耐煩的就順口答應了一句:‘我不知道!過完堂你自然明白了。’說這話時,他依然低著頭往下寫。
在那裡又呆了一會,我忽然憶起外道裡,誦經招魂一回事,究竟這事是真是假?有用沒用?就拿這話去問他;他忽地停住筆,回過頭來說:‘這事不假,陰間確實有這回事。’同時他又指著牆上的木板說:‘這些板上的位子,就是剛死過不久,提出來,等他的後人誦經超度的,如果過的日子太多,就不容易往外提了。’我看看他指的那些板子上,果然有很多名字,還有香紙經卷等,接著我又往下問:‘什麼時候過堂?’他說:‘你等著吧!閻王正在後面剃頭呢!’因此我又聯想起小時候看戲,有胡迪罵閻,記得那位閻王是古衣古冠,前後冕旒,為什麼陰間的閻王也留辮子也剃頭呢?
(二)與閻王的問辯
在那裡待了一個很長的時間,那兩個鬼,又來架著我從甬路上走過去,到了一所殿堂裡,那兩個鬼用力把我往裡一推,摔了一個跟頭,我便進去了,裡面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只聽有人問:
‘你是王福庭嗎?’
一種很陌生很粗暴的聲音傳到我的耳朵裡,本來我的學名就叫王福庭,我知道這是閻王爺開始問案子,我便隨口答應了聲:‘是!我是王福庭。’
‘你知道吧!你已經死咧!現在該送你轉生’,閻王繼續往下說。我想:轉生,還不知轉到哪裡去,既轉生,再想回家也回不去了,我母親不掛念我嗎?不哭壞了嗎?事急智生,我又反問他:
‘我有罪嗎?’
‘你無罪!’
‘我既無罪,何必費這事令我轉生呢?我母親就我這麼一個孩子,從小嬌生慣養,恐怕我死,我要不回去,她不惦念我嗎?她不哭壞了嗎?況且人生學好不容易,我今生也沒做壞事,剛剛知道要學好,如果讓我去轉生學壞了,還不如今輩子,這有多麼冤枉啊?’我這樣的辯駁著。
‘壽限有定數,不能只依你!’閻王說。
‘我在世的時候,聽說誦經增壽,我的經白誦嗎!’我又反問。
本來在原先我見到我舅父死過的時候,我怕死,曾經想過不死的法子。那時候有施送高王觀世音經者,說誦一千遍可以免災不死。我請了一本,那時候想:大概是一氣誦完,就用兩天一夜的工夫,把一千遍誦完了。自此以後,每天有工夫就誦幾遍,然亦不知死不死。
閻王說:‘誦經不白誦,你在十七歲就該死,給你增了五年壽,活到二十二,這不是誦經的功德嗎?’
‘既然誦經有好處,請你放回我去,我再繼續去誦經’再延長我的生命,這不很好嗎!’
‘嗯—’他有點不贊成的樣子說:‘只誦這種經不成!’
我聽了他這話以後,心裡一沉思,大半還許能通融,既是誦這種經不成,必定誦別的經能成,我就應聲的說:
‘如果放我回去的話,我每天念十遍金剛經。’
本來在我們那個村裡,有施送金剛經的,我只聽說這個名字,究竟這部經有多少,內容怎麼樣,我也不知道。閻王聽了我的話,就答應了,於是又命那兩個鬼,把我送回來。在路上走的很快,過山涉水,還是去時所走那條路。
回來之後,我很清楚的看著我們家裡的那座南屋,大門向東,進大門之後,聽我母親正在哭的很哀痛。我們家的三間堂屋,是一明兩暗,我內人正在當中那一間屋裡涮鍋,我的屍首在炕上順躺著,我母親守著我的屍首哭的要死要活,那兩個鬼,把我送到原來的屍首跟前,從後面一推,‘你還陽吧!’
這時,我像做一個夢似的醒了,回頭看看外面,已經紅日三竿。
(三)還陽以後的心境
自此以後,我的心情散漫,意志消沉,對於死後經過也不敢告訴母親;因為她知道了會難過的。同時,想想自己的過去,看看自己的將來,弄得文不成武不就,心裡不免有些酸楚和淒涼!
況且,我母親自幼就說我不好養,在陰間分明又說我二十二歲還要死,我總不會忘掉這句話。為了解決我的死,這才找一本金剛經去誦,我的學問有限,裡面還有許多不認識的字,每天只能誦個兩三遍。因為我在死過去的時候,應許的誦十遍,現在只能誦兩三遍,將來為了生活問題,忙忙碌碌,奔奔波波,當更無暇再誦了。可是,每日誦不了十遍的數,我疑惑到了二十二歲還要死,這怎麼辦呢?這種尴尬的處境,倒教我左右為難起來,於是我向一個外道的大老師去領教。他說:
‘這很有辦法,每天念不了十遍金剛經,可以念金剛咒去代替,一遍金剛咒,勝於百千遍金剛經。’
我跟他領教之後,每天除誦金剛經外,余暇便誦金剛咒,還學一些外道門:便如天主教,耶稣教,金丹道,西華堂,歸依道等;我都入過,每天像種了魔一樣,使得親友們都見笑。
我們那個村裡有一個道士叫王浩然,他用道家的工夫,會運氣煉丹,後來我為了想不死,曾去找他學煉丹;但卻遭到他的拒絕。他說:
‘你今年才十幾歲,不必學這個,因為我雖學煉丹,還不一定能成功的,等成功之後,我再來教你。’
我自十二歲那年看見我母舅死,受了一個很大的打擊!在娶親的時候,又親眼看見金同學死的那樣快,那樣慘!又聯想起小時那些事情,和我病死的那些經過,心裡總是怕死。所以在十七十八十九這三年的工夫裡,完全用在訪道尋師上,閒暇的時候,就研究醫卜星相,和一些有關宗教的書,結果都不如我的意。那時我也想:大半是出家的命;不過因為世福未修,機緣未熟,所以出不了家;然而心裡總怕死,也總想不死,究竟不知道人為什麼要死,怎樣才能不死,可是那時候始終也沒找出個不死的法子來。
各種外道我都入過,探討過他們的所以;可是因為我這個人,無論對什麼事,都要追根究底,如果沒有真理的話,我絕不相信。那些外道,我進去之後,又煉丹,又運氣,又點竅,我看都是騙人,不澈底,所以先後都放棄了。
第四章 命運蹉跎遇坎坷
(一)坐賈奉天去又來
光緒十九年(一八九三年)我那年十九歲,我一個遠門的本家祖父在沈陽做買賣,每年冬天,他由奉天販賣煙葉到關裡的寧河,蘆台等處去銷售,然後再買了葦席回奉天。這一年的冬天,他進關做商販,曾經回家一次,見我整天裡看閒書,學外道,像得了魔症一樣,挺好個孩子,學壞了不很可惜嗎?因為我是他本家的一個孫子,多少要有些關心,所以回奉天之後,就給我找了一個事。
他帶我到奉天的時候,是翌年三月天。給我找的那一家商店是在奉天的小北關,字型大小是福慶長,專門販賣煙葉,也是我們那位祖父的來往店家。
做這種買賣的人,差不多在春夏兩季都沒事,到了秋天的時候,才忙一個時期,收買了煙葉,再發給關裡的老客。我那年正是廿歲,(光緒廿年—一八九四)那個經理,看我族祖的面子,讓我管賬,因為夏天沒事,我們幾個同事的,每天換班到外面去逛青。因為那個時候各種東西便宜,玩完了之後,應樹林子裡吃喝一起;而且弄的很講究,這樣半年多的工夫,我覺得生活很舒服,一切都很好。不幸的很!正值那一年,日本人攻平壤,不久,高麗就失守了。日本軍,進兵至遼陽,距奉天很近,人心恐惶!奉天城裡大小商店,差不多都歇業了。我們掌櫃的,問我們一般年青的店員,願不願意回家?因為那個時候,人們都是過的太平景象,從來沒見過打仗,偶爾遇到了戰爭,都非常驚慌,所以都答應願意回家。於是,掌櫃的,每人給拿二兩銀子,打發我們回家了。那時候,火車還不通,有錢人,可以花錢雇車子,我們同行的,一共十二三個人,在路上還遇見一次土匪。進關之後,可以坐火車(當時火車只通山海關)因為同伴的人,錢都化完了,沒能坐,後來又走一百多裡地,到偏立磬,找著我們櫃上的那位姓陳的二掌櫃,借了幾個錢,才坐車到家。
(二)椿萱逝後欲出家
從奉天回家,我在路上不知道家裡消息,一到家方知我父親已經去世了!痛哭之後,使我在生活上和精神上,受一個很大的打擊!自念全家的生活,全仗我父親維持,現在父親去世了,我只想學道不成,急須求自立之道。那時候,離過年很近,村裡的人,都預備年貨,我也去做小生意,以維持當時的生計。
過年以後,正值打仗打的很厲害!我的親戚給我薦舉到後路糧台去作事。那時候是一個姓陳的,陳師爺當督辦,在那裡待了不久,戰事議和,糧台又撤銷了。後來又到仁字左營吳仰山營長那裡做事,每月給四兩二錢銀子。我住的那個地方,離營盤半裡多地,專門管柴草出入帳。後來時局太平,淮軍撤守,我的事情也完了,發給我兩個月饷,去做小買賣結果也沒做好。
不久,又到水雷營作事,每月給三兩六錢銀子,一分口糧,較前更少,在那裡專管算帳,發饷點名等事。
那時候有一位駱坦如駱師爺,這人會醫卜星相,很有見識。我們兩人的過往很密切,我跟他學的東西也不少。他平素常對我說:‘人生在世,無論干那一行,要有一種正常職業,自己要學一種真本領,真手藝,不要整天家想升官發財,因為這些事情,都不靠實,到了沒辦法的時候,自己有一手好技藝,比什麼都強的多。就是窮極的時候,拿出自己的手藝來,比討飯吃還好的多。最好就是醫卜,將來亂起來,討飯無處討的時候,住到一家店裡,掛上牌子,行醫賣卜,這種糊口法,比其他都高明。’那時候,我認為他說的話很對,每天就跟著他學醫卜星相,練字抄東西。我在十七十八十九這三年中,對醫卜星相的書,都涉獵過,心裡有點根柢,所以學起來很容易。每月收入有三兩六錢銀子,數目雖少,但還可以養家。
光緒二十四年(一八九八)我母親病故;那時我看人們的死太容易了!越發覺得人生無味。心裡總惦著要出家,卻是遇不到這種機會。等把我母親的喪事辦完以後,就天天看道書。我當時也想:原先想出家,因為有父母牽掛,現在父母都去世了,也算不沒什麼牽掛了;可是自己也不知道當和尚好還是當老道好。在我們那個地方有五處廟,四處是和尚,一處是道人,那四處和尚廟子之中,有一處稍好,但是迷迷糊糊的,什麼也不懂,其余三處更糟!還不如在家人有規律,心裡對他很不高興。只有一處道士廟,還算不錯,這個廟裡的道士,就是我上回說的那個王浩然,我想跟他出家當老道,學煉丹他說:
‘我現在歲數較大,學這事情還可;但是不知道對不對,也不知道煉成煉不成。你若必定跟我學,等於瞎子領瞎子,或者把你領往河裡跳,不如待我煉成之後,再來找你。’
我疑惑他說這話是騙我,不靠實,他說:
‘你不要疑惑,弟子找師難,師成道後,找弟了不是很容易嗎?’
我聽他說這話很有理,才放下心,預備後來跟他學運氣煉丹,學長生不老。那時候我下面已經有兩個孩子,因為我在營盤做事,每月有三兩六錢銀子的收入,家境勉強可以維持。
(三)滿天烽火度流亡
光緒廿六年,(一九00年)我那年廿六歲,正趕地方上鬧義和團,一般人都像入了魔一樣。那位駱坦如駱師爺,他是一位念書的人,眼光看的很遠大,當時他常對我說:‘存錢招禍,做官危險!’
他說這話的意思,是讓我不要想什麼升官、發財,要學一種真的技能,將來可做一種職業去謀生。
那時候當兵的有靳雲鵬,和我同歲;袁世凱在小站招十三營,稱天下第一軍,後來他們都一帆風順,漸漸顯達起來。
義和團,在當時,本是一種邪教門,一般人信的都入了迷。在營盤裡十六七歲的那些孩子,一念咒就會耍大刀;並且還稱名為太乙真人,孫悟空,等神。離了體的時候,還累的了不得,歇半天。我問他們念的什麼咒,他們也就隨便一說,什麼‘一打天門裂,二打地門開,三請師傅下山來,’這簡直是胡說巴道。當時聽說清政府西太後;還有一個王爺叫端王,都很相信,我看是邪門外道,不合我意,我的心裡,完全是想研究世間真理,非澈底了解不可。所以我對於當時流行的那些外道,入而復出者很多,所謂‘是道則進,非道則退,’也就是這個意思。
到了四月間,八國聯軍到北方,鬧得炮火連天!那一年,天氣很旱,莊稼多半未種上。我們那個地方,有一個南河口,所有洋人的兵艦,都開到那裡。夜間炮聲隆隆,那時候聽電話說(當時電話叫得律風telepone)把洋人的船打沉了很多,其實;沒有這事,到了天亮的時候,外國人已竟從南河口登陸了。
南河口距我們北塘莊,才二十五裡地,洋人既然在那裡登了陸,我們那裡的人便都恐惶起來。到了八月間,洋人打北塘,我們的房子上,落了一個炮彈,全部被炸壞燒光!我領著一般人逃難,北至蘆台過河;當我們走出十五六裡地的時候,炮彈像下雨一樣,在頭上直飛,眼看外國人的炮很大,打出去又厲害,炮彈落那裡,那裡便燃起火來。弄得天翻地覆,雞犬不安,從此我們也流離失所,開始度起流亡生活。
在那一個次逃難裡,死的人很多!我目睹當時情形,在屋裡未經逃走的,沒有死,逃出去走的很遠的,也沒死。就是那一般無知的鄉民們,逃難逃到過河的一個擺渡口,軍隊早已過河,恐後敵人來追,把河上的浮橋拆去,一般老百姓,在那個河口裡,都停住了。這樣一來,外國人見人必打,他以為中國軍隊在准備渡河,所以開了排槍,一般老百姓,像下元宵一樣往河裡滾,所以,逃難的老百姓都慘死在那裡!後來聽說仗打完了,有從遠處回家的,看見那條河裡,滿漂著死人,水完全都被血染紅了。那些屍首,女的面向上,男的面向下,一些鳥鵲,爭去啄食,在髀股上,啄一個大窟窿,水面上漂漂搖搖的,滿是死人的油腥子。
回家走到街裡,見一個穿藍衣服的女子,抱一個小孩,投在水缸裡死了。河北裡有一個婦人死在路旁,她那個小孩還在懷裡吃奶,那種淒慘光景,簡直教人不忍看下去!
(四)一路蹒跚到大連
劫後余生,職業固然是沒有;而生活也就隨之成了問題。在十分沒辦法之下,我便約集幾個本地人,准備往外走,另謀生路。那時候,中國軍隊為了防御外人,到處埋有地雷,人們踐著就死。洋人很狡猾,在他走路之前,先趕一群牛羊走過去,試試看有無地雷,然後洋人再走,我們走的時候,只走有青草的地方,凡是有松土之處,不敢去行。
我們六個人之中,我算一個首領,領著他們,走出去廿五裡地,到了塘沽(即南河口)外邊來了一個洋人,我看那樣,大半他是個德國人?他遠遠的迎面擺手招呼我們:
‘苦力!苦力!’
起初,因言語不通,也不知他說的是什麼,所以我們也不敢過去。後來,聽說他叫苦力,每天給一吊津錢(即半元錢)我們冒著險就去了。
走到那裡,見他們住的房子,都是民房,外面還有挺大的院子。有一個洋人,用他們的錫碗(白鐵的)盛了些牛肉和大蠶豆等,叫我們大伙吃。外國人吃飯,向來都是用叉子,刀子,不用筷子,我們吃飯的時候,也沒找到筷子,用手就吃起來了。
本來我們走的時候,手裡一個錢也沒有,跑的又渴又餓,正愁沒法吃東西,可巧;在洋人這裡吃了一頓飽飯,大伙多都很喜歡的。
吃完飯之後,那個外國人就用手指畫,意思是叫大伙把用的碗洗干淨。我們那幾個同伴們,只見洋人指畫;並不知他指畫的什麼事,我把這意思看透了,就告訴同人們,讓他們到屋後那個水溝裡把碗洗干淨。他們五個人,都拿著碗去洗,因為吃牛肉的碗油多,涼水洗不下來,等他們洗完拿回來之後,被洋人打了幾個耳光!意思就是嫌他沒洗干淨;雖然他們挨了打,而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我告訴他們,叫他們到了後邊,先用泥把碗上的油擦淨,然後再用水沖,他們照這樣去洗完拿回來時,洋人一看,也就歡喜了。
不一會,又出來一個洋人,手中拿一把刀,見著我們就指畫,他的意思是想殺我們,我們那幾個同伴都嚇的不得了,我在沒辦法之中,便以手指天,以手拍打自己的胸膛,意思是上面有青天,我們要講天理良心,不能無故害人,這樣他才作罷。
不過,我們大伙都不懂他的話,也不敢就走,住了一會,在院裡出來一個剃頭的,他預備要走,被那個外國人,用一支大木棒子把他打回去了。我們大伙,在那裡看了這種情形,更是出進不得。又住了一會,出來一個老鬼子,手裡拿一個門闩,見了人,便往腰上打;幸而我跑的快,躲在後面去,沒有打上,我們大伙一齊都跑出來了。
後來,到了外面,我們大伙方明白洋人的意思:那個剃頭的是有用的人,不讓他走;而他偏要走,所以把他打回去。我們大伙,吃過了飯,早就該走了;因為我們不明白他的意思,仍然不走,所以才用門闩把我們趕出來。
我們離開那個地方以後,在外面還遇見很多的日本兵,小矮個子,大半都是些琉球人,走路的時候,處處要躲避他們。一直走到下午,也沒遇見一座店,我們手裡也沒有錢,對於吃飯很成問題。後來,我又領著他們到一個招工的地方,每天每人給一吊錢的工錢,當天開工,先管一頓飯,晚上還有睡覺的地方,我一聽,倒很好,我們正愁沒地方住,跑了一天也沒得飯吃,無論如何,先吃一噸飯再說。於是我們六個人,也沒有告訴他真實姓名,就寫了六個假名報上了。
在那裡喝的是大米粥,吃的也還算不錯。住的時候,就住在二層樓上邊,樓底下都鋪上木板,到了太陽將要落的時候,聽到外邊吵嚷之聲,在這些很嘈雜的喧嚷裡,我聽到了這麼一句:
‘為什麼當時說開現錢,到現在七天還不開!’
原來,這是為了工頭吃小工而起的紛爭,說當日開錢,只是騙人。第二天,我們六個人要走,那個工頭對我們說:
‘一定給你們現錢,如果不給的話,你可以不干!’
我曉得他們說話,都是騙局,不靠實,結果,到後來我們都走了。
那時候,聽說法國人也點名雇小工,我們就跑去了。那裡所干的活,是專門裝卸火車,有軍用品,苞米,大米,沙糖等。做工的人,老幼都要,老的站在一邊,小孩站在一邊,又選大個的人做重活,我的個也不小,就被挑在做重活的裡面。當時我心裡想:糟了!因為那時候我又沒吃飽飯,又發瘧疾,一包大米,一百六十斤,兩個人架到肩膀上,一個人肩著,由輪船往火車上裝,把火車裝好時,再往平津運。我的力量小,背不動這麼重的大米包,而且旁邊還有一個法國人拿鐵條監視著,弄不好就打人,這怎麼辦呢?
後來,我從輪船上勉勉強強的抗下來一包大米,到了火車旁邊,就扔下了。慢慢又從火車底下爬過去,在那裡隱藏著,偷了點懶。路旁裡那包大米,法國人也沒看出是誰扔的,他又抓一個苦力背上去。
我在火車底下蹲了半天,到了響午的時候,聽汽笛響,工頭招呼吃飯,我才從火車底下爬出來。
到了下午,又從船上往火車上搬糖,每包八十斤,不像上午那樣分量重。這還勉強可以干,晚上太陽很高,就收工,給一吊津錢。
那時候,我有一個姓馬的表兄在東沽住。我把一吊津錢,交我一個本家叔伯弟弟,帶回家去,我就奔我表兄那裡去了。
到了東沽,見了我們那位馬表兄,他問明了我的來意,我也把前後的一切情形都告訴了他,他知道我是為逃難而來。本來我那位表兄,也是常出門做買賣的,我找他的意思,是想跟他到外邊,找個謀生的路,我表兄也答應了。
我們走的時候,要坐船走,因為那時候亂,也沒很大的船。後來看見來了一支大艇船,是早先做的,擱起來沒用,兩頭尖,黑色,很寬大,拉起帆來,走的也很快,每人化五塊錢,坐船到旅順。
我表兄,給我找一個地方,是在大連灣,有一家大記公司,專管裝卸火車材料,收多少件,畫碼,每月給三十圓薪水。比較起來,總算不錯。這個公司裡,是德國人當總辦,廣東人包出來的。
我在光緒二十六年秋天跟我表兄到大連,那時家中,還有妻女二人,所以在那裡還回家去了兩次。
第五章 中年以後的處境
(一)進了宣講堂
光緒三十年,(一九0四年)日俄戰爭又起無疑的,大連也受炮火影響,而且受的很厲害!從此我又失了業。那時候想離開大連,沒有正式來往的船,為了想省錢,就坐小船到煙台,找了幾個作伴的到天橋場;由天橋場又坐船到營口。那時候,我有一個親戚在營口住,我到營口時就住到他家裡。平常沒事,出外擺卦攤,原先我學的醫卜星相沒白學,到這時候有用了。每天問事的也很多,大半都是問命運如何,能不能找到一個吃飯的事;因為戰爭期間,人都失業,差不多都要這樣問。經我給他們一拆算,都非常的靈,因此我的買賣不錯,能夠維持著當時的生計。
有一個李新甲老客,他是個商人,常到我那裡去。我給他算的時候很靈,他見會算奇門卦,想跟我學。(我是十七歲以後學的)我在平常時候,得工夫就教給他。那一年冬天,他看我擺卦攤,只不過是到了沒辦法的時候,拿來維持當時生活,究竟日子長了,也不是有出息的事。當時我們兩個人相處很好,他對我說:
‘你總干這擺卦攤的事,將來也沒什麼大發展,我看現在你不如當一個銀錢經濟(即販賣洋錢)做‘搗把,’每天賺得二三十塊錢,這不是很好嗎?
‘哼’!我說:‘本來我也不願干這事情;不過逼到這裡沒辦法,我也想‘搗把,’就是找不出門路來。’
‘不要緊!他說:‘我可以給你介紹,賺了錢平半分。’
從此我就專門做‘搗把’的買賣,一冬天賺了一百多塊錢,年底回家一次。
第二年,(光緒卅一年,一九0五)日俄戰爭結束,俄國戰敗,時局也隨這平靜了。那時,營口有個宣講堂,專門講述聖谕十六條,我常到那裡去聽。後來也替他們講,因為我平常好說,講東西又很利落,所以初次講的時候,他們都說不錯。後來我去的次數很多,漸漸和他們都熟悉了,不久,他們就留我在堂裡當會計,兼著講書,裡邊辦一個義學,我附帶著盡義務給他教小學。以後這些事又另找一位老師辦理,我又轉任督講,像一個總管似的,專門照顧院裡一切的事。
光緒卅四年,(一九0八年),我的家眷也一同都搬到營口來。那時,我得工夫就看醫書,和一些勸善的書,我的儒書底,除在幼小時候念四年書外,其他完全是在營盤;和佛教宣講堂;以及開藥鋪的時候,自己用功造就的,如史書、儒書、諸子百家等都涉獵過。
在那個講堂裡邊,人位很復雜!各人的信仰意志也不一:有信乩壇的;有信煉丹的;有信外道的;有信儒教的;有專門願辦慈善的;也有喜歡施捨的,雖是同為勸人改惡向善,教化人心;而各人的宗教信仰卻都不同。到了一九一七年我出家之後,給他們講述佛陀的真理,糾正已往的錯誤信念,他們都一致的傾向‘佛教化。’以後,在男居士方面,有四十多人出家;女居士方面,有四百多人出家。這都是因為當初受宣講堂的影響,後來才都歸向到佛教。
(二)最初聞佛法
因為生活問題,我離開講堂之後,有朋友湊錢,我開了個藥鋪,字型大小是東濟生。我在藥鋪裡,一方面行醫,一方面看善書,後來研究佛經。當時有劉文化,王鳳儀兩個人和我很要好,他們都是朝陽人。
劉文化也是和我一樣信一些外道,好參方。他曾經參谒過海城牛頭山性亮老和尚。這位老和尚在南方參學過十余年,差不多南方大德,他都拜見過,歸依徒弟很多,道心很好,修行也很好。劉文化見了這位老和尚,把他的外道情形一說,老和尚心直口快的對他說:
‘你所說的一切,都是外道和佛法背道而馳,都是不究竟!與其你用這麼大的工夫學外道,何不學佛法?’
劉文化信外道,本來也是想對於人生追求個水落石出,他根本也不懂什麼是外道,什麼是佛法,認為都是一件事。所以他當時對性亮老和尚說:
‘我每天念金剛經,這還不成嗎?’
‘念金剛經固然可以,’老和尚按著他的意思告訴他說:‘你能夠再聽聽講,明白了裡邊的理,才能得到真究竟。’
劉文化那時候信心很切,很誠懇,就又問:
‘那裡有這大善知識?修行人,能講經;你指給我,我可以去聽。’
性亮老和尚,過去在北方也參學過,又是北方人,對北方情形都很明白,他對劉文化說:
‘你可以到北京嘉興寺去參學,那裡有達天老人著的楞嚴指掌,法華指掌,文成和尚有存的版,這兩部經對修行上很關重要!’
同時,性亮老和尚又把修行的簡單法子,和佛法與外道不同處大致為他一說,他很歡喜的就走了。
回來之後,把參訪性亮老和尚的經過,給我們大家背誦一遍,他說:
‘我們以前所信的,都是外道;都不究竟,惟有佛學最究竟!原先那條路走錯了,現在我們應當回頭另走正路,研究佛學。’
那時候我們同時在宣講堂研究東西的,有於澤圃(即如光法師)陸炳南(後出家即樂果和尚)王志一,還有其他好些人,我們大伙聽他一說,都很歡喜,於是大伙給他湊一百塊現大洋,讓他到北京去請經,這就是我最初聞到佛法的開始。
(三)八載寒窗讀楞嚴
宣統二年,(一九一0年)劉文化到北京去請經,住嘉興寺,共一個多月。文成和尚對他很好;還有個老和尚對他說:
‘開慧楞嚴,成佛法華!’
這樣對劉文化的信心,就更加堅固了。他回來的時候,在嘉興寺打一堂齋,供供眾,連請經,加來回坐火車,一百塊錢還有富余。他像唐僧取經似的回來了,大伙都很歡喜!
自從在北京請了楞嚴經之後,我們大伙,沒事就看,得工夫就研究;可是裡邊有些很生澀的句子,還有一些名詞,看幾遍也不懂。繼續再往下看,還是不懂。那時候因為附近沒有知道佛法的,也無從去請問。
以後營口西邊,有一個西大廟,裡邊有一位老和尚,我們都到那裡去請問,他說:
‘經還能講嗎?我只聽說有念經的,沒聽說有講經的。’
原來這位老和尚,也是糊裡糊塗的,和我們程度差不多,聽他說這話,真像一個笑話!
從他那裡請問了之後,他不明白,我們依然還是不明白。沒辦法,還是繼續往下看,不懂,繼續又看了七八年工夫,對於內裡的正文都熟悉了,對文裡的條貫大義也漸漸明白了。然而,所領會的意思,都不甚徹底。前後文義雖熟,究竟也不明白他的宗旨在何處。
向來劉文化比我們都心誠,平素他就有個魔道勁,看不懂就在佛前磕頭,跪在佛前求智慧,晝夜這樣干!
佛法這件事情,看起來似很難,如果念頭正,心理專一,把一切執著看得開放得下,也不很難,只要你有誠心,能長久的去行。
劉文化看楞嚴經看的像入了魔一樣,往往整宿整宿的在佛前求,果然他得一種靈驗!
有一天他在藥鋪裡看楞嚴經,他的對面棹上坐著一位給藥鋪裡管帳的先生,姓黃叫黃聘之。他兩個人相距很近,黃正在低著頭寫帳,劉文化看經像入定一樣,心裡豁然開朗!眼看在亮光裡,現出一種境界來:有山河大地,樓閣宮殿,周匝欄□,清瑩澄澈,俨如琉璃世界一般;還有一些天龍鬼神,護法八部,手裡各拿著寶杵,在虛空伫候著。自己平素所住的這個污濁世界已完全看不見了!劉文化覺得很納悶很奇怪!正在看得出神的時候,忽然來了兩個鬼,而且這兩個鬼還與劉文化認識。
原來這兩個鬼,在世的時候,和劉文化都不錯。後來因為打地畝官司,他兩個因為打輸,氣死了。劉文化雖然官司打贏,可是為爭一點地,氣死兩個人,自己想想沒意思,很後悔。於是把家庭交給他弟弟管理,自己出門訪道尋師,開始禁絕酒色財氣。因為忌色的緣故,夫妻之間失和,他女人氣死了,女人一死,還有一個小姑娘,也隨著死了。自此以後,劉文化覺得更傷心。又沒什麼掛礙,就天天住在我那個藥鋪裡,誠心敬意的看楞嚴經。現在既然遇到這麼一種境界,又看見來了兩個鬼,不但不像生氣那樣;而且來到劉文化跟前跪下了,這時劉文化有點害怕的樣子,就問:
‘你來有什麼事?’
‘請你慈悲!’兩個鬼說:‘我們來求你超度我們。’
劉文化想:既是要我超度他,必定不要我償命了。可是;他又猶豫似的對那兩個鬼說:
‘我自己還沒解脫,怎麼能超度你呢?’‘唉’!那兩個鬼又哀求似的說:‘只要你能答應一句,我們踏著你的肩就可以升天了。’
劉文化想:既然不要我償命,我答應一句,還能升天,這何樂而不為呢?就順口答應了一句,‘好吧!’兩個鬼走過去,踏著他的肩膀,一齊都飄然升天去了。
不一會,他死的那個女人,懷裡抱一個小閨女也來了。這一次來,不像先前那兩個鬼一樣,她來到跟前很喜歡!把那個小姑娘往地下一扔,就磕頭求度。劉文化答應了一句,他女人和他那個小孩,也踏著肩膀升天了。
劉文化這時候很詫異,自己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忽然他過去的父母也來了,見了他很歡喜的,並沒跪下,彼此說了幾句話,也踏著他的肩升天去了。
對於這些境界,劉文化看的明明白白;所說的話,也記得很清楚,究竟也不知是如何一回事。正在這樣思量之間,忽然境界不現了。
屋子裡寂然無聲,肅靜的很!黃先生依然在對面的一張棹子上低著頭寫賬。不但眼裡沒看見什麼境界動作,就是在心裡也沒想到有什麼事。轉瞬之間境界不見了,他忽的站起來問:
‘黃大爺!(因為他歲數大,大家都是這樣稱呼他。)你剛才看見了沒有?’
‘什麼事!’黃先生抬起頭來,像發呆似的,反問了這麼一句:並且又繼續往下追問‘我沒看見,剛才怎麼的啦!’
屋子裡經過兩個人這樣一問一答,把一種沉寂的氣氛沖破了。黃先生因為自己追問的話,沒得到劉先生的解答,也不再理會,依然低下頭去寫帳。劉文化以為剛才的境界,黃先生也同樣能看見,然而相反的,他卻沒看見,劉知道是自己的密事,也就默不發表。
後來,他把這些事情,都清清楚楚的私自告訴了我,當時我對他說:
‘這是破識蘊的工夫!識蘊破了之後,往往就能看到這種境界。在楞嚴經上不是說嗎:‘精色不沈,發現幽秘,此則名為,識陰區宇。若於群召,已獲同中,銷磨六門,合開成就,見聞通靈,互用清淨,十方世界,及與身心,如吠琉璃。內外明徹,名識陰盡。是人則能,超越命濁。’心經上也說:‘照見五蘊皆空。’如果看經的工夫深,對五蘊上不起執著,遇到這種境界不算回事。不過,對研究經的工夫,固然要專,可是;不要執著在這上邊,如果有執著的話,就要入魔了。’
當時我恐怕他入魔,又恐怕他起執著,就隨便這樣告訴他。究竟他是否破識蘊?是不是與經文的意思相符?我因為那時還都在居士身份,也沒去深加考慮,不過姑妄說之而已。
後來,劉文化對這件事情,始終也沒再告訴別人,我天天研究楞嚴經的心,也益發堅固了。到了一九一四年我還把外道思想,和佛教思想糅合在一起,寫成一部‘陰陽妙常說’,有四五萬字,在上海出版,(將來大家發現可以把它燒掉)出了家正式研究佛經之後,才知道那時候的思想,是著於世谛。不過那部書裡,並沒其他邪見,完全是以苦空無常,來顯示大乘真谛的妙常。如果外道人看過之後,很可能把他引到佛教裡來。
第六章 出家的前前後後
(一)第一次出家的失敗
我自幼就知道,自己是個出家的命,不過,始終沒遇到出家的機會。‘生死在眼前,’‘諸法無常,’這種滋味,我已竟都體會到了。尤其在營口開藥鋪的當兒,每天看楞嚴經,看的非常有意思,覺得世間上所說的理,都是假的,都不究竟;惟有佛說的這個理,為最究竟,為最好!雖然那時候我對楞嚴經研究的不知道它的宗旨落在何處,可是;它裡邊的大義,我已經都明白的差不多;知道楞嚴經的義理,對世道人心,確實有益。那時候我曾這樣想:現在人心不古,世風澆漓,已經壞到這樣,其所以壞的原因在那裡?還不是因為他不明白真理嗎?如果各個人,都能明白像佛經裡所說的:拋去小我,完成大我的道理,世間那致於壞到這種地步?所以當時我的意思,就想把這楞嚴經,流通世界,使人人都明白這個道理,都得到安樂!不然的話,人們的痛苦,就沒有邊際了!
話雖這樣說,我對楞嚴經的研究,仍然不知道它的宗旨落在何處;我想出去參方,又沒有錢,不去參方,又沒地方去領教,這怎麼辦呢?
一九一四年,聽說北京西北懷柔縣,有一個紅螺山,上有資福寺,寶一老和尚,每年夏天在那裡講楞嚴經,法華經等。因此,在那一年的夏天,我就到紅螺山去聽經。
我去的時候,紅螺山當知客的是現在的清池和尚。我在紅螺山住了些日子,我們很熟悉,寶一老和尚在那裡當後堂,講法華經。當時我預備跟他出家,但因有人從旁把我出家的動機說破,發生了阻礙,所以第一次出家是失敗了。
過了三年這後,清池和尚,轉到天津清修院(李嗣鄉善人之家廟)當住持。正趕那年他見成顯和尚到關外去化緣,清池和尚托他帶給我一個名片。意思是因為我們很熟悉,帶一個名片問候問候,或者對於化緣也能幫幫忙。後來成顯和尚到關外時,果然到營口,找到我們的櫃上—東濟生。
(二)第二次出家的感想
一九一七年,我四十三歲,在營口開藥鋪,每天除看經外,還附帶著出診。如遇有錢人,看病吃藥全要錢,遇窮人則施醫施藥不要錢,對地方上謀幸福的事,均量力而為之。
一天,從街上回櫃,看見櫃台裡邊,放著一個名片,上邊一行字是:
‘天津東南城角清修院住持——清池。’
我見到這張名片,心裡很歡喜!就問櫃上的人:
‘誰留的片子?人上那裡去咧?’
據櫃上的伙計說:
‘剛才來一個化緣的和尚,大高個,因為你不在家,他又走了,說待一會再來。’
當時我想:片子雖然是清池和尚,但來的本人,絕不是他。因為我在紅螺山認識他,是一個小矮個,所以知道不是清池和尚本人。
下午,那位和尚又來了,果然不是清池和尚,是那位成顯和尚。他因為在營口有一位居士,找那位居士去化緣,附帶著給我捎來個片子。我暗暗的把那個片子擱在褂兜裡,誰也不知道。在照應他吃飯的時候,就探聽清修院的住址,應當怎樣去法。這時我出家的心,完全觸動,自己以為是因緣成熟了!
隔了沒幾天,我帶了這張片子,佯言回家修理墳地,拋去萬緣,放下一切,就離開營口到天津去了。
不過這一次走,和平素出門,心裡確實兩樣滋味!覺得百端交集,萬感雜投,有些酸楚淒涼的情緒,自念:先前因為父母在堂,自己沒有三兄二弟,捨不得去出家。後來又為妻子受累,熏染了一些世俗習氣,熏得挺厲害,仍然不得出家,所以心裡很難過。又想:假如我現在死了,不也就能成了嗎?這一次就算我得了個急症死去,借此機會去出家參學,然後再回來,度脫妻子,這有什麼放不下呢?所以我在路上走著的時候,雖然很難過,而心裡卻作死想,以為是自己死後的靈魂在前行。
繼續地想:現在我下面已有一個姑娘已出門了,五個男孩,大的才十四歲,小的剛會走,又沒人教養他們。三四十年來東跑西奔,沒有一點積蓄,全靠這個小藥鋪吃飯。我走了之後,藥鋪無人照管必定歇業,將來全家挨餓,流離失所,這怎麼辦呢?然而;又一想:天下流離失所的人太多了,許別人的眷屬流離失所,就不許我的眷屬流離失所嗎?
又想:假如我出了家之後,到各地去參方,在路上遇見了我的孩子正在討飯,這時我管他不管呢?唉!天下討飯的孩子太多了,許別人的孩子討飯,就不許我的孩子討飯嗎?這件事也不足深慮!
可是,我的女人,在我不言語一聲去了之後,她領著五個孩子,生活上一定很為難。如果她要嫁給別人,這不是於我很難看嗎?以後我聽說;或者在一個村裡遇見她,將作如何感想?唉!又一尋思,天下的女人改嫁的太多了,這是我出家,如果我早已死去,誰能保險她不改嫁呢?況且許別人的女人改嫁,就不許我的女人改嫁嗎?她今生是我的女人,前生是誰的女人?來生又要變成誰的女人呢?這事也不足掛在心上。如果真的為了妻子的事情,而連累了自己的一生;其實何止一生,恐怕生生世世的,永遠沉淪下去了!這樣,不但不能度脫妻子,同時也無法度脫自己。如果我現在能夠毅然決然的出了家,潛心佛典,得到真實的修行,將來遇見她們,也勸他們念佛修行,了生脫死,這不是兩全其美的事嗎?
還有…………………唉!
放下吧—放下吧!
雖然是心裡千頭萬緒,想這樣想那樣,這都是感情作用,也是熏染的一些世俗習氣太深的緣故。架不住我在路上一邊走,一邊用理智來抑制它,結果也都放下了,覺得一無牽掛,萬緣皆空。
因此才決然走到了天津的清修院!
(三)從此步入了佛門
我到清修院的時候,正是一個早晨。到了門口,一叩門,裡邊出來一個小和尚。他的名字叫宗祥,看樣子,長得很聰明,很如法,(聽說他後來已竟還俗。)他問我:
‘你來有什麼事?’
我說:‘來拜見清池和尚。’
於是,他領我進去,與清池和尚相見。我們見面之後,談了些過去的事情,清池和尚又問我:
‘你這一次來做什麼?’
‘我來要出家!’
清池和尚一笑。接著就說:‘你上次想出家未出成,這一次胡思亂想的又要出家?’
清池和尚的意思,以為我大半不知又為了一點什麼事,自己起煩惱忽然一陣想出家,過不了三天半,就又松勁了。但,他待我很殷勤,吃、喝、住、睡都方便。晚間,我們談起話來,他還是勸我不要出家,他說:
‘你家裡還有許多人,不要胡思亂想,輕易就要出家!你在我這裡可以多住幾天,住夠了,再回家,免得家裡孩子大人惦念!因為,我見過很多人,都是一時想出家,出家之後,又想家,悔不該出家。就這樣出家又回家的,不知有多少?’
‘我與他們不一樣!’我忽地搶過來說:‘我已經研究佛經多年,在家裡,生活雖然不很好;但有那一座小藥鋪,還能夠維持的不錯。尤其是當醫生的,在社會職業方面來說,也得算上流。所以按生活方面來說,我出家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衣、食、住、也不是為逃避現實;我的目的,是因為自己研究佛經,已經有七八年的工夫,仍然不知佛法的宗旨落在何處,自己想出家受戒之後,到各地去訪明師,好好參學參學。將來有機會,可以宏揚佛法,使佛經,流通世界,人人皆知!不然,世風日下,人欲橫流,沒有一點挽救的辦法。同時;在過去,我年青的時候,也學過一些外道,後來又學醫卜星相;自從看過佛經之後,覺得學佛法,比那些醫卜九流各行道,要高上多少萬倍也不止!所以我出家,是自己從心所願,並不是為環境所迫,也不是有什麼背景。’
經過我這麼一說,他知道我出家心業已決定,再也不可遏止,於是他說:
‘好!你既具有決心,願意發心出家,就滿你的願吧!’
當時我預備拜清池和尚為師,他說:
‘我小廟容不了你這位大神仙!拿研究佛經來說,我不見得比你研究的深。你如決定要出家,我可以給你作介紹。現在南方有月霞、谛閒、二位老法師;北方有靜修、(時任北京潭柘寺東寮,)印魁、(時已圓寂,)二位老和尚。這四位大德之中,有一位已經圓寂,其他三人具在,而且都是道高德重,與我很要好。你現在出家,無論想拜誰為師,我都可以給你介紹。’
‘你不要會錯了我的意思!’我說:‘我認了師父之後,並不想仰仗師父的培養,希望師父給我留下多少房產,做多少衣服,出家之後,住在小廟裡,衣暖食足的去享受,去安閒,我決不是這種意思!我的希望,只是能在師父跟前出家掛一個號,受戒之後,隨我的便,到各地去參方。享富也罷,受苦也罷,一切都用不著師父來分心!將來我的機緣成熟時,可以到各地宏揚佛法,機緣不成熟,我也可以用功修行!’
‘好啦!’清池和尚說:‘你可以隨意在這幾位大德中認一位作師父吧!’
話雖這樣說,究竟我也不知應當認那位師父好,總是猶豫未決。後來清池和尚讓我在佛前拈阄。於是我在佛前燒上香,磕了頭,把四位法師的名字拈好。結果,拈著了已竟圓寂的印魁老和尚的名字。當時清池和尚說:
‘這次機會很好,這也是該當你與印老有緣。他過去在南京任毗盧寺方丈九年,在方丈任內圓寂,為人很耿介,很修行,對於個人的操守行持,非常謹嚴!平生不收徒弟,所以他死後也沒有人接續。我也常以此事為憾!准備後來有適當人選的時候,給他代收一個弟子,以了我的心願。現在你預備到這裡來出家,拈阄的時候,又拈著了印老的名字,恐怕這也是感應!你心裡願不願意?不願意的話,我再給你介紹那三位現在的師父。’
我的意思是只要有位師父掛上號,能夠得到出家就可以,那管他望空拜師,不望空拜師呢!所以當時就順口承認了拈得的阄。清池和尚還說:
‘印魁老人,在南京已經圓寂了,他現在還有一位師弟叫純魁,刻下住涞水縣,瓦宅村,高明寺,你現在出家,他還可以替師兄代收。’
出家的事,算得著他的允許了;只等到涞水縣高明寺去落發。不過在去落發之前,依然在清修院住著。清池和尚因為我過去是當居士,有些話不好意思當面直接說:現在既然要決心出家,而又什麼也不懂,那麼對於新出家的這些個理路,就不得不痛快的告訴一下了。
‘你知道吧!’他訓誡似的對我說:‘你在家的時候,是當醫生,雖然不是富貴人家;可是人人見了,都要恭敬你。出入的,都是車接車送,與社會一般人比較起來,得算很有身份;可是出家則不然,就是八十歲新出家,也得算一個小和尚,師父坐著,徒弟得站著,師父吃,徒弟得在一邊看著,不知出了家你能不能這樣虛心?’
‘還有一層,就是你剛出了家,雖然是四十多歲,還得算一個小沙彌。無論在什麼地方遇見了受戒的比丘,不論其年歲大小,一律要稱師父。兩個人在路上走對頭,當沙彌的,必須站在路旁,讓比丘走過去,然後當沙彌的再走。初次見面,不論其年紀比自己大小,都要向他行跪拜禮。如果來了掛單的,須先接過擔子;或包袱來,送到他屋子裡,然後,先打洗臉水,後打洗腳水,種種的都伺候完了之後,再恭恭敬敬的給頂一個禮。大眾在一塊吃飯的時候,要比別人先吃完。走路的時候,要在緊後邊走。早晚要打鼓,撞鐘,下板,收拾佛堂,打掃院子……這些事都是沙彌應辦的。你酌量酌量,能受得了這些苦?干的來嗎?’
‘好!’我慨然都答應了。
本來,這些都不算一回事。例如在家人,為了經商坐賈;為了爭名奪利,還得起早睡晚,低三下四。我們是出家人,想了生脫死,辦這出世的事情,起早睡晚就更算不得一回事了。俗語不是說嗎?‘做買賣如修行。’這話是說做買賣的人,什麼樣的苦,到時候也要受,什麼不耐煩的事情,到時候也要耐煩!不然,你的買賣就做不好。那麼如果把這句話返過來說,就是‘修行人如做買賣。’我們出家人也是一樣,什麼吃苦耐勞的事,也要做!無論什麼不能忍耐的事,到時候也要虛心下氣的去忍耐。久而久之,自然把自己的性子磨練得很馴伏了。這雖然是很平常的一點事,可是如果能夠在平常時,永遠維持著這個恆心,使它一直的平常下去,這就很不平常了。因為出家的事情,也沒有什麼巧法,也不是什麼希奇古怪,是人人能辦,人人能成,無論念佛也罷,參禅也罷,從智門入手也罷,從行門入手也罷,只要你能永遠去實行,就絕對能成功。所以當時我對清池和尚告訴我的話乍然一聽,似乎是不很習慣,其實,到了做起來,也覺得沒有什麼!平常得很!
在清修院住過幾天,清池和尚就領我到涞水縣高明寺去落發。那時正是三月天,天氣不很冷。從天津坐火車到高碑店換車,正趕那一次沒有車,清池和尚說:‘我們不坐火車,要步行,看看你能不能吃這苦。’從高碑店到涞水縣的瓦宅村,還有很遠的路程,我們到高明寺的時候,已竟是半夜。叫開門之後,我那位純魁師叔首先就問:
‘到這時候趕來,有什麼要緊事?’
‘因為印和尚一向也沒收個徒弟,’清池和尚走的氣喘喘的說:‘現在有一位發心出家的,拈阄的時候,正是拈著印和尚的名字,這是他們有緣,今天我送他來落發。’
純魁師叔,一聽說為師兄收徒弟,心裡很喜歡,就准備與我落發。高明寺的宗派是臨濟正宗,到我這一輩是‘隆’字。純魁師叔對於給師兄收徒弟的事很重視,還給我看看八字,五行中缺金,就配了個‘銜’字所以我出家的法名是‘隆銜’。
落發之後,他們兩個人還開示我了一番:
‘出了家如同又降生一次,像另轉成一個人一樣。過去種種,譬如作日死,未來種種,譬如今日生,從此改頭換面,做丈夫事,行人之所難行,做人之所難做。將來主持佛法,宏范三界,成無上覺,為天人師,方不負出家學道一場!‘隆銜’兩個字,如同剛一下生起的乳名,受戒的時候,再按照名字的意思,起一個學字。出家之後,最初要先學戒,由戒生定,因定發慧,這是最要緊的事!’
在我的人生過程中,深深地畫了一道鴻溝,至此,算是告了一個段落。在一個簡短的儀式裡換上了出家的衣服,先拜祖,後拜諸山,兩天的工夫,把我出家的事辦完,第三天回清修院。從此我步入了佛門。
(四)打鼓撞鐘與行腳受戒
在涞水縣高明寺落了發,也沒久住,就回到天津,住清修院當小和尚,開始學習打鼓,撞鐘,收拾佛堂,打掃院子。撞鐘的時候,我還記得是緊七慢八平二十;早晨下四板,晚上下二板。早起晚睡,搬柴挑水,專門做苦力的事情。遇到有掛單的來,就接過擔子或包袱來,送到他屋子裡,先打洗臉水,後打洗腳水,種種的伺候完了之後,再頂一個禮。這樣,在清修院住了半年。
那一年的秋天,(即一九一七年。)正值寧波觀宗寺谛閒老法師六十壽辰。本來,教下門庭,按規矩不傳戒,他的弟子,和一些皈依徒弟,為與他祝壽,要傳一堂戒。傳戒的報單,寄到天津,大家都很歡喜,認為這是一個好機會。清池和尚說:
‘這一次機會很湊巧,也是你與谛老有緣。當初你出家的時候,想讓你以谛老為剃度師,不想你拈阄的時候,拈著了印老。這也很好,因為與剃度師在一塊,出入的很不方便,辦什麼事的時候,也不能客氣;現在正值谛老六十誕辰傳戒,你可以依他作一個戒師,這樣在一塊還比較從容方便一點。’
自從接到報單之後,我就預備去受戒。先學著捆衣單,挑扁擔。因為出家人講究行腳,所以我就先練習行腳這一套。同時他們大伙還教我演禮,掛單等事情。
受戒的時候,要先到客堂掛號,凡是新受戒的人,都帶一個掛號條子,有自己的一個名,一個號,還有年齡籍貫等。我出家之後,宗派的名字已竟有了,這臨去受戒的時候,還得再起一個號。五六個人在一塊,這個說:叫這個字好,那個說:叫那個號好,大家紛紛議論,莫衷一是。後來清池和尚說:
‘有一個現成的名字,早就起好了。因為在一月以前,我做了個夢,夢見自關外來了一個未受戒的沙彌,住在我們廟裡,他的名字叫倓墟我並不認識這兩個字,在夢中我還覺得很奇怪!他在我們廟裡住了沒幾天就死了。廟裡的人請我給他荼毗焚化,我舉火的時候,還說了四句偈子,說完就醒了。這時候正是夜間二十點,我點著洋燈查字典,倓音談,作安靜不疑講,墟、音虛,作丘墟講,和我在夢裡所知道的意思一點也不差。我覺得這事很特殊!就拿起筆來,把這段事記在一本皇歷上,並注明某年某月某日作此夢。你現在是一個未受戒的沙彌,也是從關外來,正與這事相應。你出家以前的事,如同已經死去,出家以後的事,由我介紹得度,就等於死後由我荼毗焚化,這事情很相應,你就叫這名字吧!
其實這個倓字,是個很生疏的字,冷不防叫我一看,我自己也不認得。記得在戒期裡邊,我們的引禮師,也很多不認識這個字,在點名的時候臨時現問我。
當時清池和尚叫我用這個名字,我覺得叫起來很響亮,也不錯,當時我說:
‘這個名字雖然很好,但是,我有一個要求,因為我已出家,可以把那個墟字的土傍去掉,以示離塵之意。’
‘也好!’清池和尚說:‘那麼你的號就叫倓虛吧!’
我離天津去觀宗寺受戒的時候,那天是九月九日,正趕天津發大水,馬路上可以行船。臨走的時候,清池和尚告訴我說:
‘出家人那裡有很多錢雇車子,上碼頭的時候,走著去吧!最初出家也得練習行苦行,將來預備朝山!不然,有時候,沒有錢,也雇不到車子怎麼辦呢?’
‘好!我就這樣辦吧!’
說完這話之後,我自己挑了自己的衣單上碼頭,坐招商局的輪船,一直到了上海,從上海又換船到寧波。
一入寧波境,因為言語不通,處處覺得蹩扭!路很窄,不好走,我又找不著那是正道;末了,好歹化四毛錢,雇一輛竹轎子到觀宗寺。
先到客堂掛單,因為是新求戒的,又按照手續掛上號,然後送新戒堂學演禮,學毗尼。到了開堂的日子,再按照一定規矩,受三壇大戒。
我們的戒期是從九月十五,至十月十五,一個月圓滿。受戒的人,四眾弟子合計起來,有一百二十多位。這是我出家後的第二個階段—受戒。
第七章 觀宗寺佛學時代
(一)最初一月的苦悶
在我們戒期裡邊,北方人受戒的,連東北人共合有十三位。戒期圓滿之後,有十一位回小廟,惟有遼陽金銀庫的一位戒兄,他的名字叫淨玉,出戒期之後,願意發心求學。我們兩個人算是志同道合,就一塊兒留住在觀宗寺。
那時候,谛閒老法師在觀宗寺辦一個佛學研究社。他在前若干年,和楊仁山居士在南京曾辦過一個僧校。中國佛教最初辦僧學校,就從那時候為起始;如太虛、仁山、兩位法師,都是那裡的學生。後來因為經費困難,辦了二年多工夫,就停頓了。谛老復興觀宗寺之後,因為立不起學堂,才立一個研究社。
我和淨玉師,打算入研究社求學,谛老很慈悲,尤其對北方人求學,特別優待歡迎。因為北方人隔於言語,到南方去求學的很少。北方佛法零落,如果浙江寧波一帶的人到北方來宏揚,因為說話聽不懂,也是很困難的事。因此,谛老關心北方的整個佛法大體,很希望北方人,能夠到那裡去學學佛法,將來學成之後,可以到北方來,開辟幾個道場,在北方宏揚佛法!
淨玉師比我年青,我兩個入學後,谛老很歡喜;可是北方人在南方住,一切都感覺不習慣。
觀宗寺,它原來的名字是延慶寺,宋朝法智大師中興天台所創建。院子很大,分前後兩院。元豐年間,四明五世後,介然法師,按照觀無量壽佛經,建十六觀堂。因為天台教注重修止觀,所以那裡的禅堂不叫禅堂而叫觀堂。原來那個老廟的門向南,後來的中興觀堂門改向東。廟很威風,像一座城。周圍有一道河,像護城河一樣;外面有很多房子,多半是在家人住。
研究社的主講是谛閒老法師,開大座講經的時候,也應當由谛老講;但是因為觀宗寺由谛老復興,事情多,每天忙於應酬,有時候對大座經無暇來講,就委托當輔講的,靜修法師講四教儀集注。
靜修法師,他對教觀綱宗曾作過注解(即教觀綱宗科釋),對於天台教也很有研究。不過因為他是溫州人,我聽不懂他的話。頭一次聽講,給了我一本四教儀,聽了整整兩個鐘頭,一句也沒聽懂!也不知他講到什麼地方,只看別人聽得很高興,我也不知他們為什麼高興。
下課後去問同學妙真法師(現任蘇州靈巖山寺住持,繼續印光老人。),因為我們住同寮,他是湖北人,說話稍微能懂,給我講一遍之後,才稍微明白一點。就這樣聽了一個多月,總是覺得苦悶得很!
後來,輔講法師催著要回講,我因為聽不懂,也沒什麼心得,自己心裡就打妄想,要走,原因是:
(1)寧波吃臭菜,我吃不習慣;
(2)夜間冷,睡不著覺;
(3)言語不通,聽課不明白。
那時候,正是十一月天,屋裡沒有爐子,凍的睡不著覺,所以告假想走;但是沒得許可。輔講法師問我:
‘你為什麼要走?’
本來我走的原因,並不是只為了吃不好,睡不好,主要的,原是為了聽課,口音聽不懂。但是當面又不好意思說,只好說是‘夜間冷,睡不著覺,’他說:
‘你是有被不會蓋呀!如果你晚上脫了大衣,穿著小衣服睡,把四下裡收攝好,這樣就不冷了。’
他的一番好意,我也不好意思拒絕;但,晚上照他告訴我的那樣去睡,果然就不冷了。這樣住了幾天,我的妄想抑制不住,仍然要走。走的主因,當然還是聽不懂課—苦悶!
凡事都有因緣,也該我走不了,輔講法師,我不是聽不懂他的話嗎?不想過幾天,他卻告假走了。
原因是我們有一位同學道某(他的名字,我已想不起來。),與靜修法師不睦,常與靜修法師口角,因此,靜修法師要遷他的單。道同學辦事很機靈,沒等他去對谛老說,他卻已先行跑到谛老那裡,痛哭流涕的訴說靜修法師欺負他,要遷他的單。
谛老並不明白真像,對學生又很愛護,當時就對道同學說:
‘不要緊!你回去好好地求學,他遷不了你的單啊!’
自此之後,道同學覺得更有仗恃,就常與靜修法師頂嘴。靜修法師,因為自己是一個副講身份,說了話不算,就氣的不得了,去找谛老:‘他這樣給我下不來台,我干不了!’
谛老因為道同學先到他跟前訴過冤,知道他們不睦,就想法子勸靜修法師:
‘嗯—’谛老說:‘他們當學生的,有點小小不嚴的過錯,你可以原諒他,不要跟他們一般見識!’
可是後來,他兩個人仍然不睦,靜修法師找過谛老幾次;然而谛老無論如何不許遷單。靜修法師,看看自己沒面子,要走,谛老又解勸了半天,也沒勸好。最後谛老說:
‘嗯—你實在要走我也沒辦法,你走吧!你走了我自己講!’
靜修法師從谛老那裡回去之後,就收拾衣單,同學們也未加挽留,就這樣,他搬起衣單就走了。
靜修法師在的時候,已經把四教儀講完,接講南岳大師所作的大乘止觀,靜修法師走了之後,由谛老續講。
(二)課程與時間的分配
谛老因為在觀宗寺事情忙,應酬多,已經快半年沒講經,也不知學生的程度如何。因為事情的忙碌,所以講經的時候,很簡略,都是講完了之後,叫學生自己去用功悟解,到第二天再回講。
谛老講經的時候,多半說官話,我還聽的懂。這也是該當我在觀宗寺有求學的機緣,不然,為了聽不懂話,總是打妄想要走,現在既然話也能聽懂了,並且我已經研究佛經七八年,所講的經雖然不同,然而名相義理,都大致不差。
那時候,研究社分甲乙丙三班,有在那裡已經住過幾年的學生。我去了才不過一個多月,所以列在丙班裡。
觀宗寺的課程,每天早三點起床,三點半上大殿,一次殿要化兩個鐘頭的工夫,念快了,谛老不樂意。五點半下殿,稍微休息一會,就過早齋堂。下過早齋堂,稍一休息,自己就看經,預備回講,這個時間,算是自己的工夫。八點鐘回講,這一堂須要三個鐘頭。至十一點下課,休息一會,十一點半就過午齋堂。下了午齋堂要繞佛,因為觀宗寺住一百多人,繞佛的時間也很大!
繞佛下來之後,休息,這個時間,也算自己的工夫,可以看看經,或睡一會覺。到一點鐘,聽報鐘一響,大眾都持經本到講堂。等大眾到齊之後,谛老進堂,先說幾句開示的話,然後敲三下木魚止靜,大眾修一個鐘頭的止觀。
谛老跟前放一個表,到兩點鐘,谛老三彈指,監學法師敲一下引磬開靜,谛老再開講。這時候,同學們的腿子,有坐不了大時間的,開靜之後,可以方便一些,放下來。谛老的工夫深,無論坐多大時間,始終都是一樣。
到下午四點鐘,聽完大座之後,稍微休息休息喘口氣,就上晚殿。這個晚殿,也要兩個鐘頭。那裡是教下門庭,不講持午,每天三頓飯,下晚殿,休息片刻就吃晚飯。
晚間,七至九點,這兩個鐘頭,是自修的工夫。個人在寮房裡看經,三個人一個屋,一張棹,一個油燈,點一根燈心草,兩根都不許可。九點鐘開大靜,下過二板之後,一律息燈。各寮房由糾察師負責監視,二板後,各寮房不許再有燈火。到明天三點鐘起床,共睡六個鐘頭的覺。這樣計算起來,一天之中,上下課,加上殿過堂,要有十幾個鐘點,同學們,沒有一點閒空。
(三)第一次回講
記得第一次我預備回講的時候,由晚七點張燈看經,到九點鐘就應當養息了。當時我想:我已經四十多歲的人,明天覆講的時候,不要給自己倒架子,要好好用心,把這段文義看明白。而且我也存一種好勝的心,聚精會神的看了十幾遍,到九點鐘也沒息燈。可是又恐怕糾察師來申斥,於是用一條被子把窗戶擋上,擋得一點光線也漏不出去。我們一個寮房裡三個人,那兩位是寶靜法師和妙真法師,他們兩個人都早已睡熟了。我的意思,是想把那段文義看透轍,知道個所以然的時候再睡。翻來覆去,一直看到十二點。自己覺得文字通順,義理也差不多都明白了,才睡了覺。
第二天,三十多位同學,都要輪流抽簽回講。我是最後去的,還沒有擱簽子,所以最後才輪到我。過去我已經研究過七八年的佛經,到觀宗寺又聽谛老講,再加上臨時研究的心得,先消文義,後談義理,稱性發揮,便把一段文順利的講下來了。
本來在營口宣講堂的時候,我就常給別人講,我的口齒講起話來,倒也利落。等我覆講之後,谛老沉思了半天,沒說什麼。又待一會,拿眼看看我,又看看大伙同學,俯下首去,暗暗的點了幾點頭,說了一句考語:
‘虎豹生來自不群!’
說完這句話之後,又抬起頭來,看看那些老同學:
‘你們文都弄不清,怎麼能發揮其中的義理?我因為事情忙,不能詳細講,有講不到的地方,讓你們自己去研究,去悟解。你們不自己用心,那能懂得其中的義理?!虛剛才講的,你們聽聽對不對,是不是我有偏見?難道你們久住的,還不如一個新來的!’
這一呵斥,弄得那些老同學,都羞羞慚慚的,覺得怪難為情。谛老對大伙又來一個總評,把文中大義,復又略略的顯示了一遍。
下課後,谛老又派茶房把我叫到寮房裡,問了問我出家前後的情形。我也把我出家的各種因緣;和拈阄認師父的事告訴了他。谛老很歡喜!在談閒話之間,谛老又敘說到我師父印老和尚的事,他說:
‘你的師父,印魁老和尚,我們是老同參;當日我們兩個人曾一塊親近法忍禅師。他破過兩次參:一次是在南京赤山,坐完了香,下山坡去搬石頭,把腳碰一下,忽然開悟。第二次是在寧波的慈溪縣,自己打禅期,開一次悟。’
‘後來他又學教(賢首宗),口很讷,一生只講過一兩次經。然對禅宗工夫,很有見地!在南京毗盧寺任方丈九年。他臨圓寂的那年,是宣統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那時正值我在毗盧寺講法華經。記得當天晚上,他派衣缽師,把我請到他寮房裡。我們兩個人說了些機鋒話,衣缽師和侍者,在一旁站著,看我們兩個人說話,都莫名其妙。末了,我問他以後建塔的事,他說:“常住沒有另外修的塔,現在力量薄弱,也修不起,只好隨眾人普同塔。”說完這話,給我告好了假,我回寮房去了。這時督監師也在旁,請問常住以後的事,他說:“已經安排好!”再問別的,則默而不答。原因是他在方丈任內九年,對於常住一切吃燒用住,都已安值妥善,沒一點可牽掛的事。原來當時跟他當衣缽的,就是現在的清池和尚,已經跟他七八年了。晚間,衣缽師和一位叫寶山的侍者師在旁伺候他。侍者師是一個小孩子,頑皮性大,沒事的時候,就在座旁的一座假山(吸水石)上,拉船玩,由山上拉到水裡,由水裡又劃在山上。衣缽師看到他那樣玩,就信口說了一句:“你錯咧!船那能在山上走呢?”印和尚說:“對呀!不錯!不錯!”這時候,正是深夜的十一點,他望瞭望四座的人們,說了四個偈子:
參透人間世事禅,
半如雲影半如煙;
有朝得遇東風變,
直向山頭駕鐵船!(大光按:印老和尚,有木刻本語錄行世。)’
‘說完這四句偈子,給周圍看他的人合了合掌,告好了假,跏趺坐著,就圓寂了。’
‘你師父的志願,也是想到各處去講經,宏揚佛法;不過總是機緣未成熟,講經的時候很少。你現在既然發心學教,弘揚佛法,將來滿你師你的願。我希望你將來要做一個法門的龍象,不要半途而廢!’
谛老把我師父的事,說了個大概,又把我也獎許了幾句;當然我心裡很愧不敢當,因為我是新來乍到的學生,所以大伙同學,都覺得很特別!對我也異樣相看!
(四)谛老對我和北方學人的重視
谛老法師,對於教導後學方面,得算煞費苦心!無微不至。處處鼓勵學生,處處想造就人材;尤其對北方同學,格外慈悲的很!因為他看到北方佛法很零落,久已想到北方來振興佛法;但因為言語不通,也碰不巧這種機會,所以總想造就幾個北方人材才滿願。因此凡有北方去學教的人,就特別優待,特別親近。
那時候就我和淨玉師是兩個北方人,寺裡的規矩很緊;但,對我和淨玉兩個人卻很寬容。有放逸失檢點的地方,總是很客氣,不肯說出來。因為他知道北方人性直,喜順不喜逆,有了小小不嚴的錯處,都容納過去,用人格和面子來感化你,讓你自己去改正,養成自愛的心理。同是一樣的事,如果是南方同學做錯的,那就絕不客氣;因為那裡所住的同學,完全是南方人,多一個,少一個,根本就不算回事。北方人優待他還去得很少,如果再不特別優待一點的話,那就更沒人去了。尤其對我,雖然我歲數較大,卻處處受到他老的另眼看待和教導。說到這種地方,真使我們北方人,特別感激!拿我個人來說,當初受到他老那樣的寬容重視,慈心成就,真是我的法身父母,慧命導師,直到現在,我想起來,都感激得涕淚交下!
不過那裡的功課很緊!一日之中,除上殿過堂之外,就是上課,同學們也沒什麼工夫去鬧事。同時;自從我頭一次覆講大乘止觀之後,他們大伙看我一個新去的同學,都能這麼用功,於是他們大伙,也為了要爭這個面子,都很精進的用起功來。後來講完大乘止觀,又接講十不二門指要鈔,有兩個人累的吐血。一位是我們戒期裡掛入單引禮的靜安法師,他原籍是雲南人,累的吐血之後,就告假回南方去了。他和我很好,臨走的時候還送我一部圓覺經直解。那人的根性很鈍,然而立志向學的心很懇切。他回雲南之後,住雞足山,也是一個很有名的道場。那時候虛雲老和尚(現年一百零九歲)在雞足山,已經把那裡的叢林重修建起來,等把規矩整理好了之後,沒人繼續。當時,虛雲老和尚看靜安法師很好,就交給他(此是聞人傳說。)。後來虛雲老和尚又轉往福建鼓山,及至廣東修南華寺雲門寺等。
我為什麼要說這些話呢?因為我認為一個人,無論他的根性聰明也罷,愚鈍也罷,只要努力向學,都有成功的一天。就怕人一天馬裡馬虎,不肯向學,這樣縱有多好的天資聰明,也都沒有用!例如靜安法師,他不是天資愚鈍嗎?可是他處處以誠心向學,結果他成功,為人所器重。如果他要不求學的話,誰能瞧的起他呢!
第八章 隨谛老到北京
(一)登程與趣劇
一九一八年三月間,谛老法師到北京去講經,我也隨從。
遠在一九一五年,袁世凱任總統的時候,派孫毓筠居士,籌備了一個講經法會,請谛老法師,與月霞老法師,曾到北京講過一次楞嚴經。這一次發起講經的,是由當時交通總長葉恭綽居士,還有鐵路督辦蒯若木居士。葉總長對佛法出力很大,可以說他是承佛咐囑,現宰官身,維護佛法的再來人,我一生得他幫助的地方很多,我們最初相識就在北京。這一次他們幾個有名望的居士,想研究佛學宏揚佛法,給谛老法師來信,請谛老去講圓覺經。並且還派徐文蔚(字蔚如)居士親自南來迎接。谛老本來久已想到北方宏揚佛法,這一次既然有人來請,所以當時也就答應了。
谛老他那年已經六十一歲,照例走的時候,要跟兩三個學生,帶一個用人。遇到有不舒服的時候,還可以讓學生代座。不過選人的時候很難!學校裡雖然有很多久住的學生,但是對教義比較好的,而文字不通;也有文字雖好,而教義不通;到時候當然不能代座。谛老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適當的人選。
後來,谛老忽然想起,原先在南京辦學的時候,有一位仁山法師,也是谛老的舊學生,天資很好,學問也很好,對於教義也很有研究。就給他去信,邀他一塊去北京,到上海淨土庵聚齊。那時候,仁山法師正在楊州天女寺任住持,接到信的時候,心裡很歡喜,馬上就來信答應了。
這時觀宗寺還住很多學生,大家一聽谛老要去北京講經,差不多都想跟谛老一同去聽經,但相反的,卻都遭到谛老的拒絕。很多學生去要求,谛老都是這樣推托的:
‘這一次發起講經,完全是居士發心。住的時候,不住寺院,住下處,另外包伙食。去的人多了,讓人為難,而且吃飯也不便宜。現在,我與仁山法師已經去信邀他,再另外帶一個茶房,一共三個人去,你們誰也不必去了。’
那些老住的同學們,仍然這個去要求,那一個也去要求,結果誰也沒有要求成,谛老還是都不許可,反而申斥一頓!
這時候我也想:谛老走了之後,這裡的課程必定請人代講,既不合我的意思,而且我也聽不懂,因此,也想跟谛老一同去。但那些久住的同學都沒有許可,我一個新來的,那就更沒希望了。這時候我曾打妄想,預備另找地方去自修。但回頭又一想:既是那些老住的同學,都向谛老要求去北京,雖然都被呵斥一頓沒允許,然而我何妨也去試試。不管他許不許,萬一許可的話,這不是很好的機會嗎?
話雖這樣說,自己預料是一點希望也沒有。可是事實出乎人意料之外!等我到谛老跟前要求去北京的時候,谛老一點沒含糊就說了一句:
‘好啊!’這真是出乎人意料之外!他老向來說話,沒這樣痛快過,不知怎的這次說話這麼干脆!同時他還說:‘我說話北方人有些聽不懂,你可以給我作翻譯。’
其他同學,看到這種情形,當然都不很歡喜。為什麼別位同學不帶,偏帶他去呢?還有一位同學在背後直叨咕,說老法師有偏心。
一切都准備好了之後,我們幾個人坐江輪到上海,住到淨土庵。第二天,仁山法師也趕到了,谛老給我們兩個人介紹見面。他穿一件破灰袍子,還有幾個補釘;一個四方面龐,又是白淨胖子,兩個門牙挺大,還有點近視眼,看東西不很清楚。一行一動,都很灑脫。過去,他為了要革新佛教,曾在金山做過運動,我們兩個人談起話來,到很相契。
第二天,又來一位戒蓮法師,他是華山的法子,也是谛老的舊學生,他來的意思,也是想跟谛老去聽經。當時我們和谛老住兩個屋子,首由仁山法師給他在谛老跟前傳禀了一聲,谛老說:
‘叫他來吧!’
這時,仁山法師就領戒蓮法師,到谛老屋裡去了。
‘嗯—’谛老說:‘你來干什麼?’
‘您老慈悲!’‘戒蓮說:‘我的法和尚讓我到這裡來,一方面看望看望你老,一方面還要讓我跟你老到北京去聽經。’
‘嗯—不能去,因為那裡辦事的都是居士。我們去了之後,要找下處,包飯吃,你怎麼能便於去?’
‘老法師慈悲!我可以自出旅費,自備伙食,只要能聽經就成。’
‘嗯—住處不是還讓人為難嗎?’
戒蓮師的意思是:無論如何,只要能許可去就成,自己出旅費也算不了什麼。至於到那裡住地方,吃飯,既然都是出家人,而且還是谛老的舊學生,他能眼巴巴不讓我住,不讓我吃嗎?可是谛老也已想到這裡了,他是我的學生,如果答應他去的話,一切吃、喝、住、睡、那能好意思讓他自備。其實谛老不讓他去,並不在吃、喝、住、睡上,而是另有原因的。
谛老住裡邊一個屋子,我和仁山法師兩個人住外間一個屋子。當谛老和戒蓮說話的時候,我們在外面聽的清清楚楚。戒蓮要求了半天,橫說豎說,谛老也沒許可,他很失望的就出來了。
到外屋見到仁山法師說:
‘我這次來是預備跟老法師去聽經,可是老法師無論如何也不許可。況且我來,是受到我法和尚之命,叫我跟谛老去聽經,再求幾年學。如果去不了的話,我法和尚一定要疑心,說我品行不好。不然,何以不讓我跟去?’
他說完以後,有點發愁的樣子,就央告仁山法師,到谛老跟前去要求。仁山法師本是一個直性子,好面子的人,無論辦什麼事,都很痛快!又經戒蓮法師這麼一央告,他說:
‘好!你在這兒等著,我到谛老跟前給你去要求!’
仁山法師的口齒,本來很流利,講起話來,反正都有理,把戒蓮來的意思,源源本本給谛老說了一遍。但,無論怎樣說的有理,谛老總是不許可,原因是恐怕跟去倒架子。等仁山法師問到‘為什麼不許可’時,谛老,才把這一段因由一五一十的道出來:
—是在不久的以前,有一位居士請谛老吃素齋,一共有四個人。其他二位之中,有一位是戒蓮的太老和尚也在座。這位供齋的居士,是已經受過菩薩戒的,對於佛學也很有研究,在吃過齋,閒談的時候,那位居士問:
‘按梵網經上說:凡受過菩薩戒的,須發菩提心,如果在路上遇到病人,無論相識與不相識,都要下車,盡力去救護,不然就違犯菩薩戒;不過這裡有一種困難,如果遇有要緊的事情,下車去救護病人,則耽誤了事,不去救護則犯菩薩戒,這時怎樣才可以呢?’
按佛教有宗、教、律、三大門庭,宗下專講參禅,教下專門講經;律下則專門持戒。谛老他本是教下的人,對戒律並沒有十分研究過。而且又有華山的太老和尚在座,他是專門講律的人,所以谛老當時就答覆那位居士說:
‘我是教下的人,對戒律沒有細研究過,這裡有華山的太老和尚,他是專門講律的,這問題可以讓他答覆吧!’
谛老把這問題很虛心,很謙恭的讓到太老和尚那裡去。誰想這位太老和尚,也毫不謙辭,一點也不加思索就說了出來:
‘咳!那個就馬馬虎虎吧!’
這時在座的人,都鴉雀無聲,谛老的臉上,一陣一陣的發紅。那位居士,也閉口無言的微笑一下,仰起臉來,看看屋上的天花板。
後來谛老覺得這種說法太難為情,太給出家人失身份,又把剛才的話題接過來,略略的加以解釋:
‘這事情雖是一點小事,然而也並不那麼簡單。在佛家的戒律裡,戒相甚多,分開、遮、持、犯;在持戒裡面還分止持與作持。我今年已經很大歲數,腦筋不好,對於那些戒律的細相,也記不很清楚,所以現在也不敢說一定對,如果說錯的話,恐怕這裡邊要違背因果,這事情等我詳細看一看,再告訴你吧!’
屋子裡的空氣緊張了半天,經谛老這麼一解釋,才算稍微和緩一些。而幾個堂堂乎大法師,在這個尴尬的局面裡,也算找著下台階的地方了。
不過這一次應供,是以谛老為主席,而且他的名望、身份、知識、地位、都與其他法師不同。所以他總覺得太老和尚那樣答法,是連累了自己也跟著同樣的倒架子。
話又說回來,等谛老把這段因由說完以後,對仁山法師說:
‘你看看,他們山上的太老和尚,尚且辦出這樣事來,其他就不問可知了。況且戒蓮其笨無比……好啦你回去吧!告訴他不能去!’
仁山法師,鬧了個沒面子,也回來了。
‘戒蓮法師!’仁山法師說:‘我已經給你費很大勁,也沒請求下來,很對不起!你先回去吧,何必一定要去呢?’
但是,戒蓮仍是放心不下,一定要跟去。仁山法師看他意志很堅決,就給他出個主意說:
‘好啦!戒蓮法師,你不是自己有錢嗎?你可以自己打船票,不讓谛老知道。這樣等谛老看見你到船上時,也不能攔擋你。等你聽完經回來之後,你法和尚還會知道是讓去不讓去嗎?’
到第六天,招商局的船來了,谛老買的頭等艙,住房間,而戒蓮也買的頭等艙,湊巧按號頭卻和谛老住隔壁。谛老以為戒蓮已經回山,那想到他也一塊來坐船,而且還住在隔壁。我和仁山法師,本來早已知道個中消息,所以見到戒蓮也不言語,而戒蓮在谛老跟前出來進去的,也是不言語。不過谛老一看到戒蓮時,兩眼直瞪,氣得撅著嘴,一句話也不說。到了吃飯的時候,普通一般人,都肉魚的吃葷菜,特另給出家人弄素的。本來各人坐各人的船,吃飯的時候也可以各人吃各人的飯,這是說普通一般人的情形。可是吃素飯的人沒有多少,而且就我們幾個出家人,所以到了茶房開飯時說:
‘大師!吃素的人沒有幾個,這是單另給你們做的,你們都是出家人,就在一塊吃吧!省得各別去開。’
谛老對戒蓮早已就沒有好印象,而他偏又在谛老眼皮子下過來過去的。吃飯的時候,茶房又叫他給在一塊吃,論理個人化錢個人吃飯,誰能不讓誰吃?所以他兩個人見了面,彼此瞪眼,一句話不說;然而我們兩個人,卻禁不住在背地裡擠眼微笑。
(二)如是我聞在煙台
船從上海開駛,走了兩天一宿,到了煙台,照例要停住一天,預備裝卸貨。
煙台有一位做道尹的,叫伍雍,也是一位對佛法很有信仰的人。預先聽說谛老到北京去,必定在煙台住一天,他事先就給谛老去信聯絡好,等船到煙台的時候,可以接谛老到市裡休息一天,免得在船上受累。
船到煙台的時候,伍道尹親自帶人,坐車到碼頭迎接,所有一塊來出家人,都請下船到公館去休息。
這時,我們幾個人,和谛老已經都下了船;所帶的東西,還留在船上。按出門的規矩來說,無論如何,船上應當留一個人看東西;可是我和仁山法師,誰也不言語,自己都不肯說一定讓誰在船上看東西。後來谛老對這情形看不下去,才發了話:
‘嗯—都走了成嗎?船上要留人看東西吧!’
‘老法師看留誰好!’仁山法師故意的說。
‘嗯—叫戒蓮在船上看著吧!’
說這話時,我和仁山法師,扭過頭去扮一個臉色笑一笑。戒蓮在旁邊站著,像奉到聖旨似的念一句‘阿彌陀佛!’本來戒蓮的意思是,無論怎樣難堪,反正是學生和法師之間的事,也沒什麼關系,只要谛老能答應他,這就算成功。現在既然谛老讓他在船上看東西,這無形中也就算默然允許了,這在戒蓮真是求之不得的事!
等我們到了道尹衙門裡,伍道尹把我們幾個人,和徐蔚如居士,都一齊讓在客廳裡,說了一些寒暄話。因為伍道尹在南方時,就皈依谛老法師。
伍道尹的續配夫人,是上海程某人的第二個女兒,她當時有病,沒能出來與谛老見面。
用過了齋,伍道尹和大家在客廳裡坐著談天,先說了一起佛教裡因果的事,隨後伍又談到他太太身上。
谛老也知道伍的夫人是程某人的女兒,程某人在過去做過大官,此時他已死去。他夫人很信佛,還辦了不少的慈善事,在談話之間,谛老忽然想起一段奇聞。
‘你知道吧!’谛老對伍道尹這樣問:‘近來上海出一段奇聞,差不多人人都知道!’
‘我還沒聽說呢!什麼奇怪事!’
這時,我和仁山法師兩個人,都是跟隨谛老的,在這種場合裡,原也沒有參加講話的必要,所以坐在一旁聽他們往下說。
谛老又沉思了半天,像說閒話似的,把這一段新聞,從頭到尾的說出來,事情是這樣的—
有一位姓程的程某,是一個官宦人家,家裡很富足。程某在上海故去了,他還有一個太太,念夫心切,自從夫君死了以後,整天哭的要死要活,想要與夫君再見一面。那時候在上海有一個法國人,會‘鬼學,’能夠把新死去的鬼魂招來,與家人重行見面談話,一次要一千塊錢。程太太因為家道很富足,化一兩千塊錢也算不了什麼,只要把夫君招來見見面,這就心滿意足了。於是請法國人到了家裡,晚間,在大客廳裡擺好壇,把電燈一熄,法國人就在裡面掐訣念咒,約有一點鐘工夫,電燈完全又開了,但沒見到鬼來。洋人說:
‘咳!這個人很難找,在陰間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後來見他在地獄裡,無論怎麼叫他,也叫不出來。’
程太太自從夫君死了以後,心裡疼的吃不下飯,巴不得趕緊把他招來見見面,談談話。誰想出乎意料之外,自己的夫君不但沒來,而且洋人還說他下地獄,程太太聽到這話,不由得怒從心出,火了!
‘你這個洋鬼子玩藝兒,真會騙人!’程太太惱憤憤的說:‘我丈夫一輩子樂善好施,蓋廟修橋,不升天也就夠冤枉了,為什麼反而下地獄呢?你這不是故意污辱我們嗎?’
就這樣把那個洋人申斥一頓,那位洋人,因為當時不能給他拿出證據來,所以也沒法子辯駁,白受了一頓氣。
程太太氣不過,仍然直叨咕,洋人也實在忍不住了。
‘好啦!你如不信的話,如果你另有新死的人,我可以給你找來,作個證明。’
‘別人我不要,只要我丈夫!’她仍是氣的要死的樣子說。
程太太,有一位大兒子,剛在窯子裡死了不幾天,說這話時,從旁有人想起程太太的大兒媳婦說:
‘大少爺不是剛死了不久嗎?既然他現在能招魂,可以借這機會,叫少奶奶花幾個錢,把大少爺的魂靈招來,一方面可以說說話,一方面還可以證明這件事。’
有人把這話告訴大少奶奶,大少奶奶恐怕程太太不樂意,打算自己花錢,所以先給程太太商量一下,程太太說:
‘你們的事情我不問!’
洋人也在旁邊插嘴說:‘要願意再作的話,我可以減價算五百元。’
大少奶奶很年輕,男人又剛死過,心裡正在很哀痛的時候,也很想把他招來見見面,說說話,安慰一下自己的心。就是花上五六百塊錢,也算不了一回事。於是就把死者的生辰八字,以及死的日期開好,一切都准備好了以後,洋人重行登壇去作法。
這一次不像上次一樣,登壇不一會工夫,鬼就來了。來的時候,先在棹子底下哭了一頓,以後又說話,他的女人問道:
‘你是某人嗎?’
‘是!一點不錯。’
‘你在陰間怎麼樣?’
‘因為我剛死過不久,還在疏散鬼之類,未受拘禁,過幾天恐怕一點名,就要受拘禁了。唉!我在世間的時候,整天花街柳巷,吃喝嫖賭,不做正經,造下這種孽,覺得很對不起你。現在我已經走到了這步田地,也沒辦法,除非你們能做功德念經超度我。在我那件衣服裡,還有一張支票,你可以到銀行取出來,家裡的事,你多費心,要好好照管孩子。’
有人到那件衣服裡找一找,果然在口袋裡有一張支票。這時候在旁邊看的人,又把他的小孩子抱來,故意讓他問:
‘你是我父親吧?’
‘是!乖孩子,你好好聽你媽媽的話。’
這時,鬼也哭,家裡的人也哭,弄的客廳裡一片哭聲。尤其是他的女人,幾乎哭的不成聲。後來她在極端的悲恸之中,忽然又想起,剛才要請他老太爺的事,又問:
‘最初請咱父親,為何不來?’
‘聽說他已經到地獄去了。’說這話時,鬼的哭聲更大,程太太在旁邊聽著也沈不住氣,忽然插嘴說:
‘你父親一輩子行好作善,重修某隱寺,創修某佛寺,捨茶捨藥,廣作布施,印送經典,他有什麼孽,還得下地獄!’她一邊說,還一邊著急的了不得。
‘我問過他,’鬼對程太太說:‘聽說因為我父親原先困窮的時候,在北京做官。有一年正值山西年歲不好,鬧饑馑,皇上派他到山西辦赈濟。國家發了六十萬兩銀子的赈濟款,我父親違法貪污,完全入私囊了,因此餓死了成千成萬的人。後來朝廷又派專使去調查,我父親又行了幾萬兩銀子的賄賂,把這件事情就掩飾過去了。因此,罪孽太大!所以到陰間沒有幾天,就轉到地獄裡去了。’
‘你父親一輩子做的善事也不少哇!就是有罪的話,將功折罪,也不至於下地獄吧!’
‘哪—他的功固然有,究竟抵不過他的罪。有功德將來可以上天去享福,那又是一回事;而現在所欠的這些成千萬的人命債,還得先要來補償。’
程太太聽到這話,更加火了!
‘既然作善事沒好處,我們還行善作功德干什麼!趕快!派人到某佛寺,把寺拆掉,把那一些僧人完全趕跑!’
這一幕中法合演的鬼劇,到這裡算完了。末了,弄得某佛寺,卻內外都不安起來。
谛老講到這裡,遂問伍道尹:
‘這件事在上海鬧了很多日子,差不多人人都知道。你和程某是至親,究竟他在過去有沒有這回事?’
伍道尹沉思了半天,吞吞吐吐地,怪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他當時在北京做官的時候,正在窮的難過,這事情不能說一定,大半或者也許有,我不敢說。’
話講到這裡,也就無人再往下說了。
這時去請谛老的徐文蔚(蔚如)居士也在座,他原先學過密宗,會東密的金輪度世法。在吃過午飯之後,他還特意演習了一次,用一張宣紙釘在牆上,像看圓光似的,找幾個小孩子,在一邊看字。大半他的工夫還未能相應,或者小孩子欠靈活,事實上這次是沒看到字。
究竟我說這些無關緊要的話干什麼?就是讓大家要相信鬼神決定是有的!地獄也決定有!因果也決定有!但這些事情,都不出乎心。就是十法界依正二報,也不出乎一心。所謂‘萬法唯心’,‘一切唯心造,’就是這個道理。所以人們無論做什麼事,千萬不要昧了自己的良心,如果昧了良心的話,早晚這因果報應要輪到你身上。例如剛才所說的那件事,西洋人本來是重科學,而他卻能把鬼招來,使鬼痛說他在陰間的事,這不是給因果報應的一個很好的例證嗎?
附錄:大雲月刊第三十期六大偉人名標豬身之奇事。
江蘇鎮江丹陽縣城西門外,謝鎮村,謝詠銘家之豬廄內,有一母豬,於去冬陰歷十一月十三日,(陽歷二月九號)胎生牡豬六只。背上無毛,足是人足,腹是人腹,全是一樣。尤奇者,每只背上,皆發現青肉皮一塊,凸出三個肉字:一為姓袁的,一為姓盛的,一為姓伍的,一為姓馮的,一為姓李的,一為姓黃的。此系多人目見之事實,教育界中人士,到謝家參觀者有數十人,沿途陸續爭觀者,亦不計其數。現為丹陽城內吳國鑫會員,暫為買下,以備博物家考究。
大光按上面凸出之六個人名字,均為近代赫赫有名之大偉人,這裡不便提起,此段新聞,並曾錄在‘世界奇聞錄’中。
(三)入京前後
我們在煙台,住了一天,接著船開到天津,又從天津坐火車到北京。在北京並沒住廟,因為居士們早已給找好了下處,住在大象煙卷公司。屋子很寬大,每天吃飯的時候,從館子裡包素飯。仁山法師為了戒蓮的事,還故意到谛老那裡去說:
‘老法師!戒蓮師已竟跟來咧,你老看叫他自己買著吃?還是跟我們在一塊吃好?’
‘嗯—叫他在這裡一塊吃吧!’
‘那麼他現在還沒地方住怎麼辦?’
‘嗯—叫他跟你們兩人住在一屋還不成嗎?’
經過仁山法師這麼一說,戒蓮才放下心去,他的事這回算妥了。
北京、是中國的古都;也是一個文化重鎮,一進車站,就遠遠望見許多黃琉璃瓦;和綠琉璃瓦;宮殿式的建築。講經的時候,是在江西會館裡,當初是張勳修的,裡面很寬敞,在戲樓上講經,聽的人也很多。谛老白天編講義,晚間講經,因為便於一般公務員聽講。當時有蔣竹莊,(維喬)江味農,(杜)黃少希,(顯琛)聽谛老講說時,隨作筆記,晚上把稿子整理好,第二天再呈給谛老去校正。谛老每次把稿子看完的時候,都是說:
‘啊?我昨天還說過這許多話嗎?自己還不知道哩!
’最初說這話時,他們都以為谛老是為勉勵後學,自己客氣。後來每次送稿子的時候,谛老總是這樣說,於是他們幾個人就問谛老:
‘你老講經的時候,固然稱性而談,那裡有自己說的話,真的就不知道嗎?’
‘可不是!我自己講過之後,也不知對裡面的道理,究竟怎樣發揮的。’
這一說,使他們大家更加疑惑起來,於是谛老就把過去講法華經入定的事告訴他們,這才把他們的疑惑解釋開。
因為谛老夙世善根深厚,本是大權示現,乘願再來的人。他在未出家以前,也曾習過醫生,二十歲出家,二十六歲就在平湖,福臻寺替敏曦老法師代座復講。說起話來,口若懸河。二十八歲,在杭州六通寺開大座講法華經,有一天,講到捨利弗授記品,自己寂然入定,默無一言。等出定之後,在舌上生出一朵蓮花來。自此之後,深得語言三昧,一生說法,辯才無礙。這種修持工夫,與專門學習記誦者,絕不相同。所以谛老一生講經,並不是專靠在語言文字裡去學,多仗自己夙慧,和自己禅定的功夫。說到這裡,我希望後來的人,也跟著古德學,不要專在名言文名句上去用功,因為那是浮面的,而不是究竟的。
谛老講完圓覺經後,把蔣竹莊和江味農的筆記,集在一塊,題名圓覺經親聞記,並為之題辭。凡是在那裡聽經的,都有名字,當時編成戊午講經會同緣錄,附在講義後面,因為我也在內,所以經的後面,還有我的一個名字。親聞記和谛老的講義,都由蔣竹莊居士托商務印書館印行。後十二年,(一九二九年)海監徐肇華兄弟,為其祖母生西祝福,發願刻經,請問谛老應刻那種經,谛老讓他刻圓覺經講義親聞記匯編,由蔣竹莊居士任編匯之責,書成名曰‘圓覺經講義附親聞記。’雕刻木板,存楊州宛虹橋,眾香庵。不過那時候在北京辦一個講經法會很困難,各廟都不歡迎。據佛教會登記調查,全北京城,大小有一千一百多處廟,在這麼多廟子裡,沒有一處請法師講經的,而且聽經的時候,他們連聽都不聽。因為清朝以來,北京的舊風氣,都是以經忏交際為主,如果能對經忏佛事拿得起來,再能交上某督撫,某提督,或王爺,就成功了。所以他們的生活都很舒服,而卻沒有人發心出來宏法。這也難怪,因為在過去,舊風氣不開通,很少有人提倡,一般人也不知道這講經的好處。近幾年來,幸而有居士們發心,提倡辦講經法會,使一般人也聞聞佛法,種點善根。
那時候,慈舟法師,還在各處掛搭當參學,每天也跟谛老去聽經。他最初住在南城外龍泉寺,距江西會館很遠。晚上聽過經回寺,寺裡已竟關門,和他同住的人們,都不滿意他去聽經,所以到時候門都叫不開。後來他便遷到城內,關帝廟去住。
講經期間,谛老病了一次,由仁山法師代座。因為我過去對醫道研究過,就給谛老看病開方子,吃幾劑藥過幾天就好了。那時正趕北京的乩壇很盛,有一位姓白的白城隍,在西城琉璃胡同,錢宅降壇,自言每天到法會去聽經,其中有聽不懂的地方,擬請谛老親自到壇上問一問,談一談。起初谛老去不去還在猶豫,若以我的意見,那都是外道門,可以不去。但仁山法師以好奇的心理,無論如何要慫恿谛老去。我在谛老跟前,得算資格淺的人,戒蓮更不用提,最後也沒攔擋住,谛老就去了。
到那裡,在乩壇裡用乩筆與谛老談話,非常客氣,一見面把谛老贊揚了一頓,並自稱每天晚上率領很多鬼魂去聽經,維護道場。其中已有很多鬼魂,聞經聽法,受到度化。後來又陳述他部下那些業障重的餓鬼之苦,問救濟之法,谛老說:
‘每年七月十五,觀宗寺辦盂蘭盆法會,晚上放焰口,用觀想力量,救拔一切餓鬼,不知能遠及北方否?’
白城隍聽到這話很歡喜!很感謝!說是谛老的觀想力量,很相應,一定能達到。
白城隍臨壇講話之後,不一會,關聖帝君又臨壇,因為他的神力大,恐怕扶乩的人撐不住,說話的時候,讓白城隍從中傳達。他也很客氣,稱谛老為先進,谛老不敢當,也稱他為先進。彼此客氣的談了一會話,隨後又談到他在玉泉山顯聖,和他顯神通修廟的事,末了關聖帝君還對谛老說:
‘以後不論在何處講經辦道場,都要去擁護……’
不一會,周將軍(倉)也臨壇,他開首就問:
‘我自從東吳遇難之後,每過七天身上就痛苦一次,能不能想一個好的法子把我這痛苦來解除?’
谛老答復他的意思大概是說:
‘這是由妄想而成,若能以定的工夫,把妄想滌除,再能常發慚愧心,發忏悔心,把自己的夙現業完全忏淨,這樣痛苦自然會消滅了。’說完這話,還與他受戒說法,徐蔚如居士,把這事記成一本‘顯感利冥錄’行世。
北京人,向來對於宗教觀念很深!無論做官的,為民的,差不多都有一種宗教信仰。這樣一來,谛老既被乩壇的,關聖帝君,周將軍,白城隍等稱贊一番,於是他的身價,和整個佛教的地位,馬上就升高起來,增加了多少倍!同時對一般人的佛學信仰,也益發堅強起來,興盛起來。所以在講經期間,除有很多居士,爭著歸依谛老外,而一般士大夫階級,上至部長督辦,下至科長科員等,莫不以歸依谛老為榮。每逢說歸依的時候,都跪滿堂滿院子,後來還有跟谛老受五戒的,受菩薩戒的。
在受五戒和受菩薩戒時,事前要按照一定的儀式先演禮。仁山法師對這些事,並不很熟悉,我是新受過戒更不懂。獨有戒蓮,他們山上的規矩,是南方有名的律下門庭,差不多半年就要傳一次戒。所以他對於說三皈五戒這些規矩,特別熟。這時戒蓮有用了,谛老才知道戒蓮跟來沒白跟。每次傳戒說皈依演禮的時候,都是戒蓮當頭單引禮,仁山法師當二單引禮,我在末後當個小引禮。這時戒蓮確乎比我們有用的多,不然的話,一些受皈依戒的人,完全都是有身份的,弄得參差不齊,沒有一點儀式,還得讓谛老倒架子。不過提起戒蓮來,從請求隨來一直到演戒禮,前前後後,因因果果,說起來真像一段笑話。
(四)北京佛教的一瞥
北京佛教,統計起來,雖有一千多處廟;但因為宗派的關系;和有南北方的不同,所以不能夠團結合作。尤其自清朝以來,各廟有身份的出家人,差不多都和官府打交道,所謂:‘名僧風格,酷肖俗流。’把自己本分的事—佛法,都關在門裡邊,沒人去問。久而久之,把自己和整個佛教的價值也都忘掉,弘揚佛法的事,就沒人去辦了。加以南北方派系的不同,往往意見不一,互相歧視,對於弘法事業上,甲方不去辦,而乙方也就不去弘,如果甲方不去,而乙方強出頭的話,這在派系上,立場上,就未免有些‘蓋場’。這樣一來,對闡揚佛法事,誰也不去過問。佛法在當時凋敝的情形和原因,已經到了這步田地。雖然有人出頭來辦一個講經法會,他們縱不歧視,至少也是漠不關心。
在當時,凡是賢首宗一家的,多是北方派,他們的廟頭很多,但像一盤散沙,不能團結。還有和寶華山老律堂一派的,如廣濟寺,廣慧寺,法源寺等:這幾家多是南派的人,他們對本身來說,在表面上,總還算過得去。那時廣慧寺住持,是省三和尚,江蘇人,脾氣很好。他的法子榮城師,也是南方人,想在廣慧寺接省三和尚的座,他們同宗本家,都不同意。但省三和尚不顧一切,硬傳法,硬送座,在送座的那一天,給他們同宗,一家一張貼子,還請去很多居士作證明。他們本家的人,因為不同意,所以都沒去;由此可見他們的意見分歧!
記得有一次,我們幾個人,隨同谛老,參加某一個送座典禮,特意給預備的素齋。席間還看見出家人,搭著紅祖衣與居士去拜座。(此風隨了佛學程度刻在北方已息;但在江南一帶,尚常見有僧人與在家人頓首為禮的。)這事情在俗家來說,是應當的,在出家人來說,就不應當了。當場弄得一般信佛居士,四座皆驚,舉措莫知。谛老因為礙於主人臉面關系,也不好當場去說,只是自己覺得難為情,臉上紅得一陣陣的出火。在北京當時有這麼一句話,‘在京的和尚出京的官。’這是什麼意思呢?就是因為京裡的出家人,和權貴們走的太密切。基於這種原因,有的出家人,把自己的身份都失掉了。
本來按佛制,出家人無論在什麼場合裡,都不能拜俗。在帝制時代,皇上也照樣不拜。皇上為了尊法,為了種福,還得給出家人行反拜禮。客氣的時候,頂多給他合掌,欠身還禮。不客氣時,則正身端坐,心存觀想,受其膜拜。明白這種禮的人,就是皇上也不失身份,出家人也不倒架子。例如現在的錫蘭、暹羅、緬甸、蒙古、等國,都是出家人受拜不還禮;尤其在印度的出家人,不論國王大臣,在某一種場合裡相遇,他要給出家人頂禮時,總要威威不動的受他的禮,如果稽首還禮,他就瞧不起你,同時他也以為出家人瞧不起他,馬上就把你出家的資格吊銷。
因為他給出家人頂禮,並不是為了出家人這一個人,若論人的話,根本就給他們國王大臣;以及一些有身份的人,談不上話。他為的是你具足僧像,能夠傳持佛法,敬僧就是敬佛,也就是敬法。佛雖已入滅,還有僧來傳續他的大法。後世的人,可以從敬僧上,種下出世之福。所以一般在俗的人,並不是白對一個普通凡人頂禮;而是為的自己修福,供養三寶。如果出家人,不受他們的禮拜,反而去拜俗的話,這不單教他們修不了福,而且倒讓他們造罪了。
在清朝康熙時候,因為還禮不還禮的事,還鬧了一個很大的笑話。因為清朝的皇帝,差不多都信佛,並且對喇嘛教密宗信的很懇切。
有一次康熙皇帝到熱河去,跟他去保駕的有一位姓白的白將軍,是漢人。他雖是忠心耿耿的報國,但是對於佛法一點也不明白,也不相信。
康熙皇帝到了熱河,照例要先到喇嘛廟去拜活佛,這拜佛的儀式,是活佛在法座上端坐,皇上在下面恭而敬之的行跪拜禮。當康熙皇帝拜的時候,跟他去的白將軍在一旁守護著,他看皇帝拜的時候,活佛在上面端坐,威威不動,眼皮也不翻,也不還禮,不覺怒從中來,真是豈有此理!忽然跑到法座上,抽出腰刀來,把活佛的腦瓜子砍掉了!弄得屍橫寶座,血濺法衣。這一鬧不要緊,所有喇嘛都炸了,於是把大廟圍起來,把康熙皇帝劫持著,幾乎也把他殺掉。全蒙古人聽說這事,也馬上出兵要反。
在劫持康熙皇帝時的要求,就是要白將軍與活佛償命,白將軍說:
‘什麼是活佛!他不過是領袖而已,我們的主子給他行禮時,磕了這麼些頭,他連動也不動,睬也不睬,得算連人情都不通,這還叫活佛嗎?他既然是活佛,還會被凡人殺死嗎?我絕不相信他是活佛!’
‘事不能這樣說!他是我們的領袖;也是我們尊稱的活佛,我們多少年來都是這樣。你信不信佛沒關系,你不信我們信,你不能因為你不信佛,就把我們的活佛殺死!’
橫說豎說,在喇嘛方面是讓不過去,無論如何得要白將軍抵命,蒙古政府,馬上要出兵造反。白將軍看事不好,恐怕連累了自己的主上,這才答應與活佛抵命。他本是康熙皇帝的愛將,當然不忍殺他,但事情迫到這裡,又不能不殺。後來康熙皇帝一邊哭著,一邊才把他斬首。
此後,康熙皇帝回北京,白的靈魂不散,仍然跟著康熙皇帝一塊走。到了半道康熙皇帝忽然想起白將軍來,很難過的,不禁一邊擦眼淚,一邊說:
‘白愛卿啊?你去時一同去,來時不同來。’
這時忽聽旁邊有人答話說:
‘臣雖已死,仍在保駕回京!’
康熙皇帝聽到這話,不禁毛發俱豎,打了一個寒顫!
十法界中有鬼道,鬧鬼一回事,在我們人間來說,有時候有,有時候沒有。這是什麼緣故呢?原因是年輕人血氣方剛,意志堅強,偶而遇到不合理的事,致於橫死,他的冤魂仍是不散。普通人有三魂七魄,死過之後,他的業力發現,末了還有一個守屍魄,戀守著屍首不肯走。這就是人們一生的貪心太大,我執太深的緣故。(當然也不盡然。)歲數大的人,臨終的時候,不是橫死,就輕易見不到鬧鬼的事。例如:一堆正在燃燒得很旺的火,忽從上面澆一瓢水,火雖已滅,而它的余灰中,仍然有熱性,並且還吱啦吱啦的響。如果是燃盡的余灰,內中沒很多熱性,再澆上點水,就更顯得涼了。這比如一個氣魄極度衰弱的人,氣息奄奄死過了之後,再也出不了很凶險鬧鬼的事。
上面的事,都是從出家人受拜不還禮引出來的,這雖是題外的閒話,大家也應當知道。
閒話擱起。再說那家送座的,頭一天送座之後,他們本宗的祖師像,在另一個寺裡供著,第二天照例要拜祖,同宗的人不許可,托人通融,才得允許。那時候廣濟寺還很荒涼,不像現在那麼整齊。悟然老和尚是北方人,已竟退居,即由現明和尚任住持。他是湖南人,作事很有見地,有本領。論知識,論應酬,都能高人一籌。他一生對佛法供獻頗多,講經期間,他曾邀谛老吃一回飯,我們幾個隨從的人,也一同跟去。這在當時的各寺來說,得算別具智眼,和出人頭地的事。
一九四一年,現明和尚圓寂,正趕我在北京,預備發龛期間,還請我到廣濟寺講一期經,末了我又給現明和尚舉火荼毗。
上面的話,說起來好像談論人的是非,其實我並不是專門來說是非,是為的說明那時的北方佛法,已經不容易往外宏揚。第一是因為有派系鬧意見;第二是太散漫,不團結。雖然出家人以宏法為家務,而時勢趕的,把自己的本分事業都忽略過去,就是有了宏揚佛法的法師,而人們並不歡迎。就拿整個北京來說,有一千一百多處廟,大叢林七十幾處,才不過有幾處歡迎谛老法師,可見當時宏揚佛法之難了。
第九章 觀宗學社二年
(一)觀宗學社改組前後
我隨同谛老,由春間三月天到北京,在路上來回還耽誤了很多日子,到了七月間,一部圓覺經講圓滿了,馬上又准備回寧波觀宗寺。
在臨走之前,有交通部長葉恭綽居士,還有鐵路督辦蒯若木居士,他們兩個人,對弘揚佛法上很關心,看到谛老已經這麼大歲數;同時也因為北方佛法不振興,勸谛老培植人材,繼續弘法志願,打算留谛老在北京,辦一個佛學院。
谛老,對辦佛學院的心很切,就是自己力量薄弱達不到。過去在南京辦一處僧師范學校,因為經費拮據,遂告停頓。後來回到觀宗寺,自己又勉勉強強的立一個研究社。這一次,他們幾個居士,又留谛老在北京辦學。預備將來宏揚北方佛法。谛老當時因為觀宗寺的工程未修完,還得繼續去修;同時,還因為過去在南方有幾位居士很熱心,親自拿錢來辦佛學院,不想過一年多,心就涼了!找誰拿錢誰也不出頭,也找不到,末了還是自己為難,因為第一次上過這種當,所以後來遇到這樣事,就不敢輕易接受。
谛老把這種意思給他們大家一說,蒯若木居士首先回答谛老說:
‘莫作同樣看待,如果你老不放心的話,我們可以先拿錢!’
於是葉部長和蒯督辦,他們每人先拿出一千塊錢的現大洋,其他居士,隨便樂捐,谛老這才接受辦學的事,專門研究佛經;並且把學校附設在觀宗寺,不在北京。
谛老從北京回寧波後,就籌畫辦學的事。把原先的研究社,改組為觀宗學社,(並沒立案)學生有從原先研究班裡挑出來的,也有後去的。分正預兩科,正科二十名,預科二十名,一共四十幾個人,我在正科裡。那時候禅定和尚已經在上海留雲寺退居,四十六歲又到觀宗寺當學生,我們兩個人相處甚好,我也很敬佩他;還有仁山、(以後在那裡當監學)妙真、我們相處都不錯。雖然與寶靜住同寮;但是我們的交情就稍差,原因是他年紀輕,才二十多歲,可是他很好學,天資也不錯。
上學期的功課是十不二門,所以下學期還是接講十不二門。把十不二門講完之後,又接講教觀綱宗,第二年(一九一九年)上半年講法華經,後半年講法華玄義。
南方氣候,比北方熱的厲害!蚊子也多,我住的那個寮房,在樓上,往往夜間熱的睡不著覺。到了暑假,谛老要考試,說實在話,我感覺到谛老雖然對教義;和經中大義很精通;但是他對教授法上,還沒體驗到很好,考的時候,講多少就考多少,也不論范圍大小,都是挨個的問一問,向來也不作文。
天氣已經熱的夠厲害!再憋到屋子裡死用工,這實在受不了!所以我和禅定和尚,因為歲數較大,對用工方面很從容,也不死板板的去干。可是我們班裡的那十八位同學不然,心裡好勝,愛要好,大熱的天氣,都悶在房子裡硬干!我和禅定和尚說:
‘我從很遠的跑到南方來學教,用工固然要用工,但要量各人的力量,要有節制,這次還犯不上為了考第一去玩命!我預備把我這堆老骨頭,還得叫它回北方呢。’
禅定和尚,認為我這話很對,所以我們兩個人,對用工上就很松散。我們同去的北方人淨玉師,他歲數很年輕,書還不如我念的多,天資也很平常,一聽要考,自己又好面子,馬上就加緊的日夜用工;還有跟靜修法師不睦的那位道同學,他是南方人,更好勝!也不顧自己的身體撐住撐不住,整天的悶到屋子裡干。到考試完了之後,張出榜來,常惺法師考第一,仁山法師考第二,顯陰(谛老徒弟)考第三,淨玉法師費了很大勁考了個第十一,那位與靜修法師不睦的同學考第六,我整天隨隨便便的沒十分用工考了個第十三名。
我和淨玉師是戒兄弟,又同是北方人,在一塊無話不說,等貼出榜來之後,我對淨玉師說:
‘戒兄!恭喜你!考了個第十一名,這很好;不過我們兩個人是戒兄弟,無話不談,若以儒學底子來說,你未見得比上我;可是這一次考的時候,你考上在我頭前,這可見你用工有成績。不過我看你用工有點過勁,因為我過去對醫學也曾研究過,看你的氣色,將來內裡必定要受傷,我因為歲數已大,也不想在觀宗寺出風頭,露臉面。我說句關照你的話,希望你以後用工要有節制。不是有這麼兩句話麼:“用工不忘健康,健康方得用工。”因為你過去對用腦筋,用思想,並沒鍛煉過,乍然使勁硬用,必定要出毛病;譬如一個通水溝,水在這一個地方流慣了,溜也暢通了,水來了,很順當的就淌過去,如果是不通的水道,水來的很緊,水溜就不能順利,這樣水來之後,必定有壅塞,有壅塞水就散漫。人的思想也是這樣,已往沒有訓練過,偶爾使勁硬用,日久之後,不鬧肺癰吐血,就要患心疼的病,或者精神衰弱,夜間失眠,這是一定的道理,不知我說這話你以為如何?’
‘可不是!’淨玉說:‘我現在心疼,晚間睡不著覺,一閉眼睛,經的正文,和一些亂七八糟的科目,都擺在我的眼前,弄得不看不成。’
本來,我知道他的精神有限,聰明也有限,用過勁一定要受傷。果不然到了第三年,累的病重吐血,後至一九二二年至觀音閣,在仁山法師的小廟內病故。因為他用工很純,谛老聽說疼的心裡很難過,直吊淚惋惜!
前年有一位靜安法師,(前說過)累的吐血,告假走了,從此不敢再用工。當學生的,在學校裡研究經文教理,固然須要下苦工;然而需要善用,不能把自己的色殼子累壞,如果累壞的話,學好也沒用了。所以我每逢看經的時候,只要心一跳,馬上就合上本去休息,休息一會再去看,這叫做用工會調合,如果不會調合的話,把自己挺好的一份才器都作踐了!
(二)由看病而生的感觸
暑假考試完了之後,道同學考了個第六名,他洋洋得意的很喜歡!可是他累的得了肺炎,整個的肺臃腫,爛得吐膿吐血,整天疼的嗷嗷叫喚。我們兩人在同學感情方面還算不錯,我到寮房裡去看他,給他開個方子吃幾劑藥。因為他的肺已經腫得大勁,輕易不容易好,所以也沒見效。後來把他送醫院去,過一個禮拜,醫院也看他病得太厲害!沒法治,又用病床子把他抬回來,想往宿捨裡送,大伙同學都恐怕他這肺病傳染,不樂意,就把他擱在院子裡。
本來出家人有病,應當入如意寮去調養;可是如意寮內,差不多進去十個人,就有九個人不活。原因是湯藥無人問,飲食無人照應,自己有幾個相好的人去問問,也濟不了什麼事。自己一著急,一苦惱,往往病勢會更加沉重起來!道同學知道進了如意寮就沒好事,自己很害怕,倒不如在大宿捨裡,同學們隨時隨地都可以照應照應;所以他哭叫的不願往如意寮去。
在院子裡擱了半天,他個人要死要活的直喳呼!因為他平素性格單調,與大眾沒有一個相近的,同學們又都怕他往屋裡去,受傳染病,也沒人理他。後來有一位外寮的老修行,岫松師,他是山東人,性情豪俠直爽,很講義氣,看到同學們都不問他的事,就有點抱不平的樣子說:
‘嚇!你們還學教當法師哩!連這麼一點慈悲心都沒有,好啦!把他抬到我寮房去吧!’說著他就回到祖師堂裡,收拾了自己的衣單;因為他在祖師堂當香燈,南方廟房子多,差不多只要有個執事名字,就自己住一個單寮房。
不過他那間房子很窄狹,搭不開兩個鋪,晚間岫松師自己在一邊坐著侍候他,讓道同學在他的單上睡,並照應他吃飯喝水,煎藥等。他住的那個寮房,正在我們住的樓下邊,樓板的縫子很大,差不多在說話的時候,大小聲音,都能聽得很清楚;而且他那種氣味都能嗅得著。
道同學進了岫松師寮房之後,同學們也有去看他的,說些安慰他的話;也有送幾個錢的,預備零用。下晚殿後,谛老到祖師堂去看他,時間已竟黑漆漆的,看不很清楚,道同學一聽腳步響,多遠就知道谛老去了,馬上就放大了嗓音,使勁高呼:
‘地藏菩薩來咧!老法師呀—你快想個辦法救救我吧!’
‘嗯——你好好念佛求往生吧!’
‘啊?老法師呀!我還有弘法願未滿,並且我現在氣虛,已竟無精神念啦!’
其實,他並不是無精神念,就是因弘法願還未滿,想再多活幾年,如果真的無精神念佛的話,也就沒這麼大勁喳呼,使得多遠都能聽的見。谛老也明白他的意思,就又告訴他說:
‘不要再說閒話,好好提起正念來念佛,出家人若能了脫生死,死不足慮,省得在這個五濁惡世受苦,你如果沒氣力念的話,可以在心裡默念,死後一定能往生。’說著老法師就往外走。
‘啊?老法師!我心已亂,念佛也念不下去!’
‘哼!’老法師生氣的樣子‘外道種子!’說這話時,已經邁步出門口去了。
待一會,我也到寮房去看他,形色憔悴,面黃肌瘦,病勢很厲害!我進去說了些鎮靜他安慰他的話,這時他的態度和神色稍微沉靜些,聲音很低的對我說:
‘老法師叫我念佛求往生,唉!我現在已竟沒有心勁念,請你給開個藥方治一治吧!’說著把眼閉上。像很殂喪的樣子。接著我也說:
‘這病已竟厲害到這種程度,我治不好;但是我有一個好法子能救你。’
‘什麼法!’他因為想快好病,所以很急切的問。
‘這個法你也知道,不過你因為病的很厲害,把它忘了,如果你發起至誠心來念觀世音菩薩聖號,自然就感應獲救了。’
在他的心理,以為念佛求往生,自己心裡並沒十分把握,倒不如念觀音菩薩求活吧!病好之後,還可以多活幾年以滿弘法之願。人都是凡夫境界,貪生怕死的心大,經過我這麼一提醒,他忽地想起來說:
‘對!對!對!我念!我念!’
說完這話我就走了,我和寶靜,妙真兩法師,住在他那個寮房的樓上層,在樓板縫裡也可以瞧見他,晚上聽他放開了嗓,一個勁直喊‘南無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弄得滿院子的人,差不多都能聽的見。那時,他已竟八天沒吃飯,白天還常常吐膿吐血。
真是有感必有應,夜間,我們三個人在樓上已竟睡醒了覺,還聽道同學一面唉聲歎氣,一邊還念他的‘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念了一會,忽然停住聲不念了,又待了一會,只聽他像很清醒的樣子說:
‘岫松師呀!我的病馬上就要好了,剛才我看來一個挺大歲數的老太太,手裡拿一個桃叫我吃,我吃下去之後,覺得嘴裡很清香,心裡也很痛快!不一會就醒了,現在心裡也不難受了。’
‘可不是!’岫松師說:‘剛才我也似乎看見有位老太太到這兒來,想必你誠心念觀音菩薩念的有感應了吧!’
‘唉!’道同學又央告似的說:‘岫松師呀!你真是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你老看我怎麼辦?我的病現在雖然好了;可是我已經八天沒吃飯,現在覺得肚裡有點餓,想喝點稀粥,你老去給我做一點吧,不然病剛剛好了,再餓壞了怎麼辦!’
這時候,天已經半夜多,各寮的人都睡覺了。這事情如果在小廟裡,或俗人的家庭方面還容易辦;因為都是自己家裡人,種種東西都現成。出家人住常住的就不然,當清眾的作不了主,要什麼東西都要經過庫房;可是這時候庫房裡和廚房裡都闩上門睡覺了,如果去做的話,還得去叫門要鑰匙,費挺大的事,這事要換別人他絕不答應去做。不過岫松師因為他是山東人,又是老修行,凡是山東人都性情豪爽,經不住幾句客氣話,只要是與人有利,講義氣的事,就是多為難也去辦。
雖然他起初聽到道同學的話,還有些猶猶豫豫的,後來一想—可不是,他病剛好,要吃東西,別再餓著,那裡不是行方便救人。於是岫松師就去庫房叫門要米,臨走的時候,道同學囑咐岫松師,做粥的時候,要洗洗手,必須洗四遍,並且對這話千萬的囑咐了又囑咐。岫松師說:
‘洗一遍或兩遍還不成嗎?干嗎還必定洗四遍!’
‘唉!叫你洗四遍你就洗四遍好了,這點事還辦不到嗎?’說這話他像很著急。
本來,有病的人,有個謬脾氣,難伺候,岫松師也不懂得侍侯病人的規矩要有耐煩心,其實當他叫洗四遍手的時候,岫松師能夠順口答應他也就沒事了,究竟做飯的時候洗幾遍,他還能知道嗎?不過因為岫松師是個直性人,他偏不說洗四遍,所以弄得道同學才不高興。後來岫松師看他很著急,也就佯自答應了。
去做飯的時候,連叫門加升火,費了挺大勁,差不多有兩個鐘頭工夫,把飯煮熟了。雖然是黑燈瞎火,岫松師很耐煩,想的很周到,臨給他送粥來,還帶來一碟鹼菜。道同學,端起碗來,臨要喝粥的時候又問:
‘你洗過手嗎?’
‘我洗咧!’
‘洗幾遍?’
‘洗兩遍!’岫松師一點也不瞞藏,實實在在地說出來了。
‘叫你洗四遍,你為什麼洗兩遍!’道同學悻悻然生氣了;然而岫松師很忠誠,並沒再言語。道同學一邊喝稀粥,一邊掉眼淚啜泣著說:
‘唉!我的命運不好哇!假若我有個好徒弟徒孫在跟前,叫他洗幾遍,他就洗幾遍。’
岫松師山東人,本來很仗義很豪俠,一聽這話禁不住火了!
‘你這人太不通情理!你病的很厲害,誰都不要你,我叫你搬到寮房裡來伺侯你,你反罵我,明天你趕緊走吧……’
道同學一邊喝粥,一邊掉眼淚,岫松師在旁邊直嘟囔,到天明,他還是放不下。我們幾個同寮的在樓上,把這事聽的很清楚,妙真法師,禁不住笑了。後來我們又找幾個同學,到他寮房裡,把岫松師解勸了一頓。大家都說:
‘岫松師,請你原諒他吧!因為他有病,心裡著急,或者說話失檢點,差不多人都這樣,你既然最初發心照應他,就請你好事做到底,千萬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從此以後,他的病才漫漫好起來,從夏天,一直到第二年的春天,才能夠出屋,可見他的病,已竟到相當程度。幸而他年紀輕,才不過三十多歲,如果年歲大的話,就不容易好了。
當時我看到出家人生病的苦況,心裡很有點感觸!因為出家人,割愛辭親,南參北學,無論到什麼地方,都是住到十方叢林裡。一個人赤條條無牽掛,對於衣食住方面,都是由常住想法來解決,這個不用自己犯愁。惟獨到了有病的時候,這最感覺苦惱,如果在某一個地方,住的時間久,有幾個比較知己的同參道友在跟前,能隨時隨地的照應照應,自己手裡再有幾個衣單錢,這樣心裡還痛快一點;如果剛住一個地方,新來乍到,舉目無親,自己病的很厲害,又沒有錢吃藥,想吃點什麼東西也沒人問,這樣心裡一著急,病就更厲害,病愈厲害,心裡也愈苦惱,漸漸由生理變化;而起了心理的變化,這樣病就不容易好了。俗話說:‘身病好治,心病難痊。’人心要有了病,確乎是不容易治!平素人緣好的人,還能有人問,人緣不好的,誰也不願理,這事情出家在家都是一樣。不是有這麼兩句話嗎?‘未成佛道,先結人緣。’尤其當法師的,沒有人緣,講出法來也不投機。常見一些人,有一點小的本領;卻有天大的脾氣!弄得脾氣比本領大,性格孤調,一點人緣也不結,與誰也合不在一塊!這樣人有了病,往往沒人去問。所以當時我看到出家人生病的苦況,和一般‘冷酷無情’的光景,心裡很有點感觸!知道出家人其他都不以為苦,惟獨在自己生死未了之前,以有病為最苦。當時我曾在心裡發一個願—如果將來我要建立一個修行地方的話,決定在廟裡設一個小藥房,由常住拿錢,專備十方師傅們有病苦的時候,能夠吃藥方便。所以自湛山佛學院開辦以來,就先立一個小藥房,首由中央銀行眭行長施藥費六十元,買普通應用的藥,不足者,由常住拿錢預備下;或我自己所得的供養錢,也湊一點在裡面,有了什麼病的時候,我還可以看看,開個藥方。這樣在出家人修道方面來說,能夠四緣—飲食、衣服、臥具、湯藥、—具足,就方便的多了。這雖然算不了什麼大的慈悲;可是,師傅們生病的時候,省下了若干的醫藥費,還減去不少的苦惱。八福田中,伺侯病人為第一福田,希望後來諸位法師,能夠自己住持一個地方的時候,也要對這事情特別注意!平素同學們有病,也要先結人緣,多關照一些。
佛在世時,為了僧人有病,在戒律裡面,對看病、養病、送終、埋葬、都制訂有很詳細的規則,可惜後人都不遵照實行。
有一次佛看見一個比丘,病得很厲害!一個人躺在那裡;也沒人理他。佛問他:‘你為什麼有病,一個人躺在這裡也沒人理你?’病比丘說:‘因為我平素很懶,別人有病我沒耐煩心去看護別人,所以我有了病也沒人來看護我。’當時佛看他很可憐說:‘好啦!你不要怕!我來看護你。’於是佛親自給他打水沐浴,洗除大小便各種不淨,又給他打掃出來一間屋子,安好床鋪,讓他躺在那裡,自己委曲宛轉;很耐心的服侍他。(見戒因緣經;及慈恩法師傳。)
從此佛便立下了規矩,遇有僧人生病時,應有和尚、同和尚、阿□黎、同阿□黎、弟子從親至疏,次第輪流擔任看病工作。假使病人沒有這些有關系人的話,要在大眾僧中派出人來擔任看病工作,若不肯干的,便犯吉羅罪,受大眾呵斥!假使沒有比丘、沙彌、優婆塞時,便由比丘尼、式叉摩那女、沙彌尼、優婆夷、來擔任看護病人工作。可是她們看病人時,不應觸比丘身。佛並勸大眾,應當自動發心照顧病人,慰問病人,能隨順佛語,供養病人,也就等於供養佛。不但同住的人有了病應互相照顧,就是在半道上;或車上船上遇到人生病,也應當在可能范圍內,盡量予以服侍照顧。
關於這些意思,散見於諸部律中,我因不是專門研究律的人,也記不很詳細,偶爾想起來,也只是說一個大概。關於埋葬的事,在善見律中說:除為觀無常故,不得送白衣喪。若手執母屍,殡殓無罪。
又這一年,谛老法師到慈溪縣,五磊山寺傳戒,我奉谛老命到天津清修院,代替清池和尚,他亦到五磊山去傳戒當教授,等戒期圓滿,清池和尚回天津,我又從天津返回寧波觀宗寺。
(三)觀念念即住覺妄妄皆真
谛老在的時候,觀宗寺冬參夏學,宗教兼修。因為谛老最初講經的時候,外人都說他學來的,不踏實,他個人也以為自己歲數輕,不宜老早升座講經受人禮拜。所以後來就又去參禅,在金山一氣住了二年多,以後又到其他地方掩過幾次關,專修禅定工夫。後來又漸漸開座講經;可是與前所說的話,就大不相同了;因為他這是從自己心地悟出來的。
谛老深得參禅的利益,自己也很有見地,所以他在講教的時候,也多注重靜坐。學校每逢上課之前,先修止觀,靜坐一小時,就是先入定而後發慧。
禅、具雲禅那、(Dyana)這是梵語,譯成中國文為靜慮。禅那的本體為寂靜,而又具足審慮之用,故曰靜慮。靜就是定,也就是止;慮就是慧,也就是觀;定慧均等之妙體叫作禅那。
最初,釋迦世尊,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迦葉尊者,破顏微笑,這是在西域禅宗的初祖。到了第二十八代,達磨祖師,在梁魏時代來到東土,為東土禅宗的初祖。達摩以下,慧可大師領得無言心印,為第二祖,僧璨為三祖,道信為四祖,弘忍為五祖。弘忍以下,有慧能神秀二位大師;慧能之禅法行於南方,叫做南宗,神秀之化盛於北地,叫做北宗。南宗的禅法,純粹得祖師禅之神髓,北宗的禅法,有些如來禅的痕跡,這是他們兩宗的特異點。六祖慧能之下,又分出南岳、青原、兩系,南岳傳於馬祖,青原傳於石頭。馬祖之後最盛行,輾轉傳持;而又分出偽仰、曹洞、臨濟、雲門、法眼、五家。到了宋朝,臨濟之下,又附揚岐、黃龍、兩個支流。總起來說,就是五家七宗。
中國之稱為‘禅宗’,始自李唐時代,故中國之禅宗也就在那個時候最振興!
天台宗門庭講修止觀,不講參禅,其實修止觀和參禅用工的方法雖不同,然而它成佛的目的卻是一樣。參禅是抱定一個話頭,從疑中去參悟;止觀是大開圓解之後,從信中按照一定理路去修證。止觀是以慧門入手,先悟後修;參禅是從行門入手,先修後悟。(上根利智,亦有修悟同時者。)從慧門入手的,如讓人先睜眼而後行路;從行門入手的,如讓人先行路而後睜眼這就是因為眾生的根器有‘法性’與‘慧性’之不同,‘法性’根器者,自以修門先入為相應;‘慧性’根器者,自以悟門先入為相應。如密宗,為‘法性’人多,故以修法是尚;台宗為‘慧性’人多,故以悟理為先。這裡所謂悟,並不是開悟、證悟、而是承佛所說諸了義經之法相,啟後學之解悟,然後用性德能觀之智,而觀所觀之境,由此才能證悟。雖修悟先後各殊,然修極自悟,悟極是修,亦未嘗二致。不過從行門入手的,是刳舊習而力猛,很容易走岔路,—如無聞比丘就是一個很好的榜樣;—從慧門入手的,是克舊習而力弱,很容易走入輕狂。修止觀的,初修空觀,次修假觀,後修中觀。參禅的人,初破當面關,次破重關,後破未後關。
禅之中,還分如來禅與祖師禅;例如所說的‘禅那,’‘止觀,’‘無所住而生其心,’這都是如來禅。‘天龍一指,’‘臨濟四喝,’‘雲門餅子,’‘趙州茶,’‘如何是未生以前的本來面目,’‘看念佛的是誰,’這都是祖師禅。古德說:‘如來禅好悟,祖師禅難明。’記得在禅宗裡有這麼四句話:
空手把鋤頭,
步行騎水牛,
人在橋上走,
橋流水不流。
像這些話,都是機鋒話,能夠參透就算開悟。
如來禅,能契機契理,因地因人因時而教。教之中,又有權有實:如藏教者,契小機契真谛,純權無實;通教者,既通小機契真谛理,亦通大機契三谛理;別教三權一實,契大機及契但中理;圓教純實無權,契最上大機,及契圓中理。
祖師禅,但重契理,多不能通權俯就契機。世間禅,但能契機,不能契理。(如九次第定,就是這樣。)契機契理者稱名為經,契理多不契機者,稱名為語錄,契機不契理者叫做學說。
止觀是中國的譯音,梵語名奢摩他(Samatha)譯雲止;梵語名毗缽捨那(Vipasyana)譯雲觀。止就是止於谛理不動的意思,也就是止息妄念的意思。觀是觀照,觀智通達,能夠契會真如。若就所修之方便而言,止屬於空門和真如門,緣無為之真如而遠離諸相;觀屬於有門和生滅門,緣有為之事相而發達智解。若就所修之次第而言,則止在前,先伏煩惱,觀在後,後斷煩惱,正證真如。止伏煩惱像磨擦鏡子一樣,鏡子磨光的時候,一切塵垢都沒了,(就比如已經斷惑。)再能夠顯現一切萬象,(比如證理)這就是觀。然而止觀是二而不二的,以法性寂然就是止,法性常照就是觀。觀必寂然,觀就是止,止必明靜,止就是觀。
在羅什法師的維摩經注裡說:“系心一處名為止,靜極則明,明即慧、為觀。”
起信論上也說:“止謂止一切境界相,隨順奢摩他觀義故,觀謂分別因緣生滅相,隨順毗缽捨那觀義故。”
摩诃止觀上說:
“無明即明,不復流動,故名為止;朗然大靜,呼之為觀。”
天台智者大師,從南岳大師傳受三種止觀:第一是漸次止觀,初淺後深,像登梯子升石階一樣。修的時候,最初要持戒,次修禅定,然後漸漸修實相。當時智者大師,曾按照這個義意和層次,說禅波羅密十卷。第二是不定止觀,前後互更,像金剛寶在日中的時候一樣,現象不定,無別之階位,也隨眾生之根器不同。或前淺後深;或前深後淺,或淺深事理頓漸不定,智者大師曾依之說六妙門一卷。第三是圓頓止觀。一念具足空假中三觀,緣真俗中三谛理,初後不二,自最初緣實相,至於最後,都是行解具頓。智者大師,也曾按照圓頓止觀的義理和層次,說了十卷摩诃止觀。唐朝湛然大師,又撰止觀輔行四十卷,專門解釋摩诃止觀。
湛然大師,他自己有著的止觀義例兩卷,內中分七科來解釋圓頓止觀,還有止觀大義一卷。
此外,陳朝南岳慧思大師,著有大乘止觀四卷,內中分五門:(一):是止觀依止,(二):止觀境界,(三):止觀體狀,(四):止觀斷得,(五):止觀作用。在最後還有指出的禮佛止觀,食時止觀,及大小便利止觀。上面這些著述,都是對修止觀極重要的,很值得去研究。
觀宗寺,除平常在講課的時候,修一小時的止觀外,每到冬至節後,就把經都包起來,大家一齊進禅堂,打禅期,末了還要打幾個佛期。有時候,要在外面請幾個有工夫有見地的老班首,去指導講開示,我在那裡,整參了三冬。
進禅堂的時候,什麼東西也不許帶,只抱一床被窩,穿一雙草鞋,劄一個大寬帶。班子站好,由方丈和尚領著到客堂告生死假,然後再進堂用工,這表明是打的生死期,要克期取證生死不了不算完!
進了堂,有維那師領導,各位班首,每人一塊香板,都是劍形的。
跑香的時候,大家繞佛龛一個跟一個順行,袖子甩起來,左擺右甩,裡三外七,誰也不許踏著誰的鞋,也不須有散亂念頭。如果有不如法或跟不上趟的,馬上就挨香板,大家都如法時,就照自己袖子上打幾下子,表示警策!這是恐怕大家有散亂念頭。跑的時候,年輕的笨人跑外圈,歲數大的老參師,多跑裡圈,中間班首師傅,或者偶爾要使勁喊一聲:
‘跟上跑起來!’
‘提起話頭來參!’
禅堂裡人很多,跑起來腳步瑟瑟的響,乍然聽到一種棒呵的聲音,大家都厲毛厲色的致心一處,不敢有一絲雜念。約摸跑二十幾個圈子,當值的走到鐘板跟前,拍!拍!打兩板一鐘,掛二板,大家一齊站住。這時候,覺得身外無物,物外無身,靜悄悄冷冰冰,諸般放下,萬慮皆空,若身若心,都另有一種境界,另有一種受用。
我出家的目的,固然是想把佛法宏揚出去,但主要還是想在佛法中,真參實學,從自性上,找一種真實受用,能夠明了各人的生死本分事情,這才是個人的心願。所以當時我對參禅修止觀很願意,也很注意!對學教的事情,都是勉強去學,究竟還是以修行為正事。不過對於教也不能完全廢掉,我的意思:能夠把天台宗學一個大概,對自利上作一種助緣,對利他也能作一種方便。
打禅期的時候,隔四天要考問一次工夫。去的時候,要穿袍褡衣持具,到班首師傅,或到方丈和尚那裡,拍!拍!拍!三彈指,請進屋裡去,問訊展具,禮佛三拜,長跪合掌。問的時候,要把自己的見地境界實話實說,這時也有說‘空’的,也有說‘有’的,其說不一。末了班首師,總要打幾香板,呵斥一頓!
‘飯桶!好好回去再參!’
就這樣,輪班一個一個的都去考問。工夫用的不相應不如法,還都得要挨香板。
有一次,我到谛老那裡去請教,頂完禮之後,他老先問:
‘你用的功夫怎麼樣?’
‘沒別的!’我說:‘最初坐的時候,妄想直起,像海裡的波浪一樣,前浪逐後浪,後浪逐前浪的不斷,抑制也抑制不住,心裡很著急。後來我不抑制它,反而用觀照力來觀它,觀看妄想究竟從何處起,這樣一觀,妄想就沒了,沒了又起,起來再觀。時間長久,慢慢的妄想就不起了,心裡也很恬靜很自然了。’
‘嗯—’谛老說:‘你算會用功咧!就這樣好好回去修吧,以後可以不用再來。’
我見別人去考問功夫的時候,總要受幾句呵斥!挨幾下香板才回來,我這一次到谛老那裡去,把自己用功的方法一說,也沒受呵斥,也沒挨香板,就回來了。這在口裡雖然不說,心裡當然是很高興!以後就用這觀妄想的法子去修。
有一次坐晚二板香,覺得剛盤上腿子不久就開靜了,後來經鄰單的告訴我,一支大板香,早已坐過了。在這一支香裡,雖覺得時間沒多大工夫,可是覺得身心很恬適,很如法,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受用,無形之中,從性地裡流露出來兩句話,就是:
觀念念即住,
覺妄妄皆真。
最初我對這兩句話,並不敢認為就是對,後來去問谛老,谛老給印可了。
本來天台宗用功,是觀第六意識現前一念心,最初觀的時候,不要怕起妄想,也不要心裡著急,想去妄想。如果有妄想的話,可以去找妄想,觀妄想,像抓賊一樣,看看妄想究竟來從何處來,去從何處去。因為妄是由真而起的,沒有妄,就沒有真;沒有真,也就沒妄,要求真,必須從妄中去求。所謂:‘煩惱即菩提,生死即涅槃。’最初雖是一念妄心,觀來觀去,就成一念真心了。不然那裡還另外有個真心,要知真心不離妄心;妄心不離真心,真妄是不二而二;二而不二的。
所以最初用功的人,不要怕有妄念,有妄念時,用能觀智去觀,這妄念就住了;同時覺照這妄心就是真心,並沒離開妄心;另有個真心。因為一念中,就具足三千性相百界千如,一念即三千;三千即一念,不縱不橫,不前不後,作為不思議境智,而成兩重能所;即能觀之智,與所觀之境相應,為第一重能所;此能所合成一塊(即是一個受淘汰之第六意識作不思議智,又作不思議境。)到了境智一如時,為能觀之妙智,而對陰妄一念,作所觀之妙境(即十法界之五陰。)為第二重能所。
關於兩重能所,在指要鈔裡,曾用鐵槌、淳樸、砧石、三種東西來作譬喻;就是槌與砧相對,為第一重能所,槌砧與淳樸相對,為第二重能所。就是說以能觀的智慧之槌,與所觀的妙境之砧,而鍛煉陰妄一念的淳樸,使成三千一念;一念三千之妙體。
觀念念即住,當於第一重能所;覺妄妄皆真,當於第二重能所,意義是相合的。天台宗是講觀不思議境的,事實上因我們後來人,根鈍習氣重,不能一下子就直接觀到不思議上去,難免落於漸次,在這裡我對修止觀,就比較容易明白的,簡單的補充幾句話:
一切修行之法,通依大藏經,不出四科(五陰、六入、十二處、十八界、)等法,止觀之法,是從第一科五陰中,擇其第五識陰而修之,(此識陰性具有八心王,五十一個心所,)所謂去丈就尺,去尺就寸。何謂去丈?就是去其四科中之六入,十二處,十八界。何謂就尺?就是就其四科中之五陰。何謂去尺?就是去其五陰之中前四陰。何謂就寸?就是就其五陰中之一識陰。為什麼就此一識陰呢?因此識能含藏一切染、淨、善、惡、無記、等法,染的時候,就是無明熏真如;淨的時候,就是真如熏無明。現在修止觀,是由今生及前生;乃至多生多劫前,曾經受過佛法的熏習,由於這種熏習,就是所謂‘佛種從緣起’無性之‘善因緣性,’發動了‘了因慧性,’就以此慧性,為能觀之智,而回觀此識陰中之第六意識,作為所觀之境。這個道理很好明白,比如我們大家,最初並不知道有佛法,後來聽人說,才知道有佛法,現在也知道修止觀這一法門。還有一般愚夫愚婦,老莊家人,自幼生長在邊地下賤的地方;或僻鄉陋裡的山窩子裡,多少年來,一點文化沒有,不要說修止觀,就連佛法從來也沒聞到過。可是有時他走到大都市有佛法的地方;或者有明白佛法的人,到他們那裡去宏法,在這一個很偶然的機會(因緣)裡,他聞到了佛法,受到了佛法的熏習,並且還知道了修止觀這一法門。由於聞到佛法的這個‘善因緣性,’發動了‘了因慧性,’先皈依三寶;而後持戒,慢慢又開始修止觀。可是這不能就說是‘以不思議心,觀不思議境。’只是用聞到佛法的這個‘了因慧性’而來觀他的第六意識,(以其能分別故,即是先以思議,觀思議,成不思議)觀至能所一如時,證生空智,可以認識自己的本心。(但、於外境還是兩個。)此生空智有兩種:一是析空智;二是體空智。析空智不通大乘,小乘人以析空智,修析空觀,證阿羅漢果。(小乘人保果不前,觀法亦但見空,不見不空。)體空智慧通大乘,以體空智,修體空觀,修至能所一如,第六意識轉為妙觀察智,以此作不思議心,為能觀之智,再觀色、受、想、行、為所觀之境,括盡十法界無遺,俱成不思議。觀至俱生我執破盡時,第七識轉成平等性智;再觀至俱生法執破盡時,第八識轉成大圓鏡智;前五識亦隨第八識同時共轉為成所作智。最要緊的是第六意識的智力,如果能造最勝善業,就從此起始成佛;如果造殺盜淫妄五逆等最惡業,就下地獄!
又了因原由意識所緣,成慧性、作為能觀之智,觀至境智一如時,同成不思議心,是為大乘觀智,亦即第二重能所之觀智,其所觀之境,則為遍法界之五陰,皆為所觀之不思議境。其實兩重能所,都沒離開‘陰妄一念。’陰就是色、受、想、行、識、五陰,一念就是現前的一念;若一念迷,即成五陰;一念覺,即成五德。在兩重能所裡,既說是‘陰妄一念,’可知是對迷而言,喻如頑鐵淳樸,必受錘砧之煉,方能成器;以喻五陰,必有兩重的能所之觀行,方成‘自行因果’之內五德;再度化九法界眾生,方成‘化他能所’之外五德,共成如來十種通號。
修止觀像用斧鑿鑿壁一樣,譬如一個人,被囚在屋子裡,裡面黑漆漆的,一點光也透不進來。這時人們為了想得自由;想看到光明,認為非把牆鑿破不可,於是慢慢用斧鑿一下一下的鑿。他鑿到的地方,就等於是止,鑿的時候就等於觀,鑿出的孔洞,就等於是止觀的成效。實際上當他一下一下開鑿的時候,同時也就是出孔洞的時候;出孔洞的時候,同時也就是開鑿的時候,鑿與孔是同時的。這就是說:當人修止的時候,同時也就是起觀行的時候;起觀行的時候,同時也就是修止的時候,止與觀是同時的。又鑿有久暫,孔有淺深;亦如止有淺深,觀有優劣。等到牆孔鑿透時,外邊的整個虛空,和屋裡的局部虛空,有了一孔的連系,人們也有了一空之見的光明。可是四周的牆,還沒完全鑿盡,來去還不能完全自由;對整個太虛空的光明,還不能完全窺見。等到把四周的遮障完全祛除時,屋裡的虛空和屋外的虛空,成為一整個的,沒有一點界限。這時屋子裡的黑暗也不用去,人們也不用動彈,就可以游目騁懷,看到整個太空的光明,斧鑿便沒有用了,(除非再用來鑿虛空。)以喻行人,雖已修到相似;或分證的地步,可是六塵未盡空,窮源猶未盡。必須把無明破盡,到了真妄不二,能所雙亡的時候,才能究竟徹底。到了這時候,什麼止觀,什麼能所,什麼思議與不思議,凡是以言遣言的話,全成廢話,全都用不著了。可是因眾生執著性大,總以為這個身體是我,身體以外的便不是我;把身內虛空,和身外虛空看成兩樣,亦把自己的知覺,和身外的知覺,看成兩樣,何況知覺外之各境界更看成兩樣,這樣就所以永不能證得法身遍滿了。
上面這些話,不過我大略說一說,究竟詳細處,和真實的受用,還得自己去研究,去體驗,並不是但用語言文字所能夠表達的。
對於初學修止觀,還有一個最簡便的法子,如果最初修觀不能觀現前一念時;可以用眼睛定住了神,觀現前的境。眼前有什麼東西,就觀什麼東西。眼光也不要放的過遠,往前看不過臥牛之地,不即不離,兩眼下垂,這樣把身心定注之後,然後再去觀現前一念。這是一個權變方法,如果能觀現前一念時,還是觀現前一念為最好。觀的時候,也不要怕起妄想,要回過頭來觀妄想,找妄想,看看這個怕妄想的,和知道妄想的究竟是誰。到這時,一心不能二用,心裡明明白白的,全是觀照的力量,這樣妄想就沒有根了,大家應當在這要眼地方多用工夫!
大光按:大師所說‘自行因果之內五德,’即指如來十種通號之前五種通號;‘化他能所之外五德,’即指後五種通號。按如來十種通號,讀之實為十一種,諸經解說不一:大經解釋為十一句,大論合‘無上士調御丈夫’以為一句,乃至世尊為第十句。成實論與此同。本業璎珞經謂從一者如來,乃至十者佛陀,具足十號名世尊。佛學大辭典引證,將‘佛世尊’連在一起。又謂大論第三,別開此二者至佛為十號,世尊別為尊號。法華文句七卷十二頁,為十一號並無解釋,至卷十九,二頁,乃至以後與諸大弟子授記時,均將‘善逝’與‘世間解’聯為一個,荊溪大師於止觀輔行記五卷十頁,別釋為十一個,並雲:“翻譯意別,不須消會。”法華經列十號之處最多,古德解釋甚略,亦未詳及十與十一之所以。大師於此頗致疑窦,曾極加注意;亦曾探詢由印度歸來之士,據雲亦讀為十一種,想此為譯經時句讀之誤。大師以此原為十種,而解釋則成十一種,殊與事實不符。且講時費解,亦甚含糊其詞,又以翻譯名義集,注雲‘善逝’有翻‘善去’者,乃姑以五陰為本,將‘善逝’與‘世間解’二者合為一。解釋十號,另有專文,茲節錄之,以請教於高明。文曰:十法界成,原出於如,溯其原始,不離五陰。五陰者,色、受、想、行、識、是也。識審成行;行著成想;想應成受;受接成色;色法生心,即名為識。此其往者,至其來者,則由色而受,(以人之色身,必有衣食等享受。)受有苦樂等別,有別必有想,想為相牽,流動不息成行,行審轉變為識。於識誤審,執色身為淨;執受為樂;執識心為常;執想行等法為我,故名五陰。陰、亦作蘊。蘊有積聚義;陰有覆藏義。眾生蘊聚色身,覆藏妙性,流轉輪回,苦無底止!二乘知五陰之弊,僅除色、受、想、三陰之粗覆,逃出輪回生死,尚囿於行識二陰。諸佛揭五陰之覆,用本具之妙,以‘自行因果’成內五德;復以‘化他能所’成外五德,是為如來十種通號。甲、屬於‘自行因果者:’一曰以‘色’陰證‘如來,’,以佛之色身由如而來故。二曰以‘受’陰證‘應供,’惟佛能應受十方供養故。三曰以‘想’陰證‘正遍知,’由觀正因,遍知十方故。四曰以‘行’陰證‘明行足,’因明則行,行則明,福慧兩足故。五曰以‘識’陰證‘善逝世間解’(逝、去也。)以世間之語言解說,皆為戲論,無有實義,佛以明智之軟語而善去之故。(佛出世前,印度外道盛興,異說紛纭,佛出世後,盡將諸說駁倒。)乙、屬於‘化他能所者:’六曰以‘無上士’為能化,菩薩有上士為所化,以所化而立能化之名故。七曰以‘調御丈夫’為能化,二乘為所化,未入大乘者則調之;已入大乘者則御之,名丈夫者,以惟佛能善調善御故。八曰以‘天人師’為能化,天道人道為所化,佛為天人師表故。九曰以‘佛’為能化,四惡趣為所化,以惡趣眾生障深,有非佛力不能化者故。十曰以‘世尊’為能化,十方三世所有眾生為所化,以三世眾生無不以佛為尊故。又大師對此並無成見,如海內外大德,有更多文獻證明十一號為十號時,當予樂從其說。
(四)谛老病在垂危的時候
一九二0年春天,谛老講法華玄義講了一大半,到三月間,就去溫州頭陀寺傳戒。
當時,有人在外面散布傳單攻擊谛老,說觀宗寺原先住十方人,現在改成子孫廟,還有捏造的一些別的言詞。其實並無其事,完全是外邊的人造謠言侮辱他。因為那時我正在觀宗寺住,目睹事實,他們外面所說的那些話,都是沒有的事。不過谛老已經歲數大,架不住人謗毀,他原來又有個吐痰的病,加之以著急上火,就得了中風,口歪眼斜,病的很厲害!谛老知道我會醫道,拍電報讓我到溫州去看病,等我接電報坐船到溫州的時候,谛老已經回觀宗寺,相差一天工夫,我也從溫州趕回來。
我回觀宗寺給谛老診斷之後,開一劑小續命湯藥方,吃了兩劑,口歪眼斜的病,完全都正過來了。可是還剩一個半身不遂的病,腿腳腫脹,渾身不能動彈。後來又請當地的名醫來治療,究竟也沒治好。原因是:第一谛老歲數大,第二本地人最喜歡吃臭菜,那東西又最能生痰,谛老的病是痰火盛,加之以著急,內裡發脹,氣又不舒暢,所以把他憋的難過。
按醫家來說:凡遇這種病,須用十棗湯(毒藥)倒痰,把痰完全倒出來之後,氣一舒暢,渾身不難過,腫也消下去,病就好了。不過這種藥性太厲害!沒有十分把握,輕易不敢用,萬一用錯的話,往往把命都喪了。我也因為藥性太強,恐怕谛老受傷以後不能講經,所以也沒敢用。
過一個月後,病又更加厲害!上邊悶的吃不下飯去,下邊腰腿老是發腫,一般人,都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
這時候道同學,自去年暑天鬧肺炎,到今年三月天,已經好的差不多,早已出屋能動彈,原先他生病的時候,谛老看他去,叫他念佛求往生,現在他好了,谛老又病了,他也去到谛老那裡去問病。見面時先說了一起安慰的話,末了他又說:
‘老法師!你不是會修三止三觀嗎?病是假的,你老可以修假觀呀!’
谛老在床上坐著,沒言語,只是翻翻眼皮看看他,沉了一會才說:
‘哼!觀是假的,疼是真的呀!’說完這話,又對他笑一笑。
道同學本是一番好意,想安慰他的,可是看看谛老的神氣,知道自己的話有些失檢點,說得太冒失了;但也收不回來,就這樣找了個沒趣,也再沒說別的就走了。
谛老的病,一天加重一天,弟子們想不出好法子來,中西醫都束手無策。谛老也以為自己的病沒有希望,整天盼望趕緊往生。過幾天,來一個賣野藥的先生,因為他醫理欠通,看病下藥都很武斷,治死了很多人,人們都叫他蒙古大夫。他是谛老的同鄉,自幼就在一起,年紀也差不多,弟子們領他與谛老見面,談了一會話,谛老說:
‘我現在求死不得,治也治不好,真是業力所纏!你趕緊給我看一看開個方,看看這病能不能有辦法,如沒有辦法的話,我現在巴不得求往生,省得為這個色殼子所纏縛!’
吃過飯,他給谛老診斷了一番,據說這是‘大腳瘟’。谛老問他‘有法子治嗎?’他說‘有!我這藥可很猛烈!’谛老說:‘不要緊,死活皆可。’於是他從腰裡取出來一包藥,別人也不知那是什麼藥,他也沒讓別人看。又弄半碗開水,把藥和在裡面攪一攪,端給谛老喝下去。大約待一刻鐘工夫,吐瀉交作,弄得渾身上下,滿床滿地,不是痰就是糞,不一會,把谛老弄得不能說話,只翻白眼,眼睜睜快沒氣了。這時候茶房著急,跑到各寮房去叫人:
‘壞咧!’驚惶失措的樣子說:‘老法師吃這服藥,病得很危險!快去看看吧!’
同學們聽說都相繼跑到谛老屋子裡去,這時還有谛老的一些歸依弟子,在觀宗寺外院住,也都趕到了。藥力使的谛老已竟不大省人事,我和幾位同學幫著茶房把谛老床上的被褥等都抽下來,讓那些女皈依弟子們退出去,給他混身上下擦了一起,也沒擦干淨;一邊擦,他還一邊往外吐,連痰加糞,除出去兩大洗臉盆。
谛老那些女皈依弟子,老太婆,待一會又回來,看到這種情形,很害怕!用手指著那位蒙古大夫的眼皮,操著滿腔的寧波口音責備他說:
‘侬這個東西呀!阿啦不知侬弄的些什麼藥,把老法師藥死咧!將來侬要給老法師償命的!’
待一會,那些老太婆,就指打著他的頭皮呵斥一頓,待一會又呵斥一頓,這個也挖苦,那個也抱怨,嚇得那位蒙古大夫,站在牆角裡,渾身直抖戰!一句話也不敢作聲。
稍微停了一會,我問大夫用的什麼藥,他不敢說實話,只說用的冰糖。其實冰糖的力量那有這麼大,一定是用的甘遂,這原來是一種毒藥,味很苦辣,喝的時候,要用大棗,這樣我一說,把他所用的藥方子揭穿了。他依然站在那裡,像傻了一樣的默而不答。後來我又對他說:
‘不要緊!你可以說實話吧!因為谛老的病,是因氣生風動痰,要想好的話,還必需用這種藥,讓他把內裡的痰積,都吐出來方可。不過這種藥太猛烈,恐怕病人受害,所以普通人不敢用。’我這樣一說,他都承認了。
待一會,谛老已能喘氣很均勻,腿腳的腫脹也消下去不少,真是立竿見影,藥力如神!到最後只往外吐黃水,這時連痰加糞,已除出去差不多有三洗臉盆。因為谛老平素喜歡吃臭菜,這種菜最易生痰,又加他前幾天吃東西有沒消化下去的,這次藥力一使勁,都倒出來了,所以一次就吐這麼多。
到晚間,谛老的神氣很清醒,四肢也不再脹的難過。重新又洗了洗身上,把鋪的蓋的也都換上新的,大夫也有功了。可是他從上午還沒吃飯,我又叫人給他做四個菜,打發他吃飯,谛老的病也從此一天一天的好起來了。
第二天,從外邊來了兩個縣府衙役,一進廟門大伙都很驚恐,不知是怎麼回事。差役見人,就問有沒有從台州來的人。原來這位蒙古大夫,在來觀宗寺的前幾天,已竟把他的老鄉藥死了一個!也是和谛老同樣的病,因為老年人患痰喘,他也用甘遂,一劑藥吃下去,不一會老頭子就翻白眼沒氣了。後來人家告到台州縣府,他已竟在村裡隱匿了十幾天,不敢出頭。後來,又偷跑出來到觀宗寺,縣裡的衙役,也追縱趕來,預備抓他歸案。不過因為他初到觀宗寺的時候,並沒像出家人一樣先到客堂掛單,直接就到谛老屋子裡去了,所以一般人都不知道,問誰都是說沒有這個人。後來把這事告訴給大夫,他嚇的不敢說話,只打抖戰,過幾天,在夜裡,才從後門把他放走。
這是說谛老病在垂危的時候,我想:這都是佛菩薩感應,任何人都治不好的病,任何人都不敢用的藥,不想,來一位蒙古大夫,遽然敢用此藥,遽然也就把病治好了。不是毒藥嗎?然而用的是地方,毒藥也成好東西了。
第十章 離開觀宗寺以後
(一)蕭寺話別懷舊緒
一九一九年,禅定和尚在觀宗寺接座,前後連任了五年方丈。從一九一九年春天,就幫同谛老監修觀宗寺工程,直到一九二0年秋天,才大概修得告一段落。
這一年春天,谛老曾到溫州頭陀寺去傳戒,回來之後就生病,以直到秋天才見好。但身體並沒有完全復原,學校的課程,講法華玄義,由監學法師代講。他講的時候,也不發揮文外的義理,只就字面上念一念正文,同學們大多不高興。
禅定和尚,看觀宗寺工程已經修得告一段落,谛老有病,也不能講經,住在觀宗寺,徒耽誤自己的光陰。同時他看到觀宗寺什麼也不缺,只缺一部藏經,因此他想在他這一任方丈之內,給觀宗寺請一部藏經,做一個紀念,借這請藏經的機會,還可以到他方參觀參觀。主義拿定之後,把這些情形都告訴了我,想教我跟他一塊去。當時我也因為在觀宗寺已經住了三年,想借此機會,跟他到各地參參方。可是,恐怕到谛老那裡告假的時候不好說,因為谛老對北方學人;尤其對我,很重視,巴不得造就出幾個北方人材來,到北方,宏揚北地的佛法,因此見到北方去的學人,就特別親熱。這樣以來,假就不好告了,尤其平素一點事沒有;就想告假走,這更是不許可。
後來禅定和尚對我說:
‘你無緣無故的告假走,谛老當然不許可,你可以拿你的師叔有病為借詞,就說讓你趕緊回去,這不就成功了嗎?’
話雖這樣說,如果沒有正式的憑據,到谛老那裡也是辦不妥。後來我找一個舊信皮,寫了一封假信,裝在裡面,說我師叔病的很厲害!讓我趕緊回去。拿這樣信,到了谛老跟前,把這情形一說,又把那封假信交給谛老看了看,想暫告假走,谛老發出一種很鄭重的聲音說:
‘嗯—不成!出家人為的了生死在外邊參學要緊!死是小事,如果你師叔該死的話,你回去也替不了他,不該死的話,你不回去,他也死不了。’
聽這話,我知道谛老是不准假,也不敢再勉強。沈一會我又對谛老說:
‘我還有很多衣單錢,在我師叔那裡存著,如果我不回去的話,我師叔死了之後,我的錢也都沒了。’
谛老聽了我這話,又沉思了半天才許可。接著問我告多少日子的假,當時我預備告一個月,谛老說:
‘早去早回,用不了一個月,准你二十天吧!’
這樣我算告下假來了,其實,我去告假走之前,已經把衣單捆好運出去。單上只剩一個小破帳子,臨走的時候,給監學(仁山)法師告辭,他以為我是溜單走的,一邊笑著,一邊問我:
‘你告下假來了嗎?’
‘告下來咧!老法師准我二十天!’說著,我在人叢裡走出來,離開觀宗寺門口,雇一輛轎子到碼頭,上了江輪。
我在一九一七年九月間到觀宗寺,到一九二0年九月間,整整是三個年頭了。這裡是我的僧格鑄造處—受戒—也是我法身慧命養成所—學教參禅—谛老對我的慈愛,諄諄教誨,同學對我的歡洽,濟濟一堂,使我‘低徊留之’不忍去。所以我在邁步離開觀宗寺門口的時候,走一會就回頭看一看;走一會就回頭看一看,一邊走一邊回頭看,總是有些眷戀不捨的樣子。不過那時候因為我已經四十多歲的年紀,自己出家的目的,是想把自己生死的事辦一辦,學教是次要的事。但並非不願意學,也並不是以為自己的法師資格已經學成;而是不願拘泥在這上邊。像我這麼大年紀,先學幾年教,嗣後一邊學一邊修就可以了,不然我也不忍離開觀宗寺。
下過早齋堂,我告好了假從觀宗寺往船碼頭走,在晨光熹微的當兒,就把東西都弄到船上去了,可是船並不當時就開,需到下午四點鐘才開。在這個中間,我把東西交給茶房,自己上岸到街裡去洗澡。上午,在飯館裡吃一頓飯,下午回到船上才一點鐘。茶房見我已竟從街裡回來,就對我說:
‘你上街之後觀宗寺來兩次人找你,待一會他還來。’
我問他來的是什麼人?茶房不認識,也說不清。待一會果不然人又來了,不是別人,是觀宗寺監院智恆法師。他還帶來些點心和水果,交給我,我很不過意的對他說:
‘蒙你這樣多情,還買來這些東西!我實在不敢當。’說著他又從口袋裡掏出二十塊錢遞在我手裡:
‘這是老法師送你的!’
本來我對他老所送的吃食品,已竟就愧不敢當,何況又送我這麼許多錢,我就於心有愧,更不敢接受了。不過,無論如何,他要讓我帶去,我不要,他硬往我兜裡塞,橫說豎說他是不能再帶回去。末了,我們倆推辭了一起,他說:
‘無論如何,你帶這二十塊錢作路費吧!不然我拿回去,你不知老法師的脾氣嗎,他一定要責備我,回去我無法交代。’
兩個人爭執了半天,我心裡很不安地受下了,這真可說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在船上我們倆談了一會,他總對我挽留客氣。
不一會,妙真法師也趕來送我,因為我們兩個住同寮,相處的感情很好。他回去看我單上的東西沒有,就知道走後不再回來,所以才跑來送我,兩人見面之後,他說:
‘你走後,叫老法師很生氣,因為他對你很關心,你走了之後,他以為你還沒走,自己拿了拐杖,到樓上寮房裡去看你,不想到單上一看,東西都搬光了,氣的撅著嘴去問仁山法師。仁山法師說:“哼!老法師你還以為他再回來嗎?他早已就要走,在沒告假之前,老早就把衣單搬出去了。”老法師聽了這話,氣的把拐杖在樓板上一拄“喝!倓虛這個東西!告假走了不回來,叫他走吧!我這裡有他也可,沒他也可,我知道他是半路出家,在廟裡受不了這種清苦,又要回家還俗去了。”說完這話,撅著嘴拄著拐杖,邁步龍鐘的下了樓,又回到自己的寮房。待一會,老法師的氣稍微消一消,叫監院師傅買水果和點心,又拿二十塊錢,叫他給你送來,究竟老法師也不知你還回來不回來。’
我聽到這些話,感慚交並,心裡非常難過,當時我對妙真法師說:
‘老法師既然始終待我這麼厚道,我一定再回來的。’
我們兩個人一邊談閒話,我在心裡一邊想:我從最初到觀宗寺,老法師就很器重我,處處對我垂青,另眼看待。這一次我假裝告暫假不回來,預備到別處去參方,這是我對不起老法師的地方,老法師為了我不回來,對別人說了些責備的話,激烈的話,這是對我的一折。末後氣消下去,又送我水果、點心、錢、這是對我的一攝。一折一攝,得算對我盡到了慈心,無微不至!我真感激!直到現在,我腦子裡萦回著他老的神情態度,和那一副慈祥的臉。還有永遠使我不能忘掉的,就是他老對我的那分慈悲和熱心。
在人生過程裡,沒有比當學生這個階段再痛快的了。我十幾歲時,念幾年書,當了幾年小學生,四十幾歲以後,又當了幾年老學生。這一次離開觀宗寺,在人生舞台上算是又演過去了一幕。現在回想一下,舊時的同學,能再聚在一塊,過著學生時代的生活,這真是不容易的事。古人說:“水萍雲鳥,聚散無端,別時容易見時難,”的確!別後所感到的,除無情的歲月,像流水般的消逝外,余在心頭的,只有一些舊時的情緒,讓人不時的懷念著。
(二)悲秋作客住留雲
九月天氣,在路上走起來,一點也不覺得冷。暖煦的和風刮著,吹在人們的身上,反而覺得有些熱。這時候,如果在北方的話—尤其東北—已竟看到樹葉落下,草色也枯了,四下裡望一望,寥闊的天空,覺得冷落蕭疏得很!記得在焰口上有這麼兩句話:
“暮雨青煙寒雀噪,秋風黃葉亂鴉飛。”
這兩句話的本意,是形容人世無常的變化景象,其中有些淒涼蕭瑟的意味,但在世俗上說,如果拿它來形容北方的晚秋維妙維肖,最恰當不過。
可是江南的氣候,確是與北方不同,雖是九秋天氣,還是熱得很!樹上的葉子,和野地的草,都還湛綠湛綠的。坐船走在江心裡,從遙遠處一望,山色水聲,蓼紅蘆白,江岸上的人家,疏疏密密的,房捨栉比,真像一幅畫圖。就這樣我一邊走,一邊瞭望,從寧波走到上海。
在我離觀宗寺之前,禅定和尚老早就到了上海,等我到上海時,就和他一塊同住留雲寺。
我初到留雲寺的時候,並沒把我送到十方堂去,因為禅定和尚是留雲寺的退居,而我們兩個又是同學,相處的感情不錯,在人情方面來說,多少要有些關照,所以我在留雲寺住了十幾天,都是掛客單。
說到這裡,心裡慚愧的很!我一輩子有三件出家人的事沒做過:第一是沒當過侍者,不會伺候人。第二是因為自己歲數大,出家晚,不會敲楗椎。第三自離開學校之後,就隨了各種成熟的因緣去宏法,沒有掛過單。這是我很遺憾的地方!後來因為歲數大,整天為了法事去忙,也再無暇去學。不過我對這三件事情很注意,因為這是出家人應當要會的事情啊!
在留雲寺住十幾天,一切飲食起居,都是以客情待我。南方吃的大米飯,比北方大米好,雪白噴香,我一頓吃三碗。因為那種大米油性大,吃了三天,再吃不這麼多了,後來只吃一碗。北方人吃大米飯並不很習慣,過幾天,我出去溜灣,見留雲寺傍邊有一個胡同口,距留雲寺不很遠,裡邊有一家素混饨館,化一毫錢,吃一碗混饨,還有五個大燒餅。每天我在廟裡吃一頓大米飯,再去下一次混饨館,雖然才化一毫錢,吃一碗混鈍五個燒餅還有剩,可見當時物價便宜!
在這裡掛半個多月的客單,禅定和尚把緣簿整理好,我們一塊坐船,到南通去找張季直。他是前清一個狀元,最初從事實業,毀謗佛法,不信佛。晚年無子,因供白衣觀音,一年之後,生下一個兒子,自此之後,才對佛法有了信仰,並且信的很懇切!他在南通一帶很有聲望,家裡也很富足,去找他化緣的人很多,差不多都能應酬。我們找他化緣的時候,正趕他鬧瘧疾,在緣簿上寫壹百元錢,給壹百塊現大洋。從南通又坐船到天津,住清修院。後來又去營口,哈爾濱,這幾個地方,我原先住過,比較熟一些。從營口又去沈陽,住萬壽寺,光緒二十一年,禅定和尚曾在這裡當過知客,所以在這裡聯絡起事情來,他就比我熟了。
從沈陽回到北京過年,住平直門外圓廣寺。那時候,北京政府是段執政(祺瑞)。他很信佛,我和禅定和尚去找他,還不錯,他捐一仟塊錢。後來我們又遞呈文,呈請印刷藏經,請求政府許可,全部藏經板,都在柏林寺保存,請求印刷藏經的,已經有三四處。
從離觀宗寺,東跑西奔,走了好些地方,對印藏經的錢,已經募到五仟多塊。請求印刷藏經的呈文,也得到政府的批准,這算都辦妥了。過年後,我預備回北塘去上墳,因為我自一九一七年出家,從沒回家一次,到現在已竟是四五年之久了,這一次住到北京,距北塘不很遠,還可以就便,到墳上祭祭,誦一誦經,報答一下父母的恩。
回家的時候,住到省悟堂公所裡,(因為自己的房子都毀於炮火,家眷在營口住。)在北塘住三天,又回北京。
燒紙燎草,這都是隨順世俗人情的事,究竟出家人報孝的事並不在這上邊。為人子的,能夠出家辦道,了生脫死,讓父母及過去一切先亡都能借光超出六道輪回,這才算真孝。也才算大孝!不然父母活著的時候,不問他的事,再不然就吃肉吃魚的,讓他造下一些殺業,父母死過以後,又捏著鼻子痛哭,這簡直太沒意味了。所以蓮池大師在他的七筆勾頭一條,就說:
“恩重山邱,五鼎三牲未足酬,親得離塵垢,子道方成就,□!出世大因由,凡情怎剖,孝子賢孫;好向真空究。”
如果出家人,在出過家之後,不能辦道修行,這樣在世俗人情來說,對父母沒有盡到生養死葬的心;在出世方面來說,也沒能讓祖先離苦得樂,超出輪回。這樣倒反不如一個俗人。因為俗人,當父母在的時候,早晚能昏定晨省,竭盡侍奉之責,父母還能得到一些好處。出家人,離俗之後,東跑西奔,父母一點受用也得不著,如果再不能辦道修行,那簡直太辜負出家的意義了。
記得玉琳國師的母親,在玉琳國師出家之後,曾寄給他一封信說:
“我與汝夙有因緣,始得母子情分。恩愛從此永絕!懷汝時,祈神禱佛,願生男子,胞胎滿月,命若懸絲!生下男子,如珍寶愛惜,乳哺不倦,辛勤勞苦。稍為成人,送入書堂,或暫時不歸,便倚門懸望。父亡母存,兄薄弟寒,吾無依靠。娘無捨子之心,子有丟母之意,一時汝往他方,日夜常灑悲淚,苦哉苦哉!既不還家,只得任從汝便,再不望汝歸也。不願汝學王祥臥冰丁蘭刻木,但願汝如目蓮尊者,度我生方,如其不然,郁結猶存。”
這雖是短短的百十個字的一封書信,但裡面卻充分的流露出母愛的至情,讓人讀起來,從字裡行間,都覺得真摯動人!
其次□益大師寄給他母親的信,說得也很懇切:
“甲子正月三日,方外男智旭,敬然臂香,刺舌血,白母親大人膝下:男幼蒙庭訓,少長便道學自任。寧不知父宜葬,母宜養,但生死一事,人人有之,靜夜偶思,真可怖畏!如大母舅,宦正濃而忽殒;虞表侄,年未壯而早亡!身命無常如朝露,大限至,老少莫逃。苦海茫茫,誰能免者,念及自身,已覺酸鼻,更念亡父老母,倍覺傷神。親身既然,眾生寧異,倘不早圖出世,正恐追悔無及!……”全文大半有三百多字,有工夫不妨翻出來讀一讀,也能警策自己!
“出家要遠俗家,俗家人事如麻,杜絕塵緣煩擾,自然別有生涯。”這是出家三十要則上的,我這次回家,還好,幸而家眷都在營口,家裡什麼人也沒有,回家住到一個公所裡,到墳上祭奠祭奠,念念經,在人子分上盡盡心,一點牽制也沒有,第三天就回來。
(三)隨緣說法在旅途
當我從北塘去天津預備回北京的時候,那正是二月天,北方天氣還正冷,我身上穿一件灰棉襖,手裡拿一掛草菩提珠子,坐在三等火車上,一邊走;一邊掐珠子念佛。這時在我對面有一位穿得衣履整齊的先生,看那樣子有五十上下歲。挺瘦的面孔,小矮個,他忽然帶點藐視人的樣子問我:
‘老師傅上那去呀?’
‘到天津去!’我一邊念佛一邊無精打彩的答。
‘到那裡有事嗎?’他又不關緊要的問。
‘對啦!到那裡有點小事。’
‘你手裡拿的那是什麼?’他佯裝不懂的問。
‘念佛的數珠。’
‘你念的是什麼佛?’
‘我念的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你念錯了吧!’
本來我知道他想起哄,拿和尚來開玩笑,所以後來我很鄭重的對他說:
‘你先生說我念錯了,我說我念的不錯;而且絕對不錯!因我多少年來都是這樣念;古今來的大德祖師,從佛一直到現在都是這樣念,你說我念錯了,請你先生說應當怎樣念才對?’
於是他把民間一般流俗所傳說的那個馱佛抱佛的故事講給我聽,並說佛的靈骨當初是在西天馱到中國來的,後來一些學者為了對這事情紀念不忘,就念什麼馱佛!語氣裡帶一些奚落人;侮辱人的樣子。當時我說:
‘你說的這些話,不過是道聽途說,無稽之談,在我們那個鄉村裡,十幾歲的孩子都會說這個。因為這些話本是那些無知識的人,抗長工小放牛的,陰天下雨吃飽了飯沒事做,拿這些話來窮聊,今天如果出你先生之口,未免有傷大雅,太有點失身價了!’
經我這麼一說,他無言答對,只是在臉上現出來一種苦笑的樣子。待一會他說:
‘既然我說的沒根據,請老師傅再說一說我聽聽吧!免的以後再以訛傳訛。’
‘對啦!’一些在旁邊看熱鬧的人也插嘴說:‘老師傅再講一講,我們大伙都聽聽吧!’
原來我們兩個人談話的時候,鄰坐的人看我們談的很起勁,早以都跑過去把我們兩人圍在核心裡,大伙看我把他駁了一頓,以為我要說的話,一定比他說的對,所以大家都催著叫我講。
我看一般人圍的風雨不透,好像看什麼奇景似的,不妨借這機會,說一說,也使他們種點善根;同時還能夠糾正他們的已往的錯誤觀念。
我說:‘我講的不能像他講的那樣熱鬧,那不過是些粗俗野語,登不得大雅之堂,我現在講,要略略解釋解釋大家對佛教的錯謬觀念;和阿彌陀佛的歷史。阿彌陀佛(Amita)是梵語,翻成中國文為‘無量壽’;(Amitayus)或‘無量光’,(Amitabha)就是他的壽命和光明無有限量的意思。他是現在去此十萬億佛土,西方極樂世界的教主。他出身是一個國王,後來在世自在王佛跟前,棄國出家,名號法藏比丘;他在當時發了四十八個大願,莊嚴極樂依正二報。所有極樂世界,都是金銀布地,七重欄□,莊飾邊界;七重羅網,莊飾空界;七重行樹,莊飾陸地。還有七寶池,八功德水……總而言之,極樂世界的一切,都是七寶合成,不像我們這個世界這麼污濁。他那國裡的人,全是蓮花化生,飲食衣服都是自然而至;但受諸樂,沒有一絲愁苦。談到極樂世界,決定是有,不是莊生的寓言;也不是黃帝的華胥國。諸位先生如果不信的話,盡管看看佛教的阿彌陀經,無量壽經;和佛說觀無量壽佛經,便可證明我的話不是杜撰……’
出家人有出家人的好處,佛法有佛法的價值,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中外各國的知識份子大學者們,凡是涉獵過佛學教典的人,莫不贊歎佛學的甚深廣大!認為提倡佛學,不但對於科學毫無抵觸之處;而且能使科學的方法上加一層精密;科學的分類上加一層正確;科學的效用上加一層保證。(李石岑語)佛學不但與科學並進,並且超出而立在科學的前面。因為對世出世間的一切法,佛在幾千年前早已都說過了,近代以來,科學昌明,慢慢才把佛說的話,證明是真實。不過出家人早被社會上一般不明白佛法的人,誤會著,認為這是迷信;其實佛法並不是迷信,是一般人對於佛法沒有了解,所以往往見到出家人就輕視;或在公共場合裡拿出家人開玩笑。像剛才我說的給我談話的那位先生,就是一個例子。當時我給他解釋了一遍之後,他自己覺得悶氣沒出,所以他說話的時候,總是想挖苦人,帶點輕蔑人的樣子。他說:
‘佛教勸人為善,這固然很好,我也很贊成;不過有一件事叫人信不及,就是‘輪回、脫生,’這件事究竟有什麼憑據?我認為這都是妄誕欺人不可信的事。’
我說:‘聽你先生說話,是一個研究真理的人;或者還是一個信教的。’他說:‘我是基督教徒。’我說:‘既然你是一個信教的,我們可以在一塊研究研究。剛才你說對‘輪回脫生’這件事信不及,還問有沒有憑據,這個當然有憑據,絕不能胡言亂說。憑據不用到遠處去找,在任何人身上都能找的出來。這道理你信也得有,不信也得有,絕不能因你不信就沒有。
他說:‘如果找出證據來,我絕對相信!’
‘哪—證據太好找了!’我說:‘例如先生你是基督教徒,信耶酥為真神,我在耶酥身上,就可以找出‘輪回’來作證明。關於耶酥教的新舊約,和其他的一些書,過去我都看過。原來耶酥在天上是一個真神,他看世人有罪,就在耶路撒冷(William.Jerusalam)降生,轉到人間替世人贖罪,這事情你承認不承認?有沒有?’
‘我承認!這事是有的!’他一面點頭,一面很爽快的答。
耶酥三十歲的時候,從約翰(John)受了洗禮之後,就開始傳道,猶太地方的人很相信他,差不多都信他的教。後來猶太當局憎恨耶酥,預備等他到耶路撒冷的時候,捉拿他。這時耶酥有十二個使徒,其中一個使徒叫猶大,出賣耶酥,得了十三塊錢,和猶太當局勾通。有一天晚上,由猶大作內線,把耶酥逮捕,交給巡撫彼拉多。巡撫順猶太人的意見,就把耶酥在十字架上釘死,三日後,耶酥復活,又回到天上。‘輪回’(Samsara)兩個字,是因義立名;就是輪過來回過去的意思。如心地觀經說:‘有情輪回生六道,猶如車輪無始終。’並不是有一個像形的鐵輪子或木輪子,不過是借這個輪回不已的意思。例如酥耶原在天上,為替人贖罪,輪到人間;又從人間回到天上,這就叫做輪回,也就是輪回的證據,你信不信?’
這一問讓我問的他只發楞,無言可答。這時候火車上很多人,看見我一個和尚,和一個信耶酥的人盤道,大伙把我兩個人圍起來,側耳細聽。因為中國人的傳統,差不多都信佛;或信菩薩,(最低限度,也要信天神地□,)各地通都大邑,僻鄉陋裡,大都有幾處廟。(並不一定是佛菩薩廟)所以一般人對於佛、菩薩、神的觀念很深(佛菩薩並不是神,而無知俗人亦統以為是神。)相反的對那些信耶酥的,不但漠不關心,還有一般人是憎惡的;所以當我在火車上,把他辯駁得無言可答時,所有看熱鬧的人,也覺得我的理由說得很充足,像出了一口氣似的。後來那位信耶酥教的先生又問我:
‘脫生的事誰看見來,有什麼憑據?’
‘以耶酥為憑據呀!’我說:‘脫生就是脫此生彼的意思:例如耶酥,脫離天宮,轉生人間;又脫離人間,轉生到天上,如果不能脫生的話,他不會從天上轉生到人間來;也不會從人間復活,轉生到天上去,這不是‘輪回脫生’的鐵證嗎?如果說看不見就不相信,那麼天下看不見就可以相信的事太多了:譬如上帝造世,耶酥降生,你都看見來嗎?為什麼你還相信呢?又例如一個人,他上面有曾祖父,高祖父……這個他都沒看見,還能說是沒有嗎?還有空中的電,你不是也沒看見嗎?你還能說他沒有!世間上一切事沒有被人看見;而就可以相信的太多了,何況這輪回的事,都擺在人眼前,你能不相信嗎?’說到這裡他不作聲,接著又問:
‘人脫生畜類,這有什麼憑據?’
‘這也以耶酥為憑據呀!’我說:‘你是對這事情沒留心,也沒去詳加分析,所以你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耶酥他原來是神;為救世而轉生為人;以此類推,神既可以救世轉為人,人就不可以因造孽而轉為非人嗎?什麼是非人?驢騾牛馬,蚊蠓蛆蟲都是,你想想,一個人他在生前殺人放火無惡不做,死後還不下地獄轉為畜生嗎?’(大光按:如以佛教的因果律來說,人轉畜的例子,就親眼目睹的亦不勝枚舉:如本書第八章,第二段—如是我聞在煙台——後面所附之一段人轉豬的故事,即是其例。如再不信,可去丹陽城,找吳國鑫先生,察看其所收藏的人轉為豬的標本。’)
‘凡是活著的動物,都是人們的菜蔬,你們出家人為什麼不吃葷?’他問。
‘因為他也是一個生命呀!’我說:‘當初上帝訓誡後人不要吃動物的血,因為動物的生命都在血中。既是動物的生命在血中,肉是血長起來的,血裡有生命,肉裡就沒生命嗎?肉裡就沒血嗎?人是有生命的,殺人的時候,人怕死,殺其他畜類的時候,它獨不怕死,而還喜歡讓人殺死它嗎?如果‘凡是活著的動物都是人們的菜蔬’的話,那麼像臭蟲、蛆蟲、跳蚤、蒼繩等:也沒看人拿他當菜蔬;還有那些虎、狼、獅子等、有時候它會傷人吃人,這也算上帝拿人給虎狼當菜蔬嗎?(大眾哄笑)須知佛以慈悲平等為本懷,不但愛人,凡一切動物都愛,都認為它有佛性,有情無情,同圓種智,同有成佛的一天。絕不能說人是能殺的,動物是應當被殺的。殊不知世間之所以有刀兵災,就因為人們的殺業太重,所謂“欲知世上刀兵劫,須聞屠門半夜聲。”一個有仁慈心;實行博愛的人,絕不忍心把一切動物殺的血淋淋的,來滿足自己的口福;因此佛教,講戒殺放生不吃葷。’
‘我們基督教最講究真理!’他接著又說。
‘當然!’我說:‘我們佛教更講究真理!’
‘惟有上帝是真神,獨一無二!’
‘有什麼憑據,’我問。
‘上帝萬能,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他造的!’
‘不盡然!’我說:‘上帝不能的事也太多太多的了:例如上帝願人不受罪,皆生天,乃分靈降世為耶酥,教人行好作善;但世上受罪的人和作惡的人,不但沒減少,反而更加增多,這是上帝不能之處。後來他傳道傳了三年,被惡人把他釘死;這事情,第一:他不能禁止;第二:他不能勸化惡人;第三:他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第四:他不能有先知之明,收猶大這個壞孩子做使徒。(耶酥被釘死後,有人嘲笑他說:他救了人,不能自救—馬太福音廿七章—)這都是他不能之處。
‘天上天下惟有佛為全能!’我說。
‘有什麼憑據呀?’他問。
‘以佛為憑據呀!’
‘佛既全能!’他說:‘為什麼還有善有惡,佛何不把那些魔鬼惡人都勸他為善,現在不但惡人不見減少—反而更加增多呢?’
‘這—你還是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說:‘既曰全能,就是能善能惡,只能善不能惡,何能謂之全能?佛的法身,和眾生的法身,無二無別,具足一切是、非、真、假;善、惡、好、丑;也具足一切色、空、有、無、動、靜、變化;所以叫做全能。佛者、覺也,就是人的知覺性。這知覺性是無形無相的,可是他能遍滿於一切有形有相上:例如佛,從聞思修經無量劫,證得法身遍滿,故到處都是佛的法身。我們眾生,為五欲所纏,只認色身為我,故不能證得法身。如果發精進心,將來或現在修行到家,福慧圓滿,也同樣能證得法身遍滿,和佛一樣。例如你先生,是有知覺性的;如果你只做壞事,就‘能’墮三惡道;如果你行五戒十善,就‘能’生為天人;行六度,就‘能’成菩薩;自覺、覺他、覺行圓滿,無明破盡,就‘能’成佛……這都是你的本知本能,也不是別人送給你的。到了做壞事墮地獄時,你想不墮也不成;可是到了做好事成佛的時候,你說你不成也不成。佛是已成的佛,眾生是未成的佛,人人有佛性,人人都可以成佛。不像你們基督教,只許上帝為上帝,不許別人為上帝;只許上帝為神,不許別人為神。你想:一個有血性的男子,修了一輩子幾十年,自己卻不能當神;而只能給神做奴役,這未免太沒出息啦!(眾哄笑)神連這點平等心都沒有,何能謂之博愛?何能謂之全能?’
‘上帝是獨一無二的,佛是一個是多個?’他問。
‘上帝既是獨一無二,為何又有耶酥?’我這樣問他,他不言語,接著我又說:‘佛有三身(法身、報身、應身’)四智(大圓鏡智、平等性智、妙觀察智、成所作智。’法身遍滿,非一非多,即一即多。’
‘每一個教必有一個教主作主宰。’他說:‘如果佛多的話誰作主?像一家人,兄弟五六個,沒有作主的人,不爭權打吵子嗎?’
‘此言差矣!’我說:‘你以凡夫的心理來測量聖人,跟凡人一樣好打架,這連一個明理的人都不如,還能稱得起為佛嗎?佛佛道同,同證清淨法身,各不相礙。佛無論對任何人,任何事,乃至一切眾生,都是平等的,慈悲的;而且是普遍的。好人、善人、和一些上根利智的人,固然要攝受他,讓他開顯佛之知見,將來同自己一樣;同時對於惡人、壞人、和一些根器惡劣的眾生,不但對他不加嗔恨,反而更加憐憫他;化導他,讓他慢慢走上正道,將來都能成佛和自己一樣,這才叫做真正的平等慈悲!為了恐怕後人做不到這樣子,佛還告誡弟子們說:勿以牛羊眼視眾生。(見普超經)金剛經上,佛述說他往昔在因地時,作忍辱仙人,歌利王割截其身體,能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不但對歌利王不加嗔恨,反發願到成佛的時候,先度化他,這種大無畏的慈悲精神,絕不是一般的神道設教者所能及!……’
時間不少了,從北塘到天津一百裡路,我們兩個人整整辯駁了一路子。每逢談到一個問題時,都被我說的他閉口無言。在他以為一個穿的破衣爛衫的窮和尚,還有什麼了不起;不料想就被這窮和尚說住了。車到天津,我們倆臨下車,他深深的給我作了個揖,還說:‘多謝多謝!領教了!’我問他貴姓,他說姓劉,是鹽山人,任鹽山基督教會傳教士。
從車站雇人力車到清修院,時有范成和尚從南方來,也住到清修院,預備到北京去。我們兩個人初次見面,並不認識,談起話來,倒很相契。看那人很爽直,一行一動,都有些天真爛漫的樣子。在談話之間,我告訴他從北塘上墳,坐火車回來的時候,在車上遇見一個基督教徒,兩人熱辯一場,讓我橫說豎說,把他說的默默無言,臨下車還給我作了個揖,道謝領教。范成和尚聽到這話很高興,因此、他聯想起過去在上海時,遇見耶酥教的一段故事。
據說有一次,他在上海,路過一所教堂門口,聽裡面又講又唱的很熱鬧,於是他跑裡面去聽,人很多,一個外國人看他一個出家人去聽,當時就把話頭轉過來說:‘世間上惟有上帝是真神,惟有耶酥所說的理為真道理,不像一些外道魔鬼所說,什麼下地獄轉輪回。須知耶酥所說的道理是真理,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等他說到這裡時,范成和尚抓住理了,馬上立起來對台上說:‘喂!你反教了,朝聞道夕死可矣,這是孔教的話,你是耶酥教,為什麼也說……’兩個人大聲高嚷的爭辯了半天,洋人堅不承認。范成和尚說:孔教的話,你拿來作憑據,不是反教是什麼?末了弄的那個外國人沒辦法,無話可說,氣的苦喪著臉下台了,引得一屋子人好笑!
(四)乘願度她到家門
一九二0年,我和禅定和尚,離觀宗寺,一塊回北方,預備到北京去請藏經,路過營口。那時我的家眷還住在那裡,我到營口時,住到佛教宣講堂,那裡邊的人,都是我在家時的老朋友。我走之後,原來開設的那間小藥鋪,就由那些老朋友,接過來暫時維持著。家裡連大人加幾個小孩子,還有六口人,我走後家裡生活無著,多仗一般老朋友,諸多照顧,說起來我很感激他們!
我最初出家的目的,主要是想弘揚佛法,讓世間人都明白佛理,曉得因果,改惡向善,離苦得樂;同時在我離開家預備到天津清修院出家的時候,在路上走著,已有願心在先,將來如果出家成功之後,在佛法中得著一點氣味,再回來度脫妻子眷屬。現在總算出家成功了,在佛法中雖然還沒有深的造詣修證,但總算摸到了一點門路,嗅到一點氣味。現在因請藏經路過營口,已竟走到自己家門上,如果不到家去看看,按情理來說,都是說不過去的。
當初我為了要出家,佯言回家修茔地走了之後,家裡的人和我一般老朋友,都不知我到那去了,東找西問,始終也沒得到我的消息。這次我一進宣講堂門口,我那般老朋友就向我說:
‘喝!你可來了!自你走後,杳無資訊,你家裡那位王大奶奶哭的死去活來,現在正在要找你,你來了怎麼辦?’
我說:‘既然來了就有辦法,我要到家裡去看看,不然,像捉迷藏樣,日久亦不是辦法。’說這話時,正是九十月間的一個晚上。第二天,有陸炳南、王志一等、幾位老友,陪我一同回家。臨去之前,他們先給家裡人打了個招呼,當我一進大門到了住房門口時,我內人在炕上坐著,回臉向裡不下炕,見了我什麼話也沒說,哇的一聲,就放聲大哭起來了!
本來女人的哭也是天性,她心裡有委曲受冤枉的事,不哭不痛快,哭一會似乎把心裡的冤曲郁悶都傾吐出來,心裡就痛快了。所以當她最初放聲大哭的時候,我也不攔擋不勸她,等她哭了一會,哭的快沒勁的時候我說:
‘我來了你應當發歡喜心,不應當哭啊!哭有什麼用處?’這時和我一同去的幾位朋友也都從旁勸她,良久,她才!泣著說:
‘你走了連言語也不言語!’我說:‘當初我要言語的話,你還能讓我走嗎?’
‘你走了家裡怎麼辦呢!’
我說:‘我走了這三四年連信也沒給通,不是你們到現在也還能活著,沒有餓死嗎?不是也能辦了嗎?’她沒有話說。接著我又說:‘這是我到別處去出家,到今天還能回來看看你,假定我得一個急症死去了,永遠不回來,那你怎麼辦?不是你們還得要活著,還得要辦嗎?’
‘那能這麼快!這麼巧!說死你就死了嗎?’
我說:‘這事情誰也不能作保證,例如我在十七歲那年,剛剛和你結婚才不過四天就死去了,當時你不是捏著鼻子哭嗎?幸而我又還醒過來,才活到現在,不然你也許守一輩子寡,也許又另嫁人了。還有我們對門的那位金同學,和我同日結婚,也和我同日死掉了,當時他女人,紅妝艷服未去,馬上就披麻帶孝,拉起孝繩來,這些情形你不是都親眼目睹嗎?誰能給保證能不死,誰能給作保證能不快死!還有像你娘家的哥哥,嫂子,都才活了四十幾歲,還沒活到我們現在的年齡,老早就死了。還有其他鄰居家,親戚家,年青小伙子,正在年富力強,忽然得個急病,不幾天就死了。像這樣情形,你沒看見嗎?你之所以不讓我出家,無非想讓我在家裡能升官發財。我今天實在告訴你吧!幸而我沒在家裡升官發財,如果我在家裡升官發財的話,恐怕你還不如現在好,也或者早就死掉了!’
‘那怎麼回事?’她聽到這裡忽地發問。
‘咳!’我說:‘你沒看現在做官的人嗎?那個人到升官發財之後,不都娶上三個五個小老婆。有了明的還不算,還要金屋藏嬌來幾個暗的。假若我要升官發財之後,最起碼也要娶上兩個小老婆,有了小老婆誰還愛大老婆。到那時候,輕裡來說,把你打入冷宮,生活也不管你;重裡來說,天天讓你吃醋爭風,活活把你氣死算完!你還想像現在一樣,什麼事也沒有,坐家裡享福,恐怕辦不到了。況且我這次出家,全是為了你們才出家的!’
‘為什麼你出家為我們?’
‘為了拯救你們離苦得樂才出家的呀!’我說:‘你看我們這個世界有多麼苦啊?簡單說有八苦,細說起來,有無量諸苦。別的苦先不說,先拿八苦來說,第一是“生”苦。人誰沒有生,未生的時候,在母腹中懷胎十月,像坐牢獄樣,苦不可言。生下來之後,就大聲痛哭,胎兒見風,如剛刀刮體,屙尿不知,饑寒無定,這都是苦。到了七八歲之後,窮人家的孩子,少吃無穿,要慢慢讓他學作工,求生活;有錢人家就把他拘禁起來,上學,二十幾歲後,要去奔波,或用思想;或用血汗,從事生產,一輩子勞勞碌碌,醉生夢死,到末了一場空,一點意義都沒有。第二是“老”苦。人老了之後,耳聾眼花,發白面皺,齒脫背曲,行路龍鐘,所有健康條件都失掉了,誰也不喜歡你了,出入又無人照應。第三是“病”苦。人有了病,疼的抓炕席,嗷嗷直叫喚,沒醫藥,也沒人照應,這是多麼苦啊!第四是“死”苦。人死絕不是一回好事,種種痛苦,誰都知道,也不必細說,第五是“愛別離”苦。人生父母恩,妻子愛,或者知己朋友,一旦分離,你東我西。就像現在,你喜愛我,天天在家裡陪伴著你,我卻一去沒消息,這不是‘愛別難’苦嗎?第六是“怨憎會”苦。世人常說:不是冤家不聚頭,愈是你所煩惡、憎恨的人,愈天天見面,例如一個大家庭裡,父子、兄弟、姊妹、妯娌、或朋友、鄰居、因意見不合,你愈想見不到他,他愈是天天在你眼前裡過來過去的,和你會面。有時冷言冷語,說幾句戟刺的話,像冷箭樣,刺戟的你心裡,痛恨難過。還有自己的兒女,小孩子討氣不聽說,天天氣的撅之嘴,恨不得要死;可是你天天要和他會面,還要照顧他吃穿,你想這是多痛苦的事!第七是“求不得”苦。例如上面所說的苦,你想求把他離開,不可得。還有世間人千方百計的想法子求名求利,末了用盡心計,總是得不到手,這也是最感痛苦的事。末了還有總結起來的一種苦,就是第八“五蘊熾盛”苦。蘊者聚也,我們人的身體,是由色、受、想、行、識、五種成分聚湊而成。為了要使這身體,有好的享受,要保護它,愛惜它,因此在這五種成分上,各各起了不同的作用。這作用就是人們的欲望,欲望像火焰樣熾盛著,生生世世,燒的人們像火煎樣難過。這是簡單的說八苦。其他還有無量諸苦,就不必細說了。我出家之後,得到了出苦的方法,這方法就是學佛念佛,因此我今天特意回來勸你們也學佛念佛,將來我們全家一同離開此濁惡世界,升到佛國去,到那時常為聚會,永無痛苦了……’
經過我種種的勸導解釋,她心裡的冤曲、痛苦、似乎都消下去了。接著她又說:‘自你走後,孩子們討氣都不聽說,我也管教不了。(怨憎會苦)將來的生活還是沒法解決!’
我說:‘這不要緊!孩子那一個不聽說,你把他給我,我領走。’
‘給你領走干什麼?’
‘咳!’我說:‘你怎麼這樣糊塗,我現在是當和尚的,我領他們去,我當老和尚,讓他們當小和尚啊?’她又問:‘我將來怎麼辦?’我說:‘也有辦法,給你介紹一個師傅,送你出家當尼姑,這樣我們全家都出家,不是就好了嗎?’
‘不成!’她說:‘我不出家!孩子你也不要領!’我說:‘既然你不願出家,在家當居士念佛也很好。’之後,我給介紹,認禅定老和尚為師,給作皈依徒弟,起法名廣達。一九二一年,我到沈陽萬壽寺辦學,那時我那個四兒子(王維翰)已經十歲,給介紹省緣老和尚座下出家(按即松泉法師,曾任北京西直門外極樂寺住持——大光)後去哈爾濱極樂寺建立僧學校中念書。
從一九二0年起,我內人接受我的勸導,開始信佛念佛。孩子們自幼生長在佛化家庭裡,耳濡目染,無形中也受到佛教的熏陶,後來有兩個孩子也自動出家了。我內人念佛念了七八年工夫,到了一九二八年往生。那時正趕我從北京回哈爾濱,為修楞嚴寺事路過營口。回家去看她,見面時她很感激我,說如果不是我勸化她信佛念佛,像在漫漫長夜中,恐受苦亦不知是苦!現在覺得在我們這個世界上,苦不可言,深生厭惡,恨不得早早離開此濁惡世界,升到西方極樂世界去。在她臨終的前兩三天稍微有點病,但心裡很清醒。到了最後臨終時,從床上坐起來,口裡念著阿彌陀佛和觀世音菩薩聖號,很安然的就往生了。那時松泉在極樂寺念書,聞訊趕來,和他母親見最後一面。
第十一章 井陉弘法第一聲
(一)抱愧得很
出家人,當一個法師,說起來也很不容易。第一必須與眾生有緣,講出話來能契理契機,人們都愛聽,聽了之後,也容易接受。同時,講法的因緣,和聽法的因緣兩下要同時成熟。不然,兩下裡因緣不成熟,中間就生阻礙了。過去,印光老法師,他頭一次在上海講法說開示。頭一天,法會很盛,聽經的人也很多。第二天比頭一天就少,第三天比第二天更少。末了一天比一天少,一天比一天少,印光老法師的名望、德行、學問在各方面都很讓人仰望;欽佩。然而,聽經的人,卻一天比一天少。後來考查這原因,並不是聽經的人不願意去聽,而是聽經的人;從本心裡很樂意去聽。但到了聽經的時候,便遇到要緊的事,必需在這時候去辦,這樣就把聽經的時間耽誤過去了。後來印老聽說這事,就發願,從此之後,不講經,不在大眾之中講開示。這就是因為聽法的‘因緣’不成熟的關系,因此印老一生用書信開示人的時候多。平素除少數弟子們到關房裡請開示外,他不願莅臨大眾場合裡,說長時間的開示。所以說當法師的;第一必先與眾生有緣。有了緣,無論說好說歹,都樂意聽,也能接受;沒有緣,讓你說的天花亂墜,他總是漠不關心,這事情,在普通人情中說話的時候,都能體會得出來。
第二要有學問,這是當法師必需具備的一個條件。無論世出世間的學問都要有,不然說出話來,一則沒有憑據,二則也沒價值。當然,不識字上堂說法的人也有,不過他所攝受的另是一類人,不能很普遍。
第三要有辯才。說話要利落,對於講解一個問題;或發揮某一種理論,分析的頭頭是道,左右逢源,反正都有理。讓聽的人,能夠從從容容的聽過之後,容易領略,容易接受。佛教裡有四無礙辯一個名詞,四無礙辯就是法、義、辭、樂說。法、就是名句文所诠的世出世間的一切法理。義、就是名詞或理論中所含的意義。辭、就是解說名詞或演講義理時所用的語言和辭句。樂說、是按照眾生的根性以歡喜心來攝受對方,用很委婉的言辭來告訴他;教導他,讓對方不知不覺的浸化在歡喜的心情裡,接受你的勸化。這四種無礙辯,一則能夠應機,二則還能夠契理。
第四要有儀態。一個人,能生成一個好的人樣子,相貌堂堂,誰看見誰歡喜。所謂‘面上無嗔供養具,’在未接談之前,先對你的儀容,就起了恭敬。尤其出家人,講究莊嚴威儀。例如釋迦佛有三十二相,八十種好,人們看到他的福德相貌,就生起了敬慕心。當法師的也是一樣,如果有一副好的儀表,在大眾場合裡,要占很大的影響。有時候,不用你去找別人說話,別人也會找你去接談的。不然,如果你小小器器,畏畏縮縮,在對方縱然能和你接近,或聽你的教化,首先他在心裡,要存一種卑視的心理,這樣對應機方面來說也是一個欠缺!最主要的是福德因緣,所謂不可以少善根福德因緣,弘法此國,就是這個意思。
上來所說的緣法、學問、辯才、儀態、這四個條件,也可以說是四種美德,是當法師的必需具備的。在這四個之中,如果缺少任何一個,那也是白圭之玷,不能算完美。具備這四種美德,再於經歷上,行持上,來漸漸培養自己的德性和名望。當然,當法師並不是為了名望,可是;一個人如果德行培養到了家,名望也就立竿見影的隨之顯現出來了。
說起當法師來,真是慚愧的很!我實在沒有當法師的資格。自離開觀宗寺之後,就隨了各種不同的成熟因緣去宏法,三十幾年來不是為了修廟辦學去操心,就是為了講經去奔走,並沒有得著長時間的休息。平素人都以法師之名來稱呼我,我也很馬虎的答應;可是自忖德薄慧淺,濫竽充數,混食佛門,心裡抱愧得很!
(二)到井陉去
我第一次出首講經,是在河北省井陉縣,這一段因緣是由范成法師作引進。因為我們在天津清修院見過一次面之後,很有緣,後來他回北京住象房橋觀音寺,我住圓廣寺,對我很關心。
我雖是北方人,因為新出家,在北方並沒一個熟人,也沒有什麼朋友。就有一位學校的法師—谛老—還在南方,因為我離校後不回去,還對我不高興。在天津雖然認的清池和尚,那還是在俗家的時候認識的,出家後只給范成師見過一次面,這是我出家後,在北京的第一個熟人。
北京要成立的一個佛教籌赈會,會址在象房橋觀音寺後院。范成師接覺先和尚的法,在觀音寺當住持。那時在會裡主事的人有馬冀平等幾個有力的人,還有其他各機關當秘書的,也在裡面幫同辦事。都是為了要到井陉縣去放赈。
井陉縣,在北京的西南,過石家莊,離娘子關不遠。這個地方,地瘠民窮,又加上十年九不收,所以常有餓死的人,籌赈會也常到那裡去放赈。
一九二一年春天,把赈濟辦完之後;馬冀平先生說:
‘這個地方,年年鬧饑荒,年年多有餓死的人,這是這一方人的苦業大,所以受苦多。原因就是這裡沒有佛法,不能修福。如果專靠赈濟,也不是常法,倒莫如請一位法師到這裡講講經,讓當地的人們種種善根,修點福,或者能轉禍為福,這倒是一個根本辦法。’
說完這話之後就開會,大家都很贊成,預備請法師。但請誰好呢?當時北京有位道階法師,是南方人,北方人講經的還很少。可是南方人說話講經,當地土人都不懂,必需請個北方人才相宜。但在北京城內還找不出個北方法師來,說這話時范成和尚也在座,他說:
‘我在天津遇見一位倓虛法師、北方人,是谛老的學人,在南方學幾年教,因請藏經回北方來,與我談起話來很好,也很有見地,口齒也很利落,可以請他來吧。’
‘好!’馬冀平說:‘就請你作介紹吧!’
後來,范成和尚給我約會好,定妥日子,在舊歷的二月三十,就到了井陉縣。三月初一開講,先講金剛經,次講彌陀經,後講地藏經,整整講一個月。
在我一去的時候,看到當地的人確實是很苦!火車道兩傍,和村裡的樹上,都被窮人吃樹葉子吃的弄光。地下的草根也都挖出來了。
我住的地方是顯聖寺,正趕那個廟又重修。平常我和當地土人閒談話,追問顯聖寺的歷史淵源。據說:當日顯聖寺佛像修好之後,無錢貼金,發起人很犯愁。有一天,見一個人,推一輛小車,因無店住,就住在這個廟裡頭。第二天他把小車捨下就走了,小車上有兩個箱子,等這人等了很多日子也沒見回來。打開這兩個箱子看看,完全是大赤金。此後,把這兩個箱子又保存了半年,各處找這個人,也沒找到。於是就用這個金貼了佛像,後來這個人始終沒回來,知道這是佛顯聖,因此就題名叫‘顯聖寺。’
那時,段祺瑞的弟弟段芝佑當煤礦總辦,很信佛,發心重修這個廟。院子裡做工的木匠,吃小米飯,從老遠望見他們的碗裡挺亮,我到跟前細細一看,原來小米裡面有十分之六七的谷子,我問他為什麼吃這個?他說:把谷子完全碾淨了怪可惜,由此可見當地生活之苦了。同時他們那裡吃水也非常困難,普通人家,拿一碗水,比油還貴重,差不多的人臉上,都黑糊糊的,我問他為什麼不洗臉,他說:
‘我們這裡的人,平素不洗臉,因為水困難也不許洗臉。除非下雨時候淋一淋,這就是洗臉。平常洗臉的時候很少,大概平素的人,正式的洗臉,一輩子只有三次,第一次是剛下生的時候,第二次是娶親的時候,第三次是人死了之後,在入殓的時候還洗一次。’
這話說起來雖然像笑話一樣,但都是當地的實情。按佛法來說,也是人的業報所感,才生在這種窮苦地方!
(三)和尚是世界的大軸
井陉縣信外道門的很多,我講經的時候,他們的大老師;和弟子們都天天去聽。有一天晚上,我和同住的房東先生閒談,他也是一位外道的信徒,他說:
‘法師講經講的真不錯,連我們村裡的那位大老師聽了都贊成。他說法師講的倒不錯,可不知有沒有道?’
‘啊?’我說:‘什麼是道,我還不明白呢!想必你們這村的大老師很有道吧!’
‘喝!’他說:‘我們這位大老師,道可大啦……’說這話時,他還一邊搖頭,一邊橫鼻子。
我說:‘他有什麼道,你說給我聽聽。’
‘喝!’他說:‘人家那道大得很!能七天不吃飯!’
‘啊?’我說:‘這一條我就趕不上他,我一天得吃兩頓,他還有什麼道沒有?’我又接著問。
他說:‘人家還能冬天不穿鞋,在雪地上走,夏天能穿皮襖,也不覺熱—法師你說人家這道不小吧?’
‘啊—照你這一說,他的道真不小。’我笑了笑說:‘不過他這是習慣性,不能算道,如果他這樣算道,那比他道大的還多得很!’
他說:‘啊!還有比他這道大的嗎?—請你說說,法師!’
‘對啦!’我說:‘你是不知道,比他道大的太多啦!不過你沒見過,也沒聽說過。你說他能七天不吃飯,不是有兩句俗話嗎?“早晨不揭鍋,晌午一般多。”不信你試驗試驗,如果他真的七天不吃飯,過了七天,吃的比誰還多,須得給那七天的空補上。你想一想,那能算省,那能算有道?你看那個夏天的“知了—蟬,”在地底下可不知他吃不吃,一出了窟爬到樹上,生了翅膀,根本一點兒什麼都不吃,只喝風飲點露水。還整天高興的唱呢,你說他不吃飯的道,能比上“知了”嗎?
‘再說他能夏天穿皮襖,那也算不了什麼道。你看那些狗,不是一年三百六十天,總穿著皮襖嗎?它也想不起到夏天換件紡綢或多羅紗,不是也沒見熱死多少嗎?如果那位大老師他在三伏天穿著皮襖在外頭跑一圈子,恐怕也得熱的呼哧呼哧的!那算哪家的道?還有發瘧子的人,六月天穿上皮襖還凍的打抖擻,那也算道嗎?
‘要說他冬天能赤腳在雪地上走,那也不算稀奇。你看那些鴨子,上凍的天還往河裡洗澡,樂的呱呱叫喚!還有那些家雀,不是從生下來就光著腳嗎?它抓在裸絲電線上都不過電,教大老師能成嗎?—你看比你大老師的道大的太多了吧!’教我說的他兩眼白瞪白瞪的,一聲也不響,只是抿嘴微笑。之後,我又向那位房東先生說:
‘佛法不是矜奇立異,是平易近人。不教人煉那些外道工夫,什麼點穴啦,運氣啦,腦瓜子出小人啦,又能飛到幾千裡外,知道家裡有什麼事,如果一下子遇著老雕把小人雕去,那不更糟糕嗎?要知道佛法是教人修心,去那些貪嗔癡的習氣毛病,不是教修身,煉什麼長生不死,如果都不死,不成了老妖精嗎?世界還能容下,那不更要你爭我奪,沒有個完了嗎!—所以佛法是教人知道身是“眾苦之本。”身是無常,無論你怎樣保養,到時候非死不可。好像房屋似的,無論怎樣堅固,非壞不可,你不要設盡方法去保養它,—可是你也不要故意的作踐它,因為還要借他修行。
‘說到修行,並不是非當和尚不能修行,在家人,只要處世存好心,坦白直爽,不欺騙人,不禍害人,自己方便,於人方便,都是修行。’
我看他們很愚癡,所以用些平易近人的話來勸導他,但他一時半時也改不了舊習氣。後來他又說他大老師能吃野果不生病,又問老佛爺赤足,出家人為什麼不赤足,我問他:
‘你老師有道吃毒藥死不死?’他說:
‘吃毒藥那還能不死嗎’?
‘不成!’我說:‘你老師還是沒道,你看那些吸大煙的人,等大煙瘾上來之後,沒煙吸,把鴉片煙吞下一塊去也不死,這也算有道嗎?如果算道的話,他比你大老師的道大的多吧!
‘至於赤足的事,是因為印度穿皮底鞋,容易傷害蟲類,釋迦佛是大慈大悲的;而且是因為他那裡天氣熱,所以才赤足。我國天氣冷,何必一定要赤足,就是我們能赤足,也是習慣性,算不了什麼道。像叫化子混不上鞋,冬天也赤足在街上走,那也算道嗎?’
就這樣教我把他說的閉口無言,也不再往下說了。本來出家人在社會上,往往因為一件很容易很平常的事,就被人欺侮,被人诘的沒話說。這也是因為平常自己不注意,所以才會被人輕視。
說這話有很多年了,有一次我遇見在家的一位舊同學,他是鐘表鋪的經理,在談話的時候,他說:
‘哼!你們這些和尚,一點活不干,只會消耗,不能替國家生產,如果都當了和尚,一動不動,還成什麼世界?’
他說完了,頭還故意的向旁邊一扭,顯出不屑理我的樣子。
我說:‘照你這樣說,都當和尚不成世界,那麼都開鐘表鋪就成世界啦!’
‘嗯—’他說:‘世界上的人,得各有職業,那能都開鐘表鋪呢?’
‘嗷—’我說:‘既各有職業,不能都開鐘表鋪,就得有當和尚的,當教授的,當公務員的,打鐵的,拉大鋸的………’
他說:‘人家當教授當公務員的,作農的,為商的,都各有職業,與國家有益,你們和尚替國家作了些什麼?’
‘以宏法為家務,以利生為事業呀!’我說:‘淨化社會,改善人心,這都是出家人的責任。能夠以慈悲心輔政治之不足,助教育之不及,使人心潛移默化,改惡向善,這樣世界上就沒有爭奪啦!再進一步說,如果都當了和尚,我們這個污濁惡世,就成了清淨佛土!每一個人都是蓮花化生,再沒有這些殺人流血的事,就怕不能都當和尚。’
他說:‘並不是我說當和尚的不好,就是因為和尚坐吃不動,好像只消耗國家似的—不免教不明白佛法的人毀謗。’
我說:‘那也沒法啦!他們是不知道和尚是不應動的。’
‘那怎麼回事呢?’他很驚疑的問:‘和尚怎麼不應當動呢?’
我說:‘和尚無論如何不應當動,如果和尚一動,世界就顯著更擾攘不安了!’
他說:‘我不明白這個意思,請法師說說我聽。’
我說:‘咱們先不說這個,你是鐘表鋪的經理,當然對鐘表很清楚吧!’
他說:‘是呀!’
我說:‘你知道鐘表是怎樣成的吧?’
他說:‘哪—當然我知道了,裡面有大輪子,小輪子,油絲,發條,還有許多小零件湊合起來,才成一個鐘表。’
我說:‘這些大輪子,小輪子,油絲,發條等東西,都是安在什麼上?’
他說:‘都安在大軸上!’
我說:‘這些大輪子,小輪子都得動吧?’
‘對啦,有動的快的,有動的慢的,都得動,有一不動就出毛病。’
‘那個大軸也動吧!’我問。
‘嘿!’他有些瞧不起我的樣子說:‘你才外行哩!大軸那能動,大軸一動,鐘表就壞了沒有准了!’
‘哼!我告訴你說吧!和尚就是“世界的大軸!”和尚不能動,和尚一動世界就更紊亂了——你想:和尚要不為國家祈福,不去改善人心轉移風俗,偏要勒令他做旁的事,那不是強人所難,禍亂人心嗎?如果人心都失去了正常態度,世界那能不亂呢?’
說到這裡,他低下頭去沉思了半天又說:‘就算你說的對吧!’
我說:‘這不是強辯的,不信你拿我這話去問別人,看我說的這話合理不合理。’
‘……………………’
‘……………………’
像上面所說的這些話,都是很平常的事,但社會上一般不明白佛法的人,往往拿些很平常很輕薄的話來诘問出家人,這似乎是已成了社會的一種普通現象。不過出家人來說,如果自己沒有一點應辯的法子,往往就被人所說倒。我和那位信外道的房東先生,辯駁了半天,又把我和那位舊同學所說的話給他講了半天,意思是讓他明白出家人並不是奇奇怪怪,所作所為都是平易近人,與人有益。出家人對社會的工作就是用善惡因果的事來教化人心,維系人心。人事的變化,可以用武器來戕賊,來征服;人心的險惡!人心的變化!不是用武器能征服的,這必須用善良的教化,使每個人的心裡,存儲著一種正直良善的潛伏力,無論社會如何的險詐,這種潛伏在八識田中的正直良善的力量,總能維系著人心的變化,不至於铤而走險,所以和尚就是社會化導的中樞,也是世界的一個大軸。
總計我在井陉縣講經,自三月初一,至月底,整整講了一月。說起這段因緣來,我還得感謝耶酥教徒,他成了我講經的增上緣。因為我和他辯駁,又和范成和尚說這辯駁的事,才和范成和尚認識。因為和范成和尚認識,他很了解我,很關念我,才介紹我到井陉縣去講經。
這是我出家後第一次講經。
第十二章 營口楞嚴寺創修經過
(一)因緣
佛法真是不可思議的很!有諸多事情,都是極平常的事,教人不可測量。尤其佛教在俗谛法上,講究‘因緣’和‘感應,’在因緣未合的時候,都是很平淡很普通的事,到因緣和合成熟之後,就覺得它是不可思議,就是當局的人,也對它莫名其妙。
‘感應’這回事,也同樣讓人不可推想。有顯感冥應的;有冥感顯應的;有顯感顯應的;也有冥感冥應的:這裡邊也有很多不可思議的奇跡
例如世間人有很多做好事而得不到好結果的,也有作壞事反而得到順利的,這在‘罪’‘福’‘損’‘益’方面,是各有各的增長,各有各的距離。有些人專門做善事,當時就立竿見影有效果,這是顯感顯應,人人都曉得的事。也有做壞事當時還有好反應的,也有做善事,得不到好成效反而有些小的不幸事件,或者自始至終,都是坎坷叵測,拂意違心,這個也不能就認為是沒感應,而是在冥冥中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或者把福臨禍至的期限提前與延後;或縮短與延長。在定業之中,善業受善報,有一個段落,惡業受惡報,也有一個段落,先受善報,後受惡報;或先受惡報後受善報,這要以各人的定業與感應而定。所以總括的說一句,十法界的因因果果,都沒有出乎‘業,’不過有善惡之分罷了。善業可以超脫,惡業可以墮落,善業大的,可以為人,可以升天,可以成聲聞緣覺,菩薩,佛。惡業大的可以轉修羅,下地獄,墮惡鬼,轉畜生,都離不開這個‘業。’所以‘人生是業力的俘虜,一切受著業的支配!’
這句話意味深長得很!在十法界裡面,無論是四聖六凡,沒有一個不受業力支配的。不過有大有小,有高有低,有善有惡,有染有淨。例如同樣的四谛,六度,十二因緣;同一樣的五陰,六入,十二處,十八界;同一樣的常樂我淨。然而在位次上卻是支配著各種不同的根性,這就是因為業感不同,而得的報應亦不同。在‘十如是’稱為‘如是力,’因為各自的相性體不同,而發出的力、作、因、緣、果、報、亦不同。乃至本末究竟亦不同。拿佛來說:有三十二相,八十種好,福慧兩足,萬德莊嚴,這也是因為有三阿僧祗劫的善業所莊嚴,觀察十方世界,因緣成熟的時候,還要示現色身,受生作佛,這無一而非因緣,無一而非感應。我為什麼說這些話呢,就因為人生到處是感應,到處是因緣。無論富貴貧賤,苦樂悲歡,賢愚不肖,得失榮辱,都是以各種不同的感應,而隨順各種不同的因緣。
拿我個人來說,四十三歲出家,在出家以前的四十幾年裡,也是勞勞碌碌,世事浮沉。雖然沒享很大的福,也沒受很大的罪。每到‘山窮水盡疑無路’的時候,往往也許就‘柳暗花明又一村。’多少年來,都是在這種上不上,下不下的境遇裡生活著。回頭想一想,過去的刺激,和過去的挫折,都成了現在的閱歷和經驗。
出家以後,還是以個人夙現的感應,而任運各種不同的因緣。我一生的遭遇,和一生的因緣,在事前我個人也不敢預想,只有以‘直心是道場’任運而去。凡事不可強求,等因緣成熟之後,自己也不知其中的所以然。
拿修廟的事情來說,這都是因緣,並不是我有這麼大的力量。我四十三歲才出家,出家之後,到南方學幾年教,回到北方來,自己也不過是個窮和尚,那還有力量修廟。可是現在想一想,無論好也罷,壞也罷,總算建立了七八處道場,能夠讓大家聚在一塊,住持佛法,辦道修行,這都是因緣和感應。我常說,這些因緣和感應,並不是我個人的,而是大家的。無論在任何地方建立道場,這都是大家多生多劫的感應道交,因緣成熟。我不過在這種成熟的因緣裡,作一個引酵,當一個推動者。因為因緣未湊合的時候,在某一個過程中,要往一塊收攝,在收攝的時期,必需有一個名義,幾十年來,我就是擔任著這種虛名義;來往一塊撮合,實際上福報還是大家的。在任何一個地方建立道場,建立叢林,那是佛法與那一方的人有緣,也是那一方的人與佛法有緣。不然,我一個窮和尚,兩袖清風,不要說沒錢蓋廟,就是有錢的話,也蓋不成功。
所以凡事不可強求,強求就要出毛病,幾十年來,無論蓋廟或辦學,都是‘因緣時節’成熟去找我,我絕沒分外去強求。因緣找人,事情就好辦,人找因緣,事情就不好辦,這是過去我在修廟辦學中所得的經驗。
最初發起修廟,是在營口。其次是哈爾濱,極樂寺;長春般若寺;沈陽般若寺;綏化法華寺;青島湛山寺;天津復興大悲院,這是幾處比較規模大的。其他在東北還有十幾處小廟子,直接或間接都有些關系。自出家後從南方回來,就為這些事忙碌,一直到現在,還沒忙完。這也是因緣趕的,事情臨到頭上,沒辦法,只好出來給大眾作公僕,竭誠為大眾服務。不過論功德還是當時發心的各位居士和後來諸位法師的,我沒有什麼功德可言,只是應一個修廟的虛名而已。
先說在營口修楞嚴寺的起因:是在一九二一年我從井陉縣講完經回北京之後,預備去奉天,應萬壽寺辦僧學。因為那時時局轉變,新人當政,各地方正鬧毀廟興學,弄得出家人日不聊生。有知識;有聯絡的人,對少部分廟產還能守得住,如果是一般無知無識的出家人,自己行為再不正經,使外人有所借口,那就更無法挽救了。奉天萬壽寺,在關外很有名,產業也有,趕到拆廟興學之際,如果自己對公益事業上,沒有一點名義,沒有一點表示,想保住自己的廟產,這在理論上是說不過去。於是萬壽寺就借這種機會,預備辦僧學。這樣一方面對外說話有借口,一方面對佛教本身上說,還能培養弘法人材。
最初辦學要招生,學校裡要請一位主講法師,萬壽寺,就早把這事委托禅定和尚,禅定和尚說:
‘這裡辦學和上學的,都是北方人,如果請一位南方法師言語不通,兩下都不合適,可請北方人,倓虛法師任主講吧!’
於是招了廿名學生,(第一期有澍培法師)請了萬壽寺方丈和尚的一位戒兄弟當監學,省緣和尚任校長,就這樣將將就就的我在那裡連當了三年法師。為什麼說修廟,倒先說辦學呢,原因是為辦學,方引起了修廟。
事情還要從因緣感應說起。是因為我在北京應萬壽寺之邀,去奉天辦僧學,中間經過營口,遇到以前在宣講堂的幾位朋友,有王志一,陸炳南,於春圃,陶海瀾,畢雲橋,魏恩波,戴子常等幾位居士。
過去我在營口宣講堂,以至我開藥鋪的時候,我們幾個同人就在一塊研究楞嚴經,經過七八年的工夫。我出家後,他們還是繼續研究,他們鑒於營口沒有佛法,雖然有一兩處小廟,一兩個出家人,也和普通莊稼人一樣,對佛門的事一點也不懂。
他們大家,為了想在營口弘揚佛法,同時還為了我們曾在一塊研究了多年的楞嚴經,為我作一個紀念,所以提倡請我在營口主持建立一所楞嚴寺。
修廟的事,當然我很贊成,不過我知道他們幾個人的力量很薄弱;而且在過去也沒有蓋廟的意思。不過這一次看到我回營口,大伙聚在一塊像說笑話似的,就要建叢林,真是談何容易!當時我也對他們大家說:
‘如果你們要修一座小廟還可以,建叢林恐怕很難辦!’
說這話時,有陸炳南居士在旁,那人有毅力心直口快,他張口就說:
‘就怕我們大家的志向不堅固,如果志向堅決,世間沒有不成的事。’
雖然這樣說,我總以為這是大家在一塊說笑話,況且在營口我離俗家很近,不要說廟修不成,就是修成,我也不能在這裡住,何況他們大家也沒有那種力量。
吃過飯之後,我以為他們大家對修廟的事,像小孩鬧兒戲似的,說說就算了。誰想到他們說辦就辦,陸居士馬上領我到講堂後面去看地方,他指著一塊七十多畝地的園子說:
‘法師!你看這塊地,有多麼好,也沒有什麼高低不平,占的地位也好,離講堂也很近。’
我看那塊地,平平正正,像一塊手掌似的,果然很好,當時還種菜園子,我問陸居士:
‘這是誰的?’
他說:‘不知道!’
我說:‘你們妄想太大了!根本自己又沒有錢,地方還不知道是誰的,就打算在人家地裡蓋廟,這簡直像做夢一樣。’
後來無論說什麼也不成,他們一定要蓋廟,王志一居士馬上取一張毛頭紙遞給我:‘就請法師畫圖。’
我迎和著他們的心理,像逢場作戲一樣,便按照叢林裡的格局,畫了山門、天王殿、大殿、藏經樓、(帶法堂)後院、還有兩邊的配房,都大致畫出來一個輪廓。
(二)感應
事情真是不可思議!正在我們計劃修廟的時候,趙鎮侯先生也到講堂去盤桓,一眼看見我畫圖。他問:
‘你們今天畫什麼圖?’
陸居士說:‘我們要計劃修廟!’
‘在那裡?’趙先生問。
‘就預備在講堂後面那塊空地裡。’陸答。
‘你知道這塊地是誰的吧?’
‘不知道!’陸居士搖了搖頭說。
‘哈哈!’趙先生笑了笑說:‘你們真像做夢一樣,根本連地都不知道是誰的,就要在人家地裡蓋廟,真是笑語,這事你問我吧,我還真知道他的底細。’
大家聽了趙的話,以為事情很湊巧,就讓他說這地的情形。他說:
‘這塊地的主人是日本人,田邊雄三郎,他以前在中國當領事,買下這塊地預備蓋房子。後來田邊調回本國,把這塊地托田中洋行出賣,要兩萬塊錢,田中不認識中國人,又托我轉賣。他原來的價錢是六仟元金票買到,到現在已經三年工夫也沒賣出。我看這地方,就是修廟好,所以也不願意介紹讓他賣出去。現在如果賣給別人我不管,要是修廟的話,我絕對盡可能的力量給田中去說。’
之後,趙鎮侯到田中洋行,把修廟和預備買地情形一說,因為田中是日本人,很信佛,聽說要修廟也很樂意。田中給地主田邊去信問,田邊也很樂意。那時地價已漲,他要兩萬塊錢,如按公道價錢,也值壹萬貳仟塊錢,田邊的意思,如果修廟的話,可以照原來價值,要六仟塊錢。趙鎮侯一聽很歡喜,知道這事絕對有成,回來就向我和陸炳南等,敘說在田中洋行辦理經過,並要馬上成交立契,我說:
‘你們簡直像做夢似有點胡鬧,不要說修廟的錢多少,就這六仟塊地皮錢,你們如何籌劃,難道會吹法氣能點石成金麼!’
當時,趙鎮侯知道他們大家都沒力量,不過在一塊隨便一說,恐怕後來沒有希望,對不起田中,陸炳南很仗義的說:
‘你們不用管,佛菩薩自有感應!’
說感應,真有感應,說做夢也真是作夢。雖然夢的理想不能實現,但做一個好夢,在心理上也是痛快的,何況夢的理想有時候還能夠實現呢?
陸居士說完了佛菩薩有感應之後,關於修廟的事再不提了。第二天早晨,天色剛亮,他就跑我屋裡去:
‘法師!’他笑嘻嘻的像得了什麼好事似的叫我:‘你不要發愁!修廟的事有希望。’
‘有什麼希望?’我問。
‘太好了!’他說:‘我昨天晚上做一個夢,夢見姜轶庵來了,他抗一桿大旗,累得他氣喘喘的,我讓到他宣講堂裡,說了一起寒暄話,他說:
“你把那桿大旗,插講堂後面那個空地裡吧!”等我把旗插好之後,猛一使勁,忽然驚醒了,原來還是一夢。
‘姜轶蒼是山東黃縣人,也是一個很著名的大慈善家,給講堂的關系很深。他早已就說過:如果在營口有可以永久存在的善事時,可以找他幫忙,現在我們預備修廟,這不是永久存在的善事嗎?這事情如果姜確能來,一定能辦得成功。’
其實,這都是夢中人說夢話,還有什麼真事呢,也就不提了。到了上午十點鐘,大家在講堂後屋談閒話,前邊來了一個伙計請陸炳南居士說:有客人來,這個客人不是別人,就是剛才所念道的那位姜轶庵先生到了。
姜轶庵他是在哈爾濱開東興火磨廠,很有錢,每到春天,必需回黃縣老家一次。這年春天回黃縣,在家裡住了三個多禮拜,又從黃縣坐船到營口,預備坐火車經長春去哈爾濱。可巧,他到營口時,去長春的鐵路出毛病,要等幾天才成。在這個空當兒到宣講堂去訪問,陸炳南和其他各位居士見姜來,真是喜出望外,陸上去握著姜的手說:
‘盼你來,夢見你來,你果真來了!正好!’
就這樣,你也說,他也說,三聲哈哈,兩聲笑,把姜轶庵弄的莫名其妙。他看看大家的表情,疑惑必定有什麼事,在一套寒暄話說完之後,才把他們盼他來的原因問明,原來還是一夢。
姜轶庵在談閒話時,除說些時局和離別的情形外,隨便就談到他的買賣上去了,他說:
‘我去年生意做得不錯,年底算賬,分了三萬多塊錢。除還賬和給弟弟作買賣外,還余剩壹萬多塊錢。’
這時陸炳南早有心思,讓他拿錢做功德,但總是試試探探有些不好意思。之後陸又指向講堂後邊說:
‘你看這塊地多麼好?平平正正像手掌似的。’
‘是誰的?’姜問。
‘日本人的!’陸說:‘現在預備要賣,價錢很便宜。’
‘要多少錢?’
‘便宜的很!’陸說:‘按現在公道價錢,能值一萬二仟塊錢,因為地主是日本人,很信佛,知道我們買了預備修廟,仍按原來地價要六仟圓金票。現在我們大伙正計劃買此地修廟,只愁沒錢。’
‘好啦!’姜轶庵說:‘你們買吧!我有錢,今天坐晚車回哈爾濱,買妥之後,給我去電報,用多少錢,如數匯來。’
說完這話姜走了,買地的事,由趙鎮侯、陶海瀾、與田中說妥,照原價賣給。第二天給姜轶蒼打電報,下午姜又從哈爾濱打電報給營口西義順,把六仟塊錢匯來了。那時中國錢值錢,日本錢要八扣,陶海瀾拿款交地價的時候,對田中又說:
‘修廟是好事,雄三郎信佛,你也信佛,這塊地賣了六仟塊錢,你也應當寫點布施吧!’
‘對!’田中說:‘我寫五百塊錢吧!’
就這樣六仟塊錢地價,還化了日本人五百塊錢的緣。在成交立契的時候,必須要找四鄰,在這些地鄰之中,有一個是英國人名非尼失(PHINITHY)不願意,他說:
‘我是這塊地的地鄰之一,賣的時候,我有優先權,應當先賣給我,為什麼先賣給別人呢?’
後來,經過別人給他解釋,說這是修廟辦好事,與平常住戶不同,這才算完事。接著就請客量地,立契約,辦手續,把日本人捐的那伍百塊錢,花完不多不少正合適,真是因緣湊巧!
(三)經過
修廟的地基是有了,因為款項無著,對修廟的事仍是渺茫的很!以我的意思,讓他們先種菜園子,以地裡的收入,每年作一種儲蓄,將來慢慢的再進行修廟。
我是四月初到營口,在營口逗留了幾天,對修廟的事,辦得半了不了的。四月初八就去奉天萬壽寺,主持開學,首講佛遺教經。以後又遇見何玉堂先生,這是我在俗家時認識的一個朋友。他當時在英美煙草公司當經理,很信佛,他東家呂輔臣因何的介紹也信佛。呂是山東黃縣人,新發戶,當時作買賣,有幾十萬塊錢的資本,有一次,由何介紹,呂請我吃飯,席間閒談話,呂說:
‘我一輩子最荒唐,沒交一個好朋友。做買賣賺幾個錢,也都花邊柳邊的浪費了,對公益慈善事業上,一個錢也沒花。自己現在身後淒涼,想起來真是後悔的很!以後我預備做點慈善事業,有機會可以請法師給我介紹。’
那時呂已五十多歲,尚無子嗣。飯後又談到營口姜轶庵發心修廟的事,他很樂意幫忙。當時我因為他初發心,也沒敢多說,預備讓他拿五萬錢。他的意思要等年底,看他的買賣如何,一共有五處買賣,如果五處買賣都好,一處抽一萬塊錢就足夠了。其實五萬錢擱到他身上也算不了什麼,然對修大殿的款,總算有點指望了。因此我曾給王志一和陸炳南兩位居士去信,讓他們知道在奉天,有這麼一點希望。
在營口幾位居士發起修廟的因緣,一則是為了自己研究楞嚴經多年,現在已竟有點成績。二則又因我出家,想修一個廟作一個記念。將來對教義上有研究不通的地方,可以給他們講一講,這是他們的意思。不過在我個人曾這樣想:如果一個人,為了想讓人給修個廟才出家,似乎太沒出息,在名譽上也太不好。二則我的俗家遷居在營口,不但名義不好;而且對修行上太不利,太麻煩!所以當時我答允把廟修好之後,給他們另請一位住持。
時禅定和尚已在觀宗寺當方丈三四年,他的為人,我很清楚;而且我們在道義上相處不錯。他給觀宗寺所印的藏經已經印好,准備雇船運到上海。當時我告訴他有兩個黃縣人發心在營口修廟,將來在觀宗寺退座之後,可到這裡來當住持,他的回答是:
‘我已這麼大歲數,等廟修好之後,我也快往生了。’
本年年底,我去找呂輔臣籌劃修楞嚴寺大殿的款,不幸他五處買賣都賠了。算完賬要有三處歇業,合計起來要賠幾十萬,我很掃興,知道大殿已修不成。當時我曾這樣想:人要想做善事,也須有緣,不然想做善事也做不上。如呂就是一個例子。那時禅定和尚也從北京到奉天,他的意思以為呂既發心修廟,無論其賠賺,也應去找他一趟。不過在我的意思,既然他已竟賠賬,找他也恐怕沒希望。後來好歹到英美煙草公司去一趟,果然呂以生意賠款,不能實踐前言為答,我也就沒話說了。當時禅定和尚和我一塊去的,他對化緣很有經驗,對呂說:
‘你既然現在沒有力量,因為你的眼界寬,多介紹幾個朋友幫忙也很好!’
當時又讓呂作領導,寫了兩仟塊錢,禅定和尚回營口時,把兩仟塊錢攜去,委托陸居士,買的白灰石頭,一大堆。時營口有一家大木廠,有存的美國松很多,賣不出去。聽說修廟就找陸居士,想把這批久存的美國松賣給廟上。陸居士因為手下沒錢不敢答應就買,也是因緣湊巧,碰著這家木廠,甘心賒給廟上,不要現錢,幾時有幾時還賬,而且還要賤買。就這樣一個錢沒有,把一萬多方尺大美國松就買到手裡了。之後,石匠、木匠、爭來包工,每天應接不暇。
一九二二春天開工,到了五月節算賬,沒錢開工錢。時王志一,陸炳南,魏恩波,陶海瀾等幾位居士,忽然想起大連商會會長龐睦堂來。因為他是個資本家,喜歡做善事,和王志一陸炳南他們都是舊交。於是去大連找龐睦堂去化緣,還不錯,他給拿了捌仟塊錢小銀子,有了這筆款,算把工資的難關當過去。五月節後,繼續開工,把料子做好之後,必須打地基。因為營口是濱海而居,地皮薄,工程大,地基如果不堅固,容易倒塌。據包工人說,必須下釘木簽子,每一根簽子,都是一丈多長,既費工,又費料,需款也很多!但自己手裡又沒錢,不過陸炳南居士辦事很有膽識,說辦就辦,他的意思是:只要你發誠心去做,必定有善士施捨。後來,請龐睦堂又給壹萬塊錢,這一萬塊錢,只打地基就用光了。時陶海瀾,畢雲橋等很害怕!以為廟還沒修成!就用了一萬元,將來恐怕更難辦。勸陸居士改修小廟,陸居士說:
‘修廟必須修大的,大廟容易小廟難。’
他的意思,修大廟有人拿錢,修小廟善士們不值得拿錢,這是他的自信心。因此引起了陶畢二人的不贊成,也因為他們沒力量可盡,遂袖手旁觀。不過陸的為人性情勇敢,富於決斷性,凡什麼事都不畏難,也不苟安。後來斷斷續續,經十年工夫,把廟修成。前面山門,鐘鼓二樓,進去山門有天王殿,上後大殿,再往後,藏經樓法堂。後院東面齋堂、伽藍殿、大寮、庫房;西面、客堂、司房、禅堂、學校講堂、祖師殿、水陸壇、都次第落成。以後在這裡辦一個佛學院。中間我因為到各地去講經,還顧及修哈爾濱極樂寺,長春般若寺,(都是一九二二年發起)。沈陽般若寺,對營口修廟的事,顧不過來,事情都是由宣講堂幾位熱心居士他們主持辦理。記得在具文立案的時候,有四十多個人具名。所以修楞嚴寺都是他們的功勞,尤其陸炳南居士,總其大成,他的功績更大!我對修楞嚴寺,只是在外設法籌款,並沒直接親身監修,不過像唱戲一樣,在許多演員之中,也扮一個角色,以助成其功。到了一九三一年,把廟完全修好之後,那時禅定和尚還在天童寺做方丈,我讓營口宣講堂主持修廟的幾位居士,和當地士紳把他請來,到營口楞嚴寺,接充首任十方選賢住持,八月間開光;並傳戒圓滿。
第十三章 奉天萬壽寺辦學時代
(一)一點經驗
過去、隨波逐流的,在僧家混了三十多年。多仗諸位居士的提倡,和各位後進師傅的福報所感,在北方建立了幾處寺院,還經手辦了幾個僧人學校。寺院好壞不說,只要有吃的有住的,同參道友,住在一塊,能夠辦道修行;或有南北來往的,到那裡,休息休息,這總算借大家的光,與大家有好處。
學校辦的也有日子多的;也有日子少的,成績雖然不很好,多少不說,能夠說說講講的,還培養出來幾個人。如澍培就是我第一次辦學的學生。
我自己知道我很苦惱,四十多歲才出家,出家後在觀宗寺跟谛老學幾年教,回到北方就主持辦學。平素人家都以法師之名稱我,我也馬馬虎虎的就答應。實在跟人家那些有道德有學問,有名望的法師比起來,簡直太慚愧了。不過自己知道自己苦惱,還恐怕後來的諸位法師也像我一樣的苦惱,所以到一個地方就想辦學,預備多培養幾個人才,一來能滿自己的願,二則也能在社會上宏揚佛法。況且培養學生,比專門養一般趕經忏的好的多。因為專門趕經忏的人,知識水准太差;當學生的,只要他求幾年學,受過教育,有點知識,辦起事來,總比那些專門趕經忏的好的多,這是我實地經驗的話。
最初辦學是在奉天萬壽寺。那時青山和尚已退居,省緣和尚當方丈,好講外面子。一九二一年四月八日開學後,外間的人,都知道他這裡辦了一個佛學院,所以差不多一般有知識有聲望的人,都來訪問,找法師閒談話。日子多了,去訪問的人也很多。省緣和尚好講外面子,而且還想借此機會攀點緣法;他看去找我的人很多,我一個也沒給他介紹,心裡就對我不樂意!
最初禅定和尚介紹我去的時候,萬壽寺就預先有話:說法師很難請,待遇先說明,無論如何,不能半途而廢;只許廟上辭法師,不許法師辭廟上。原因、就是法師來了之後,脾氣大,萬一伺候不好,就發脾氣,再弄不好,兩下翻臉,法師把衣單一卷走了,弄的學校半途而廢,怪失體面的。當時我也說:
‘我從南方參學回來,對經教研究的尚未十分徹底;而且一個人初出去當法師,對於名譽也很要緊!至於待遇如何,我絕不挑揀。凡事須兩相將就,中間辦的好壞不說,只要廟上不辭我,我絕不能發脾氣先辭廟上。’
他預先說這話的原因,也是因為經驗過,受過這樣的害。
過去有一位智峰法師,為北方有名的大德,修行很好,眼上有點毛病,臉上還有幾個麻子。一生到處講經,多數都是因為脾氣大,半途而廢,以後弄的誰也不敢請。
有一次他在北鎮廟講經,平素對於飲食方面,他讓怎樣做就得怎樣做,如果不聽話,馬上就發脾氣。有一天聽經的人很多,出家人在家人,比平常增添了不少。講經期間,人眾突然增加,飲食當然不會很好。智法師看大眾菜裡面,只是青菜而沒有豆腐,於是說話讓廟上得買豆腐。因為時間來不及,豆腐沒買得來,智法師發脾氣,扔下經本就走,誰也留不住。他的皈依弟子,買了幾斤白糖和餅干送他上車,他從車上扔下來連頭也不回。
在智峰法師和北鎮廟當家的發脾氣時,那位當家師是個粗人,說話一點也不客氣,兩個人弄翻臉之後,當家師說:
‘你在外面當法師,應人講經,也不替人想想,說要買什麼就必須買什麼,如果買不來,就發脾氣,這人簡直是吃羊奶不知羊死活的手!…………’
當法師的無論怎樣不對,當主人的要尊重些。無論如何,也不應當出此極不雅訓之語來污辱法師。等這些話傳出來之後,讓外人對兩方面都恥笑!
說到北鎮廟,笑話就大了。因為這地方是在一個邊區地方,雖然稱名為廟,而對出家人的規矩,根本就無所謂。平常一陣道心起來的時候,一個人就上殿,打鼓撞鐘,敲磬誦經,弄的手忙腳亂。如果不高興的時候,半月二十天也不上殿。有時候悶的荒還唱二簧,因為他是這樣的一個粗人,所以就說出這極不雅訓的言語來侮辱法師。
我在萬壽寺,一連住了三年,因為日子愈多,萬壽寺辦學的名譽,在外邊也愈大。因此、無形中去佛學院,找法師談話的人也就一天一天的多起來。可是就因為這樣,方丈和尚就對我有些不高興。原因是他嗔我不給他介紹,其實,凡是去的人,都是慕著佛學院的虛名,一方面到那裡去參觀,順便找法師領教一下,隨便談談話。我和人家不過是一面之交,又不知人家的身份,那能就很冒昧的介紹到方丈和尚那裡去?還說什麼攀緣法化緣,這豈不是太笑話!可是方丈和尚他看不到這裡,所以很多日子總像有些隔閡似的。到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自己的不對,從那時候起,我算長了一分經驗。現在告訴大家,將來以後,無論在什麼地方給人家當法師,當院長,當執事等:都要以‘常住’為前提。處處要替‘常住’著想,把個人的事情放在一邊。不然大家住常住,吃常住,喝常住,如果再不發心替常住出點力,常住的事情就不好往下維持了。所以今天告訴大家,這是我的一點經驗。
(二)四相解釋
佛法是很普遍的法門,無論是有知識的,無知識的;貧的富的,貴的賤的;都能攝受,都可以接引。但在接引之中,個人對於佛理的領略,卻有深淺不同,所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例如普通一般人,只是對佛法有一種當然的信仰,對裡邊的理也不去深究。還有一種是由信仰而實行,對於念佛參禅,誦經,拜忏等;都很誠懇的。按學佛的真義來說,以這種人為最對。其次還有一種人,他對佛法的信仰力不很大,但他卻拿佛法作一種學術性質來研究,這種人以教育界的知識份子為最多。所以我在萬壽寺的時候,時常有些有知識的人去訪問。
有一天,去了兩個當地很有名的人;一個是於沖漢,是東北官銀號的經理;還有一位是姓關的,在海關當監督,是當地有名的才子。他兩個人和我並不認識,聽說萬壽寺辦學,請法師講經,所以特意來到這裡訪問一下。
關先生是旗人,大學畢業,專門研究哲學。普通大學裡面,在哲學部門裡,包括著很多的佛家思想,所以凡是專門研究哲學的人,大多對於普通佛經也都涉獵過,在閒談話的時候,隨便就說到‘性’與‘相’的問題上。他說:
‘金剛經上說:“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這個按普通現量境界來說,是有相的,佛為什麼說無相呢?這個有什麼憑據?’
‘是的!你問的很有理。’我說:‘佛法並不比任何一種宗教哲學;或一種主義。因為他們都是各出己見,獨樹一幟,所立的理論,肯定的絕對就是肯定;否定的也絕對就是否定,肯定與否定絕不能互相容攝。既不能互相容攝,在中間必有一種界分,有界分就有差別;有差別就有名言;有名言就有相狀,人的思想也就整天的執著在這種名言相狀上。這在真理上來說,只是世法上的假立的名言,還談不到真谛,更談不到第一義谛!
‘佛法與其他宗教哲學之不同點,就是能拋開一切門戶知見和立場,而按著眾生各種不同的根器,來破除一切假立名言。換句話說就是破除人們的執著性!在哲學上來說,肯定的絕不是否定的,否定的也絕不是肯定的。如果肯定的是否定的,否定的而又是肯定的,這等於說:某人既是甲而又是乙,某乙既是乙而又是甲。如果真的來這樣說,在論理學上是犯著矛盾律(Law of contradiction.)在因明學上也犯著相違過。
‘佛法的真義,是重在顯發自性,破除在自性上所起的執情,而達於實相圓融。所謂圓融就是法性平等,無有高下,無有分別,無一切假立名言。
‘例如“我、”“人、”“眾生、”“壽者、”這不過是在世俗上的一種假立的名言和符號,按中國的傳統思想來說,自稱為“我,”稱他為“人;”無數的“我;”和無數的“人,”聚集起來,就給他假立一個名字叫作‘眾生。”“我”“人”“眾生”三者相續不斷,就稱名為“壽者。”究其實這都是在諸法差別相上假立的名言符號,以資識別的。例如我們兩個人,我以我為“我,”你以“我”為你。反過來說,你又以你為“我,”以“我”為你。凡是“我”以外的,都是“人;”“人”以外的都是“我,”如果不給他安立一個名言,就分不出那是“人,”那是“我”來了。在我人聚集起來,就給他起一個名子叫“眾生,”這是因人我而立的。眾生相續不斷,又給他一個名字叫“壽者;”這是對“斷滅”而立的。這四相的根本,都是以我為出發點。既是我,又是人,又是眾生,又是壽者,這樣一來,弄得沒有一個定相。
‘佛所以對四相,說無相的原因,是為了這四相是假定的符號,沒有真實性,讓人不要執著在上面為它所纏縛!因為有執著就有分別;有分別就有好丑;有好丑就有憎愛;有憎愛就有煩惱。世間人的煩惱,就是為了他的“我執”和“法執”太深的緣故。有了煩惱就能遮障一切,如煩惱障,障人的般若德;業障,障人的解脫德;報障,障人的法身德。推源其始,都是因為在“我”“人”“眾生”“壽者”這四相上起執著。所以佛在說法的時候,都是隨說隨掃,就恐怕人在一些名句文上起執著。
‘殊不知名句文都是假立的,沒有定相,也沒有真實的意義存在。所謂:“名無名物之功,物無應名之實。”拿普通人所執定的“我”來說,我以主宰為義,如果好事當前“我”歡喜,壞事當前“我”憤怒;生法當前“我”生,滅法當前“我”滅,這是自己一點也作不了主,失去“我”的真實意義。
‘再進一步說,以中國的傳統思想和習慣,給自己起一個名字叫“我。”如果到了英國稱自己稱什麼呢?到了德國稱自己稱什麼?到了法國,稱自己又稱什麼?乃至到其他各國,恐怕對於自己,各國有各國不同的稱呼。同是一個“我,”而所稱呼各有不同。這就是因為一切法無定相,在無定相中,因性空緣起,還給它立一個假名假相。假相即非真相;非真相;即非實有相;非實有相,本性空寂,即無相。所以佛說,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 相,無壽者相。(緣起性空)一切法雖然有相,而是假相,假相即非實有相;明白非實有相,即不著於相;不著於相,即無煩惱,無煩惱才得解脫。佛法的真實意義,就是讓人破執迷,得解脫。’
我把這四相的意思給他略略說完了,他很贊成,他說:
‘你說的很對!佛法和哲學相似,哲學亦講假定。例如說:人即非人,人是假立的代名詞,用以和非人作區別。’
幾個人在一塊談了半天,他們都很歡喜,末了我又領他們到流通處請幾部經,送他們走了。
(三)講經去來
在萬壽寺一連辦了三年學,當了三年法師,好壞不說,總算沒有半途而廢。最初一開學,先講佛遺教經,次講四十二章經;八大人覺經。第二年講金剛經,彌陀經,地藏經。第三年講楞嚴經,教觀綱宗,心經,始終心要等。因為萬壽寺每年還應酬經忏,耽誤時間很多。三年之中,共講了十種經,還抽暇寫成了一本,般若波羅密多心經義疏在天津出版。
平常除在學校講課外,每到寒暑假期間,還應人之邀到外埠去講經。
一九二一年暑假,到海城宣講堂講彌陀經,從海城又去虎獐屯講堂,講金剛經。在這裡收了不少皈依弟子,到了寒假,又第二次去海城講金剛經心經。
一九二二年正月初二日,由奉天赴哈爾濱,起建極樂寺講堂,在那裡講一部彌陀經,正月底回奉天開學。到了暑假,應沈陽國際公司之請,講大乘起信論。接著又去長春應吉黑慈善聯合會之邀,講金剛經,為建修長春般若寺之緣起。七月底回奉天開學。到了寒假,又去營口宣講堂,講金剛經,並商議建修楞嚴寺大殿的事,臘月底回萬壽寺過年。
一九二三年正月開學、暑假,去哈爾濱,啟建盂蘭法會,講地藏經,彌陀經。回來時,經過張家灣(今改名德惠縣)在慈善會宣講彌陀經,為建築彌陀寺之起因。七月底,回奉天開學。至寒假,在萬壽寺佛學院講經三年圓滿,當時早已有約會,十一月即去哈爾濱,講楞嚴經;並受佛教會朱將軍(子橋)開會歡迎,主持修建極樂寺。在這三年之中,除為講經奔走,就是為修廟忙碌,最初發起修廟是營口楞嚴寺,其次是哈爾濱極樂寺,再其次是長春般若寺。這三個廟,都已發起動工。
第十四章 哈爾濱極樂寺創修經過
(一)最初蓋廟起因
哈爾濱,是在中國的東北,瀕松花江南岸,原先是一個很荒涼的村落,自中東鐵路完成,辟為商埠後,日益繁盛,市面上華洋雜處。民國初年間,其他宗教很盛;所遺憾的,哈爾濱雖是中國地方,而並沒有中國佛教,連一個像樣的廟都沒有。
一九二一年,陳飛青居士,在哈爾濱任中東鐵路稽察局長。他原籍是江蘇人,對佛法信的很深。中東路上,有位督辦是中國人,還有一位是俄國人,陳見俄國人信希臘教,其他也有信喇嘛教的,各機關職員們,信天主的,信耶酥的,都在哈爾濱建築了三四處大教堂,每處都是由鐵路局籌款。陳見哈爾濱為中國地方,沒有一個正式像樣的中國廟,在國際觀瞻上也很不好看,簡直是太煞風景!於是發心建立一處大廟,到北京,見段執政的秘書馬冀平,把在哈爾濱修廟的事一說,馬亦很贊成。
修廟須請一位僧人來監督,但在陳的眼裡還沒有一個這樣相當的僧人,陳請馬介紹,馬說:
‘有位倓虛法師,在井陉縣講過經,人很好。’
這時,陳和我還不認識,陳請馬寫介紹信和我見面,等陳到奉天萬壽寺時,正值寒假期間,我去海城講經,未得相見,很以為憾!那時,他很忙,又不能久候,乃把信留下,並在書棹上寫下一個紙條,謂:
‘聞明年法師去哈講經,至時當再會面請教。’
等我從海城講經回來時,見寮房棹上擱一封信,並留一個紙條,這就是修建極樂寺的起因。
一九二二年,正月初二,我去哈爾濱講經,持信去見陳飛青居士,他對我談在哈建寺的意思,我看蓋廟是好事,遂答允協助辦理。當時陳請客開會,到各機關要人。會後議決,買一塊地皮,請交通部葉(恭綽)部長撥伍萬圓,並作緣啟募款,托我到奉天印緣簿,定名時我在座,因我講彌陀經,陳飛青又笃信淨土,因定名曰極樂寺。
當時大家公請我為住持,我因已答應萬壽寺講經三年,到現在才一年,如果半途而廢,恐讓人笑話,所以當時只答允旁從幫忙;關於住持一職,可另請別人。他們修廟心急,臨到我回奉天時,又請我另物色人。我看他們都是些機關裡的人。辦事情,深了不成,淺了也不成,還沒有一個相當人來介紹。
後來直奉戰起,中東鐵路督辦宋小廉調職,改任王景春為督辦。王是基督教徒,不樂意修廟。交通部的五萬元款已撥過來,案也立了,陳飛青和王景春商議修廟的事,王很不贊成,說現在戰事正激烈!可以停停再說。陳飛青知道他不信佛,故意阻當,來信直發牢騷,我也常去信安慰他,讓他再等機緣。
一九二三年戰事好轉,朱子橋將軍任中東鐵路護路總司令,兼地方長官,很有力量。陳飛青和他的秘書周孝懷是朋友,周很信佛。陳飛青托周孝懷和朱將軍說修廟的事,一說他很高興!
朱將軍是浙江紹興人,性情很直爽!很剛毅!過去專門注重實業,不信佛,後來受刺激過甚。他的朋友程雪樓,勸他信佛,才慢慢改悔。以前曾提倡拆廟掀神,自悔有罪。當時程雪樓勸他,可以修廟將功折罪,彼很信以為然,但苦無修廟機會。正值周孝懷和他說欲修廟的事,他很樂意,又性子急,說話馬上就辦。第二天成立佛教會,所有屬員皆為會員,同時還要請一位僧人作住持。陳飛青要請我,因我答應萬壽寺講經,差一年沒圓滿。陳飛青又去北京找馬冀平,馬為介紹淨蓮寺寶一老和尚(即如光法師之師父,段祺瑞皈依他。)
寶一老和尚是一位老修行,向來不願意修廟,這次經段執政再三勸駕,才懇答應。等他到哈爾濱時,修廟的事已籌備就緒。第一年預備好材料,第二年(一九二三年)動工。寶一老和尚到時,只講夢東遺記,問他修廟的事,一概不問,請他看也不看。有護路副司令張召棠和他談話不投機,老和尚脾氣很板,也不理他。夢東遺記講完非走不可,朱將軍再三挽留,也沒留住。廟在什麼地方修的,已竟修到什麼樣子,他連那個修廟的地方也沒到過,弄得大家也沒辦法。秋天回北京後,他住的淨蓮寺,有人要發心重修,他還是不樂意,欲因陋就簡,修行了事。
(二)前後建修經過
極樂寺頭一年動工,先修起來三層殿;及兩配殿各七間,尚未鋪瓦。廟前蓋起來十間瓦房,這是預備開會用的,其他山門廚房等尚未動工。
一九二三年冬,我在萬壽寺當主講三年圓滿,告一段落。十一月間把學院事交卸,離萬壽寺去哈爾濱講楞嚴經。蒙朱將軍開會歡迎,請我為住持,在眾情難卻之下,我只答應擔任三年,等極樂寺完全修好之後,交別人來主持其事,我離開極樂寺,這是自己辦事的步驟,將來好退步。當時朱將軍請我當住持時,朱將軍的話剛說完,還沒等我開口,那些在會的人一致起立鼓掌,我自己知道個人德薄慧淺,沒有辦事的能力;而且他們都是些機關裡的人,很難湊和。如果事情辦的圓滿還好,辦不圓滿,顯得自己也怪失場面的。所以當時我再三的推辭,但他們大家像對人起哄一樣,人言啧啧,並一勁直鼓掌。末了我沒辦法,先答應擔任三年,工成告退,說這話已是臘月天了。
一九二四年春天,因為北方天氣冷,泥水工不能干活,四月底才動工。我除繼續講楞嚴經外;對修廟的事還總其成;前後照顧一切,到了八月底工程告竣。
先是在營口時,有一位老朋友,於澤圃居士(即如光法師,後易名定西。)去哈爾濱,找我說要出家,過去想出家沒有機會,現在要出家欲拜我為師。我因為他還年輕,問他能否脫了俗家,他說已經說好了。過去我曾經想跟寶一老和尚出家未成,現在於居士要出家,我們兩個是在家的朋友,而且我也剛出家沒幾年,不願收徒弟,就給介紹寶一老和尚跟前落發。他出家受戒後,正趕我在哈爾濱修工沒人,於是請他來幫忙。
另外還有一位在佛教會當庶務的王漱泉,是他們公家用的。王每天晚上老早就去街裡,不是看戲,就是下館子,花天酒地。當時我想,他每月的薪水才二十圓錢,另有什麼樣的進項。敢這樣消耗。後來經詳細調查,原來是包工人請他的客。我想: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將來這筆款,還不是由極樂寺出,在工程裡面,想法把公家騙一下子;可是修工的事,是我總其成,他們不怕背因果,將來我交代不下去,也連累了我,讓人挑不是。
極樂寺工程快竣工的時候,葉部長所撥的伍萬塊錢,才實收到二萬伍,余一半因鐵路督辦王景春不信佛,故意拖延不撥給。
有一天,朱將軍請客,到席的有鐵路局各重要職員,管理局局長,稽察處處長,地方長官,我也在座。朱將軍讓我給王督辦講講佛法,把他的心理改正一下。當場朱將軍為我介紹,我便按照通俗的意思,把佛法的大義給他解釋,說佛法於國家社會有什麼樣的重要關系,修廟對於世道人心有什麼樣的利益,……橫說,豎說,我說了一大篇,因為他是基督教徒,根本和佛法反對,見出家人就討厭。不過因為朱將軍介紹,讓我給他講佛法,我不得不如此。末了等我說完之後,他說:
‘法師所講的理我也明白,但理論太深,普通一般人都不懂。修廟是為的教化普通人,我看修佛廟,不如修城隍廟的利益大!’
‘那是怎麼回事?’我問他。
‘咳!’他說:‘你看普通那些城隍廟裡,塑的刀山劍樹,鋸解磨研;門上還帖著四個大字,“你可來了!”這樣才能警覺世上一般人,我看還是這樣來的快當。像法師說法,費盡口舌,人也聽不懂,簡直是費力不討好!’
當時他說完這話之後,我只笑了笑,因為礙於臉面,也未好加批評。他們在座的諸位,也明知他是故意揶揄人,默不作聲。適有鐵路副督辦,劉竹君,天津人,說起來和我是同鄉,他把話接過來說:
‘得咧!廟已竟快修成了,現在是功虧一篑,你何必再搗亂!弄的不倫不類呢。’
在場的人,你說一句,我說一句,三聲哈哈兩聲笑,大家用面子逼著他,他看是眾人的事,而且又是交通部撥來的款,也是公事,沒辦法,以後才把兩萬伍仟元錢取來。除去開支以外,尚虧三千多塊錢沒著落。
這時營口楞嚴寺修大殿,也和極樂寺同時動工。五月節開工錢,第一次難關過去了,八月節第二次難關還沒辦法。佟道尹雖是化了不少錢給幫忙,但也無濟於事。後來宣講堂諸居士商議怎麼辦呢?結果大家說:
‘還是找法師去吧!’
於是派了四個人到哈爾濱去找我,一見面,四五個人,我問:
‘有什麼事?’
‘沒別的!營口楞嚴寺已經周轉不動,請法師想辦法吧!’
說這些話時,有陸炳南居士,我打發他們吃了飯,他們的意思,是讓我去找朱將軍想辦法。我說:
‘現在極樂寺尚虧三千多塊錢沒著落,朱將軍還沒想出辦法來彌補,如果你們見他的話,我可領你們去,至於有效無效,還說不一定。’
朱將軍平常愛起早,白天很忙沒工夫,對於辦慈善事誰來誰見,一點官架子沒有。清早起來,我領他們去見,給朱將軍介紹說:
‘這是營口修楞嚴寺的大護法,極樂寺是由將軍一手托成,現在楞嚴寺已周轉不動,也要請將軍多幫忙。’
朱將軍點點頭默不作聲。沈一會他說:
‘極樂寺修工尚虧三仟多塊錢沒著落,已精疲力盡!現在一般人見面都躲避我。’
‘是的!’我說:‘關於極樂寺的情形我很明白,不過他們幾個人既然來一趟,也不能空手回去,可以借將軍的老面子寫幾封介紹信,讓他們持信去募化,這個辦法還比較妥當。’
‘也好!’朱將軍說:‘營口是一個商埠,可找當地紳董長官,讓他們為點力,還不太難。’
這樣對他們籌款的事,算是有門路了,後來我又說:
‘這點事情,本來不應該再來麻煩將軍,但為你是佛教會會長,對一些公益慈善事總其大成,所以他們有辦不通的地方,就來找會長。’
朱將軍為人很慷慨!他看我說的很合理,於是叫手下人找秘書,寫十幾封信,晚上送到極樂寺。第二天陸炳南居士四五個人拿著信,分頭去化緣。
朱將軍平素對三寶及其他公益慈善等事很熱心,素日在他那公事夾子裡,總夾著五分六分的捐冊,因為他屢次上門化緣,和他相識的一般老朋友,都讓他化的避不見面了。可是他為三寶事,自己下多大面子也不在乎。
有一次,他在上海,大清早起來,到他一位老朋友家裡去化緣,(因在上下午碰不見,或有時在家,亦借故推辭說沒在家。)到了門口問當差的,說主人不在家出門去了。朱將軍也知這是敷衍避不見面的話,也不管他在家不在家,迳自就往客廳跑。當他剛到客廳門口時,忽然瞥見他主人從旁門轉身到廁所去了,這時他走進客廳,一面和當差的說話;一面眼釘著廁所門口。他這位老友,聽得客廳裡有朱將軍咳嗽及說話聲音,知道他還沒走,所以寧自在那裡多聞點臭味,也不願出來。朱將軍在客廳等了半天也沒見人出來,他等的時間大了,有些不耐煩了,這時也顧不得自己是什麼身份,直接就往廁所裡去了,一進廁所門口,他說:
‘哈哈!這裡挺臭的,你在這裡蹲著干嗎?得咧!出來吧!我有好事告訴你。’兩個人拉著手,扶著肩膀,一邊說著,一邊笑著,迳自走進客廳,談了一會話。朱將軍說:
‘剛才你在廁所蹲著,那是臭事,現在我有一份好事找你來做。’說著把皮包打開,拿出來挺厚的一大堆捐冊,‘斯是客廳,惟吾兄之德馨。你捐多少?五百吧!’一邊說還一邊不住的笑。
他朋友說:‘哎呀!老兄,我現在生意不很好,手裡有些周轉不靈,實在……’
‘得咧!’朱將軍說:‘三百吧!今生不種福,來生不享福,今世種下福,來世才能享福,你如現在沒錢,我先給墊上,反正早晚你得拿錢。’就這樣他朋友不願作功德,硬以面子逼著讓他破悭貪,做功德;可是多少不說,總能達到目的,其護持三寶熱心至於如此。
(三)辦學院與養眾
凡事以人才為重要,無論什麼事,只要有人就能辦的到,無人什麼事也辦不成,人就是一切事情的原動力!出家在家都是一個理,父兄給留下萬貫家財,沒有人也保守不住。
拿佛法來說,也是一樣。只要有人才,不怕佛法不往外宏揚,如果是佛教裡面沒人,後來的出家人一代不如一代,這樣不用外人,摧殘,佛法本身,自己就會慢慢的斷滅了。所以我出家後,除了想自己修行外,到處都以培養人才為急務。見了青年人或中年出家有書底有造就的人,總是想法讓他上學。這是我的一點志願,我希望大家,既然不以我為苦惱,來跟我學,不要只跟我學些空談理論,在事實上也要真實去做。比如我出家的志願是自己修行培養人才,宏揚佛法,也盼望大家出家之後,除自己修行外,將來到各處隨各人的緣法,多辦幾處學校,多培養人才。如果自己沒力量去辦,也可給人家去幫忙協助。出家人如果不受教育,不明白佛法,知識水准還趕不上一般人,處處受人誣蔑,這是多麼難過的事!
一九二一年,我在奉天萬壽寺佛學院當主講,三年圓滿後,至十二年冬天去洽爾濱。那時極樂寺的工程,對各種建築已修起來一個大概模型,並在三門兩邊修起來十間瓦房,我初去極樂寺時,就住在這十間瓦房裡。正月底,請奉天太清宮小學校校長張樂西,到哈爾濱,為極樂寺佛教學校校長。
張樂西,原名張子真,是一個老念書的。早先信外道,後來信佛,又改名樂西。沒有兒子,他女人死時預知時至,他很高興!自是信佛的心更堅固。我在奉天時,與我很好,當時曾有言在先,將來有事時,他幫我的忙。
我到哈爾濱時,看那裡是一個大商埠,經濟很繁榮,如果在這裡辦一個學校,對財政方面,還不致太困難。我的目的是巨集揚佛法,培養人材,所以正月初到哈爾濱,到了正月底,就辦起來一個學校。過去在萬壽寺辦學時,自己是居客位,凡什麼事也作不得主,所以也沒辦出什麼成績來。現在自己辦學校,好壞還能自己作的主。不過在這裡初辦學,招生很困難!因為當地沒有出家人,只有一處龍王廟,住一個出家人,年歲已很大,下面也沒徒弟。外面有出家人,距離很遠,沒來的。當時我想,反正為人種善根,僧俗都可以。於是在哈爾濱道外三道街,辦起來一個義學性質的佛教學校。有王樂天居士給設法招生,因他是東北人,在當地很熟。那時正趕國內各地實行維新,廢私塾,辦學堂,提倡革命,什麼民族革命,家庭革命……一般老腦筋的人不贊成,有錢的大糧戶情願讓自己的子弟成白丁,也不願讓他上維新學校。以後聽極樂寺辦學校教人為善,大伙很樂意入學。於是招了二十名學生,附設在佛教宣講堂內,由張樂西講儒書改國文,我講楞嚴經。等極樂寺竣工之後,又把學校搬在廟裡去。
八月間極樂寺快修完工的時候,朱將軍又召集大家開會,討論廟成之後,應當住多少人。當時有中國銀行經理馬子元先生在場,他說:‘現在生活高貴,籌款很難,請法師和如光法師兩人,再用一個茶房,一個廚子,一個香燈,一共五個人就可以了。人多了也得麻煩!每到星期日時,我們居士們可以到廟裡來談談,有時候可以請法師給我們講講經。’
他說這話之後,大家也沒作聲,似乎是已默然允許;但我一聽,他們都是為自己著想,在家人整天的在外面花天酒地,到了厭倦的時候,跑到廟上來吃喝玩樂來散心,這與出家人的本分不合,也與蓋廟的初心相違,所以當時我回答他說:
‘大家說的都很好,但與我的志願不相合。我不是為了享福而出家,是為弘法而出家;就是我到哈爾濱來,也不是為享福來的,是為弘法而來的,出家人為修行,清苦也不算一回事…………’
‘那麼怎麼辦呢?’他問。
‘先須立僧學,以培養人材為急務。’
‘要招多少人呢?’他又問。
‘出家人的規矩,有多少人算多少,來者不拒,去者不留。’我說這話,他們大家都害怕了,馬子元說:
‘要這樣的話,我們管不了’。
‘請諸位居士放心!絕不讓大家作難。’我說:‘出家人住在廟裡頭,十方常住十方僧,他要來的時候,誰也不能拒絕;他要走的時候,誰也不能強留。但一分和尚一份齋,各人住在什麼地方,自然有各人的感應。我在這裡主持這個十方道場,也有我的緣分,也有我的感應。我若有了債累,也決不再麻煩諸位。不過我要辦事時,請大家協助,並不讓大家拿錢。’
我這樣一說,他們大家看自己身上沒責任,於是就答應了。本來出家人的事,他們在家人不懂,以為出家人應當住在廟裡享福。其實想享福住在家裡多好,有妻子兒女伺候著,種種現成,何必跑到廟裡受這種清苦。要知道,出家人為的是在清苦中修行,如果天天衣暖食足,什麼事不干,所謂‘飽暖思淫欲,’欲心一起,貪嗔癡三毒之心也都隨著起來了,整天的無明煩惱,妄想紛飛,還說什麼修行不修行?簡直為了這一時的享受,背上因果,墮落下去了。尤其住在十方常住裡面,如果不能辦道修行,空自消耗十方供養,不能給人消災,將來必定披毛戴角去還人債!做領頭的人,應當供養十方大眾,領導大眾修行,不然也要背因果下地獄的!
所以在極樂寺討論留人的時候,我極力提倡,供養十方大眾,培養弘法人材;同時也讓大家在一個道場裡面,能夠真的去辦道修行!如果不合我意,那只好我告辭離開那裡,免得自己背因果!
(四)毀譽的興起與沒落
世間上的事,沒有一件是容易的。想成功一件事,不知經過多少波折困難,才能慢慢成功。尤其當一個辦事人,必須虛心下士,忍勞忍怨,各方面去湊和,末了還不知事情成功不成功。無論其成功與否,在事情的過度期間,你還要認真去做;不然末了不但事情辦不成功,自己還要受埋怨!尤其出家人和在家人在一塊辦事,兩下心理不同。出家人心理怕背因果,在家人卻不怕背因果!(因為不信佛的人他也不明白因果。)如果想使事情十分圓滿,什麼怨言也不出,這簡直太難了!例如我在修極樂寺的時候,就是這樣。包工的人,想在裡面討便宜沒討上,就在外面制造謠言,大事毀謗!讓不明白內幕的人,也信以為真。真是所謂‘眾口爍金,積毀銷骨!’讓人出進兩難,哭笑不得。在這時候,如果自己沒點忍耐勁,事情也不會辦得成功;自己所背的冤枉,也像石沉大海一樣,無處可洗,無法可訴!
上次我不是說有位佛教會的庶務王漱泉嗎?在修工期間,他每天跟了包工的人早去晚來,冶游濫賭。當時我想:這筆錢一定要出在極樂寺工程裡。修極樂寺又是我總其大成,如果弄不好,就要出毛病,我交代不下去,就要受埋怨,結果是不出我之所料!
最初剛一動工時,包工的工頭,還有一些管事的人,都知道我是修工的總監督,一切款項由我支配,所以都來給我假厮混。以為我在這裡面有很大的好處,或者將來也和他們一同分肥!到了修完工遞單子算賬,有一些活是不在合同之內的,他們就在這裡邊找‘外快!’
包工的工程師是姜益亭,現在他已竟死去了。在算賬之前,他先遞單給我看,我看過之後,預備到開會的時候再交大家看。我接過單子一看,就知道這裡邊已經出毛病,事情不好交代。
在他那個單子裡面有幾件活是後添的,有墜花魚尾(即花牙之類,在北京叫巧題。)琉璃瓦,洋灰磚。一個魚尾三塊錢,他開了二十四塊。洋灰磚四寸見方一毛錢一塊,他開了五毛。墜花不到伍元錢一個,他開了二十元。其他還有好些東西,他都把價錢加上了好幾倍,預備在裡面找他那筆意外浪費的款。
本來在一動工,我對於這些不在合同的活,就恐怕後來有麻煩,先問姜益亭,須要多少工,多少錢。他的回答是幾天做一個就算幾個工,這是一點小事,也用不著批合同。那知道他就借這不批合同的機會,在裡面找好處。從這裡看,我們信佛的人給不信佛的人斗心眼,真是斗不了!
在那時雕刻花牙子的木匠,慢手兩天半一個,中等手兩天一個。快手的一天半一個,至多不過三天。那時的木工,每天八毛伍,雕刻匠雖貴,不過一塊錢。可是在他那個單子上,一個魚尾就開了二十四元。
後來我看他開的單子,價錢太懸殊!上下相差好幾千元錢,在開會的時候,我沒法交代,又交姜益亭叫他拿回去改,究竟他改沒改我也不知道。
到開會時,朱將軍和各會員都在座,包工的工頭,和工程師姜益亭在也場,大家輪流看單子。看完之後,朱將軍又請我看對不對,我接過單子來一看,價錢仍舊未改,自己也覺得很難為情,如果實話實說必得罪包工的;不說,大眾定疑我是通同作弊,真是尴尬的很!後來沒辦法,我只很輕松的說:
‘原來這個單子我已經看過,價目差池一點,又交益亭讓他改正。大概他很忙,還沒得工夫來改,這事還須待研究。’
包工兩個人在座聽我一說也沒再言語,朱將軍問我:
‘什麼東西價目差?’
這時候我沒辦法,也不能再顧情面,乃實話實說。因為官廳的人辦事不同一般人,有不合理的地方,多少要用命令式來決定。所以當時朱將軍和張副司令官(召棠)對姜益亭說:
‘你這樣定價錢不成,現在還虧好幾千塊錢無著落,款也不好籌,你把這個單子,按照工料的實際情形,從新改正一下……’說著把單子又交給包工的了。
本來包工的人,整天的浪吃浪花,想在這裡面找一筆厚利;這樣一來,不但沒得多少利,還讓官廳的人怒責一頓。自是恨我入骨!背後制造謠言,說我和定西法師是假僧人住外家………還找了很多人作證。原先用謠言來毀謗,後又傳出些威嚇語,說這和尚等朱頭走了之後,非給他個洋點心吃不可!還特意使人把這話傳達給我。我聽到之後並不介意,說這樣死倒更好,更痛快!免得受罪。出家人本是為了生死而出家,根本對生死事就沒拿當回事。那位佛教會的庶務,王漱泉,也在內部助纣為虐,散布謠言。王漱泉吸鴉片,誰也擋不了他,他在佛教會每月二十元薪金,由佛教會發給。後來又由廟裡發給他,修完工之後,剩很多洋灰,還有一些大鐵桶,都被他私自賣光了。
他們的目的是為在包工裡面分點肥,找一筆厚利。因為目的失敗,所以大伙聯合起來,一口同音的在外面造謠言,弄的滿城風雨!一般不明白真像的人,也隨之信以為真。當時陳飛青居士,是修極樂寺的發起人,他最初還猶猶豫豫,將信將疑的。後來那些包工的人,因謀利未遂,懷恨在心,為了達到他們的目的,讓陳居士信以為真,又設法鼓動了陳手下的一些不信佛的屬員,以謠言作事實,在陳居士跟前,縷縷陳述,因此陳飛青居士信以為真,對我和定西法師的印象上,頓時現一個陰影。
其中還有一些懂理的明白真像的人,知道這是造謠並不信以為真。當時有一位在海關當監督的,魏繩武先生,他原籍義州人,是一個很有名的文人。還有在煤礦局當經理的劉硯生,以及鐵路局理事兼律師袁堯年,他們三個人都是讀書明理,辦事有經驗的人。有一次,他們三個人和陳飛青居士閒談話,隨便就說起外面所傳的謠言來,袁堯年說:
‘現在外面議論紛紛,都說倓虛法師和定西法師兩個人不好,其實他們兩個和我們常見面,也常談話,都是很有修行有道德的人,並沒什麼不良行動。不過因為在算賬的時候,把工程師和包工的得罪,他們在外面胡亂造謠言!’
雖然他們三個人這樣說,又加種種的解釋,但陳飛青居士還是信不極。
原因是他的屬員,都曾說過,他認為他們不會說謊話的,所以信不極。
後來他為了要明白這裡面的真像,調查我們的行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曾佯自給我說到廟裡來養病,把行李搬到廟裡住很多日子,飲食起居,和廟裡的人都在一塊。我們並不知道他什麼用意,每天三點鐘起床,上殿過堂,講課,每天忙個不休。他親自看見每天的經過事實,工作情形,對袁堯年等,所說的話才相信。
後來他又想:過去因為聽信謠言,毀謗三寶,對兩位法師有不好的印象;而且在交情上,也表示很疏淡,覺得很慚愧!很對不起!把他的屬員申斥了一頓!說:
‘你們這些人們!反對佛法,屈枉好人,人家本是很道德很修行的人,你們為了金錢的欲望未隨心,就給人造謠言,誨蔑人,讓我也隨著一塊造業……’
陳居士在廟裡住很多日子,他看廟裡很清靜,環境也很好,想在廟裡久住靜養,捐一仟圓錢,預備自己在廟上蓋寮房。我看專為他自己蓋一間寮房也不合適,我和定西法師又在外面募伍仟圓錢,在後殿的西正面蓋五間。預備別位居士或有客人來時,也可以住在那裡。房子修起來之後,他看很好,自己又捐伍仟圓錢,化兩車木料,在後殿的東正面蓋五間地藏殿。正在修地藏殿的時候,那位工程師姜益亭,就遭報應了。下半身無故發腫,痛的娘一聲爺一聲的直叫喚!夜間痛的不省人事,直說胡話,如審官司對口供一樣。
‘………啊?我最初並沒這心思,他們告訴我,叫我這樣的呀!錢不夠花的,哎呀!錯咧!不再這樣咧!我並不知他是修行人,哎呀!不只是我一個人,還有………’
他每天晚上就這樣胡說巴道的,第二天早晨看看屁股上,青一塊紅一塊,像小板子打過似的。日子多了,天天在床上躺著,屁股上的瘡痕,漸漸由發紅而發黑,由發黑而潰爛,流膿淌水,裡面生蛆。就這樣蜇蹬了好幾個月。他女人恐怕讓人聽見他說的話難為情,有去看病的輕易不讓人見。請很多醫生治療也無效,著急的了不得。後來一想,大概是修廟的時候,辦了味良心的事,觸犯因果。自是姜益亭很害怕,很後悔,趕緊讓他妻子買供果香紙等;到極樂寺燒香悔罪;並許願以後護持佛法皈依三寶,請定西法師為之禱告。出家人處處以平等心待人,向來也不與人記仇,乃在佛前為之祈禱,病漸見好。過幾天,他女人,買好些東西到廟裡求皈依,拜我為師,養了三個月之後,漸漸能下地。扶拐棍,坐汽車,親自到極樂寺佛前忏悔,皈依我為師。我說很多語言安慰他,並給他講了很多因果的故事,自是他更加驚恐慚愧!過去自己聯合包工的作工的,以及與廟上有關系的人造謠言,誣蔑人,現在礙於臉面,也不好直接完全說出來。生病的時候,又遭受下地獄,審口供,挨板子!受到種種痛苦。雖然出家人不與計較,但自己為了自己的名譽,為了給自己遮丑,也不好意思都說出來。可是他女人知道這是觸犯佛菩薩,觸犯因果律,把他所辦的事,所說問口供的話,到廟上一一都說出來。還有他的親戚朋友在看他病的時候,聽他胡說巴道,又想想過去他辦的事,都說這是老佛爺見怪。這件事情傳出之後,其他幫同造謠言的人也很害怕!後來愈傳愈多大家都知道了。謠言也息了,真像也明白了。到這時候,水落石出,我和定西法師的冤枉,才洗清楚,才弄明白。自此一般人不但不毀謗,反而又加贊歎了。
半年之後,姜益亭的病還未完全復原就死去了。是時陳飛青居士在廟上住著,看到這種現實現報的因果事實絲毫不爽!心裡更加害怕,也恐怕謗僧有罪,心生大慚愧!有一天他問定西法師說:
‘你們出家人也記仇吧?’
‘不記仇!’定西法師很和霭很安慰他的樣子說:‘出家人冤親平等,無愛無嗔,過去釋迦佛為歌利王割截身體,不但不記仇,並切發願到成佛的時候,還先度他……’陳聞言很歡喜,以後又在廟上作幾天佛事,表示悔罪。
(五)開光後的寺內經濟來源
記得極樂寺開光的時候,是一九二四年九月二十八日。在開光以前八月天,所有房捨殿宇已完全修好。原先所辦的義學,也由宣講堂遷到廟裡去。之後,極樂寺在外邊的名譽,一天比一天大,已竟成一個正式大叢林。十方來的人很多,平常都三四百人,最初辦學校,因為路途遠,出家人沒來的,完全是在家學生。後來十方人多了,把義學正式改成出家人的佛學院,永遠的培養現代青年,造就宏法人材!
在開光的以前以後,正是工程師姜益亭,聯絡了工人造謠言說壞話,把我和定西法師陷在是非渦裡的時候。他們的造謠言,是有組織的,簡直是無孔不入。
開光的前夕,朱子橋將軍到廟上去驗工,他知道朱將軍是地方長官,修極樂寺也全仗他一個人的力量,正好借此機會說壞話,來離間我和朱將軍的感情。當朱將軍驗完工在屋裡談話的時候,姜益亭說:
‘你看極樂寺各屋子裡的桌椅家具等,東西都不錯,就是油的色氣不好。這都是法師監工出的主意!還有殿裡的佛像,其他都是銅的,惟有前殿的伽藍菩薩,法師出主意,無緣無故讓塑一泥的。拿偌大一個極樂寺,無故塑一泥像,如果到明天開光,各機關人來參觀瞻禮,多麼減色!’
朱將軍因為好面子,恐怕來賓不滿意,於是叫工人伽藍菩薩像搬在工人宿捨裡,用黃布蓋上。
九月二十八日極樂寺正式開光,善男信女燒香的很多!各機關來賓也很多!廟裡特意預備了很多桌席,招待他們,當天還收了幾百元錢的布施錢。晚上太陽剛落,所有來賓都去了,院子裡只剩一小工,坐在大殿窗台上,香燈師勸他走,他不走還滿嘴說胡話。香燈師沒辦法,又告訴我,我去告訴他說你走吧!我們要關山門,他還是不走。吁吁的喘粗氣,像有什麼不平的事,憋的直難過。我問他為什麼不走,他說:
‘我今天很難過!’他又指著大殿的釋迦佛說:‘這是我母親,阿難迦葉是我們的姊妹,他們今天都有地方有位子,為什麼今天沒我的地方,沒我的位子呢?哎喲!我難過!我今天這個氣憋的不好受………’他一邊說還一邊喘粗氣,眼裡還直流淚。我看他堅決不走,乃打電話召警察來,警察讓他走,他還是說今天為什麼沒他的地方,像一個瘋子一樣。警察對他也沒辦法,末了好歹把他拖下來,拉出山門外去。
這時天已黑了,屋子裡剛點上燈,預備休息的時候,忽聽外面的胡亂叫喊,驚惶的不得了。出去一看,廚房上蓋火光熊熊,原來是失火了。我想這簡直太不順利了,趕緊打電話叫消防隊來救火,不一會消防隊趕到,把火撲滅,已竟把五間廚房上蓋燒光了。此時朱將軍聽說廟裡失火,也急忙趕到,調查失火原因,或許廚房煙筒,工程不好。可巧包工的和工程師也來查看失火原因,聽朱將軍說工程修的不好,也無言可答。到了朱將軍臨回公館,還說:‘須詳細調查失火原因。’包工的自己也覺得沒面子。
第二天早晨,開山門時,見山門外電燈未閉,因為這時候很忙,諸多事情未就緒,對這些瑣碎事還未顧及到。姜益亭看到這事,覺得這是漏縫,有隙可乘,於是又以此為借口,在朱將軍跟前說壞話:
‘他們出家人好吃懶作,什麼事也不問,夜間連電燈都不關,這麼好的房子,讓他們住了真可惜!將來必定弄的像豬圈一樣。’這些話都是當茶房聽見,又告訴我的。
之後,佛教會庶務王漱泉談失火原因,他說:
‘我昨天出大門瞭望,見電線桿一個大火彈,像大汽燈一樣,照到廚房上面挺亮!’大家都疑惑是神火,我說:
‘這事必有原故,昨天開光,諸佛菩薩前皆上供燒香,獨有伽藍菩薩,因其為泥塑,搬在小工屋內用布蒙上了。昨天晚上有一瘋子,說釋迦佛和阿難迦葉都有地方,獨他沒地方,想是伽藍薩薩顯聖。’
大家都齊聲說:‘對!’於是又請出來燒香上供悔罪。開光那天,還收了四百多塊布施錢,買家具及零化用完。將要過年,買供菜沒錢,正在困難之際,可巧陸炳南居士來,說此次化緣還不錯,收四千多塊錢,再化點可以把難關過去了。問我用不用錢,可由此撥借,我乃借一百元,買面蒸供。元旦日,早清起來,聽外邊有人叫門,問有什麼事?說是來燒香的。只聽大殿上鐘鼓魚磬齊鳴,都是燒香人,這個到那裡敲一下,那個到那裡打一下,晚間開香櫃一看,有六十多塊錢香資錢,這也是佛菩薩的感應。從此之後,天天有燒香的,每天能收到幾十塊錢,直至元霄節,燒香人絡繹不絕,香火因緣,盛極一時!
第二年,朱將軍辭職回奉天,顧慮到極樂寺將來無收入,日久難維持。臨去時,給寺傍邊,安置一個公墓,作寺內常年經濟來源。後張召棠為長官,改為官辦,因官府事情手續多,老百姓不敢去,另外還要住兩個看墳的人,因此賠款,後又改歸極樂寺。因出家人和老百姓一塊辦事接近得多,也方便,來埋的人很多,每口棺材二十元。又每年四月八浴佛節日辦廟會,有當地警官姓金,受朱將軍屬托,說要唱戲,對攤商租地號收費,因此每年到廟會趕台子的人很多。即此兩項收入,加平常再作點佛事,吃燒都用不了。每年還修點工程,放生、放赈、濟貧、辦慈善。可是趕廟會的人,絕不許殺生販賣葷酒,每年已成慣例。這是關於極樂寺的經濟來源。
(六)請谛老到東北傳戒
極樂寺修起之後,即由我擔任住持,直至一九二九年,六年滿期,傳完戒之後才卸任。中間為了修長春般若寺,營口楞嚴寺,奉天辦學,以及北京彌勒院辦學等,常不斷的來往。
關於極樂寺傳戒。最初是由陳飛青發起,他以前因為聽信謠言,對出家人懷不好印象。後見姜益亭違背因果,現時現報很害怕!欲作功德悔罪,除修廟外,他在銀行還存一筆款,預備成就極樂寺傳一堂戒。當時他對我說:
‘極樂寺已落成數年,必須傳一堂戒,方為圓滿。’
我把這事和定西法師商量,傳戒是佛門中最大最莊嚴的事!不能無故傳戒,須大家開會商量。先給奉天和營口去信,讓他們來信要求傳戒。等兩下來信後,以信召集各位護法居士開會,大家都贊成,於是設法籌款。陳飛青說:
‘我在道勝銀行存一萬捌仟塊錢款,若能設法要出,以半數捐助作傳戒費用。’
本來道勝銀行是俄國人辦的,已經歇業。後變產清債,因債多款少,債戶須均攤,也沒有一定日子。此款還不知領出領不出,陳想一舉兩得,假辦慈善名義,如數領出之後,以一半歸廟裡,一半歸自己。時哈市管理局長米春霖在座,因他管地方事情,陳托他出力辦理此事。米乃到銀行找俄人說此款已捐作慈善事,務須提前償還。時俄人意見亦不一致,開會後,決定先償還一半。這筆款收到後,撥歸極樂寺傳戒用,這是陳自己願意的,到這時也無話可說。余一半款,始終也沒領出,這算一舉並沒兩得;可是極樂寺傳戒的經費算有指望了,這也是佛菩薩的感應!
谛閒老法師,久矣想到北方宏揚佛法,只是沒有因緣。後來聽說我在北方建立幾處大叢林,很喜歡,北來之心已非一日。
一九二五年,我收一徒弟名台源,去寶華山受戒,回來時我讓他買一份禮物,去觀宗寺代我拜望谛老。
起初我在觀宗寺當學生時,谛老就很器重我,等回北方後,又建立幾處廟,他老更歡喜!所以在台源去觀宗寺替我拜望的時候,谛老親筆寫一統嫡傳天台宗第四十四代法卷,交台源帶來。我接到之後,真是感慚交並,惶愧莫如!自忖德薄根鈍,深恐有玷所付。谛老到東北時,我又重新按照傳法儀式,給谛老謝法。
一九二九年四月間,我把谛老請至東北哈爾濱極樂寺傳戒,為得戒本師和尚,我則忝為依止阿□黎。和谛老同來的有七人,另外又請天津清修院清池和尚,彼亦谛老學生。
戒期內沙彌戒剛傳完,因鐵路督辦呂仁寰把外國鐵路局長逐出境內引起戰爭!人心不安。與谛老同來之黃薦六居士害怕,請谛老趕緊走,清池和尚說:
‘戰事離此遠的很,與道場無關,若半途而廢,恐贻笑大方。信佛人凡事講因果,對任何事也不畏懼!如果現在說些洩勁的話,使大眾心氣,更要動搖。’黃唯唯然又說:‘我怕有危險波及谛老!’
清池和尚說:‘我們出家人都是為法忘軀,還有什麼危險可言!’
谛老情無適莫,惟道是從,聽到他們的話,只是應之一笑,仍然安心傳戒。
傳比丘戒時,谛老從頭一天下午四時升座,到第二天九點傳戒完,經過十七小時的工夫,始終不放腿子,不下座,精神奕奕,飲食照常,按壇挨次說戒。其他尊證師們,以時間過久,多體力難支,現疲倦狀態,中間要按時下座休息,打抽解。可見谛老之修持工夫,非一般人所能及!
戒期圓滿,到一九二九年,我已六年任期圓滿,預備退座。請客時,有魏繩武,齊斐章,及地方長官張敘五等,公推定西法師為繼任人。定師堅辭不就,背後齊斐章對大家說:
‘事情先不必辦交代,等找好日子,一切都准備好,大家齊來,鼓掌歡迎。’
到日子,果然大家齊到極樂寺,鼓掌歡迎定西法師升座。當場慫恿,定西法師恐以後事情難辦,張敘五說:
‘不要緊!事情辦不通時,我們幫忙。’齊斐章也說:
‘關於錢項拮據時,我們籌備。’就這樣我算卸任了。以後為了辦事,恆往來於北京哈爾濱間,每年要走幾次。
(七)炎涼世態
世間上的事,沒有一種是偶然的,無論事情大小,從表面看,似乎很容易,實際上去做,並不太簡單;尤其當頭前人的,處處要以身作則,就這樣還恐怕事情做不圓滿。
回憶我和極樂寺的一段因緣,也是該當自己有這種業力,中間飽受波折。事情雖已過去了,然而一些刺激的痕跡,仍然存在心頭。
例如在修極樂寺工程期間,遭受各方的抨擊,诋毀!如果自己沒毅力,無耐性,事情也不會辦的圓滿。幸喜有朱子橋將軍,有知人之明,辦事有經驗,於中為力,才把事弄得成功。
朱將軍辭職後,即回奉天,先到北京見段執政辭職。他是深謀遠慮的人,恐怕我遭人攻擊,又恐極樂寺齋糧困難,甚為掛心。
從一九二四年至二五年秋天,正是姜益亭為包工事,在外制造謠言,謗毀我正厲害的時候,弄得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時張召棠為副長官,朱將軍辭職後,升為長官。他聽人造謠言,便信以為真,對我疏淡起來。每逢接洽事情,總是不屑理睬的樣子。我看廟已修成,往後事情也不好辦,當初我接手時,也是說功成告退,現在正是我辭職的時候;而且在北京,我又早已應許那裡講經,於是決心告辭。先給官廳護法寫幾封告辭信,然後坐張景南汽車至各處告別。路上正遇張召棠汽車,張忽然擺手,住車下來,對我很恭敬。問我有什麼事?我說預備告辭去北京講經,他也再沒說別的。末了只說:‘你回來時,到我家裡坐一坐。’張的公館,向來不會客,他過去向來也沒對我這樣恭敬,這真是情形特殊,我也覺得稀罕,為什麼他前倨後恭,突然對我一個窮和尚轉變了心情,莫明其妙。
等我到各地告辭後,又到他公館,門口早已有人等候,進門我到他客廳坐下,隨便談閒話,只談一些沒用的,一點關系的話沒談。後又談他家裡的事,長短如何,又談到他父親治家的事,並拿出像片來給我看,我加以贊美。在這種情形下,益使我陷在五裡霧中,我看他的神情態度,和原先對我的情形大不相同了。究竟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之後我看他一點正事不談,馬上要告辭,這時他才說:
‘我昨天接你的信,知道要告辭,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廟務是出家人的事,在家人沒法辦。現在我們大家辦事相處都很好,法師何故突然告辭,這有多麼淡性……’
我說:‘我原聲明過,寺修成後便走;且北京請我講經,我早已答允,不去倒失信於人。’
他說:‘法師無論如何不能走,明天我們大家開會挽留。北京也可以去,但不能把這裡捨掉。為弘法起見,法師去時,川資由我們預備,回來時,我們派人去迎接,反正這裡的事,還得依賴法師……’
我從他公館裡出來,見他前倨後恭,冷熱不均,不知何故。心裡很納悶!第二天我還沒去北京,接朱將軍來一封信,乃朱將軍請段執政給極樂寺頒一塊匾曰:‘宏范三界。’本來我和段執政並不認識,這都是朱將軍的力量,蓋恐他們大家無事生非,造謠反對,因此讓段執政頒一塊匾,以此鎮壓。張召棠之前倨後恭,乃是這塊匾的力量,到這時我才明白。
(八)戰亂時期
一九三一年,我因留東北值九一八事變,記得是舊歷八月二十,定西法師去營口,我在哈爾濱領眾做道場。時風聲正急,街頭巷尾,皆傳日軍已來。午飯後正談話間,忽聞有炮聲響,極樂寺後身,有鎮守使李杜,與龔傻子聯合抗日,屯兵寺後,以寺牆為遮障。我看很危險,讓大家同入地藏殿念佛。外邊槍聲如雨,繞佛畢,聽外面炸彈,轟然巨響!震的滿屋子塵土。有特別區管理處的一位科長張欣西聽炸彈響說:‘光靠菩薩不成,到菜窖裡躲一躲吧!’
我說:‘那也不保險!’他也沒敢動彈。不一會有一個小學生,在外面看回來說不打了,以後又出去幾個人,撿回來一個飛機輪子,我恐怕有危險,又讓他們送回去。看院子的能成師,開山門看說,兵已完全退去,沒事了,我們大家才從地藏殿出來。尋視廟裡,見炸彈落在西院裡,樹倒了七八棵,玻璃已完全震碎!有一位閉關的老修行,靜明師,已六十多歲,耳朵也聾了,對於打仗的事一點也不知道,也沒有受驚。有人問他,你害怕了嗎?他呆起臉來說,‘什麼?’心裡一點事沒有,這真是共業之中的不共業。開山門後,見山門前打死很多馬,以及打壞的車,趕緊我又讓看門的把門關上。下午出來看時,車馬已被人弄走了。
後聞李杜兵勝,追敵人至雙城堡,離寺有一百多裡地。原來李杜和龔傻子之兵在寺後,見飛機因扔炸彈,飛甚低,兵集牆下,用步槍將飛機打傷,狼狽而逃。時於顯舟部降日,其軍隊隨飛機逃走,至正陽河飛機跌下後,日本人用干柴烈火想把飛機燒毀。有白俄及中國人爭去看熱鬧,日本人讓他們躲開,他們都以好奇心不願走。不一會,炸彈爆炸,轟然巨響!死傷一二百人,也是該當這些人遭劫,這時我正開始講法華經。
自九一八事變後,朱子橋將軍,即率領軍隊,到處抗日。時有出家人名慈雲,在家時學問很好,當教員。後出家,受戒不久,值九一八事變,遂參加朱將軍部內,從事抗日。極樂寺為朱將軍一手托成,其部內又有一出家人抗日,因我和朱過從甚密,致使日本人疑惑,在朱將軍部內參加抗日者是我。時我正在各地講經,及進行修長春般若寺。後日本人不放心,先去極樂寺調查。特務今井昭慶,先到寺裡要出家,住電話室裡。今井通中國話,對來往電話,特別注意,就這樣在廟住半年多。他看廟內所有出家人都很修行,早三點起床,晚九點就寢。每天上殿過堂,講經念經,整天一點閒空沒有;電話上也沒聽到和官廳有聯系。之後特務機關,又到寺內正式調查,把我的名字寫起來貼牆上,一條一條的問,今井完全答覆,沒有事實。時我有徒弟覺一,在客堂當知客,今井又去找知客說極樂寺前往持(倓虛法師在朱將軍部內抗戰,覺一說:
‘我師父是老修行,整天為了修廟講經事奔走,現在他正在進行修長春般若寺,抗戰的出家人或許有,但絕不是倓虛法師。如果調查要是他的話,我擔保,可以把我的腦袋拉去!’
今井見覺一說話很慷慨!很直率!一點念糊也沒有,知道抗戰的或不是倓虛。於是今井又回復特務機關,等以後再詳細調查。朱將軍部內究竟是誰,後經多方偵查,知道參加抗戰的是慈雲,因此今井對覺一的為人說話印象很好,說他很剛直,很忠實,一點不說謊話,遂拜覺一為師。
第十五章 長春般若寺創修經過
(一)緣起
長春般若寺原來是和極樂寺以及楞嚴寺同時發起的,說起來這段因緣,還是一九二二年的事。那時我正在奉天萬壽寺當主講,暑假天,沈陽國際公司請我講大乘起信論,接著長春吉黑慈善聯合會會長丁樹敏,張子元等,又請講金剛經。那時吉林督軍行署設在長春,為一省會地方。督軍是孫烈臣,所有軍政官員都會集在長春,對接洽事情很便利。
我在長春講經時,正值外道同善社盛興。有幾位大老師在長春傳道,叫信徒們念金剛經。普通一般人,只是按照經文去念,一些機關文人,想明白經理,又請大老師講,連講了幾遍,大家都不懂,對於經文深義,疑窦頗多,不得其解。後見吉黑慈善聯合會撒傳單,說請倓虛法師講金剛經,他們見到傳單之後,互相傳說到了講經的日子,同善社的信徒們,來聽的人很多。
我講經時,按照一定次序,先講五重玄義,把名體宗用教詳加解釋;然後把經中大義,以及其宗旨歸宿處,提綱挈領,深入淺出為之一一解釋。他們一聽很清楚很對心思。聽完經後,回去就向他們的大老師說:
‘這位法師講金剛經和你講的不同,他講的比你講的有次序,有線索,我們大家都聽得很投機!明天你也去聽聽,他講的意思對不對?’
第二天大老師也來聽,我並不知道,還是照樣講,聽後弟子們問他講得如何,他說:
‘法師講的倒不錯,只是不明白玄關一竅’
之後、他的弟子,聽經聽得很順心,對於人生意義雖然不能完全明白,但已摸住點邊沿,知道自己是在迷夢中,因此聽得更上勁!後來聽經的人愈來愈多,有幾十人把同善社那一套放棄來皈依我。這樣一來,大老師看看自己的道不能傳,生氣走了。當時還有扶乩的,嫉妒我講經。有一位葉先師臨壇說:‘你們不要聽和尚講經,他是別有作用。’
弟子們說:‘我們聽得很順意呀?’葉先師又臨壇說:‘如果你們願意聽,我請燃燈古佛給你們講。’從此之後,一般人聽的就少了。
外道門在乩壇上講經,總是不成。不但理上錯謬,在應機方面來說,也不能順人心思。最初在壇上講經,大家以好奇的心理,還有很多人去聽,以為燃燈古佛真的降壇了。弄來弄去,人心都膩了,寫的些注解,人也看不懂,結果人還是跑我講經的那裡去聽。尤其一般知識階級他們是注重理智,而不注重感情,一聽我講的很合乎正道,當下就把那些舊套扔下了。
講經期間,督軍行署的一些職員天天去聽,後來也都皈依我。一般人見督軍行署的職員,都是知識份子,信佛皈依我,於是信徒日眾,一月之中,官員人等收了不少皈依弟子。
當時有行署一等科員馬靖東,黑山縣人,信佛很懇切,見面時他說:‘此道不學,更學何道!’他的科長也信佛,因此提倡在長春蓋廟;並問名於我,因我在長春講金剛經,乃定名為‘般若寺,’以作紀念。所以最初建長奉般若寺是由馬靖東發起,這是創建般若寺的緣起。
(二)經過
蓋廟的事決定了之後,大家又設法籌款,首先由馬靖東請他的科長,化孫督軍五百元現洋,作開辦費。其他有孫道尹鐘午,陳鎮守使,商務會長孫秀山,蔣潔珊;以及督軍行署,各科長科員馬靖東等:聯名發起,並分頭籌款。首由蔣潔珊慨捐蓋廟地基二十余畝。蔣是一個大慈善家,過去曾做過軍官,除施修廟地基外,又捐房子一所。孫秀山聯同長春商界協助,陳鎮守使在政界方面給幫忙,孫道尹為力也很大。第一次給募了一萬余元,備買木料。當時因我尚在萬壽寺辦學,對修廟的事只能從旁幫忙籌款,對於經理一切修廟事情,首由吉黑慈善聯合會諸善士負責辦理,他們派趙玉田居士為監工。(廟修好之後,這人亦出家。)
般若寺因籌款難,並不像極樂寺修的那麼容易,斷斷續續的修了十幾年。第一次動工得長春各大護法資助,時於沖漢,也皈依三寶,自助三千元以作提倡。第二次動工有田樹滋,袁念慧兩位護法,竭力提倡募化,到了第三次才得竣工。
最初地基打好之後,讓我計畫怎樣修法,我想若錢多時,可以另修大殿,先修的做前殿;錢少時,前殿就作為大殿。經過幾年工夫,把廟修起來了,還沒等開光,正趕日本人在長春修馬路,廟地基礙事,要全拆!這真是不幸的事。後來經交涉,給拿遷移費,社會局又另給找一塊地皮四四方方比原先那個地方還寬敞,還適當把前廟拆除之後,所有新建築費,完全由社會局撥款包賠!這一來,大家都很省事,修起來比原先還好!
一九三二年,澍培法師就到長春替我照顧建修般若寺,直到把般若寺遷移到另一個地方,都是他在場,策劃建築,這是他和般若寺的一點歷史淵源。他原籍是錦州人,一九二一年,我在萬壽寺第一次辦學。他就在那裡當學僧。二五年,我從哈樂濱去北京,應柏林寺講經,經過錦州,澍培法師的師傅致庵老和尚,又薦其徒跟我去北京聽經。那時極樂寺一切責任,完全由我負責,我走後,交督監師智光與定西法師代辦。我剛到營口,定西法師也跟來了,我問他有什麼事?他說要跟法師去聽經,我想這必有原因,大概極樂寺的事,和台源不能合作,自己又不好意思說,詳情我不知道,於是和澍培、定西、我們三人一起到北京。在柏林寺講過經之後,又在彌勒院辦學。澍培師在彌勒院又跟我第二次當三年學生;以後在那裡當教授。一九三二年至三九年間,在長春般若寺,充第一任住持,至三九年退座交善果法師。
一九二七年我在北京彌勒院辦學,時張作霖在關裡為大元帥,楊麟閣為總參議。他的同學趙荩臣與張作霖不睦,楊麟閣請他做官,他不干。趙很信佛,我和他在奉天時,即認識。楊的公館是前清多爾衮王爺府,楊又加以修築,裡面很講究。
楊麟閣聽說我在北京講經,想聽經,乃和趙荩臣說:‘聽說有位倓虛法師講經很好,我想聽聽經,因為時間太忙不能去,你為我代請,我也抽空聞聞佛法。’
趙荩臣把這話和我說妥,定好日子,每天晚上,楊麟閣下班,汽車來接我,晚上講經,明天早晨再用汽車送我回去。當時我想,楊正在做官當令,可以借這機會與他接緣,將來對佛法或者不無裨益;且般若寺正修大殿缺款,萬一在這時得點緣法,對修大殿的事,能解決不少困難。所以當趙荩臣和我說要請我講經時,遂慨然允許了。見面後,兩人一談很投緣,他說:
‘我想明白佛法,因為時間短,不能去聽經,現在請法師到公館來,為我講講。看那一卷經最短可為我講。’
我說:‘心經最短,才二百六十字,義理也最扼要。’他說:‘好!就給我講這部經吧!’
自是每天晚上到他公館講經,他很贊成,說‘很好!’一禮拜講完,又請我講金剛經,十天講完。楊拍案稱驚奇曰:‘佛法於世,其益莫大,可惜一般人都不注意;也不去研究!其他中外一切學說,這個主義,那個主義,沒有一點真理。現在世風澆漓,人心險詐,惟有宣揚佛法為最急切!也最適當。’
接著我說:‘想宣揚佛法,非有大力量的人提倡不可,如先生能有機會對佛法作一提倡,其發展力量一定不小!’他說:‘我一定幫忙!’我說:‘東北長春般若寺修工,因款項難籌,尚未成功。’他說:‘需多少!’我說:‘大半需五六萬元。’他一邊點頭一邊說:‘不好籌,’但回頭又把話反過來說:‘好!我一定盡力幫忙!’
楊麟閣本來是個武人,說話做事都很直爽,很痛快!第二天,他說:‘雍和宮白剌嘛,常找我化緣每次都給他們化不少錢。這次給法師籌款修般若寺,我預備請銀行界钜子,他們都是富人,叫秘書長常允懷請他們吃飯,法師借此機會,給他們講講經,說說佛法,聳動他們的心理。’
第二天,下請帖,預備兩桌葷席,一桌素席,我吃素,和常允懷作陪客。飯後,常允懷說:
‘諸位經理!今天楊參議為了歡宴外國公使,不能來奉陪大家,很覺對不起!參議的意思是因為前幾天聽經,聽得很好;但是這個好,他不願獨享,願意讓大家也聽聽,知道這個好,所以今天請大家來,不但要嘗廚味,還要請倓虛法師給大家講經,再嘗法味,不知大家願不願意聽經?’
‘好!’大家齊聲說:‘平常我們想聽經,只是沒工夫,現在得此聽經機會,正是求之不得!’
於是我把佛法的大義,及與世道人心的關系,為之解說。末了大家還是齊聲說:‘好!’常允懷說:
‘現在諸位所餐的是波羅密法味,波羅密是到彼岸,諸位嘗到法味後,都知道好,都可以到彼岸了;可是只請諸位到彼岸還不算好,應當讓天下人都餐法味,都到彼岸才好。唯一讓眾人餐法味的辦法,就是蓋廟,把廟蓋好之後,出家的法師,住在廟裡,天天念佛修行和大眾講法,令大家能天天餐法味。可是蓋廟不是一個人的事,而是萬善同歸的事。現在倓虛法師在長春修般若寺,功虧一篑,望諸位為自己,為眾人助力幫忙,做點萬善同歸的事。’
‘這好辦!’大家都很爽快的答應了。因為他們都是銀行界人,籌款好籌,這個三千,那個兩千第二天給湊壹萬元送來。楊參議說:
‘修廟須五六萬元,化此區區之款,還不夠用,先收起來吧!等以後有機會再募。’我把這錢收起之後,匯到長春,修大殿了。以後又在別處籌了不少款!
(三)感應
起初修廟時,長春當地慈善家,湊起來一筆善款,先打地基,後又買很多木料,說起買木料,我又想起致中師和他的師傅來。
致中師他是我一個徒侄,人很忠厚,很耿直,心裡一點曲折也沒有。他的師父隆溪師,字界虛姓谷,當道人,外號谷老道。後又出家當和尚是我一個師弟。他們師徒倆過去曾久居山中,多行善事,修橋鋪路,施捨濟貧。當時谷老道對致中師說:
‘我師常說,我當初出家出錯了,道教對於了生死的事不究竟,我悔恨已晚,你有機會,可再另投明師出家當和尚吧!’
後為谷老道各處找和尚廟,想投明師另出家,有人介紹見我,我一看一個大個子,面皮黑黑的,知是好人,想拜我為師,我說:
‘我也不是明師,代我師父收下你,作我一個師弟吧!’就這樣他師徒兩個由老道又變成和尚了。
修般若寺時,上老山裡采辦木料,多仗他們兩個人的力量。因他們久住山林,對山裡的一切情形都很明白。平常到老山裡,把木頭砍好,冬天在冰上,把木頭滑下山來,存在一塊,到春天冰雪融化,把所有木料,一個個弄成木排,順水放下來,到江邊裝火車往市裡運,這樣省很多錢。後把所有木料放完之後,共裝七火車!由馬靖東托吉林財政廳長榮厚辦火車免費。木料運來之後,堆起來像山一樣!他們放木排時,在江裡還遇見過一次土匪,要錢沒有,用柳條子打!界虛師因為體格壯,又為常住的事,情願為法忘軀,挨打時也不言語。後土匪又用木棍打,意欲不給錢要其命。界虛師念觀世音菩薩,土匪忽然把木棍放下說:
‘你不早念,早念我早就不打你了,去吧!’這真是菩薩的感應。等他回長春後,身上還有很多柳條傷痕!據說他們師徒倆,在山裡砍木頭時,有一次在大森林裡走迷路,好幾天不得飯吃,正在又渴又餓的時候,忽然一個六十多歲老頭拿籃子給送來吃的。等吃完之後,這老頭指點給他們一條路,轉眼就不見了。我想這都是因為他們以真誠心護庇常住,感動了護法善神,去護持他們。雖然遭受很多困難,這其中是因果不昧的。本來到老山裡砍木頭,在大江裡放木排,這都是很辛苦的事,誰也不願去做。木排上濕氣大,在江裡走起來又需很多日子,身體不好就要鬧病,必需能吃辛苦的人,才能辦這事。所以修般若寺,對界虛師和致中師,也算有功的人,或者他們是再來人,專門為三寶事來幫忙,按因果來說,這也是般若寺的感應。
說起感應來,我還親眼看到幾件觀音菩薩顯靈的事,這裡不妨給大家說一說。
一九二九年,沈陽海城縣,虎獐屯,有一位姓商的,名商述聖,信佛懇切,每天要定時念觀音普門品三遍,大概念了有十幾年的工夫,始終不間斷。有一天他去撫順千金寨煉鐵廠去傭工,兩個人抬一筐鐵礦,往大冶洪爐裡倒,商述聖一時失腳便墜在爐裡去了。這時大家都驚駭失色,商個人也自駭必死。那個煉鐵的洪爐,有好幾丈高,商在掉下去時,似乎覺得有人把他用兩手托出,擱在平地上了。待睜眼看時,果然是在平地上躺著,並沒墜在爐裡去。這時眾人都很驚訝!監工的日本人,也很驚奇!商在回家時,他的衣服已被火熾酥。從此之後,虎獐屯的人,都信佛信觀世音菩薩,感化之深,盛極一時!這就是普門品裡所說“設入大火,火不能燒。”的一種征驗。
還有一九三九年,日本人在熱河朝陽縣清鄉,先下通知令,凡土匪到處,民間須一律抵抗,如有容其食宿的,查明與匪同罪那時我一個徒侄清淨,他的小廟在朝陽縣鄉間,因騎驢去趕集,經過道士廟,天晚留宿,夜間土匪也到廟裡去住宿吃飯,天未亮就走了。第二天早晨日本軍隊趕到,曉得土匪在廟裡食宿已去,遂不分青紅皂白,把廟裡道士及借宿僧人清淨等,一並捆綁,牽至沙灘。在臨執行槍決之前,清淨曾苦苦哀求,回寺拜師之後,再來就死,翻譯官和日本人都不許;又懇求望空拜辭,才允許。因此行走落後,槍斃時,先斃前四人,後斃清淨,連發三槍未響,人亦未死。因此日本人很驚疑,問他是不是有什麼邪術?清淨說:‘我出家人什麼邪術也沒有,惟念觀音菩薩求往生,速免人間痛苦。’因為日本人多信佛,聽清淨說完之後,亦深信菩薩有感應,遂命釋放,稱他為鐵頭羅漢。回寺後,鄉人皆稱鐵羅漢。此人現尚在,年已六十余,每天以誦法華經為常課。遇有事忙時,一定也要誦一遍觀世音菩薩普門品,到處人都歡迎供養。這就是普門品裡所說“若復有人,臨當被害,稱觀世音菩薩名者,彼所執刀杖,尋段段壞而得解脫”。古今來殺人利器不同,今以槍斃,雖非如刀之段段壞,而連發三槍不響,亦等於段段壞,而能解脫災難則一也。
以上兩件事,都是我親自經驗的。其他還多得很,簡直不暇細說。這是因為修般若寺,致中師兩個人,為給常住運木料,在江裡被劫挨打,念一句觀音菩薩,就沒喪命,才引出這些話來。
(四)傳戒
一九三六年,般若寺遷移,工程修完之後開光。那時澍培法師己任住持,請我去傳戒,當時我因抗日嫌疑未便去。後長春來信說已竟疏通好,並派覺一師和今井昭慶來請我,非去不可。今井為日本特務人員,他說關於抗日的出家人已查明是慈雲,不是我,並已與特務機關說好,保證不出意外,我才答允去傳戒。
臨去時,從青島帶去四個人,有善波、善果、戒如、夢參這四個人歲數都不大,頂善果歲數大,才二十四歲。傳戒時,我為得戒師兼開堂。新戒堂裡的事,善果很熟,他對做事精明能干,而且還很穩重,在堂裡替我當開堂,兼頭單引禮。善波為二單引禮,戒如當衣缽,夢參講四分律,我講梵網經,及法華經普門品,華嚴經普賢行願品。時般若寺房子還有沒修完的十幾間齊貢軒居士借給八百塊錢修工也沒夠。
東北一向傳戒時少,偶爾傳一次戒,到很多人。二十五年般若寺傳戒,新戒到一千三百多人,加居士,加老戒師,加伙計等,上下有一千六七百人吃飯。每天用三十多袋面,廚房裡二十幾個壯小伙子,專管和面。毛房又增加好幾處。長春信佛人很多,有錢人都去般若寺供齋,一上堂齋,一百幾十元錢即夠,期內打六十多上堂齋,其他中等還很多。
因為人眾多,事情忙,晝夜我很擔心。長春特務機關因人多,恐其中良秀不齊,要一天給寫一次報告。有一次還要傳我去問話,在特務機關中信佛人也很多,當時有人對特務機關長說:‘倓虛法師在中國,在東北都是很有名的法師,如果傳他來問話,似乎與面子上不好看,不如派兩個人去廟裡給談一談。好在他是出家人,已經調查明白,他什麼事也沒有。’
之後,特務機關就派來兩個人訪問,先談佛法的事;後談修極樂寺事。他問我和朱將軍見幾次面,我也直言以答,說在長安見一次面,在北京見一次面,而且時間很短促,都是為修廟化緣的事。極樂寺雖屬仗朱將軍力量修起,可是自九一八事變後,他便帶軍隊到各地去抗日,始終也沒到極樂寺來。我雖然和他見兩次面,都是為慈善事,對軍政上,一點沾連沒有。
日本人對我的事情,早已調查清楚,聽我一說,和他調查的相符,知道在朱將軍部隊裡參與抗日的是慈雲,這時才把我的嫌疑洗清。當天留他們兩個人在廟裡吃一頓飯,臨走送他兩本大乘起信論講義。
傳戒期間,今井昭度,在廟裡給照顧事,新戒初去掛號人多,服裝不一,立立拉拉,今井看中國出家人不高興,住在一塊像叫化子院一樣。等進堂後,衣袍完全換新的,出入往還齊起齊跪,都很整齊,他又很贊成。
說比丘戒時,來一日本僧人—都住玄妙—請他為尊證。晚上登比丘壇,時間大,他坐不住,打哈欠直搖幌。又恐怕給日本人倒架子,硬挺腰板勉強坐著,出堂後還直說好。本來按日本佛教來說,日本僧人,對於中國佛教的規矩法子,根本就沒有見過,例如中國的說三皈,授五戒,傳沙彌戒,比丘戒,菩薩戒……等,他們對這種場合和儀式,根本就沒經驗過,也難怪他偶爾做起來不習慣。到了說菩薩戒時,又來一大僧正,武籐順義,在菩薩戒壇旁邊,給他另設一座,像觀禮似的。他看一千多新戒,齊起齊跪,規矩嚴整,儀式隆重,心裡很佩服,直誇獎!臨走時,要去傳戒正范一部,其他還抄去很多,這是二十五年長春般若寺開光,第一次傳戒情形。
第二次傳戒是在一九四一年。那時定西法師在長春辦理一切,預備替我傳,我因在般若寺已竟傳過一堂戒,沒讓替,所以第二次傳戒是以定西法師為得戒和尚。一九四七年,勝利後,傳第三次戒,我為得戒師,四月底戒期完畢,改選住持妙禅。時因國共戰爭,長春周邊吃緊,因受戰事影響,交通梗阻,遂逗留長春,沒得回天津。
(五)從長春到沈陽
一九四八年二月二十日,我夜間忽得一夢,覺行路很困難前邊有幾個小孩,在一個土墩上玩。我去向前問路,小孩指向正南說:‘你照有電線桿的地方走,一直就走到家咧!’忽聞背後又有人說‘在月底下走沒錯!’回頭看和我說話的人,不見,夢也醒了。
得了這個夢兆之後,我遂決心由長春往外走,心裡有把握,知道一定能走的出來。乃於二月二十八日,近於夢中月底之說動身。由長春乘寺內馬車往外走,同行者共六人,有惺如、紹禅、仁奇、張喜麟、(茶房)還有一個趕車的。
在一九四七年七月間以直到年底,青島和天津兩下裡,為修廟的事,屢次來信讓趕緊回去,不回去事情沒辦法。當時我因忙於各地講經,加以交通不便,長春又值風聲鶴唳之際,大眾師及居士等,以為我在長春,還像有依靠似的,不讓走。我個人對於環境的好壞無所謂,都是任其自然。出家人為了生死,根本也沒拿色殼子當回事。只是天津大悲院的事不能辦,加以平津青島的四眾們,愛護我深,在交通方面,盡量給想辦法,讓離開長春,因此我這才冒險回天津,乘馬車先至沈陽。
在長春臨走時,預備一輛馬車,另外一個兩輪小車裝東西。出長春卡子,直奔范家屯走,共六十裡地,遇見七次土匪!頭一次以小馬換去大馬;二次把所帶的大米白面及十余萬流通券劫去;第三次又要劫小馬,如果把小馬劫去的話,東西扔在半道上,我們六個人也就沒法再走了。幸而沒給劫小馬,可是把惺如和紹禅的衣服等東西都劫去了。後又遇四次土匪,已知在前被劫,故未再劫。當天住范家屯第二天住公主嶺,入軍事區,到處盤诘。走十幾天到開原,一路都是順著有電線桿的路走。將出軍事區時,卡子不放行,交涉兩三天無效,讓仍回長春。這時川資已盡,米糧已絕,乃將馬車變賣四十萬紅票,以二十萬雇本地馬車,冒險從山溝走出。第二天到鐵嶺已天黑,店內皆住軍隊,徑往藥王廟去求宿,幸早有聞名,雖願留住,奈軍隊早已住滿,勉強將六人分住三處。鐵嶺已是國軍區,在這裡搭火車到沈陽。
在這十幾天裡,經過六百裡地的跋涉,給我了一種深刻的經驗和教育!沒遇見過的事,也遇到了,沒嘗過的苦,也嘗到了,真把我踅蹬的心服口服。現在想一想,人無論到什麼時候,要常作知足想,例如我在這十幾天裡,有時吃三頓飯,有時吃兩頓,有時一天只吃一頓飯。渴的時候,化很多錢,買點水喝,或者在路上找點水喝,涼的熱的也不能講究,有時連涼水都喝不上。走累了,坐馬車上休息休息,一路翻車—把我翻車底下去,摔好幾回跟頭!
關於住的地方,那更是不能講究了,記得有一次,還住人家一個豬圈裡。這個村名叫太陽溝,走到這裡已經黑天,北風飒飒,陰雲密布,天氣又很冷。於是上村頭一家住戶裡去借宿,經再三說好話哀求,主人始終不允,說是警所有話,一律不准招住外人。沒辦法,只好在門外,露地住宿,有一舊豬圈,也不能擋風。同行者共六人,均饑渴難忍,惟虔誠念觀世音菩薩。時紹禅和仁奇因渴的難過,不得已又去敲門找水喝,出一老媪,俨然像一個大家庭太君,領一十二三歲的小孩,生得眉清目秀,開門問:‘有什麼事?’
‘請你多方便,’紹禅說:我們暫在你門外豬圈裡借住一宿,不敢再到家裡邊打擾;不過我們六個人跑一天來,沒得吃,沒得喝,渴的很難過,我們年青人還能忍受,還有一個七十多歲老和尚,一天也沒水喝,現在想讓你慈悲,給我點涼水喝!’
‘好!’老媪說:‘大冷的天氣,喝涼水受不了,我們鍋裡有開水。’
不一會,那個童子對老媪說:‘外邊有七八十歲的一位老和尚,天氣這麼冷,在外邊一宿不凍壞了嗎?’
‘好!’老媪很慷慨的說:‘讓那老和尚搬咱屋熱坑上去睡,其余五人可搬到草房去,馬車拉到院子裡。’
這裡讓人可疑的是,這家的主人和原先大不相同了。最初借宿時,再三哀求她不許,現在卻甘心把自己的熱坑頭騰出來給住,其余五人都給安插了住的地方,馬車拉在院裡,還給燒水喝,種種方便。而且她說話的態度也和最初變得不一樣,我們幾個人都很歡喜!很感激!在風雨飄搖裡,得一夜安全的住宿。
第二天起程,去道謝老媪,那老媪和昨晚那童子已竟不見。院裡有一莊稼老漢,一個小矮個老太婆及其兒婦;還有一個三歲小兒。問他家裡有幾位老太太,說只有一位,和一個三歲小兒。再問別的事,什麼也不知道。於是大家都自信是觀音菩薩顯靈。
離開太陽溝,剛走至半道,正是前不歸村,後不歸店的時候,忽然陰雲四布,雷聲大作,狂風暴雨,迎頭而來。雖然沒降冰雹,眼看滂沱大雨,已竟淋到頭上,四下無處躲避。六個人在半道上沒辦法,惟異口同音,急念觀世音菩薩,即時烏雲中斷,紅日當天,回顧他處,仍然大雨如注。因憶普門品雲:
“或值冤賊繞,各執刀加害,念彼觀音力,鹹即起慈心。雲雷鼓掣電,降雹澍大雨,念彼觀音力,應時得消散。”
記得在鐵嶺藥王廟時,為了‘迷信’和‘不迷信’的事,還和人辯論一次。因為鐵嶺在那時還是後防區,對於說話還方便些。是因我們頭一天晚上在藥王廟住宿之後,第二天早晨來一個人,和廟裡的當家師很熟。在閒談話間,他一方面譏刺佛法,一方面挖苦廟裡的當家師。他說:
‘一般人都說佛法好,講因果,有靈驗,我看簡直是迷信。例如念大悲咒,人人都說靈驗,可是我親眼看到,昨天有一個人,為了治病,念大悲咒,祈禱消災增福,不但病沒好,反而早早死了。從此看來,佛法是迷信,一點靈驗都沒有。’
藥王廟當家師,聽到這話,一言也不答辯,白讓人挖苦一頓。我在旁邊聽著,有點忍不下去,就發言問:
‘先生貴姓?’
‘免貴姓劉!’
‘在何處恭喜?’
‘在縣公署任第一科科長!’
‘好!’我說:‘聽先生剛才給當家師談話,是好求真理的人。破迷信才能求真理,不過佛法並不是迷信,念大悲咒也確實有靈驗,如有不靈驗,那都是定業。像衙門判罪人一樣,定谳之後,誰也不能挽救!’
他說:‘如不能一定靈驗,那不是迷信是什麼?’
‘不然!’我說;‘如果不一定的事,就是迷信,那麼世間的的事,都沒一定,那也都成迷信了嗎?例如人想做買賣賺錢,到年底算賬不但沒賺錢倒還賠錢,這賺錢,也不是一定的,也是迷信嗎?又如種莊稼的,都希望收成,不幸到秋後旱澇不均,沒能收成,這也是不一定的事,也算迷信嗎?還有人們,都想運動做官,本想求妥,結果未妥,這也是不一定的事,也算迷信嗎?世間人生一個兒子,本指望他孝順,可是他長大成人之後不孝順,又老早死掉,這也是不一定的事,也算迷信嗎?……
‘至於那信生死的人,因為念大悲咒,他很快的就死了,那知這正是大悲咒的靈驗;不然他疼得抓坑席,三五個月不好,苦就更大了,經過念大悲咒的好處,把他長期受罪之苦業,轉成短期受罪之苦業,猶如司法機關,應判無期徒刑的,改判有期徒刑;應判十年徒刑減為一月徒刑。又安知非大悲咒之靈驗?’
我一邊說著,一邊笑著,說得他面紅耳熱,無言可答。這時旁邊站一個在軍隊當連長的,聽說話口音,像四川人,他忽的插言說:
‘還是老師傅說的對,佛法的靈驗只看你有沒有誠心。’就這樣把我們一段說話遮蓋過去了。
藥王廟當家師名字叫是空,為鐵嶺佛教會會長。聽我把科長的話一批駁很歡喜,大概他平常對佛法少熏習,也常被人譏毀。吃早飯後,送我們六人上火車,每人給買一張車票,票錢化流通券,共用六萬六仟元,下午抵沈陽般若寺計從長春出來到沈陽,中間經過十三天。
第十六章 沈陽般若寺復興經過
(一)緣起
一個地方的興廢,各有其不同的因緣,到了興的時候,就有一種大力量的正派人來興修;到了廢的時候,就遇著不正干的後人,胡作妄為。雖有很多家產,很快就敗壞淨盡了。沈陽南關般若寺,就是這種情形。
般若寺原為古廟,建於清康熙年間,曾出一古林禅師,很有名,其語錄載在奉天志書。古林禅師的後輩,缺行持,不務正,弄得在地方上站不住腳,把廟賣給小北門外永安寺老和尚。老和尚圓寂後,其後人名蓮居,將廟讓給一尼僧。尼僧死後,停靈於大殿,因無人住持,廟遂荒廢,多年以來,鴿翎蝠糞,蛛網塵封,每有乞丐,時來時去。
復興般若寺的因緣,是因一九二一年,我開始在沈陽萬壽寺辦學。那時有位王朗川居士住沈陽,經常到萬壽寺聽經,三年後,對佛學頗有心得,欲蓋廟專門研究佛學。但苦無力量,也沒有相當地方。時張作霖為巡閱使,楊麟閣在巡閱使府當總參議,其同學友趙荩臣和王朗川相識,談起修廟弘揚佛法事,苦於無有地點。趙言大南關般若寺荒廢已久,無人修砌,現在應當保存古跡,待我與楊總參議說明,保存古跡,他必贊成。後來由趙荩臣和楊麟閣見面,說明保存古廟,弘揚佛法,救正人心,楊很以為然,知道佛法確實有益於社會人心,遂由其衙署下公事,命王朗川發起,重修般若寺,這是一段緣起。
(二)經過
般若寺發起重修後,最初由王朗川居士一個人經辦,可是他苦於無法籌經費,修起來一部分房子遂停工,後來王朗川堅邀我做住持擔任建築費,王本人以佛學會會長名義擔任監修。
我自一九二四年開始,為講經事,經常在北京、沈陽、哈爾濱之間,來來去去的,平常也沒有常時間專門留在一個地方料理事,因此對復興般若寺事,全靠王朗川居士,我只擔任一個住持名義。這一則是因滿他蓋廟的心願;二則也因他對各方面能接洽辦事。
般若寺實行接管後,進行加以重修,以我在外講經的因緣,先找齊斐章施壹仟元,楊麟閣施兩仟元,先將前殿、山門、大殿修起;又修兩邊配房各五間。後來翟省長(熙人)施兩仟元,其他善款,將大殿後藏經樓上下五大間修起,僧房院宇,煥然一新。我因事情忙,由王朗川居士料事,在廟裡辦一佛學研究會,佛經流通處。廟內生活,由我每年在沈陽講幾次經,收若干供養錢,留廟裡作經費。一九二九年,我在哈爾濱極樂寺退座之後,來般若寺辦一佛學院,如等慈、永壽、靜遠、徹廣、等:當初都在那裡上過學。到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變,佛學院停辦。之後,定西濟仁、惺如、先後都在這裡住持照料。後來的幾年,為了講經事,來來去去的,都是住在般若寺的時候多。
另外在沈陽小北門外,還重修了永安寺,這裡也是年久失修,裡面住很多叫化子。
永安寺起初有兩位出家人看管,生活很苦,後因一時的感應,得點外緣。一位齋主求兩位出家人祈禱,生一個男孩,齋主遂將自己所有產業捨一半給廟上作供養,自是生活很闊綽,自種一頃多地。後來兩位老和尚相繼圓寂,其後人名蓮居不務正,將所有廟產典賣罄盡,結果出家人亦為當地士紳所逐,廟遂荒廢。後來有人送我作小廟,我因自己有廟就有牽掛,本不欲接;適有兩位居士要跟我出家,說法師如不願看,我們出家以後替你看,因此才接過來,後來我在外面講經,募一部分款,將廟加以重修,生活也給安排好,由兩個新出家的照顧,以後我也再沒去。
(三)感應
一個地方的興廢,按俗情來說。固然也在乎氣運;可是按因果來說,好壞興廢都是人的感應。普通常說,不愁無廟,只愁無道。現在一般出家人,多數是鑽營奔競,總想找到一個地方,自己當方丈做主人,或者是自修。可是,始終是南跑北顛,找不到一個相當地方住。這原因多是他平素不檢點自己,沒有行持,沒有道德。如果有行持,有道德的話,不用你去找地方,地方會上來找你。不怕在露天地裡,也能感應出地方來,這裡我可以舉兩個例子來做證明。
我初在沈陽小西關萬壽寺講學時,有兩位學僧是距沈陽不很遠,開原大塔寺的。那時大塔寺剛剛經戒五老和尚重修起來不久,這裡邊就有一段感應的故事。
最初大塔寺是一座古廟,院子很大,種很多地。老和尚,收有七八個徒弟,等老和尚圓寂後,後輩子孫不正干,廟產蕩盡,因年久失修,廟也荒廢了,只剩原來的大塔尚未坍塌。在老和尚那七八個徒弟裡,有一個名字叫戒五,也就是後來復興大塔寺的。自從他那些師兄弟不務正之後,他因看不慣他們的行為,又無法攔擋,便自己一個人跑南方當參學;像金山、高□、等,差不多的南方大叢林都住過,前後住了約十幾年光景。平素行持、道心、各方面都很好!
在南方參學之後,戒五和尚又回北方,看大塔寺已殘屋頹垣,瓦石堆積。他在塔旁邊斜坡著架起一小茅蓬,僅容開一人住。出進小茅蓬要曲著腰,可見茅蓬簡陋之極,僅不過當風遮雨而已。他在這裡,每到吃飯的時候,到外面化齋,回來就看經參禅,到晚間放蒙山,就這樣經過了二三年工夫。有一天當地一個最有錢有名望的姓劉的紳董,出來到莊稼地去瞭望,回家時,經過一條大路,時間已是快要黑天的時候了,見這條大路左邊有扶老攜幼來來去去的很多人,有的嘴裡還喊著「走哇!到大塔寺趕齋去!’他特意到道左來看無人,又見道右亦復如是,像這樣情形他看了不止是一次了。有時他想和這些人去說話,問明事實,可是等他快到跟前時,人影卻沒有了。因此引起了他的好奇心理,以為其中必有緣故。在他曾這樣想:大塔寺已竟沒人,荒廢很多年了,還到什麼地方去趕齋?為了要解決他的疑心,於是親自跑到大塔寺去訪問,到那裡看什麼也沒有,只是亂瓦亂磚,堆積一大片。塔旁邊一個像叫化子住的小草蓬,裡面住一個和尚。劉紳董到草蓬門口一看,原來就是大塔寺的子孫戒五和尚,說起來劉紳董和他們上一輩的老和尚都還是知交。戒五和尚和他談了些關於闊別後到南方參學的情形;和回北方後近二三年在大塔寺住的情形;並擬復興大塔寺。劉紳董又和他談在馬路看到很多人來大塔寺趕齋的情形特來訪問,戒五和尚說:‘那想是因我每天在這裡放蒙山,超度一切無主無依孤魂,他們要按時來趕齋。’劉紳董聽到這裡,忽然很驚奇的說:‘佛法真有靈驗!只是怕人沒行持,既然這樣,你出緣簿,我幫你化緣,復興大塔寺。’戒五和尚說;‘我這裡什麼東西也沒有,怎麼能出緣簿?’劉紳董說:‘只要你出個名就行,我來給你做緣簿!’因為劉在當地是首戶,財勢兩得,他自己做了一統緣簿,讓戒五和尚出名,他自己捐了一部分錢,又從旁化了一部分,不幾年就把大塔寺重修起來了,大家請想:戒五和尚原來住著一個小草蓬,簡直像露天地一樣,他自己每天真參實行,並沒滿處跑著去找護法,而護法卻找到他跟前來把廟修起來了。
還有大家所熟知的奉化雪窦寺,最初由妙高禅師創修,也是類似這樣情形。那是一九一八年,摩臣法師由觀宗寺到奉化雪窦寺去做方丈,我們同學的學僧,共去了二十幾個人,給他去送座。臨去時,先坐江輪,下輪船後,換乘竹排,乃十幾棵茂竹編成,兩稍挑起,兩根相對,成一小劃船,在河裡面走上去。我還是生平第一次坐這樣小竹船,河兩岸很狹窄,水也很淺,有時走起來,水裡的石頭,劃的船底嗤嗤作響。四圍山色,一缏殘照,走起來覺得很寫意的。
到了雪窦寺,那裡久住的師傅們,就和我講起妙高禅師的事跡來。在雪窦寺上面有一妙高台,據說當初妙高禅師,就在那裡修行,精進用功,晝夜不息。因為一個人的精力有限,日子久了,難免打磕睡。妙高禅師,看到自己的生死未了,天天打磕睡,耽誤的不能用功。於是跑到妙高台邊上跏趺而坐,下面是幾十丈深大山澗,如果打磕睡一頭張下去,就沒命了,他的意思,在這裡靜坐,是警策自己,免得再打磕睡。事實上因他工夫還沒用到家,仍不免打磕睡。有一次他打磕睡,真的就摔下去了,他自己也知道這次是沒命了。可是當他剛剛掉到山半腰時,忽然覺得有人把他雙手托著又送上台來。他很驚喜的問:‘是誰救我?’空中答曰:‘護法韋馱’妙高禅師想:還不錯!居然我在這裡修行,還有韋馱菩薩來護法,接著又問:‘像我這樣修行的人世間上有多少?’空中答曰:過恆河沙數之多!因你有這一念的貢高我慢心,二十世不再護你的法!’這時妙高禅師,痛哭流涕,漸愧萬分!心又轉想:原先在這裡修行,好壞不說,還蒙韋馱菩薩來護法,現因一念貢高我慢心起,此後二十世他不再來護法了,左思右想,唉!反正是那麼回事了,不管他護法不護法,我還是坐這裡修我的,修不成,一頭張下去,摔死算了。就這樣,他依然坐在妙高台上去修行。(台如簸箕形僅容一人,)坐不久他又打磕睡,一頭張下去,這次他認為決定沒命了,可是當他剛剛快要落地的時候,又有人把他雙手接著送上來了。妙高禅師又問‘是誰?’空中答曰:‘護法韋馱!’妙高禅師說:‘你不是說二十世不護我的法嗎?怎麼又來!’韋馱菩薩說:‘法師!因你一念慚愧心,已超過二十世久矣。’於是豁然開悟!佛法的妙處也就在這裡,一念散於無量劫;無量劫攝於一念。所謂‘十世古今不離當念,微塵剎土不隔毫端。’
之後,妙高禅師在那裡天天精進用工,敲木魚誦經。那時還在宋朝時候,他敲木魚念經的聲音,遠聞於幾千裡之外的當今皇太後之耳,皇太後因天天聽見有一出家人敲木魚誦經,有時睡夢間還能見到此人,但亦不知聲音來自何處。在附近左右找,那裡也找不到。以後畫影圖像,遍下聖旨來找此人,末了在妙高台找到,是妙高禅師。朝廷看他是有道有德的高僧,於是由皇上家出錢,在那裡給他修一所大廟,即是雪窦寺。大家請想:這不是在露天地裡感應出來的大廟嗎?不是也沒滿處跑著去找地方嗎?只要你有修行,有道德,地方會現現成成的給你建設起來的。
第十七章 北京彌勒院辦學時代
(一)台源其人
一九二五年,我應北京柏林寺講楞嚴經,三個月把一部經講完。法會期間,聽經的人很多,如胡子笏、陶初伯等、一些有名的居士,都常去聽經,我也和他們在那時開始認識。
楞嚴經講完後,本想急回哈爾濱,因台源在那裡和別人鬧不一塊去,我不放心。
台源,是一九二四年我收的一個徒弟。俗名張介臣,是一個大糧戶,家裡有一千多晌地。他父親開燒鍋,很發財,因煙筒大,外號叫張大煙筒。他當初起家時發一筆外財,因原先地方上沒警察,有一次盜匪搶人財物,後邊有人追,東西無處擱放。乃隔牆扔入張家院中,因此致富。
台源的俗家,兄弟四人,他是行一,還有一個末科秀才,認識學界人很多。他父親死後,十幾年工夫,幾萬畝地都被賣光,房子也賣掉了!可見銀子錢,來處不明,去處也不明,因果絲毫不爽。不是自己血汗賺來的錢,早晚都被後人造業敗壞掉。
以後他在家呆不住,出來做事當警佐。當時有一曾子固,曾經做過浙江巡撫,後告老還家,辦一慈善會,施捨濟貧,見張介臣能言,且有才,請他為主任。有一次讓他帶捐款三千元到吉林去辦事,結果到那裡都花光了,還負了不少債,讓人拿錢去贖他。早先在家時,家境富裕,整天吃賭嫖喝,無所不為。現在已落魄,在外邊給人作事,還是習氣不改,太無人格,因此曾把他趕出去。他的親戚,也沒一個再理他的。之後、沒辦法,他女人去當道姑,他去當道士,學畫符念咒、騙人。不久又因陷害老道,被老道趕走,無處住,乃住小店。他和極樂寺護法張景南有舊交,去找張景南想辦法,張托故不見,連找三次。有一次正趕張景南外出,碰一個對面,他說:
‘我現在潦倒窮途,沒辦法,請老友多幫忙。’
‘不是我不給你幫忙,’張說:‘我信佛,你當道士,道不同不相為謀,你當和尚不好嗎?’
本來張的意思是因他已當道士,拿當和尚的話來推托他,不給他管閒事。不想,他正要找機會找不到,順口就說:
‘我正想當和尚,苦無門路,你給作介紹吧!’
‘好!’張沒辦法,也就答應了。
之後、張和我談及他要出家的事,原來不願問他的事,面子拘到那裡,弄假成真,沒辦法。我說:
‘既然他要出家,也不好太拒絕,只好滿他的願。’張又和我說:‘他是壞底子,品行不端,好鬧是非!用他時,要留心,千萬不要給他權。’那時因修極樂寺,雖竣工,諸多尚未就緒,事情忙沒人,說妥後就通知他到廟裡來。一見面,外表威儀很好!談鋒也很健,我看不錯,乃為之剃頭,收他為徒弟,法名能寶。因習天台教,又起名曰台源。那時因極樂寺和外界來往公文函件多,台源對這些事很內行,又能寫算;按普通來說,也可以稱得起一個人才。定西法師,見有才分的人,很愛惜!對台源印象很好。因台源善逢迎,把定西法師就迷攏住了。過不多日子,定西法師和我說:
‘我一個人辦事太忙!’
‘怎麼辦!’我說。
‘讓台源到客堂當知客幫助我吧!’
台源新出家,又是一個壞底子,我明知他不行,所以頭一次定西法師和我要求我沒允許。以後斷斷續續,要求四五次,並說:‘如果不讓他幫忙,我也不干!’我說:
‘恐怕他氣焰大,日子多,你和他弄不一塊去,而且張景南居士早有話,不讓給他權。必需讓他幫忙的話,只好讓他代理吧!’
因為他還是個新戒,在客堂如果有掛單的,頂禮知客師,他一個沙彌,不能受比丘禮,種種不方便。於是讓他到南方去受戒,做衣服,弄路費,一切由定西法師成全他,臨走拿去壹百多現大洋。到戒期又來信說‘我供眾等將款花光,回北方還沒錢。’定西法師又給他籌款匯去,回來後,便在客堂為大知客。
他自幼是纨子弟出身,長大又染一些官僚習氣,做事有己無人,不久就和定西法師之間鬧龃龉,兩人常抬扛。因為當初是他薦舉上來的,定西法師不好意思向人說,自己有苦在心裡。定西法師在極樂寺當監院,還有一位慧光師當督監,人很憨厚,我臨去北京講經,把事情都托付他們倆人。時王志一居士因講經吐血,在極樂寺養病,我臨走又囑咐他照料,如有意外,可去信。我剛到營口,定西法師也跟來;我想必定又出事,問他他不說,只說願意去聽經。
後來我到北京,接王志一給我的信,知道台源舊習氣仍是未改,弄得一塌糊途。而且他在家裡的那些嗜好,又都現出來。我想:此事若傳出去,極樂寺名譽必一掃而盡。時張景南也在北京,我跟他商議此事,他說:
‘當初我不讓給他權,偏給他權,結果弄到這一步,現在沒別的辦法,只好讓他來北京好了!’
‘對!’我說:‘就這樣辦!’一連給他去三封信,也沒來。第一次他回信說生腳氣,不能走;第二次催他說太忙,我恐他把名譽鬧壞,讓人挑不是。因那時為修極樂寺事,姜益亭等聯絡起來,造謠言,毀謗我,正患無辭,如將此事傳出,讓人更有說的了。以後又第三次去信催他,約半月,台源來,我問他的病,說敷點藥好了,關於他在極樂寺的事,我追問他,把他申斥一頓!後來我說:
‘這次叫你來是因我在彌勒院辦學,照應不過來,叫你來幫忙,你可以留京,不要再回哈爾濱。’
他說:‘我這次來京,是為別的事。因七月十五,辦盂蘭會,極樂寺衣袍、法器、不夠,張召棠(時任長官)給我六百塊錢,叫我來京買法器。’
時正值日本人召集開東亞佛教聯合會,讓中國僧人參加,台源慕虛榮,以為去日本是了不起的事,願意隨我去日本,規定先回哈爾賓辦盂蘭會後,至九月間,再來赴日本。我說:‘到時候你須早些來。’東西買妥後,他又回哈爾濱去了。
唉!本來這都是些是非話,我不應當說,因為他是我徒弟,說也沒關系,為的讓大家在用人做事上,長點經驗。在大眾之中,要認人也是一件難事!我嘗把人分成四等,第一是有能耐無脾氣者為特等人;第二是有能耐有脾氣者為上等人;第三是無能耐而又無脾氣者為中等人,庸常之輩;第四是無能耐而還有特別脾氣者則為下等人。什麼樣的人,要用什麼法子對待,最初千萬不要過於感情用事。如果考慮不周,事後一定要失敗!例如台源,他本身的前因後果,且不必說,就他那樣作風,我仍要湊和他,因他已竟跟我出家;而且又是張景南居士不得已中介紹的。他的品行不好,是他的短處,可是也有他的長處。憑他那點才器,有時候,在場面上還能應赴一起。做事用人,要利用其長處,補充其短處。只要一個人,脾氣不比本事大,短處不比長處多,就不一定不可用。無論在上的,或在下的,相處作事,都得兩相湊和。世間上,沒有十全的人。可是真正會處世做人的人,處處要自己留余地,站穩腳步,要保持自己的名譽,愛惜自己的人格。
靈巖山印光老法師,一生不做住持,不收剃度徒弟,免去許多麻煩。起初我也抱這種志願,後因環境所迫,未滿所願。
過去我在東北時,有些虛名,一般人慕著我這個虛名,要跟我出家,我都婉言拒絕。以後他們不經我知道,就掛我的名字去受戒,把我的願心違背了。就這樣有很多人跟我出家,究竟我有多少徒弟,我自己也不知道,往往見面都不認識。以後我在東北各地講經,敘起來有好些是徒弟、徒侄、徒孫、都是臨濟一派。出家人為修行,如果不修行,無論跟任何人出家也無益。雖然有很多跟我出家的,可是我並沒房產物業給遺留,只是給結緣,掛我一個虛名,任其自己去修行。
(二)到日本去
一九二五年,有日本僧人,水野梅曉,聯絡中國佛教徒,召開東亞佛教聯合會。時段祺瑞在北京當執政,馬冀平跟他當秘書。日本人致函段執政,讓他選派中國僧人參加。那時我正在彌勒院辦學講經,馬冀平讓我也去參加。
說起在彌勒院辦學的事來,是因一九二五年,我在北京柏林寺,講完楞嚴經後,本欲急回哈爾濱,當時因北京西直門裡,南小街彌勒院無住持,居士們留我在那裡,住持辦學。我堅辭不就,張景南居士說;
‘法師的志向,是辦僧學,專們培養僧材,還沒滿願。現在北京出家人多,又有地方,得此機會何樂而不為?’其他還有好些居士,也讓我留在那裡辦學,不得已乃許之。頭一次到彌勒院去看,院子裡很寬敞。兩個跨院,已被住戶占用其一。如辦學,能容四五十學僧,於是大伙居士籌經費,馬冀平和張景南等為學董。招二三十學生,都是青年小和尚,又請何一明為國文教員。平常事情,由台源負責,這樣辦了三年。
臨去日本時,台源也由哈爾濱趕到北京要參加,因他來的已遲,手續沒辦妥,人數已足,沒能去。他想回哈爾濱,我沒叫他去,留他在彌勒院替我主持辦學。因他有點才器,雖是新出家,對普通經,還能講一講。他原先那些舊習氣,也都改掉了些。把他留北京之後,乃請定西法師回哈爾濱。
九月間,中華佛教代表團組成,道階法師任團長,把去日本的手續辦妥,路費由中國政府發給,每人三百元,至下關登岸後,費用由日本負擔。張景南居士也一同去,他是自費,私人去日本旅行,不過和開會的人一塊走。
那次去日本的人位,南方有太虛法師,持松法師,弘傘法師,王一亭居士。北方出家代表中有道階法師和我;居士有胡子笏(妙觀,)其他還有好些人,一時也想不起來,連當翻譯的共二十六人。其中有一位被人譽為才子的曼殊揭谛大師,那年他已四十幾歲,文學很好,是一個學士派人。母親是日本人,父親是中國人,為人很狂放,一行一動,都潇脫無羁。大家知道,這位曼殊揭谛,和做小說的稣曼殊,(曼殊大師,曼殊和尚曼殊、)是兩個人。稣曼殊也是中國父親日本母親,為中國新時代中風流才子人物。一生倜傥不群,天資卓絕,會好幾國文字。按佛教來說,不知在那世修下這麼點慧,因為沒有福來輔助,慧也成狂慧了。所以他所寫出來的東西,都是些風花雪月,滿腹牢騷。他的外表長得很好,可惜是一個天閹,這是他一生最大的遺憾!在他的著述裡,他自己也說:‘遭世有難言之恫!’生平愛吃糖,愛吃冰,往往拿這個當飯吃。後來他覺得在世上活著無味,三十幾歲就把自己作踐死了,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和我一塊去日本的那位曼殊揭谛,也很有才器。專門學密宗,對中國其他各宗也很熟。舉止動作很灑脫,不拘小節,對我很投緣,沒事就找一塊閒談。說話有些天真氣派,和我還很談的來。其他那些新學派人,他都對人不大接談,說話也冷酷的很!
去日本時,因路程太遠,我怕暈船,沒能和大伙同行,乃改由, 陸路,和張景南,一塊坐火車到朝鮮釜山。那天正是九月九,有很多人去登高。從釜山坐船到下關,再從下關坐火車到神戶,在東極樂寺聚齊。日本車道很窄,兩旁滿是稻田,一點空地也沒有。偶爾望見一些小村落,散布在荒野裡,都是些木板房,很矮,很整齊。一路並沒看見有牛馬,不知養在何處。從神戶到東京,車行一夜,到處歡迎,小學生唱歌表演,弄得一路沒睡覺!<, /FONT>
第二天到東京,站上預備了四十多部汽車來迎接,每人給一個牌,對號坐車。
太虛法師,早已去過日本,朋友很多,這次去日本,他的朋友,都到車站來歡迎,見面握手寒暄,比別人分外忙碌。有一位日本夫人,大概是某僧正的太太,手裡拿一個大花圈,到太虛法師跟前:‘你就是太虛法師吧!’說著猛一下子把花圈套在他脖子上,表示歡迎。太虛法師正在冷不防,這一來,把他駭一跳!
開會的人,當天住東京增上寺,廟很大,很干淨。日本僧人叫佐伯的,負責來招待我們,很殷勤,很周到。喝過茶不一會,來好幾班小學生,穿得很整齊,唱歌,舞蹈,對開會的人表示致敬。第二天,日本和尚,給開會的人,每人贈一件花料衣,每件約值拾幾塊錢。別人接過來,都在手裡拿著,惟曼殊接過來卻戴上,大伙都覺得好笑。問他他說:
‘這是日本僧人對我的敬意,送我東西是光榮的事,如果不戴上,對不起人,有負人之敬意。例如有發喪的,喪主贈給你一個孝帽子,你必須戴上,不戴就是卻之不恭。’既然他這樣說,也沒人和他辯駁,其怪僻滑稽至於如此。
在東京吃飯時,每噸都吃大米飯,日本人飯量小,他知道中國人飯量大,特意給多預備的飯。菜亦很好,很潔淨。吃飯沒有湯,飯後以小泥壺泡好清茶每人一壺。我因到東京後,始終沒喝夠水,渴的難過,使小壺喝又覺不過隱,給泡上一小壺,幾下就喝淨了,因茶葉好,像中國的龍井雀舌一樣,擱的又多,泡一小壺挺艷!我因頭一天喝茶喝的過多,後來鬧痢疾。自己開一個藥方,無中國藥,吃日本藥亦沒見效。
日本人對中國垂涎已久,處處發揚他國的團結精誠,宣傳文化思想。其實看看他做的事實,滿不是那回事。對人所謂親善,無非是一種口頭宣傳,炫惑人的耳目。這次召開東亞佛教聯合會的意義,目的也就在此。
開會時,也並沒有什麼重要議題,無非表面上一種形式,為借開會機會,讓人看看他國的強盛。我們同去的,有一位在北方很有名的胡子笏居士,他過去做過福建省巡撫,晚年皈依佛教,全部家產都供養廟裡,對信佛很誠懇。平素他的賦性很耿直,很狷介!向不會逢迎。心裡有不平的事,到該說話的時候,無倫對方願聽不願聽也要說。開會時,他起立發言,問開會召集人水野梅曉說:
‘此次開會,名東亞佛教聯合會,名實不符。東亞的國家很多,現在只有中國一國出席,其他所到的,如朝鮮、台灣、這都是日本的殖民地,算不得另外一個國家。中國和日本是邦交,不能和朝鮮、台灣、相提並論。按理來說,應當把“東亞”兩個字,改為:“中日”兩個字,方為妥當。’
水野說:‘這次開會,對暹羅、緬甸、印度、凡東亞各國等,都去公函,讓他們派人參加。不過他們都沒來,現在他們不來,我們也要開會。’
‘出席人不及半數,那能算開會。’
‘我們不管他夠半數不夠半數。’水野說:‘因為中日是兄弟之國,日本文化,及日本佛教,都是由中國傳來的,中日親善,是日本報答中國的恩惠!’
‘不說報恩還好!一說報恩,倒把我們嚇一跳!’胡子笏說:‘過去,我在日本留學,有一位大隈伯先生,在日本士官學校演講,說中國和日本有多少年的歷史關系;而且都是黃種人,日本的佛教、文化、等都是由中國傳來的,日本對中國應當報恩。正說要報恩,接著就來了個“五號二十一條件”就這樣報恩嗎……’
胡居士是做過大事的人,對於大小場面都有經驗,平常也向不會給人打溜須,做事很慷慨,有話也敢說,把水野說的滿臉通紅,無言可答,會亦不歡而散!無論中國政府當時強與不強,這次日本開會,總算沒給中國人倒架子。
會後,同去的人,都留在東京多住幾天,游覽日本景致。我因鬧痢疾,不能久留,乃與張景南自門司至釜山,坐火車回國。臨來時,經東京車站,正九月天,日本人開展覽會,比賽菊花;紅的、黃的、白的、爭奇斗艷,有一千多種。花朵肥碩,有像人頭那麼大的!好看之極。會內到處有招待員,青年小伙子,個個都精神充足,生氣勃勃,動止活潑,無論辦什麼事都機警得很!不但是這一處,到處都是那樣。當時我曾起一種感想,唉!日本人對中國既然早有存心,如果中國再不自強,將來必定受制於日本。試看中國人,精神萎靡,如癡如呆,和日本人比起來,簡直像大傻瓜一樣。這都是因為政府當局,只知為個人爭權奪利,而忽略了民眾教育;致使整個中國,陷於麻痺狀態,精神渙散,不能團結。還有當時東北一些要人,地盤都讓人占去了,他還在舞場跳舞,這樣國家如何能興!
從日本回國到奉天,正值郭松齡倒戈,時局紊亂,火車不通,不能回北京。時張作霖,已入長春日本租界。到十一月間,接北京來信,說董事,走的走了,死的死了,(馬冀平已死)彌勒院學校無人管,虧款壹仟元,讓我想辦法。當時我找張景南拿二百塊錢,又從旁湊三百元,一並匯至北京彌勒院,維持現狀。後我又去哈爾濱,找校董,每人每年擔任二百元,有二十人,每年四千元繼續負擔三年為滿。
(三)漩渦
做事難的很!各方面都要顧到。自己的腳步還要站的穩;如果有一方面顧不到,事情考慮不周全,以後就要生麻煩。同時在辦事過程中,自己還要有忍耐,有毅力,如果一點忍耐勁沒有,經過一次挫折,就再不願出頭,這樣事情絕不會有成功的!要知道世間一切事,不能全如人意,有順心的事;也有不順心的事,在做事的時候,什麼都能遇到的。例如一九二八年,我在法源寺所遇到的波折,那就是不順心的事。有些不明真像的人,以為我另有用意。現在為了讓大家明白這其中的真像起見,把事端的原委給大家說一說。
最初是因道階和他的法子廣福打官司,打到內務部,互相攻擊!那時我正在彌勒院辦學,楊麟閣在元帥府當總參議,請我到他公館講心經和金剛經。當時長春正修般若寺缺款,在講經之暇,我請楊麟閣幫忙,給募一部份捐款,備修般若寺,一時北京城傳遍,說我化緣修大廟。
有一天,早飯後,我剛給學生上一堂課,胡子笏居士來了。我問他吃過飯沒有,他說已吃過,閒談話間他說:
‘今天來求法師辦點事。’
‘什麼事?’
‘這事大概你也早已聽說了。’胡居士說:‘法源寺道階法師,因往外運古物,和他的法子廣福,打官司,互相攻擊,已打到內務部,誰也不讓誰。經人調解也調解不開!若官府認真,把法源寺完全沒收,於整個佛教大體太不好看!這事情都是出家人的事,我們在家居士更沒法管。現在你給楊參議講經,求你和楊參議說一下,叫內務部批到佛教會辦理說合,這事還和緩一些。’
我說;‘我與楊參議無交情,我去楊公館講經,是由趙荩臣做介紹。我和楊參議,僅一面之識,不便和他談這話,須另想辦法,最好是找趙荩臣,因他和楊參議熟,是同學,對說話較方便。’正說話間,趙荩臣來了。我說:‘這事你求荩臣給辦理吧!’趙為人很爽快!當時一說,滿口應承,胡居士很歡喜!趙荩臣說:
‘事情要辦馬上就辦,現在楊參議沒上班,可以馬上去找他。’於是兩個人坐洋車到楊公館。趙荩臣和他把法源寺打官司的事一說,楊參議初信佛,說‘這事好辦!’於是叫秘書寫一封信,交給胡居士,‘你們拿信去辦吧!’兩個人從楊公館出來,又到內務部見內務次長齊斐章,請他對此案格外方便。齊斐章對這事很為難,不照辦?現有楊參議的信,於他面子過不去;照辦?於公事程式上又太不像話,沉思了半天,末了他說:
‘關於法源寺一案,已批至警察廳,著其查明,待復後必照辦!’兩個人很歡喜從內務部出來,又到彌勒院見我,說事情有希望。這時楊參議每天晚上用汽車接我到他公館講經;可是起初楊參議並沒和我談過法源寺的事,過四五天,在講完經,楊參議對我說:
‘你看長春般若寺修不起來,缺款五六萬不好募。此地法源寺廟很大,廟產也不少,裡面出家人不守規矩,胡鬧,現在師徒倆打官司,已打至內務部。前幾天有胡子笏和趙荩臣兩個人找我,想把此案批到佛教會調解。當時我寫一封信給齊次長,昨天我去道謝他,齊次長說:“事情不好辦,因法源寺是唐代古廟,裡面古物法器,很多,住持道階,私行外運,至南方被海關扣押有據。現在師徒兩人以罪名控告,誰也不讓誰,各說各有理,將來弄不好,只好由政府沒收,或另派新人。”當時我說:“這還了得!和尚是專門做善事的,為人天師表,現在居然也做起壞事來,要他作什麼?”我想這是一個現成的廟,把他們趕走,法師去住不很好嗎?省得再化緣去修般若寺………’(聽他說話就知是大老粗。)
‘不成!’我說:‘這事情你不要太認真,這是師徒互相抵賴,事情並不那麼簡單。對於出家人規矩,你不明白,無論到任何地方也不許強占人廟!況且當法師的,到處給人說法,做模范,更不應當辦這事,如果真這樣的話,人必說我仗勢奪廟,將來怎樣對人?至於修般若寺,也不是無廟才修,我現在已有好幾處廟;如哈爾濱極樂寺,沈陽般若寺,營口楞嚴寺,北京彌勒院,其他還有好些小廟,統計起來,已有六七處廟可住;而且我到那裡弘法都可以,何必占人的廟,這太失出家人的本分,也不夠當法師資格。他們的打官司,只是家務事,與外人無關。’
楊參議悻悻然又說:‘這般和尚弄的事,簡直太不像話?’
我說:‘凡夫境界,誰都有一時看不開的時候,而且事情也未必屬實!出家人的事,各有各的因果,請你不要過問此事。按在家學佛立場來說,只有恭敬三寶;贊歎三寶,不准說三寶的不好。不是有句格言嗎:‘大居士不言僧過,善知識能調物情。’你現在是居家學佛之士,不能說出家人的長短如何,不然就有毀謗三寶之名,將來都免不掉有因果。事情雖然在你眼裡看他們都不對,可是在如來眼裡看他們都是未來諸佛,而且佛最愛惜他們,最可憐他們!出家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們鬧事,是他招魔,原因是他的道業比先增長了。他們未嘗不是諸佛再來,你不要把這事看得太輕易了。’
經我這麼解說之後,楊參議不再往下說了。之後,這話由楊公館當差的把話傳出,說‘道階和廣福打官司至內務部,楊參議要把法源寺沒收,和尚趕出去,把廟交給倓虛。’有人拿這話問我,我說:‘沒有這事,楊參議因他們打官司鬧的太凶,雖然說過這話,經我給解勸之後,什麼事都沒有了,而且我也沒接人廟的意思。’
經過各方面的哄嚷與傳說,弄得滿城風雨!對於我接法源寺的事,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當時我看風聲不好,將來有麻煩,為避嫌疑,要回哈爾濱。在講經時,給楊參議告辭,楊參議說‘你等幾天吧!我也回奉天,可以一塊走,還省車費。’過半月,和楊一同坐專車,在車上他特意給預備的素菜,到奉天他很高興。又請我給兵工廠員工講金剛經,以種善根。從奉天我去哈爾濱,直到明年正月間,楊參議給化的修般若寺款也未匯到。
人應該受多大麻煩,想脫也脫不掉,事情到了跟前,讓你沒辦法,不知不覺就陷在漩渦裡去了。有一天,我在極樂寺忽然做一夢,覺得路很難走,道也不平,累得很難過,肚子很餓,想去下館子,又恐人看見笑話。乃打聽當地人,有沒有慈善機關去趕齋。他說:‘你往前走就看見咧!’我往前走,見一佛教會。心想可以進去吃頓素飯。進門後,見有三間橫房,穿堂而過,有男女數人,在裡面握手牽衣,嬉笑谑浪,也不理人。當時我想:這一定不是好地方,如果是好地方的話,還有這些人在這裡面鬧,見出家人一點道氣勁沒有。再往前走,猛一看!大吃一驚!下邊驚濤駭浪,再邁一步,便掉漩渦裡去!也不敢再往前走。水上有一二小船漂浮著,我因駭怕掉在水裡去,乃慢慢蹲下,見四外房子都沖淨,土亦漸漸坍沒。正在害怕之間,忽然一下驚醒!我想此夢不吉,一定有被牽扯的事。下早殿過齋堂後,佛教會來一電話,說北京來電報,一會差人送去。不一會差人來,電報乃是楊參議來的,很簡單幾個字‘請速至北京,有要事相商。’當時我接到這封電報後,也不知有什麼事,心裡躊躇得很!擔擾到北京後,把法源寺的事弄在身上,一時抖擻不下來,以後惹麻煩而又失面子。這樣弄得去也不好,不去也不好,如果真的不去,恐怕對不起楊參議,而且他正在給長春般若寺化緣。去到之後,萬一是為法源寺事,又免不掉出是非,真是左右為難。後我與定西法師,及極樂寺國文教員張子真先生商議此事,並告以夢中所見,他倆都說:
‘做夢無憑,還是去吧!’於是我坐火車到北京,見趙荩臣問有何事相商。他說:
‘楊參議還是請你接法源寺。’我一聽說法源寺,知道事情糟了,免不掉自己又被牽纏。但已來京,又不好馬上就回去,只好看事情的結果如何。接著趙荩臣說:‘自你走後,法源寺聽說政府要沒收其廟,懼而和好,官司兩下不打了。道階被逐後,又重新請回來,升座重定。臘月二十幾,道階在齋堂給大眾表堂,說:‘倓虛和楊參議相好,要仗勢力奪我的廟,他依北方人勢力大,不如我南方人智慧大!坐官的人,在台上耀武揚威,下台之後,任啥也不是,背下因果,將來免不掉下地獄!出家人認識個破參議,就覺了不起,如果再認識大元師,就不知姓啥了。想仗勢奪廟,那是打妄想,我敢說一句大話,他絕辦不到……’齋堂裡四五十人,南北方都有。南方人聽到這話還好,北方人聽到這話,未免有點刺耳朵!於是把這話傳入楊參議耳中,楊參議大發雷霆說“道階這東西真可惡!接廟是我請的倓虛法師,人家幾次推辭不干,現在他胡作妄為,我們不管他,他反胡說八道不服,叫警察把他們趕走!廟給沒收!”一聲令下,臘月底快過年的時候,去幾個警察,到法源寺,硬把道階等趕跑了。因為倉促之間,道階什麼東西也沒拿走。法源寺本是多年古廟,裡面古物很多,去一兩個警察看不過來,也不敢負責,乃報告警察總監。總監說:‘可以把門封上。’光把門封上,不用人看還是不行,萬一裡面古物有損失,警察也擔不起;而且在那裡看守,既沒人管飯,又沒人給錢,幾個警察,寂莫蕭條的,天天像老和尚一樣,在廟裡閒呆著,因為有內務部命令及地方責任,又不能不看守。過十幾天,警察不夠用,叫警察廳打電話催楊參議;楊參議當時也想不出辦法來,過一個多月後,預備組織委員會,把法源寺整個沒收辦學校,古物歸陳列所保管;委員已派定,預備接收,並商討入手辦法。後經人勸他,不必如此,多年古廟,這樣一弄太可惜!但法源寺現在已竟封閉,別無完善辦法,忽然想起讓你接廟的事來,乃讓我替他打電報請你來京去接,你如不接,就實行把法源寺歸公沒收了。’
之後我去見楊參議,他也是拿這一套話對我講。我解勸了半天,他官僚脾氣,不聽那一套!說什麼也不成。無論如何讓我去接,我不接就把法源寺歸公辦學,馬上派委員去接收,並和我商議入手辦法。我知道這是一個騎虎難下之勢,他本是一個武人出身,而且正在當令的時候,說干什麼,就干什麼,如果不給他面子,讓他下台階,事情是不可挽回的。可是他硬讓我去接,這等於拿一套枷鎖,硬往我身上帶!弄得我進退維谷,怎麼都不好!如果不去接,得罪楊參議,把法源寺充公,多年古廟廢了;長春般若寺的款募不起來,也修不成了,如果去接,人必說我依勢淩人,鵲巢鸠占;而且法源寺的人,也絕不容許去接。反來覆去覺得這事太蹊跷!想不出好辦法來。這時北京城哄動一時,都知道倓虛來北京,要接法源寺。
我的意思,是用和平辦法,兩下調解,給楊參議轉面子,讓他下台階,法源寺仍舊保得住。辦法是讓道階退居,因他和他的法子;以及其他人幫著打官司,都是為了爭住持。如果在這時把住持更動一下,一則給楊參議轉面子,二則法源寺產業還能保得住。當時廣濟寺住一位老和尚誠修師,和法源寺是本家,去見我;我把法源寺事。前前後後都給他說明。雖然楊參議力主讓我去接法源寺,可是我並沒那野心。楊參議我解勸了半天他也不聽,事情已弄到這種程度,無論如何要給楊參議轉面子,且道階法師做方丈已廿幾年,可以退居傳法子,這樣與各方面都圓滿。不過在過度期間,我要到法源寺走走場面,做一個跳板,監護新方丈升座,和平辦理此事。將來事辦妥之後,我離開法源寺,任何流連也沒有。誠修師很贊成,也主張這樣辦法,他先去給道階疏通,征求意見。道階一聽大上其火,說:‘倓虛若來,我必告他。’他以為我在裡面作祟,仗勢奪廟,我看這事不好辦,想不管。之後,誠修師屢次找我,讓我到法源寺辦理此事。我說:‘我不敢去,也不能去,我的意思本為給人調解,保留法源寺古廟,並沒心侵占他人產業,這樣一來,弄得我成仗勢淩人了。’
這時警察因忙不夠用,警察廳及第二分署署長,找我幾次想辦法;並言廟內寶物甚多,恐生意外。誠修師亦辦勸讓我去法源寺,因此使得道階更恨我說:‘倓虛若來,我必發火燒他……’過兩天第二分署署長來請我,我把情形一說還是不敢去,他看沒辦法,拂袖而去。晚上又來找我說:‘請法師去吧!這回你不用害怕,我已把他們全趕跑!汽車顧好了,在門外等候!’說這話已是三月初幾了。
唉!我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覺得在外面做事應酬人實在太難了,明知這是火湯,為了保留法源寺這個古剎,也要去蹈一下。這時因迫於不得已,乃偕同澍培法師;還有其他十幾個學生,由分署的人陪著,一塊去到法源寺,看廟裡有執事的出家人,全被警察趕跑了。只剩舊監院德玉師,還有十幾個伙計,都是南方人。我用言語安慰他們,並告此事不關我事。前幾天我不知道楊參議已指派委員沒收法源寺,和我商討入手辦法,如果我不來,他們要沒收辦學堂,我來;不過暫時維持這個地方,將來事情辦妥之後,因我別處事情多,還要離法源寺,絕不戀棧……。
我去法源寺之後,過兩三天,道階真告了。那些被逐的出家人,都是平常趕經忏的,道階壓人半年衣單錢沒發,都來要單子錢;也有馬上回法源寺的。還有一位律師,是道階聘的法律顧問,專備打官司的,也到法源寺去要半年車馬費。還有一位湖南的文學家,替道階作高僧傳,欠人三百五十元,也來要錢。時高僧傳已刻板出書,把道階和給他要好;往南洋掘金的幾個人,也列為高僧之一。因作書人是個窮秀才,指望賣稿糊口,言明每作一篇傳,一定有多少錢。這時如果不對道階靠攏奉承一點,恐自己拿不到錢,不能維持生活。奉承又對他的作風不滿(因他整年打官司等事,)沒辦法,所以在後面給他作了個‘僧而不高’的傳記,語中欲褒寓貶。起初道階沒看出來就刻了板,後有人看出告訴他才知道,因此道階生氣給一半錢,余一半不給。早先要錢,要很多日子,三番五次要不了去,這次道階走了,他們以為法源寺又換新人了,所以都來要錢。
時法源寺為地畝事,三四下裡被告,給人打官司。因主人已去,我還得頂法源寺去過堂。過幾天一塊接到四張傳票(真是麻煩事)道階把我;和警察廳、內務部、一起告到司法最高法院之評議院。內有南方人很多,與道階熟,對此案批准受理。內務部禮俗司來電話,讓我清查法器賬目,必須查明。本來我並沒想在這裡久住,預備把事情辦妥後,趕緊離開這個是非地,這樣一來,因法源寺有些古董法器,不靠實的人我不敢交他,恐生意外有損失,我擔不起。乃偕同原監院德玉師;及警察數人,一一點明,或銅器,或磁器,均注明形色及尺寸大小,一一封貼號條,共貼四百余號。其他家具,及大小物件均造冊報告。
本來法源寺這些法器等,過去並沒賬可查,究竟東西缺不缺也沒憑據。幸有道階在一九二三年,為佛歷兩千九百五十周年,開紀念會,展覽古物法器,列有單子,在衙門存案。上寫有清龍藏經兩部,點查時,只剩一部。龍藏共七百二十函,每函十冊,共七千二百冊,短了一藏。大乘經及其他佛像等,按表查時,短少很多。其中趙子昂的畫,吳道子的菩薩像,及名人手寫金字經,均不見有,尚虧款一千七百元。這樣三方面查明,報禮俗司長,由內務部過公文至評議院。評議院看單子是道階自己寫的,內中短少古物甚多,無法袒護,乃復公文叫內務部按法律去辦,內務部乃下通輯令,讓警察局嚴緝道階。道階沒法,潛自逃寧波,哭拆於谛老,說我仗陸軍勢力,霸占其廟。谛老不明白真像,還有南方一般居士,都來信勸我。當時官府拿不到道階,把德玉師逮去。正趕他腿瘸,原因是法源寺院裡有幾棵大槐樹,都有幾百年了。上面累好些烏鴉窩,每晚有好幾千烏鴉來投宿。忽然在法源寺鬧事之前,烏鴉一個不來,人都以為不祥。晚間德玉師站大殿月台上看烏鴉來沒來,也該他倒楣,只顧抬頭往上看,腳底下沒留神,一失足摔月台下邊去,把腿摔瘸了!治很多日子也沒好。他被官府傳去,問什麼也不知道,又把他送回來。時道階到南方各處宣傳,說我借陸軍勢力,強霸其廟,各居士都來信勸我,不要如此,其實他們都是聽一面之詞,實在還不知是怎麼回事。
過些日子,定西法師為了法源寺事不放心,由哈爾濱來,住法源寺。夜間作一夢,見日光中有諸佛聖像,雲掩其半,不一會,烏雲過去,光明如晝,遂醒。第二天定西法師對我說:
‘法師勿急!我昨晚做一夢,見雲散霧消,光明如晝,此事不久,定能見到水落石出。’
這時正一九二八年,革命軍北伐,楊參議出發邯鄲作戰,他未走以前,內務部欲將法源寺事了結,乃請我接智果老和尚法,為法源寺正式住持。智果老和尚是道階的法和尚,他和道階的因緣,是因道階,湖南人,朝五台山,路過法源寺掛單,正趕智果老和尚用錢,道階給留了五百兩銀子,言明將法傳給他。後道階朝五台山回北京,要接法源寺,智果老和尚不願意,道階要告他。智果老和尚害怕,乃傳給他。後智果老和尚怨道階,意思想找一個北方人,再另傳座,在鬧糾紛期間,有很多北方人要接法源寺。但因法源寺寶物多,恐有損失,不靠實的人不敢交。後內務部教智果老和尚傳法座與我,我接過來之後,寺內虧款一千七百元,債務都沒還,每天有五六十人吃飯亦需款,當時我找齊斐章、齊貢軒、楊參議、三人籌兩千七百元款還賬,並賣食糧,及應酬一切開支。
法源寺在北京的南城,地方很大,房子也很多。我去時,裡面有一百多間空房子,停一百多口靈柩。普通都說這時開死人店,比活人來錢多。每一口靈柩按房子大小,有五元的,六七元的,八九元的,不等。每戶都有折子,按月收款,每月能收八百余元;又趕經忏,廟地幾十畝,每月收入很豐裕。就這樣把法源寺弄得負債累累,折子押給債戶八十多塊。直到鬧事前後,法源寺經忏也停了,當時為六十畝地打官司,因地方人要沒收辦學,後經我托人始留住,寺內諸多事情,紛亂如麻,一點頭緒沒有。
法源寺和廣濟寺是本家,都是一個宗派。現明和尚在廣濟寺做方丈,是道階的法子。他有一個皈依弟子,任檢察廳長,道階逃走後,又潛自來信,讓現明控告我,說我霸占法源寺,下拘票傳我,我暫時躲避沒法。以後又下幾次拘票,本來關於這種案子,只有傳票,不是現刑犯,沒有下拘票的。他的意思無論誰是誰非,先把我拘禁起來侮辱一頓,關於法源寺事情,來一個硬性的決定。就把事情辦過去了。當時我看事情愈弄愈纏手,沒有了期,去見齊斐章,我說:
‘當初我不願管這事,你們硬要我擔任,現在人告我霸占廟產,已下拘票好幾次!’齊斐章說:
‘過堂時,法師可以不去,我有一個朋友岳澤民,他在北京無事,是律師,可以替你出庭過堂。’
岳擇民替我去過了三次堂,檢察廳不願意,非要本人不可,齊斐章也看到事情不好辦!他說:
‘這事情,如果以法律解決,恐怕三四年也不能了結,太麻煩,不如以行政解決痛快!請法師再找楊參議來想辦法吧!’時楊參議已出發,我坐火車至邯鄲見楊,由差人傳達楊參議和張學良為督戰,都住在火車上。過去我和張在東北見過一次面,這次正在戰爭期間,楊欲和我單獨見面,恐張多心,為避嫌疑起見,請張學良,和我一塊見面。我把法源寺情形一說,末了他兩人連名,給司法部長去信申斥一頓!大意是說,關於法源寺事已由內務部辦好,你為什麼又徇情舞弊,下拘票傳倓虛法師,太無道理,……時司法部長正有病,接到此信後,便把檢察廳長撤職,銷案了事。
這時革命軍北伐,奉軍屢敗,邯鄲縣鐵道兩旁,距戰線不遠,有老鼠發動戰爭。據當地人估計,約有幾百萬只!黃老鼠在鐵道南,灰老鼠在鐵道北,大的像貓一樣大!小的中等不一。起初黃鼠與黃鼠打,灰鼠與灰鼠打,三天以後黃鼠又和灰鼠打,日夜不休!打起架來也不怕人,每天平均起碼要死三萬多只。經過一個多月,鐵道北灰鼠死得多,被鐵道南黃鼠戰勝了。灰鼠咬死的咬死,沒咬死的都趕跑了。時南北戰爭,革命軍都穿黃軍裝,在鐵道南;奉軍穿灰軍裝,在鐵道北。當時我想:奉軍必定要敗,末了果然南軍打勝成功,張大元帥出走。這可以說是天意,也是革命軍打勝仗成功的一個象征!
革命軍進駐北京後,局面完全換了,所謂一潮水,一潮魚;一朝天子一朝臣,到這時當政者已換,法源寺也不會出什麼意外了。我想脫離法源寺,找人與現明和尚把話說明。他有一個徒弟宗月師,很修行,預備讓他來接,他個人也願意。惟現明自己不敢作主,因宗派大,人多。智果老和尚法徒,與道階是法兄弟(北方人)欲來接,我不敢交,因恐失去古物,自己落褒貶。
以後,柏林寺請我講楞嚴經,政府各機關已都更換新人,原先的,只有警察督監,為保護地面未走。革命軍到北京後,多是南方人,與廣濟寺法源寺有認識的,其中有幾位和我也相識,因去日本開東亞佛教聯合會時認識。我把法源寺前後情形和他們一說,他們也很諒解。這時無論如何我要脫離法源寺,有空也法師,造詣很深,住城外天寧寺,與現明和尚同派,諸山及一般居士們欲請他來,我說很好;但交代須有原因,不能平白無故就辦。以後諸山及居士們給我來電話,大家到一塊商議,結果他們說:
‘倓虛法師現柏林寺講經,時間很長,其他還在彌勒院主持辦學,哈爾濱極樂寺當住持,余外還照顧修長春般若寺,營口楞嚴寺,……好幾下裡事情照顧不過來,法源寺事情可以請空也法師代理。’
這是我脫離法源寺的原由,而且對空也法師很靠實,我也敢交;這個辦法我也很贊成。大家議妥之後,又呈公文給公安局批准。第二天,諸居士陪同空也法師到法源寺,我當著大伙面,把法源寺,前後各種情形敘說一遍。
‘關於我現在的處境,不用我說,大家也很明白。我到法源寺來,並不是為了私意,是為了保存法源寺不被沒收。明知這是火湯,是麻煩事,為了保存法源寺這個道場,迫不得已,才來走這一番。這並不是我自己護短,為自己掩飾,一切事都有證可查。我一來,便同德玉師及警察,點清古物,絲毫未動。並為還清債務收回折子。關於三四下裡打官司,不能了結的事,我都在行政衙門托人給辦了結。要沒收辦學堂的六十畝地,也都托人給留下。另個買的米面,共墊款兩千七百元,都是由居士籌化的,我私人未花公家一文錢,有帳可查。若有一點私心,必遭因果律,下地獄!現在有白面三十袋,大米十幾包,我若不來法源寺,就被官府沒收辦學堂,這時恐怕再也不好收回。可是在這個過度期間,我完全是保護法源寺,並沒借官府勢力,作福作威;也絕不像在外間所宣傳的,說我借陸軍勢力,霸人廟產,一切都有事實證明。如果我不當大伙表明,大伙對法源寺真像不了解,一定說假勢淩人。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個人的毀譽,姑不計校,只要把法源寺這個多年的道場保存住,我的目的就算達到了……現在天已晚,交代已來不及,明天大家早來,照單子一一交代。
’第二天早晨,大伙齊到法源寺,照三分單子,由公安局監視,一一點交,絲毫未錯。半天工夫交代清楚,諸山及一般居士都很歡喜,我也拔出漩渦,脫了這麻煩,自此由空也法師代理法源寺住持。這一來不要緊,把北方派的智果老和尚,及其法徒等,都得罪了。古語說:“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事情辦過去之後,只要不損人利己,不於心有愧,就算完了。
這場風波,前後經過四個多月,到這時算見到水落石出了;事情的真像,大家也都明白了。這並不是我一面之詞,說得好聽,大家可以從事實推驗。如果我有貪心,喜歡做方丈的話,那時已有五處叢林,和好幾處小廟,如營口、哈爾濱、沈陽、(般若寺)北京、(彌勒院)等,當時都是我主持的。我到任何地方都可以去弘法,何必要去住人的廟呢!這是最明顯的事實,在眼前擺著,也用不著我自己的去強辯,大家一推想就明白了。
法源寺事情交代完畢後,關於講經事讓台源給代座,我去天津找朱子橋,他的朋友婁君,請我吃飯,第二天又給買船票去營口。
空也法師接法源寺後,道階也到北京,看法源寺米面都有,債亦還清,折子收回,官司已竟都了結,學堂的六十畝地也給留下,事情都辦得有頭緒,乃喜曰:‘倓虛法師,真吾好法弟也!’以後請我吃飯,重敘舊好,又與空也法師為仇,互相頃軋。諸居士對道階不表同情,後乃出游南洋、印度、死在國外,由現明和尚接回北京殡葬。以後我回北京,空也法師及居士們請我到法源寺吃飯,過去所有一些隔膜,也都冰消了。
這時我還在彌勒院擔任名義辦學,事情都由台源代辦,我對好幾處的事,都是兼籌並顧,來回跑。一九二八年法源寺事情辦完,彌勒院學校三年也圓滿,大家想續辦,苦無經費,幸朱將軍聯絡普濟佛教會幫忙,又往下繼續辦。前三年由台源替我負責,後來他去柏林寺講經,不能兼顧。後三年,又講澍培法師替我代座,並辦理一切事情,定名為教務長。澍培學問很好,他師爺是一個文人出家,對於教導後輩子弟很注意,所以他的造就也很好。他的小廟是在錦州北門裡,他師父很修行,有道德,恐怕自己的小廟傳子孫弄壞,欲改為十方,選賢讓座,來信征求澍培意見,澍培很贊成,不料過年起火,把廟都燒光了。以後他師父來信讓他回去,幫同化緣修廟,告假於我;我因當時辦事無人,又把他留住。因彌勒院學校,再有一年就圓滿,他回家修廟短時間也修不成。我的意思讓他暫時留在北京辦學,將來修廟化緣時,我請朱將軍幫忙,他去信商量,他師父很同意。因他知道朱將軍很慷慨,對這點事也定能辦得到,而且那時朱將軍公館也在錦州,就這樣澍培仍然留在北京替我辦學。後三年不如前三年好辦,苦境多;加以普濟佛教會在五台山送來些小和尚貪玩不好學,勉強辦了三年。計在彌勒院辦學,前後共六個年頭。
第十八章 西安大興善寺辦學經過
(一)潼關道上
一九三一年東北九一八事變。正趕營口楞嚴寺開光,請我去傳戒,我沒去,請定西法師去代理,我在哈爾濱極樂寺替定西法師領眾做道場,講法華經。因為這時候,極樂寺換定西法師為正式住持,我退座後,即去沈陽般若寺辦學。當時因經費不足,去哈爾濱籌款,正趕定西法師去營口傳戒,所以我替他在極樂寺看守。九一八事變後,由沈陽來人,說般若寺學校已竟解散。年底接朱子橋將軍函,邀去西安傳戒講經。當時我因在好幾處擔任事情,不能分身,遂寫信辭掉。後朱將軍又來信力邀,並言太虛法師亦去,乃答允明年前往。
第二年,一九三二年二月底接朱將軍電報催赴西安。我與定西法師商議,因時局不好,不能久在外面逗留,去西安也只是暫時到那裡看一看,不能久住。臨去時經長春,看般若寺大殿已修成,繼修配殿。這筆款還是前楊麟閣所化,以後又募款修藏經樓,正動工,由澍培法師照料。過沈陽時,見王朗川居士,說沈陽般若寺僧學已因事變解散。
臨去西安,有景印涵居士同行,先至北京,住廣善寺。從北京坐車到潼關,火車即不通。因為事前早有聯絡,西安佛教同仁,已派崔獻樓等幾位居士在潼關等候。下火車後,由崔居士招待住客棧,飯後,看潼關城樓,依山而立,高聳而雄偉,極壯觀瞻。第二天西安特派汽車來接,過臨潼山時,聽說那裡是個名勝,藉此一覽。周圍像一個集鎮,有許多做小買賣的,正趕唱戲,駐足一望,也聽不懂。山下有溫泉,據說後池為昔楊貴妃浴處,崔居士領我在外池洗洗澡,又坐車抵長安,住西安佛化社,時佛教會會長,康寄遙居士招待一切。
康居士,前曾任財政廳長,對佛學頗有研究。當時有一華清師在西安講經,還有七八個學生,華清師年不過三十幾歲,留很長胡子,脾氣、道心,都很好,談起來,他還是谛老的學生,人很老成。
(二)西安弘法始末
西安、地瘠民窮,又常鬧年荒,對於辦慈善事很困難。最初朱將軍請我來西安的目的,是因他幾次為西安一帶鬧年荒,辦赈濟,鑒於這裡經常鬧年荒;並有虎狼傷人,天災人禍,遞有發生。原因是過去這裡有佛法,人心向善,人們的生活也是豐衣足食。現在這裡沒有佛法了,人們已不知道修福,所以常鬧饑荒。請我來的目的,除為在西安市內傳戒講經外,主要是為配合辦赈人員,到各處實際受赈地方,為一般窮苦人民,講演佛法,讓他們修福種點善根,免得常受饑荒之苦。在我去之前,當地因年月不好,餓死好多人,辦赈人員,都給設法埋葬。還有一些難童,男的女的一些無娘的孩子,有的給設法上學;有的給設法學手藝,學編織。我去到之後,一方面給那些難童講佛法,讓他們種善根;一方面給那些管理難童的首領人,講因果的事,讓他們以好心眼,以慈愛心,對那些無依無靠的失去母愛的孩子,善為管理照料。不然人們的業,會愈造愈大!
唉!世人多以佛法無益於世,殊不知佛法於世間之利益,最大不過!大家要知道!唐朝時代,佛法在西北一帶極興盛,人民的生活也好,民氣也最淳厚!現在沒有佛法了,民風也不像原先那樣淳厚了,人民的生活,也常鬧饑荒,不像原先那樣優厚了。試看現在的三江地帶,佛法比其他方面是興盛的,雖然這些地方是地狹人稠,可是大端說起來,這裡一般人的生活,總是比別處是較好的,也沒鬧過什麼嚴重的饑馑災,這就是因佛法在這裡興盛的緣故啊!
西安、古稱長安,為唐朝建都之地,在中國歷史上,唐朝國祚人文,都是最興盛的,其所以興盛的原因,是因那時的佛法,發展到了極點,人們的心裡,普遍的有著生善滅惡的趨向。晚唐以後,佛法漸趨沒落,直到現在,這個古代長安名城中,除看到一些受自然的蝕剝和人為的摧殘的佛教遺跡外,其他在西安附近一帶,已竟看不到佛法的存在了。
我到西安時,首在佛化社講維摩經,次講金剛經,心經。以後由崔獻樓等幾位居士,陪同我到各災區巡回講演。崔居士就便在各地,深入民間,混在難民叢裡,調查施赈和受赈的情形。有一次在一個破廟裡,崔居士看到當地老百姓,抱一堆山柴在廟裡烤火取暖,火的周圍,圍一大群人,身上穿的破衣爛衫;臉上面黃肌瘦,一望而知是一般窮苦的老百姓。崔居士先和他們閒聊天,說了一起話,後來崔居士說‘我告訴諸位個好消息,過幾天上海來人,到這裡來放赈,這個消息大家一定樂意聽吧!’他說完這話之後,大家都沒做聲,和他說話的那人,扭過頭來,泛起了白眼,看他一眼,哂笑了一下,像不屑理他的樣子。崔居士看到這種情形,覺得很奇怪,為什麼這樣好消息,他們聽到不但不樂意,反而哂笑發愁,於是他虛心的去追問。其中一個年紀較大;而又好管閒事的人告訴他說:
‘哼!不來放赈還好,來一次就把我們害透了。上次預備放赈的時候,鎮上問事的人,先通知我們,說有委員來放赈,我們要先請請他的客,每戶先捐壹吊錢(五十枚為一吊)你想:窮人家,一枚錢都難找,那裡來的壹吊錢?但沒辦法,為領赈濟,去當東西,也要把這壹吊錢去交上。結果他們得了這些錢之後,自己吞肥,吃喝一起。後來,左一次登記,右一次調查,一般窮人在朔風凜洌中,排長龍,天冷,肚子餓,等一多半天挨不上班,還不許動彈。結果,延遲了半個多月,每人發給十八個銅錢。一般窮人們,受凍挨餓,踅蹬了半個多月,不但得不到實惠,反而賠上了壹吊錢,所以不赈濟還好;一赈濟倒更給窮人添災害了!’崔居士聽這話之後,知道是地方辦赈人吃私,不論其是局部或普遍的是這種情形,但總是一種弊端。他把這話告訴朱將軍之後,氣得他頓足拍桌子,以後,朱將軍親自到各災區發放,不登記,不調查,只要是真正饑荒地區,有多少人算多少人,把大家招集來,問他寫一個名字,蓋一個手印,在那個綠色盤子裡,給他染一下手(因綠色一時洗不淨,鑒別恐有領雙份的;)一個村鎮,就實際人數,用不了半天工夫,完全發放完了,當時我為了給一般窮苦的人結緣講演佛法,在風塵僕僕裡,跟他們走了大概有十幾處地方,往西快到陳倉口,接近四川邊界了。
那時,考試院院長戴傳賢和楊虎城都在西安,還有其他有名的幾個人,一塊請我吃飯,說大慈恩寺預備傳戒,請我為戒師。我因到西安是個客卿,大慈恩寺原有住持,乃讓該寺住持為得戒師,我當羯摩,在戒期裡幫忙。戒期完畢後,朱將軍又發起在西安大興善寺立僧學,這個廟和大慈恩寺都是在歷史上很有名的。大興善寺共有七層殿,院子雖然比原先已竟縮小,但在裡面還有一百多畝地。因年久失修,狀甚荒涼!當時還計劃要重修,不過沒大力量也很難辦到。
關於辦學的事說妥後,當時招起來二十一名學生,朱將軍請客籌款,陝西省主席楊虎城,和戴傳賢各捐五百元,加在外所募共兩仟元,作為辦學經費基金,學校吃飯由籌赈會供給。
西安—在過去歷史上,雖然有在這裡建都的時候;可是現在比較起來,這還算一個偏僻地方,並沒什麼特別大出產;尤其在商業和經濟上,並不像其他都市那麼發達,一般生活水准都很低,如果沒有特殊因緣,佛教在這裡也很難復興。
在西安好幾處(如臥龍寺,大慈恩寺等)講一個多月經,把學校都籌備就緒之後,居士們又請我去終南山圓通茅蓬講經,把學校的事委華清師代理。臨去時,慧一師跟我,在圓通茅蓬講金剛經畢,又去湘子洞住幾日,兩下共住一個多月工夫。
從終南山講完經回西安,到學校上課,首講佛遺教經,次講四十二章經。以後西安佛教同仁等請我在大興善寺為住持,預備復興,我因在各地擔任事情太多,忙不過來,堅辭不就。後西安佛教同仁,堅決邀請乃答允。不久范成師連同其他二十幾個人,為影印碛砂版藏經事,由上海到西安。按‘碛砂’為平江府陳湖中之一小州,南宋乾道八年,有一位出家人名寂堂,在上面蓋一座廟,名延聖寺。以後,碛砂文物漸起,佛法興盛,寂堂法師在這裡發心刻一部藏經,因在碛砂所刻,以地彰名,故名碛砂藏。這是碛砂藏命名的來源。最初刻版,是在宋理宗寶慶初年,由成忠郎趙安國發起。自宋朝到現在已七百多年,所印之經,屢遭世亂,都已殘缺無整。惟有陝西臥龍寺和開元寺,所存藏經尚比較完整。朱子橋將軍去陝西辦赈濟時見之,乃與上海各大居士商訂影印。自一九三二年冬起,至一九三五年冬,始完全出版。共六千三佰六十二卷,合訂五百九十一冊。
我在西安時,居士們陪我游覽當地名勝。西安和洛陽,是中國佛教的搖藍,這裡多是漢唐遺跡,如臥龍寺,開元寺,大薦福寺,大興善寺,大慈恩寺……等。臥龍寺創自漢靈帝時,舊名福應禅院,唐吳道子畫觀音聖像,遂改名觀音院。宋初時,有臥龍禅師住此,與宋太祖相談甚契,因改名臥龍寺。寺在西安城內,柏樹林東,四牌樓南,殿宇完整,佛像莊嚴。
開元寺在西安城內東大街,為唐開元時所創,寺宇多已毀廢!惟藏經樓尚存,下面住警察分所。大薦福寺在西安城南郊,原為武則天為紀念高宗所建。初名大獻福寺,後改為大薦福寺。義淨三藏在印度請經回來時,就駐錫此寺譯經。據長安志書載:寺東有放生池,周二百余畝,傳即漢代洪陂池。寺基方廣百余畝,四周繞以土垣,至今尚有幾重殿宇,其規制已非舊觀。殿後有磚塔一座,即和大慈恩寺大雁塔媲美出名的小雁塔,是景龍中、宮人酬資所建,歷宋元明清,代有修葺。原本十五層,高三百尺,現在上二層已毀,尚存十三層。塔基像大雁塔一樣,方形的,明嘉靖三十四年,西安大地震,小雁塔塔壁,從上至下,發生一大裂縫,岌岌可危!但相隔十二年,西安又發生地震,把那條裂縫又合起來了,所以至今還可以看到從塔頂至地的那條裂而復合的裂痕。據當地人說:這條裂縫,到平安年月則合上,亂世則裂開。寺內還有一口大鐘,據長安志書載:“有鐘出自武功河畔,砧婦坐石搗衣,忽聲自石出,響聞數裡,土人發之,乃巨鐘也,遂歸寺內”現在裡面還有兩個出家人,蹙居一小屋內,香火式微,梵呗寂然,想像當年住僧數百,翻譯佛經之盛事,不禁感慨。
大慈恩寺在西安城南十裡,與太平堡相連,是唐高宗在東宮為太子時,為了報答文德皇後養育之恩,在隨朝的無漏寺舊址,建立的,取名慈恩寺。寺址原來在城內晉昌坊,和大明宮的含元殿,在一直線上,高宗即帝位後,每天對慈恩寺遙拜,後來因幾次長安城縮小,把慈恩寺卻拋在離城十幾裡地以外去了。現在寺內還有金剛殿、鐘鼓樓、及觀音、伽藍、祖師、彌勒、大雄、藥王諸殿。彌勒殿後,碑碣林立;大雄殿後,即最負盛名的大雁塔。玄奘法師從印度取經回來之後,首在長安弘福寺翻譯佛經,高宗為了崇敬奘師,特在慈恩寺敕建翻譯院,以最大盛禮迎玄奘法師,至慈恩寺。奘師在慈恩寺翻譯院譯經,為了要庋藏他從印度攜回來的梵本和佛像捨利等,又上疏,請高宗從西域□堵婆之法,建大石浮圖,高宗因用石材,工程浩大,便改用磚瓦建起,這便是大雁塔的由來。
大雁塔原來的規制,凡五層高一百八十尺,四方形。塔基四面各一百四十尺,磚表土心,塔內層,各置經像捨利。南面有兩碑,即褚遂良所書大唐三藏聖教序記。後來塔頂草木叢生,漸漸傾圯,到了唐武後時又加建為十層,經安史兵火之亂後,只存七層,雖經後代一再修理,但只是修塔頂和內部,塔基仍保持原狀。在我去之前,塔頂上,長一棵大松樹,快要塌下的樣子,經朱將軍又重修一次。
按原來大雁塔,在慈恩寺正殿西院,現在塔居院之中央,可見今之慈恩寺乃其塔院,已非唐慈恩寺之原址了。雁塔之命名,據志書記載“唐慈恩寺有巨雁集於庭,僧捕得將烹食之,一老僧曰:此雁王也,因痤之,造塔於上名雁塔。”又大唐西域記卷九雲:“摩伽陀國之因陀羅勢婁诃山中,有亘娑□堵婆,此雲雁塔,為雁投身欲開悟小乘教徒之勝跡。亘娑者,唐言雁也;□堵婆者,唐言塔也。師至王捨城,嘗禮是塔,因問其因緣,雲昔此地有伽藍,依小乘,食三淨食;三淨食者,謂雁也、犢也、鹿也,一日眾僧無食,仰見群雁翔戲,辄戲言曰:今日眾僧阙供,摩薩□宜知!其引前者應聲而墮,眾僧欲泣,遂依大乘,更不食三淨,仍建塔以雁埋其下。”故奘師因此名塔。大雁塔為歷代游覽勝地,科舉時代,每年新進士及第,例在附近曲江張宴,然後登塔,因有‘雁塔題名’的故事。
大興善寺,在大薦福寺南,創於晉初,盛於隋唐,初名遵善寺,亦名捨衛寺,范圍很大!按唐時大興善寺在長安外郭城內,靖善坊,面積適占一坊之地。寺建成後,代有重修,同治年間,以回亂,剎宇罹於兵燹,半付灰燼,經住持悟蓮等募資重修,始稍復舊觀。大興善寺為唐代密宗道場,開元年間,金剛智、不空、善無畏、三大師嘗先後駐錫於此。按長安古剎提要說:“寺在西安永寧門外五裡,東南距大慈恩寺三裡許,□羅笈多曾譯經其中,诏僧徒二十萬實之,招提之盛,甲於海內!’到現在為止,有的碑文上還記載說當年大興善寺住二十幾萬出家人,幾處開梆,幾處上殿,我覺得有些駭人聽聞,到底有多大地方能容二十幾萬出家人,後來打聽當地人,他們指著附近的山腰村落等說,這些現時民房住處等,全是當時出家人的茅蓬住處,從此可想見大興善寺為當時唯一首剎,亦可知唐代佛法之盛了。
此外在講經之余,由朱將軍和崔獻樓居士陪同我,到長安城外,瞻拜玄奘法師塔。此地在長安城南杜區村,距長安城五十裡。塔在興教寺西院,共有三個,正中為玄奘法師塔,兩旁左為窺基法師塔;右為高麗圓測法師塔,塔周圍很多果木樹,當時妙闊法師在裡面任住持。
我二月間到西安,連講經加開辦學校,共住六個多月工夫。到九月間,接觀宗寺來信,獲悉谛老於本年(一九三二年)七月初二日圓寂,心內悲欣交集!來信的意思,是谛老九月間發龛,務必請我去。這時候,朱將軍已離開西安去抗戰,楊虎城和戴傳賢都去四川,我看地方困難不容易辦,正可藉機離此,乃告辭而行。
(三)渭水河方舟之夜
在西安臨走時,佛化社同仁,及康寄遙居士等竭力挽留,我以谛老發龛事要緊,非走不可。他們看已挽留不住,康居士欲送我旅費,當時我說:
‘若由佛化社出款送我,我領受,若由學校出款,我不接受。’康居士說由佛化社出,送我五十元。臨行時,找范成師告辭,並告以去浙江與谛老發龛事,范成師說:
‘所制碛砂藏玻璃版,已照妥四十箱,若用汽車運至潼關,恐都震碎,損失非淺!最完善的辦法,須用木船運過謂水河,(昔太公遇文王處。)至潼關上火車。這次你走,要順便做點功德,護送藏經版到潼關,然後,坐火車到上海。但渭水河四周,有很多土匪,時常發生搶劫,不知你害怕否?’
我說:‘出家人能把生死看破,還怕什麼土匪!’就這樣把護送藏經版的事,答應起來了。我臨走,他們把經版箱子裝妥,運至河岸。見河水很淺,內有方船並無帆舵,走時並在一起。當時我曾想起幼小時候,聽老人說:古時洪水為害,有阿亞造方舟。因阿亞好善,天老爺不令其死,在水還未來時,預先告訴他信,讓他在某年某月造兩只大方舟,全家老小都上船,做為後來的人種。把所有五谷雜糧,雞狗鵝鴨等各帶一樣,留與後人。將來做壞事的惡人,都被洪水淹死!這好像一個神話,當時還信得很懇切。後來看耶稣教創世紀,也有阿亞做方舟的紀載,和原先所聽的那段神話相符合。可是從來也沒見過方舟,這次在西安可真的看到方舟了。上面無舵無篷約一丈余長。我乍然見到還很希奇,要走時,須人到水裡去推。
在我坐的那兩只方舟上,裝有很多舊衣,那是因天氣將冷用以赈濟貧民的。有一位出家人名叫慧通,在西安聽我講過經,他認識我,我並不認識他,因船上就我們兩個出家人,談起話來才認識,很親熱的,他預備到上海去,還有一位姓朱的,北京人,原先做過稅捐局局長,這次由西安帶他弟弟;和他內人、女兒一同回北京。因為他是做官的人,行李多,帶幾個竹箱子。還有一位西安佛化社的居士,都一同坐船。下午上船後,船不開,因晚上看不見,白天才能走。夜間住在船上,朱先生和他的眷屬住在前艙,我和慧通師和那位居士住後艙。渭水河兩岸,都是野地,蔓草荒煙,狀甚淒涼,多遠也看不到一個人家,夜間因刮大風,在船上睡不著覺,弄得滿口沙子用手巾擦一擦,一會又滿了,俨然像到口外沙漠地帶的一樣。第二天早晨起來,看看每人鼻子裡,眼窩裡,耳朵裡,都是沙土。早飯時,吃黑面條,挺粗!與小米合做的糊飯。炒一樣菜,用棉花子油,也挺黑的。
出太陽後開船,兩個人下水把兩只方舟分開,在河岸兩邊,相距約丈許。不一會,中流地方,被上游水來,沖的很深,然後再把兩只方舟合並在一塊,兩個人在河心推行。行一裡多地,水漸淺,走不動,再把兩個船分開在兩旁,讓水在河當中流,水深之後再並起來走。這等於現開船現挖河,就這樣走了六天工夫,才走出來四十裡地。
到了臨潼山,可水漸深,船又靠岸裝棉花。走出臨潼關不遠,天已黑,聽說這一路土匪很多,在這裡路過的船,十有八九遭劫。
慧通師才二十幾歲,一向也沒有出過門,一聽說有土匪就害怕!還有那位居士,年四十幾歲,我們三人住在一處,天剛黑,還沒點燈,船上的一位老頭,有五六十歲年紀,忽地來告訴說:
‘不好了!土匪來了,現在外面等著,要我們這個船上湊一千塊錢。我給前艙的朱先生說讓他湊五百塊錢,你們三個人湊五百塊錢吧!’
‘沒有錢,怎麼辦!’我先答話。
‘我是來送信的,我並不願讓大家遭劫。’說著他又露出胸膛上的大疤痕讓我看‘這是去年土匪來要錢沒有,被他用鐵勺燙的,這絕不撒謊!’
‘我們沒錢也不是瞎話,要有錢有話,誰也不坐這受罪的船,早就坐汽車走了。’
‘你我說了都不算,土匪一定不相信,沒辦法只好叫他自己來吧!’
‘好!’我說:‘你叫他來吧!’老船夫到外面把船上有多少客人,裝什麼東西,一五一十都告訴他了。不一會來了兩個土匪,持匣槍,先問‘誰是法師!’我說‘法師在這兒,來吧朋友!’兩個人到我跟前,把匣槍都按上頂門火,說要讓大家湊幾個盤費錢。我說:
‘我們大家都是出門在外的人,誰有困難都可以互相幫助,那裡不是交朋友?現在既然諸位困難,我一定罄其所有以相助!’說著我隨手拿出皮匣共合有二十元錢,有我的十元,有慧通所存十元,共二十元錢。因我恐怕遇土匪,故將其余四十元錢,早都藏在柳條包內。我說:
‘諸位!今天很對不起!我也沒帶很多錢,我們兩個人,還有二十塊錢,送諸位做路費吧!’
‘不成!’土匪反目說:‘你給湊五百塊錢吧!’
這時慧通師和那位居士已竟嚇的倒在一邊,我一邊默念觀世音菩薩,一邊應付土匪‘諸位都是明白人,你想我們坐這個船到潼關二百八十裡地,中間要經過半個多月的工夫,受很多罪。假若我們錢多的話,必坐汽車化六塊五毛錢,半天工夫就走到了,何必在路上多耽誤日期!我們出家人素來都沒錢,這二十塊錢,還是居士們送我到潼關起火車票用的。出家人絕不說謊話,如果錢多,一定要傾囊相助!’
‘不成!’一個土匪還是不相信‘二十塊錢,我們回去交代不下去。得叫我們營長來檢查檢查!’說著兩個人下船去了。
這時我加緊的念觀世音菩薩,恐怕他真的來檢查,於是把所剩的四十元錢,隨手擱在船外空擋裡。因船窗外,有一竹簾掩蓋著,黑夜也看不見。不一會土匪又來要檢查,我說:‘好!我只有這些錢,別再沒錢,如果你不信,可以檢查證明。’土匪看我說話很慷慨!很氣壯!一點也不懼怕!以後他又問我在不在家禮(即青紅幫,俗言三番子)我說不在,另一土匪在旁邊說:
算了吧!別檢查他,出家人檢查他也沒好多錢!’就這樣也沒打也沒罵,又給船上要一個燈籠揚場走了。
呆了半天慧通師才爬起來。匪走後,不一會聽前艙有人號啕大哭,走過來一看,原是朱局長,他一邊哭一邊說:
‘哎呀!我活不了啊!我竹皮箱子裡的衣服東西被劫一空,還有五十塊大洋,五十兩煙土,也都給拿走了。’一邊說著,一邊蹈足要跳河尋死,好幾個人都上前解勸他。他說:
‘我母親現住北京,我因在西安沒事做,才攜眷北上。現在財物被劫一空,不但到北京沒辦法,就是到潼關,連坐車吃飯的錢都沒有,到這步田地沒辦法,只有投河尋死一路……’我過去再三勸他,‘你須想活路,可以回長安找故舊親友多幫忙;不然你要尋死,一點意思都沒有。而且你死了之後,你的妻子依然是沒辦法,連累他們也活不成。最好還是回去找朋友想活路吧!’他說:‘我在西安已賦閒好幾年,所有朋友,過去都很盡力幫忙,這次再回去求人,恐人不信。’
康寄遙居士是朱的老師,他知道我和康居士熟,又讓我給康居士寫一個片子做證明。我把朱某在船上被劫的情形都寫上,讓康居士給設法打救,這樣算他幾個人沒跳河尋死,我又給拿路費,讓他回西安,找康居士去了。
第二天天亮開船走了約五裡路,有自上游來的船說:下邊土匪更多。當時我想:如果再遇一次土匪這三十多元錢恐怕應付不過去,輕的來說要遭鞭撻,重則有傷性命,就是死不了,也把人踅蹬壞了。這時我和慧通師兩個人商議,我下船去臨潼縣找縣長派人來保護,不然藏經版和赈衣被劫損失不少!於是我帶一個小提包,拿三十多元錢,登岸步行,迳往臨潼縣去。究竟到那裡事情辦成辦不成,還在兩可。走到天黑時候,已距城很近,我正犯愁沒住宿接頭處,適巧遇一老道。出家人見面都很親熱,我問他城裡有沒有慈善機關,他說城內有一佛教會,但並不很負責。我正要找佛教會,他指給我路徑,我迳往佛教會去。見該會會長,年紀不很大,我不認識他,他曾在西安聽經認識我,招待我吃住。晚上我告以船上有赈災衣服,及藏經版,在路途恐發生意外,請他作公文,請縣府派人保護。當夜他拿公文去見縣長,第二天照准,派兩個武裝人員去押送。早飯後,我由臨潼去西安交代,花一元錢雇人力車,半天工夫回到長安,見范成師,他很歡喜!說:
‘昨天朱局長回來,被劫一空,大家正給他想辦法。我們的藏經版,價值數萬,還有赈災衣服,都絲毫未動,這都是法師保護之功。’又請吃飯,並將所劫去的二十元錢由印經會出款補償。這時,玻璃版已竟又做出來二十箱,請我一並帶走,坐汽車又恐震碎。當時我想:玻璃版如果橫平擱放,一定要怕震;如果裝箱時,立直擱下去,就不會怕震了。於是把玻璃版在裝箱時,完全立直裝好,坐汽車,半天到潼關。等了十天,方舟藏經版才運到。船上有兩個軍人護送,經版沒有損失,其實也用不著兩個人押送,有一個也可以,因為他們軍人都勾通一氣,路上遇見土匪從老遠一答話,土匪不來船就過去了。
(四)洛陽城下的遺憾
在潼關,朱將軍老早給辦好的免票,經版裝火車,由我護送至上海。車抵洛陽換車,要第一天。早晨去飯館預備吃素面,一進飯館門口,店裡的人,都怠答不理,絕不像招徕生意的樣子。我把跑堂的招呼過來,讓他給弄兩個人素面,來點青菜大醬,老遠看他那個廚子,也摔摔打打的不樂意,我也莫明其妙。有佛化社的人一位居士,和我同車。他說:
‘此地風俗早晨不願見出家人,如果早晨遇見出家人,在他心理上,就以為一天生意不好。所以一般人都忌諱,飯館裡也不願招待我們。’誰想,事情並不是那麼迷信,我到飯館之後,不但沒給他沖走買賣,反而給那館子裡,帶去了買賣。因我進館子洗完臉不一會,那些等換車的客人都進館子去了,弄得上上下下,高朋滿座,都坐不下。館子裡人一看,喝!來買賣了,歡喜了,也不撅嘴摔打了,對我也客氣了,在他也認為事情異乎尋常,還特意到我跟前去獻殷勤,大概看我跟別人不同吧!
洛陽、是中國的古城,據洛陽伽藍記,那裡有很多寺廟,都是在歷史上有名的古跡。尤其白馬寺,為中國最早之寺廟。昔漢明帝時,摩騰竺法蘭二位尊者,以白馬馱梵本四十二章經;及佛像捨利,進中國,首抵洛陽,是為佛法正式傳入中國之始。漢朝時候,中國沒有正式的‘寺,’只有一處鴻胪寺,住外交人員,相當於現在的外交部。遇有外賓時,都在寺內款待。摩騰竺法蘭。因是外國來的有神通的高僧貴賓,所以都住在鴻胪寺內。以後因他二人和道士斗法顯神通,朝野景從,於是把‘寺’改為摩騰竺法蘭二位尊者的專住所,表示款待貴賓。以後凡是僧人住的地方,都名之為寺,這是中國有寺的歷史來源。摩騰竺法蘭二位尊者,因以白馬馱經抵洛陽,建白馬寺做紀念。
在羅壁志余裡說‘漢設鴻胪寺待四方賓客。永平中佛法入中國,館摩騰竺法蘭於鴻胪寺。次年敕洛陽城西,雍門外立白馬寺。以鴻胪非久居之館,故別建寺處之。仍以寺名者以僧為西方之客,待以賓禮也。此中國有僧寺之始。’
在印度稱出家人之住處,曰僧伽藍譯言眾園。就是眾人所居之所,要在園圃生殖之處。佛弟子在僧伽藍中,生殖道芽聖果的意思。在佛經上所說的,伽藍陀竹園,□樹給孤獨園,這都是西域的寺名。中國梁武帝時,名其所建之寺為蕭寺,後魏太武帝始光元年,創立伽藍,名以招提之號。隨炀帝大業中,改天下之寺為道場,至唐朝仍改為寺。
早飯後,我本想到白馬寺一訪,聽說那裡距車站還有二十多裡路,恐耽誤火車沒去,很遺憾的。隨便在城裡走一走,街道很窄,生意也挺繁盛,第二天上火車。抵上海時,范成師早已給上海印經會打電報,說運藏經版,路遇土匪,幸倓虛法師保護,沒損失。印經會地址在覺園大樓,有葉玉甫(恭綽)陳飛青等,多人為印經會委員。第二天特備素席,為護送藏經事開歡迎會,為我洗塵。席間談話,葉居士曾提起去年請我去青島修廟的事,那時我因有病,及沈陽般若寺辦僧學無法脫身,所以沒去。
(五)慈溪五磊山掃塔
我到上海時,適巧,澍培法師由東北到上海找我。因他錦州的廟,前已被火燒毀,我曾應許代為化緣重修,日本人占東北,有慈雲法師,相貌長的和我相似。在朱將軍營裡抗日。日本人以為是我,乃監視極樂寺,甚緊!幸寺內住日本人今井昭度,住很多日子,調查此事,知道極樂寺和官府毫無關系,給特務機關解說,才安靜無事。我在上海時,風聲正緊,不敢回東北。定西法師,聽我已回上海,派趙子如居士攜款到上海,交我二百元錢。我留一百元錢,預備到觀宗寺上禮。余一百元錢;及在西安所剩三十元錢,全交澍培法師,作為募款。當時因找人化緣不便,乃找葉玉甫居士,他自己捐五百元錢,以應前許化緣之願,其余不夠,等以後再募,共六百三十元錢,一並匯至錦州。原因是要請澍培法師到青島,暫替我辦理修廟的事。
在上海耽擱幾天,由陳飛青居士起船票,我和趙子如去寧波觀宗寺。因在西安來時,坐方舟護送藏經版,把谛老發龛日子耽誤過去了。到觀宗寺時,谛老發龛已過,我上一份禮,又從觀宗寺去慈溪五磊山,谛老墓前掃塔。遇三昧和尚,人很好,亦谛老法子,我和趙居士在五磊山住一夜。
回來的時候,經鄞縣阿育王寺,那裡有佛捨利塔,是當初阿育王在南閻浮提建造八萬四千寶塔,僅存之一,中國本有十九處,因眾生業力所感,別處都不現了,現有的育王寺捨利,是晉太康年間,慧達法師,誠心拜求,從地湧出;也是中國佛徒的福分。平素在育王拜捨利的人很多,捨利的種種祥瑞事也數不清。有些人因三業不清,起初拜捨利時,見捨利為黑色或紫色。拜的日子多了,又轉為紅色或白色,這是隨各人業力所現。過去我曾經去看過一次,是黑色的,這次又和趙子如居士一同去看,是白色的,並不透亮在大塔中有一座小亭子,像是用香灰做的,裡面有一小銅鐘,口向下,起初我以為是有線把捨利系著,仔細去看,並沒線。捨利在裡面空懸著,比黃豆小點,閃閃發光。我看裡面是一個,白色;趙子如則看為四個,發紫色。真是各人的業力不同,眼光也就不同。我們兩個人在那裡拜了拜,回觀宗寺,住一宿回上海,順便又去靈巖山看印光老法師。這時澍培法師還在上海等我,到上海後,陳飛青居士給打船票,持葉居士信,坐招商局輪船,和澍培法師一同去青島。
(六)佛學院結束
到青島去是臨時的,還不知道那裡事情辦得如何;而且修廟的事,也不是短時期可以辦完的,主要是為西安佛學院事,預備到北京去找朱將軍(子橋。)到青島之後,先講一卷金剛經,然後經濟南去北京,那時正趕妙蓮和尚,在濟南淨居寺做方丈,我和他在天津清修院曾見面相識,他正預備請我講經,可巧我路過那裡,他很喜不自勝!
妙蓮和尚,原籍山東滋陽人,世法好,為講經事,滿處撒傳單,大事宣傳,在那給講一部彌陀經。以後在一九三五年,淨居寺藏經樓開光時,我還去講過一次經;法緣很盛!聽經的人,一處容不下,安四個擴大機,濟南各軍政首長,也常去聽經訪問。
彌陀經講完。已是臘月底,留我在那裡過年。正月初六,世界紅□字會,濟南總會,請講心經,七天講完。正月十六,去北京住廣善寺。第三天見朱將軍,因西安大興善寺佛學院經費不足,難於進行,如果能繼續籌經費,則照章進行,否則難再續辦。雖然在開辦學院時,戴傳賢和楊虎城答應各捐五百元;但實際款項並沒交到。當時朱將軍應允給戴和楊打電報,催他將捐款交上,後來大概他手下人封那分電報沒打去,始終沒得西安方面回電。過幾天,朱將軍離北京,戴傳賢也離開西安。我看事情不好辦,乃寫信給大興善寺,把那裡辦學的事辭掉。
二月初,自北京回青島,路經濟南,妙蓮和尚第二次請我講彌陀經。在我未到濟南以前,西安康寄遙居士,以為我在濟南,特到淨居寺去請我。可是那時我還沒到濟南,等我到濟南時,他已回西安,兩相參商,以後康居士在西安給來三次信,力邀回西安,辦理大興善寺學校事。因學校是朱將軍發起創辦的,當時我被人誤會參加朱將軍部下,有抗日嫌疑,諸多事情很棘手,遂一一寫信辭掉。後來,我在青島,聽說為興善寺事還打官司,不久華清師離西安,辦了將近一年的大興善寺佛學院,遂告結束。
(七)科學的問難
現在科學昌明,往往有以科學研究出來的結果,來質詢佛法的,我在濟南紅□字會世界總會講經時,就遇見過一次,現在不妨提出來給大家說一說。
有一天在講經下來休息時候,□字會主事人告訴我說:‘有山東高等法院,幾位法官,一共有七八個人,特來訪問法師。’經介紹見面後,(我已記不清他們的名字)因他們都是司法界有學問的人,談起話來,很客氣。我先給談了一起佛法,後來他們提出來一個問題來問我:
‘按佛經來說,一四天下有一須彌山,周圍有四大部洲,上有二十八層天,山半腰有一日月環繞須彌而行。可是經現在科學家研究出來的結果,證明地球是個圓的,並沒看見有須彌山(或認喜馬拉雅山就是須彌山)也沒看到有四大部州,這樣到底佛說的對?還是科學家所研究出來的對,請法師給解釋一下。
’這一問題,乍然一聽,似乎很難解答;其實細細一想,容易的很,但看你怎樣答法,當時我說:
‘你問的這問題很好,也很有道理,現在不止你一人有這樣疑問,恐怕社會上還有很多人也同樣有這種疑問的。現在我要反問你一句,在六七百年前的科學進步,是不是不如現在?’
‘是的!’他們點點頭很干脆的答。
‘由現在科學家不斷的研究的結果,證明若干年前的科學家,對天文地理所研究的結果,是不是有很多地方是錯誤的?’
‘是的!’他們依然點點頭很干脆的答。
‘從現在起科學是不是還一天比一天進步?’
‘當然一天比一天進步!’
‘假若科學家一天比一天進步的話,是不是將來的科學家,就又證明現在的科學家,所研究出來的結果,還是不對?’
‘是的!’他們大家一邊點頭一邊笑著說。(這時他們知道自己的話快要立不住了。)我迎著他們的笑臉說:
‘既然現在的科學家,可以證明過去的科學家是不對的;將來的科學家,又能證明現在的科學家是不對的,是科學家所研究出來的結果,根本就沒定准;況且科學家的精神是以“懷疑”為物件,由於懷疑才能繼續不停的往前鑽研,以求得問題的究竟真實。現在科學正在日新月異的進步,是科學家對這問題的正確性,正在懷疑,還沒得到究竟徹底的真實,這樣與佛法來比較一下,關於誰對誰不對的問題,不用我說,大家也就明白了。’我說完這話時,他們大家都笑了。跟著我又說:
‘我是一個佛教徒,同時我現在還是一個博地凡夫,沒有證果,對於誰對誰不對的問題,固然不敢斷然置答。可是佛是已竟證到清淨法身的,不但對我們這個世界的成、住、壞、空、洞悉其底蘊;即是十方三世所有世界,亦無不徹底明白。因佛已親身證到見到的緣故,所以在幾千年以前,就把世界的緣起,說得很透徹很明白!這種義理,沒有進化;也沒有退化,過去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未來還是這樣。科學家並沒親身證到見到,只是像隔牆測影一樣,在儀器上測驗出來的,今天是一個樣,明天是一個樣,後天又另是一個樣,沒有一定准則;這樣與佛法來比,當然在現時來說,原則上我們承認是佛說的對;科學家還沒有研究到究竟徹底,眼前我們就認它還是在不對的時候了。
‘同時我不是科學家,對於科學家怎樣用儀器測驗,測驗出來的詳細情形是怎樣,因我是一個門外漢,固不能強充明公。不過據我常給研究科學的人談話,知道科學家,在進化過程中,起初是以地球為宇宙中心,(並主地球不動,)次以‘太陽系’為中心;後又以‘銀河系’為中心(據說有類太陽大的星球約有一千億個)最近二百寸望遠鏡發明後,探測得空中有類於銀河系星體集團的還不知有多少。這一來,以銀河系為中心之說,恐怕又靠不住了。其實佛早已說過,在我們這個世界之外,還有無量無邊諸世界。(大光按:二百寸望遠鏡,據科學家公布,可探測十億光年。按光年乃科學家在天文上用來計算單位距離的,光在空間直線進行,每秒鐘行十八萬哩(英裡)計六十秒為一分,,六十分為一小時,二十四小時為一日,三百六十五日余為一年,由此光行一年的距離可由下式算出,即180,000×60×60×24×365.25=6,000,000,000,000(約數)(實數為5,653,480,000,000)哩。即一個光年的距離,約為六萬億哩。)
‘關於南贍部洲的人,不能見到其他三大部洲的人,這是因各洲人的業感不同,在佛經也說,此洲不見彼洲人,南贍部洲的地形,是長方形,北面寬南面狹,因此我們這一洲人的面孔也是長方形,下狹上寬。其他如北俱盧州的地形是四方形,西牛賀洲的地形是滿月形,東勝神州是半月形,因此各洲人的面目,亦各如其本州地形。其他三洲,都比我們這一洲人壽長福報大;可是我們這個洲有三件事是超過其他三洲的;第一是勇猛強記,能造業行;第二能修梵行,第三有佛出世(他洲人不見佛。)
‘四大部洲都在鹼水海裡,從鹼水海往裡還隔七重金山,七重香水海,每一重山,每一重海,都是多少萬由旬,距我們南贍部洲,真有不可想像的路程。科學家不要說沒看到須彌山,就連到大鹼水海的邊沿;到金山到香水海的邊沿還沒探到呢,難怪他不相信了。
‘本來在佛經上,明明是說日月繞須彌的,如立世經說:
‘“以眾生業力,增上緣故,故有風輪,吹日月等宮,回轉不息。日行百八十路,月行十五路。復有二路,內路外路。日行與月,或合或離,一一日中,日行四萬八千八十由旬,若稍合時,日日覆月三由旬又一由旬三分之一,是故十五日被覆,月光不現。若稍離時,日日‘日’行(同前)是日離月,三由旬又一由旬三分之一,是故十五日,月大圓明……若日隨月後行,日光照月光,月光粗故,被照主影,影還自翳,故見月後,分分不圓,以是事故,漸漸掩覆,日在前行,例此可知。又日行周圓,速疾於月,六月日從內路,出至外路,六月從外路人內路。若月十五日從內至外,十五日從外至內。如日行南洲內路,則行北洲外路;則行東西二州中路,是時南州日最長,十八牟休多,夜最短,十二牟休多(一牟休多等於現時三刻三厘三毫三絲三忽。)北洲夜長十八牟休多,日短十二牟休多,東西二洲,日夜等分,並十五牟休多。如南洲,三州例之可知。”
‘起世經雲:“何因緣故,月宮漸漸現邪(斜)有三因緣:一者、背向轉出;二者、青衣諸天,常半月中隱蔽其宮;三者、日天有六十光,障彼月輪,去日漸遠,故漸漸現。復何因緣,圓淨滿足,亦三因緣:一者面向轉出,二者於十五日,月光熾盛,隱翳青衣;三者月宮去日最遠,日光不障。復何因緣,黑月十五(即此方三十日)一切不現?此時月宮,最近於日,日光隱覆,一切不現。何緣名月?於黑月一日已去,乃至月盡,光明漸漸少故。
‘既是這樣,為什麼科學家不相信;而反認為是地球月球繞太陽呢?這裡有一個很好的譬喻:例如在月之十五日,皓月當空的時候,空中一點雲影沒有,我們只見月亮的光明,並看不見它的行駛。可是有時薄雲四布,東風乍起,風吹雲飛,我們躺在月光底下,看不見雲彩動,卻看到月亮往一邊運行得很快。還有在坐船的時候,船行起來,自己看不到船動,卻覺得全岸在疾馳,所謂‘雲駛月運,舟行岸移,’科學家所認為太陽不動,地月球旋繞太陽的話,恐怕就是這種情形吧!
‘至於說:由於世界周航成功,便認為世界地球是圓的,這問題尚有極度保留再事研究的地步。因為海空的航行家所依靠的是羅盤針,羅盤針上的磁石,和南北極的‘磁極,’有很大的關系!‘磁極’可以影響羅盤針之方向角度,雖然在溫熱帶離‘磁極’遠的地方沒有多大關系,可是;近南北極走遠道的時候,羅盤針受‘磁極’影響,便沒有准了;或者是受了這種影響的欺騙,而自己還不知道呢!
‘關於須彌山四周上下是怎樣一種情形,日月怎樣繞須彌,還有日蝕、月蝕、地動、潮汐、寒暑、晝夜、……等:這在佛經裡面,都有說明,我一時也不暇細說,大家有機會可以去看佛經(如起世經、樓炭經、長阿含經、起世因本經、大寶積經、正法念處經、華嚴經、楞嚴經、順正理論、阿毗昙論、俱捨論、法界安立圖……)如果按佛經來說,讓不信佛,專信物質科學的人,或者認為是神話;其實不是神話,也沒有神話,全是人們的心理作用,業力所感。(只要你信的話)在佛經上說:“醫能治一切病,不能治命盡之人;佛能度一切人,不能度一切不信之人。”因此我們所談論的這問題,就建立在信與不信之間了。’
‘是的!’他們點點頭說:‘問題就在信與不信之間了。因為佛家是在唯物上講唯心的,(一切唯心造)科學家是在唯心上講唯物的,(物質文明)凡一切事,都重乎“實際的反映,”如果沒有實際的反映,再往外求他們的思想達不到,便不肯置信了。’
末了我說:‘關於思想達不到便不肯置信;而且還異論紛紛,這事情,佛經上早就說到了。佛曾以摩象的故事來譬喻這種情形說:往昔有一鏡面王,欲觀盲人游戲,召集了很多盲人到一塊,讓他們作摩象游戲,摩完之後,各說象的形狀。有的盲人摩著象鼻子,便說象形如繩;有的摩到象牙齒,便說象形如橛;有的摩到象耳朵,便說象形如箕;有的摩到象頭,便說象形如甕;有的摩到象尾,便說象形如掃帚;有的摩到象腿,便說象形如柱……因此群盲各說各是,相诤相毀,弄得面紅耳赤,紛诤不已。這時鏡面王在旁邊看著,覺得很好笑的,於是他作了四句偈子說:“此等群盲生無目,橫於諸事各相爭;曾無有師一語教,雲何知是象身份。”末了鏡面王又說:你們這群盲人,自己還不知摩的是象不是象,那裡還會知道摩的象狀對不對呢!’我把話講到這裡,他們幾位司法界的人,都笑起來了。因時間很久,亦遂告辭而退。(大光按此摩象故事,見涅□經及起世經,意思表不但世間諸戲論均為摩象之說,及諸沙門婆羅門等,對一切法不能‘如實知’‘如實見,’未證聖果,如處長夜,均在群盲摩象之屬。)
我常說:科學愈昌明,佛說之法,愈證明其理論真實。比如佛說人是大蟲聚,現在科學家,已用顯微鏡證明,人的皮膚,都是蟲尾所組成,裡面血液等成分,全是微生蟲。佛說人身上有八萬四千戶蟲,每一戶還不知有多少億萬數量。如人生病長瘡,頭痛身熱,好吃懶做,嗜酒嗜眠,放逸懈怠,性格和緩;或暴躁等,全是蟲子在人身上起作用。(見正法念處經。)還有佛說一缽水,八萬四千蟲,也經科學家證明了。其他還有好多事情,佛在幾千年以前都已說過,到現在科學家也都給證明是對的了。
科學的進化,能促進人類的幸福,改善人民的生活,這是公認的事實;可是相反的,隨著科學的進步,也給人類帶來了無比的禍災。科學愈昌明,殺人的利器愈厲害;人類的知見愈為混濁,社會亦愈趨下流;所遭受的痛苦,也愈為殘酷!什麼緣故呢?就是為了隨著科學的進步,人類的心理都偏重在物質一方面去,使物質失去人心的控制力量,心反為物質所奴役,把原來的道德倫理,因果觀念,全拋在一邊去,沒有一種方法來維系著人心了。
世界的總樞紐,本是以‘不動’而應‘萬動;’以‘不變’而應‘萬變;’以‘無為’而攝‘有為’的,現在的世界,沒有一種‘不動’‘不變’的‘無為’方法來收攝人心,人心全偏向於‘變’‘動’‘有為’的物質一方面去,因此世界,動蕩不安,以強淩弱,以眾暴寡,互相殘殺,互相爭奪,為什麼呢?就是為了大家都忽略了心性的根本觀念;而去專門在物質上做活計。例如一個人每天要衣、食、住、行、你想吃好的,他也想吃好的;你想穿好的,他也想穿好的;你想升官發財,他也想升官發財;你愛好色,他也愛好色;你想有極好的享受,他也想有極好的享受……一個人這樣不要緊,如果全世界多少億人,大家熙來攘往的,全都偏重在物質上思有極高的享受,得到的還好,得不到的,就要想壞主意了。(無為的‘變’與‘動’開始根本壞起)在這時如果沒有一種‘無為’的因果觀念來收攝人心,人心就從根本上像生病長瘡一樣的壞下去了。一個人身上得了病長了瘡,吃點藥水,敷點藥膏就好了;可是人心是無形無相的,(非指肉團心)如果他要有了病生了瘡,毒素入裡,是從根本上就壞了。一個人壞了不要緊,如果世界上二十幾億人的心理,全有了病,全生了瘡,全從根本上壞起,那就無法挽救了。
當然人們離了物質是不能生活存在的,我也並不是批評注重物質的人就算不好;可是人們把心的方面拋開不管而卻偏重在物質一方面去計較,使‘心’與‘物’失去了平衡的力量,這樣世界就不會安定了。例如一個人,為了滿足他的物質、欲望,不惜發動壞念頭,去殺人放火,作奸犯科。等人犯了罪之後,國家用憲法、用法律來懲處他,懲處之前,用科學方法來偵查他,用科學方法來審訊他,用科學方法來刑罰他。一個人犯罪用電椅,(執刑)多個人犯罪用槍炮,(戰爭)全國人犯罪用原子彈,(毀滅)可是;這只能治其已然而不能治其未然;只能治其標而不能其本;只能治其身而不能治其心。因為心的部分(殺盜淫妄等)早已胚胎成塊,潰爛成瘡,由內而外,天天在流膿尚水出毒氣(貪嗔癡)毒氣發出之後,還會傷及他人。這時如果只在皮膚上搽藥膏是不能奏效的,因為病根在心底的最深處(出發點)壞透了。可是科學家,從來也沒想法用因果律研究過,把每個人最初一念的壞念頭沒有‘動’的時候,想法不讓他‘動。’(諸惡莫作)最初一念的善心所沒有‘變’壞的時候,想法不讓他‘變,’(眾善奉行)這是‘垢病在心’的根本治療法,科學家並不能做到這一點,這是我對中外科學家,所最遺憾的地方。儒家說:“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現在人心不然了,大都是‘率物’而不‘率性,’如果是‘率物’而不‘率性’的話,那就是‘率物’之謂暴,無道以為教了,世界到了無道為教的時候,那能不愈趨下流而混亂呢!
唉!按佛經說:這是劫運,也是眾生的業力所感。最初我們這個世界上的人,壽命也長(活八萬四千歲)身量也高(八百四十丈高)福報也大,地面上都是七寶,沒有高低不平,飲食衣服臥具等都是自然而至,一點力不用費。後來因為人們的‘分別’‘執取’心重,漸漸由蜜酥妙味;而變為粗質的五谷雜糧。到現在為止,人們總還有得五谷雜糧吃。按諸經論所說,人壽起初以八萬四千年為本位,過一百年減一歲,(人身量亦減短一寸)一千年減十歲,萬年減一百歲,如是次第往下減,將來減到人壽三十歲時,人身量剩二尺多高,到那時人類的道德倫理、因果觀念,喪失殆盡,福報享盡,連粗質的五谷雜糧也開始漸漸沒有了,五味也隱沒或變味了。普通應用物資、珍寶、好的房廊屋捨等,也漸漸破壞沒有了。只有以□稗充饑,為食中第一;以發褐遮體,為衣中第一;以鐵為至寶,為莊嚴中第一,沒有好飲食,便相煎人皮朽骨為宴會。偶爾得到一粒麥谷等,如獲摩尼寶珠一樣,藏在箱子裡,嚴加守護,恐人偷去。如是經七年七月七日大旱無雨,井河悉皆涸竭。由於饑荒緣故,把人們餓死百分之九十九,這時大家相共起了下品的厭離心,(想離苦得樂)這樣經一千年慢慢度過,由三十歲減至二十歲時,身形由三尺減至二尺高,把原來那一念下品的厭離心又失掉了。這時繼之而來的便是瘟疫災病,比現在霍亂症還厲害百倍!得病即死,亦無醫藥相救。如是經七個月零七天,在上次饑馑劫中所剩下來的那一分人數,在這次瘟疫劫中,又死了百分之九十九。這時早已沒有國王,沒有文化,也沒有什麼軍政領袖。國土空廢,城鎮敗壞,只有一些小的村莊,灑灑落落的相去很遠。災病劫過後,人們相共又生起一念中品的厭離心,(思離苦得樂的心比前還重)如是慢慢經過一千年,人壽減到十歲時,身形才一尺高,還有一□手,一握手高的,下生來五個月就結婚,十歲人為上壽。普通活七八歲的,五六歲的,三四歲的不等。到這時原來那一念中品厭離心又失掉了,惟有行十惡法者為人所敬。這時刀兵劫降臨,人心殘忍到極點!無論父母妻子,兄弟眷屬等,互有殺害心。因業力所感,隨便拿起一件什麼東西來,都成了殺人利器,所謂草木皆兵。這樣無論男女,像殺神附體樣,以為自己不殺人,便被人所殺。於是見人必殺,逢人必砍,如是互殺互砍,經過七日七夜。(是謂刀兵劫末)在這時,也有心裡懷‘慚愧’心的,不欲殺人,但又恐被人所殺,像獐鹿逢打措的一樣,於是铤而走險,隱於山野。
經過上面所說的饑馑、瘟疫、刀兵、三種災劫之後,世界上所剩下的,統起來也不過一萬多人了。走起路來個月二十天遇不到一個人,原先隱在山野的那些人,因他尚有一念‘慚愧’心,護法善神護持他,從山野出來之後,遇到人便相抱痛哭,互相親愛,視如親友。大家同起了上品厭離心,希望從此永遠離苦得樂。這時大家的共同心裡,都認為過去是由於不善心,殺心,致令親族人類殘殺殆盡;今後寧可共行善法,先離殺業,離殺業已,十歲生子,漸漸增至二十歲,身量也由一尺增至二尺。既知行善止殺可以得好報,增壽命,於是再進而離不與取的盜業,離邪淫業,離兩舌、惡口、妄言、绮語、離貪、嗔、癡、三毒,祛十惡法,行十善法。這時人們的道德倫理,因果觀念,漸漸增長起來,壽命也由一百年增一歲,千年增十歲,幾百歲,幾千歲,幾萬歲。由十歲起,過一百年增一歲,身量增一寸,經過八百四十萬年,增到八萬四千歲為止,身量高八百四十丈。(法滅盡經謂:人身量八丈;或是人身增至八丈時,即不再增。)這時地面平正,衣食豐足,七寶、五味、種種出現,人們也知道孝順父母,恭敬沙門。從八萬四千歲,過一百年減一歲,減至八萬歲時,彌勒佛始出世,龍華三會說法,度釋迦佛滅後遺法種福之人,然後再化同緣(詳見上列諸經論,不重引)
釋迦佛是在第九減劫中人壽百歲時降世的,到現在差不多已近三千年了,所以現在人,活到七十歲的已為上壽。再過一千多年至兩千年人,人活五十一二歲即為上壽,那時楞嚴經和般舟三昧經即已先行毀滅離世,其他十二部經,在此後三四千年中,也逐漸毀滅。(因眾生已無看經福報)到了法道滅盡時,佛為哀愍眾生,特留無量壽佛經多住世一百年,眾生有聽到此經看到此經的,能至心稱念,阿彌陀佛聖號,皆可得度。過此百年,法道滅盡,無有文字。(詳法滅盡經)
大家請想:在這五濁惡世裡,是多麼苦啊!二千多年後就沒有楞嚴經和般舟三昧經了,四千年後,法道將滅,世界開始漸漸沒有五谷五味了。將來饑馑劫、災病劫、刀兵劫、相繼而起,一天比一天苦。這都是因為人們離十善法,行十惡法(殺、盜、淫、妄、兩舌、惡口、妄言、绮語、貪、嗔、癡、)不信因果。為了偏重在物質一方面的享受,不惜損人利己,原來‘不動’的壞心,現在也‘動’了,原來‘不變’的好心、善心、因果心、現在也‘變’了。是所謂‘瘡病在心,’從根本上壞了。假定幾十年為一世,將來到佛法滅盡,頭出頭沒,還不知要受多少生死輪回之苦,還不知要受多少饑馑、災病、刀兵、之苦呢!可是一切唯心造,如果人們從現在起,忍著眼淚!咬緊牙關!深信因果!恭敬三寶,發大勇猛心!精進心!誦大乘經,至心念佛,把自己的事,即生成辦,雖然幾十年比較是受苦,可是從此超出三界,永不受生死輪回之苦了。這是一個便宜事,希望大家不要把這便宜事輕輕放過,把自己生死大事,即生成辦之後,回頭再來娑婆,度化眾生。
還有關於‘劫’的事,常研究經的人,對這些事都很明白,還有初信佛、未信佛的,也有信佛之後未研究過經的,今附帶說一說。‘劫、’梵語劫簸,簡言曰‘劫,’就是來分別時間限度的。通常年月歲數謂之時,成住壞空謂之劫。佛經上說劫的地方很多,其說不一:有一說,長寬八百裡地的一塊石頭,以淨居天衣重三铢,淨居天日月歲數,淨居天人三年來此一坐,將此石磨盡時,名一大阿僧祗劫。按普通年數之劫有三種:一曰小劫,以八萬四千年為本位,過一百年減一歲,減至十歲時,再過一百年增一歲,增至八萬四千歲,這樣一增一減,計一千六百八十萬年,為一小劫。二十個小劫為一中劫,計三億三千六百萬年(地球之住劫如是)四個中劫為一大劫。按世界分成、住、壞、空、四層,時間各經二十小劫,計十三億四千四百萬年。我們這個世界,成劫已經過去,壞、空、兩劫還未來,現在正是住劫裡面的第九小劫。前八劫中沒有佛出世,只有在第八劫中有四輪王出世。第九減劫中,有四佛出世,從八萬四千歲減至六萬歲時,有拘留孫佛出世;六萬歲減至四萬歲時,有拘那含牟尼佛出世;四萬歲減至二萬歲時,迦葉佛出世。釋迦牟尼佛,是在二萬歲減至一百歲時出世的。從佛降世至今已將近三千年,人壽七十為上壽,七千年後,人壽十歲,佛法滅盡,入第十增劫,再到八萬四千歲減至八萬歲時,彌勒佛出世,住世六萬歲,正法、像法、亦各六萬歲。第十減劫過後,從第十一至第十四,此四劫無佛出世,至第十五劫有九百九十四佛出世。從第十六至第十九,此四劫亦無佛出世,至第二十劫增至八萬四千歲時,樓至佛出世,住劫圓滿。
第十九章 天津大悲院復興經過
(一)緣起
天津原為河北省會,後改為直轄市,面積,約五十多方公裡,有一百二十多萬人口。地點跨五河注沽河之會口,握北寧津浦兩鐵路之交點,水道有渤海及各大河流,水陸交通,均極方便。商業之繁盛,冠於北部各省,與上海、廣州、漢口、同稱為中國之四大商埠。
天津和上海,為中國最繁華之都市,上海的廟宇和出家人比較多。天津的廟統計起來,大小也有幾十處,在這些廟裡,並沒有正式留單接眾的十方叢林。只有一處清修院,乃李嗣鄉之家廟,請清池和尚住持留單接眾,凡一切朝五台山僧人,多在此院掛褡,所需經費皆李家擔任。以後因受其法徒宗祥連累,被褚玉璞封閉。後經靳雲鵬改組為佛教居士林,平常住幾位師傅做佛事。有時南北過往僧人,可以在這裡休憩幾天,所以天津的廟,多是小的庵堂,出家人在這裡住,都做應酬,分子很復雜!
宣統元年,政府頒布廢廟興學令,首以天津為試驗區,當地紳董,出面組織廢廟興學委員會,沒收各處廟產。開會時,以公共錢財,大吃大喝,極盡耗費。還有一些地痞流氓,藉此機會發財。拆廟固屬為不好的事,可是天津一般出家人,也弄得太不像樣,簡直是笑話百出。可是話又說回來,天津過去的佛法,就寄托在他們這些人身上,敗壞佛法的是他們;住持佛法的也是他們,如果沒這一般出家人,天津就沒有佛法,在家人想找出家人念經,也找不到。有人嘗說:‘在天津住的出家人,都是大菩薩,行菩薩道,明知在天津趕經忏是走下坡,可是他仍然發心要去。’因此若干年來,讓天津一般人,知道有佛法,有時請出家人念經做佛事,這都是一般趕經忏的好處。其實並不是我袒護趕經忏的,與他們遮丑,實際情形確是這樣。在家人到任何地方都應當贊歎出家人,有居士當我面挖苦天津出家人的,我就這樣答復!
據說:天津在試辦廢廟興學的時候,伽藍菩薩還顯過靈驗。當地人組織廢廟興學委員會,舉出來若干人為委員。在委員之中,又推出來三個主任委員,一個正主任委員,兩個副主任委員。會後決議立學堂,佛像拉倒,僧人趕跑,並借此機會,大設宴席,相對暢飲。有一次開會,席間正主任委員,也是當地有名耆紳,出來小圊,忽然倒地下沒氣了。同人等把他架到屋裡,問他‘怎樣?’他說:‘不好!我看周倉爺從屋裡出來,氣憤憤的呵聲,“我讓你拆廟!”說著一刀砍在我腰裡,把我吹倒了……’再往下問時,什麼話也不說,像得羊羔瘋一樣,口裡直吐白沫,露兩個大白眼珠子,大伙忙把他抬回家去,夜間不治而死。所有當地紳董和一些拆廟委員們,睹此情形,都很害怕!嚇得打抖擻。接著第二位紳董(副主任委員)夜間也看見關夫子派周倉去了,他正在堂屋門口站著,忽然一聲‘哎呀!周倉爺來殺我,我以後不拆廟了……’說著倒地下沒氣了!這是和那位正主任委員同一晚上的事。
第二天,另一位紳董,因他和死去的那兩位是一正兩副,都是主任委員。他看那兩位,因做壞良心違犯因果的事,都遭到現時的報應,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心裡很害怕!於是預備不在家,到天後宮娘娘廟去躲避,免得周倉爺再找來。早晨起來,這位紳董,對家裡人沒言語,悄悄走出來,拐彎抹角,恐怕人看見。可巧走到半道時,對面來一人,這人不是別人,是他們拆廟委員會的一位委員。兩人打對頭越走越近,躲避也來不及。見面後,這位委員首先問道:
‘到哪去?副主任!’
‘不到哪去,閒來溜達溜達。’面上還佯作很沉靜的樣子。接著那位委員很驚懼的又問:
‘你知道吧!’
‘不知道!’他又佯問了一句‘有什麼事?’
‘咳!’委員說:‘不幸得很!大概因為做虧心事啦!不然或許為拆廟逐僧辦學堂,觸犯天怒,昨天頭二紳董都被周倉爺顯靈砍死了!’
‘真的嗎?’
‘這還能說瞎話不成!’說著第三位紳董—副主任委員,一陣頭昏也倒地下沒氣了。他本來欲到天後宮娘娘廟去躲,不想卻死在半道。這位委員嚇的已是魂不附體,趕緊給他家裡去送訊。以後那些主張拆廟的人,見來頭不好,種種事情不順序,自動把委員會解散了。從此拆廟逐僧之風稍煞,可是天津差不多的廟子都被他們拆掉了。所剩的有城外千佛寺、海光寺、河北天緯路大悲院。千佛寺出家人正派一點,外邊有聯絡,沒被拆掉。海光寺是天津的古跡,在日租界,沾日本人光,沒被拆掉。大悲院早被法院、消防隊、警察、占用了,出家人多賃房子住,以買賣式經忏應酬為生活。
一九三四年,甲戌,天津居士們,組織甲戌講經會,請法師講經。那時曾提議請能海老法師在天津住持修廟,後來不知因什麼緣故不成熟,遂作罷論。
一九三五年,我正在青島湛山寺料理修講堂齋堂,天津甲戌講經會,請我去天津,講一部楞嚴經。時李唐民居士等即提議在天津修廟,不過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說完之後,並沒去進行,事情遂擱下了。
一九四0年,我又去天津講經,有周叔迦、靳雲鵬、龔心湛、王紹賢、劉鶴齡、劉子明、趙化民、張伯齡、李唐民、等諸位居士發起,在天津修廟。原因天津雖是一個人文會萃的大商埠,□毂南北交通,並沒一個十方叢林,致使十方過往僧人,無一掛單休憩之所,很為遺憾!因此有在天津修廟之議。那時並沒預備修大悲院,居士們領我看好幾處地方,都不相宜。末了經大家商妥,擇定天津河北天緯路大悲院,(原是傳法叢林,荒涼已久,)為復興十方叢林地址。當經諸居士,與大悲院禹山和尚取得同意。以後禹山和尚又在天津給我來一封信,把意思說明,過後,我們在天津見面會談,他很同意把大悲院復興為十方,並言明如果我去復興時,他把廟完全交出來,只要有他當輩的吃住,其他什麼事不再問;可是如果別人去接他不往外交。
關於修廟的事,我在別處已經經過好多次,並不是一件容易事。我已經七十多歲的人,一提到修廟就發怵!當時我曾寫信堅辭,當面也辭過若干次,也曾經介紹過別位大德,去天津經營建修,但都沒獲允許;而且別人去時,禹山和尚的廟不往外交,對人信不極。諸位居士,也激勵我,說天津是你的家鄉,應當在這裡修起個廟來。時周叔迦居士,主持中國佛教學院,屢屢來函邀請,在此盛情難卻之下,我乃答應了。當時我曾這樣想,我已這麼大年紀,窮和尚哪裡有錢修廟,反正力量是大家的,不過我做一個撮合人,把各種力量集中起來,把各種因緣和合起來,就算我對大眾的責任盡到了。
(二)經過
大悲院,原是十方傳法叢林,清康熙八年創修,有一百多間房子。裡面住兩位出家人,有禹山和尚的一位同參,另外雇一個老伙計,共三個人,自己住幾間屋子,其余房子,讓法院占去一部分,消防隊占去一部分,警察所占去一部分;還有一部分在外面被人強占,亂七八糟一個大雜院。一九四0年修廟事說妥後,一九四一年,讓院裡的人往外遷移。不過他們都在那裡住好多年,馬上讓他們往外搬,事實上很困難。幸而有靳、龔、周、諸居士出面為力,請天津主管當局,各方面想辦法,末了好歹都搬出去了;這也是該當大悲院有復興的機會。
一九四二年春、大家開始湊款,並拆除院內不需要的舊房子。一九四三年,推等慈為大悲院第一任住持,代我在天津監修。利用舊有木料先修後大殿五間(即大悲殿)兩邊配房各九間,共二十三間。那時准備券已很毛,米面等,約需一元多一斤。後殿修起後,共費二十一萬余元。末了因物價陡漲,拉五萬元虧空還不上。發起修廟的人,找誰誰不來,年底包工人天天去要帳,今天應到明天,明天應到後天,兩下打支應。本來修廟是大家的事,這一來要陷我窮和尚在裡面作難了。講完經後,去找靳雲鵬居士,他說給想法募化,當時我想如果三千兩千,把這筆款湊起來,也須很多日子,還不知能湊齊湊不齊,仍然應不過這個難關去。以後我把這情形寫一封信,給劉子明和王紹賢兩位居士。劉子明是大康鹽業公司總經理,王紹賢是上海鹽業銀行總經理,他們兩個人對辦善事很發心,而且對錢的方面也很慷慨。
劉子明接到我的信後,和王紹賢商議:‘修廟是天津各位居士發起的,修起廟來也是天津的,倓虛法師已竟這麼大年紀,無論如何,為了幾萬元款,不能讓人在這兒作難。’末了他兩個人每人擔任兩萬伍,把這個難關當過去了。
一九四四年,又修起前殿、(即天王殿)三門。所用的磚瓦木料,都是趙化民居士自捐;並外募十數萬元早買下的。臨時由劉元忠、閻棟臣、兩位居士湊十幾萬工錢,很順利的就修起來了。
自一九四二年起,我常鬧腸胃病,拉痢疾。四三年時病的很厲害!自己開藥方吃藥,亦時愈時發,往往耽誤的連課也不能上。四四年冬,腸胃病復發,直至四五年冬,病的差不多要死。幸得林耕宇居士,介紹一日本醫生尾河,給診治。每天吃六次藥,打一次針,禁語,拒見賓客,養了半年多,才漸漸的恢復;因此把修大悲院的事都耽誤下了。
四五年,我因鬧病,耽誤了一年。四六年春天,我病雖愈仍未復元,本來不能再出門。但天津諸位居士,屢次來信催促,似乎大悲院之成與不成,全系在我身上,大家拿高帽子來給我帶;當時我也因天津還有諸多事情未了,帶半身病就去了。
七月十九,乘飛機(因當時別的交通已斷絕)到天津和各位居士接見,預備修大悲院大殿。當時和周叔迦、劉子明、王紹賢、等幾位居士商談進行辦法,我把動工的情形,也大致計劃了一下。不過在天津辦事,事實上很困難,因那裡情形很復雜,諸多意見分歧,很難把各方意見溶冶到一塊去。往往為了進行某種事情,這個人著手辦理,那個人就在一邊袖手旁觀,這樣只有苦了當中辦事人。
修大殿的原來計劃,是把各項捐款湊起再動工,可是,時局一天一天的演變,物價一天一天的上漲,如果等十萬二十萬的零碎捐款捐起之後再動工,照原來計劃,恐怕連一根木頭也買不到了。
當時我勸他們各功德主,既然想做功德,就不要先害怕,不要怕吃虧,所需要買材料的各項款,可以事先墊出,以免受物價影響。時有劉子明、王紹賢、兩位居士很發心,每人認捐一千萬,周叔迦居士擔任一千萬,十二月十二日批合同,找人畫大殿圖。
四七年春天開工,到六月底竣工,當時有天津劉世銘居士;和由青島我請去的張傑臣居士兩個人監工。在他們認捐的款尚未交到時,正月初三,未等開工,我便冒著風雪,滿街跑,走了二十幾家大木廠,末了在一家長春木廠裡,買五條大美國松;及一切檩木等,言明兩天交款,共費三千萬元。當時木料未運走,第二天物價就漲了一倍。第三天下午,居士們認捐的三千萬塊錢才交到,到了給木廠送款時,木廠主人不願意,因晚交一天,賠本很大!結果少賣給一根美國松。可巧有一位無名氏聽說要修廟,又差人送去兩千萬,共買六條大美國松木,這也是感應。以後我在啟新洋灰公司又費了許多手續化得六百袋洋灰,零碎進的捐款,陸續早買幾千塊大方磚,又買一部分舊琉璃瓦,這樣把所需材料,都預備得差不多,到開工時,就比較容易了。
那時法幣貶值,物價暴漲,到了開工時候,物價又漲了好幾倍,照原來計劃數目已經又不夠了。幸而天津一般人心好勝,從各方面又湊了湊,並警局督察長孫翼侯幫忙,才將工程修得告一段落。總計修大殿共費一億掛零。這都是天津一般居士的力量,關於每次捐款,都有名單,將來大悲院立復興十方叢林碑時,可以流芳後世,現在我一時也想不起來,故說不出。
那年,長春般若寺預備傳戒,閏二月中旬,善果由長春到天津,請我去為得戒師。本來天津正包工修大殿,有諸多事情未了,我不能離開那裡;可是在我心裡還另有一種希望,或者到東北時,能募得一部分款,來補助大悲院之不足,因此答應去傳戒。閏二月底離天津,經興城、沈陽、講幾天心經。三月初二日抵長春般若寺,四月底傳具足戒圓滿,改選住持妙禅。那時本擬急速回天津,因鐵路不通,致在長春逗留,將近一年光景。到了三十七年,舊歷二月二十八,從長春往回走,同行者共六人,有四個出家人,兩個在家人,中間經過十三天,三月初十到沈陽,在那裡住二十幾天,四月初六,和定西法師一同乘平沈班機到北平,初七日到天津。那時大殿已經修起,並且在六月十九已經開光。我看看心裡很歡喜,遂與各居士接見,道謝他們維護佛法的盛意!過幾天,善波和尚去天津接我,舊歷四月二十五日回青島。這是我經手復興大悲院的大概的經過情形。
第二十章 青島湛山寺創修經過
(一)緣起
青島、過去並沒有佛法,原來是一個漁村,後辟為海港,水陸交通,商賈雲集,它的歷史,才不過一百多年。尤其經德國人占駐以後,對市內建設,更為繁榮!滿山遍野,都栽滿松樹;市內建築,且富有外國色彩,與其他都市,迥然不同,在蓊蔚蒼翠中,現出紅樓碧宇,加以山光水色,交相掩映,的是一個藝術的風景都市。因這裡,到冬天並不很冷,夏天也不很熱,一般有錢人,和一些外國人,一到暑天,都到這裡來避暑。平素這裡住的外國僑民很多,各國都有,是一個華洋雜處之地,除工商業發達外,宗教亦極繁盛!
青島三面靠海,一面靠陸;東邊,距市內約一百華裡,為山東半島中最著名之崂山。青島市內雖然原先沒有佛法,可是崂山卻在一千幾百年前,就與佛法結下了一種‘不解之緣。’所以青島的佛法,說晚也最晚,說早也最早。按晉朝法顯大師,為中國僧人去印度留學最早之人。他發心遠游天竺,求法請經,足跡遍五印。後來由師子國(即今之錫蘭島)附舟東歸,在海洋中,為飓風所吹,迷失方向,致在海洋中漂流三月余。終至膠海登岸(即今之崂山)此為膠海佛法之濫觞!法顯大師,雖然在崂山沒有久住;可是在歷史上已竟給膠海佛法,結下了一種法緣!那時佛法興於天竺,又傳入中國,大德輩出,人心丕變。到了元魏泰武年間,崂山有法海寺之創修;隋開皇年間,有慧炬院之建築。後數百年間,又有明末憨山大師,創建海印寺。(即今之華嚴寺。)可是;這止於在崂山區內,與青島市內之佛法似屬無關。因為那時崂山和青島,還是兩個地區,青島在山東半島的西南角落裡,只是幾家疏疏落落的漁村,在一個孤島上,住了幾家蛋戶漁民。在青島的前海,有一座廟,叫做天後宮,那是當初一些漁民醵資所建。每逢到年節時,便到廟裡燒香祭祀,求簽問卜,以求在海上之生活平安。以後在這廟裡有老道住著,專門伺候香火。過年時,還有廟會,一般漁民,都到那裡去進香。
近幾十年來,青島又開為商埠,把崂山也劃歸市區之內,經濟發達,人文日盛。因為這裡一開辟時,多仗外國人力量,所以對耶稣教,以及其他外道門都很盛!就是沒有中國寺廟,也沒有出家人。記得我剛到青島時,同著澍培法師,穿著海青在馬路上走過去,人們都以為是外國人;原因是他們向來沒有見到過出家人,所以覺得很希奇!
一九二九年周叔迦居士,在青島辦了個佛學研究社,(即今之青島佛學會)並附有佛經流通處。當時引起信佛者多人,有梁少庭、丁蓮峰、陳研卿、項幼軒、張煥庭等,男女居士十余人,組成念佛會,這是青島佛教的一個先聲!
一九三一年夏天,有葉遐庵、(恭綽)陳飛青、二居士在青島避暑,鑒於青島乃水陸交通之商埠,華洋雜處,在市內有很多教會;雖然為中國地方,並無中國佛廟,只有一處天後宮道廟,這在風景上,似覺不壯觀瞻,於是有在青島蓋廟之議。那時有陳研卿居士在海關當文牍,梁少廷居士在海關當司帳,和葉居士是鄉親。梁居士在天津海關時,即經常往念佛堂去念佛,到了青島之後,沒有一定地方去念佛,打算在青島成立一個念佛社,乃以此事與葉居士商議,讓他要地基。葉居士說:
‘這點事不值得來找我!青島是一個水陸交通的大商埠,雖為中國地區,並沒中國佛廟;現在我正提議在青島修一佛廟。你修念佛社我不管,如果想修大廟的話,我必定出來幫忙;同時大家要按照一定計劃,不要亂出主意。’
‘這樣更好!’梁居士說:‘恐怕我們的力量達不到!’
‘不要緊!最初由我作發起!’說完這話,葉居士便召集各位善信,以及青島幾位有力量的人,在交通大樓開籌備會,預備修佛廟,並即席認捐壹萬余元,以後葉居士又在外埠募一筆款。當時胡若愚任青島市長,撥給一塊公地,作為寺基,並准免半數租金。以後胡市長辭職,沈市長(鴻烈)繼任,他們對佛法都竭力護持。還有膠濟鐵路委員長,葛光廷居士,對修廟事幫很大忙,在辦事方面,極力予以方便。
修廟的事議妥之後,預備請一位能負責任的出家人,到青島來住持監修。當時葉居士讓陳飛青居士,以他的口氣給我寫信,讓我到青島來。時正一九三一年六月間,我在哈爾濱極樂寺,接到陳居士的信後,因修廟的事很困難,(在極樂寺和長春般若寺等經驗過。)同時因我正在沈陽般若寺辦學校,加以長春般若寺未修成,種種事情不能脫身,不敢再承攬外面事情。當時我和定西法師商議,遂把葉居士請我來青島修廟的事,寫信辭了。當時往青島薦僧的人很多,葉居士都不滿意,事遂擱下。
後來葉居士又寫信給谛老,讓他老給舉薦一個出家人來青島。谛老回信給舉薦了兩個人:第一是我,第二是我的一位同學寶靜法師,說這兩個人做事還有經驗,其他人恐擔任不起來,同時谛老在他給葉居士的信裡還說,寶靜是南方人,對於北方風俗人情有隔膜,而且對於言語方面不方便,最相宜的是倓虛,因他是北方人。其實他並不知葉居士給我寫信,我已竟辭掉。那時寶靜法師,正在雲南講經不能來,此事遂停頓,所募的款項,暫存交通銀行。暑假期畢,葉居士也離開青島,這是最初修湛山寺的一個緣起。
(二)經過
(甲)到青島
一九三二年,我從西安護送藏經版到上海,在一個歡迎宴席上,葉老居士,當面對我又提起去年六月間請我到青島修廟的事,問我為什麼沒去?我說:‘當時因我身體不很好,且奉天辦學,長春修廟,諸多事情不能脫身,又恐有誤重托,把事情耽誤下去,所以沒敢前往。’
葉居士說:‘青島是一個水陸交通的大商埠,那裡的人性很淳樸,外國教會很多。但中國地方並沒有中國佛廟,只有一處天後宮道廟,這不但在觀瞻上有煞風景;在世道人心上,也是一個極大缺陷!同人等預備在青島建立一處佛廟,請法師去幫忙,助成其事,將來那裡的佛法,有很大的發展!’
我說:‘修廟是好事,我也很贊同;可是現在我已竟答應朱將軍在西安辦學,招了二十名學生,經費沒著落,我還得去想辦法。目前,因去寧波觀宗寺給谛老發龛未趕上,還要去掃塔;東北還有好些事情,不能脫身。’
‘你可以先到那裡看一看。’葉居士說:‘青島已竟募到兩萬伍千元現款,實收一萬多,到那裡收清,款不夠以後可以再募!如果法師不能去,薦一個人去也可。’在這種勝情難卻之下,我乃答應了。
當時澍培法師到上海,我想別沒適當人可薦舉,可以讓他到青島去。經與陳飛青商量,說澍培為人很老成,作事有經驗,讓他到青島去我放心!又與葉居士商議,因他做事心很細,不同一般人馬虎,說:‘讓他來見見面吧!’第二天,陳飛青偕同澍培去見葉居士相談,他很同意。可是澍培到上海,是找我給他化緣的,以前他的廟被燒我讓他在彌勒院幫忙許下的願!當時預備讓他到青島去,必先把他化緣的事解決。我找陳飛青想法,他沒多大力量,又找葉居士,因葉居士平常為一點瑣碎事情,輕易不願麻煩人,乃自己捐五百塊錢。我又把趙子如給捎來的那一百塊錢,加在西安來時剩的三十塊錢交澍培一並匯至錦州。他暫時在上海等我,我和趙子如到觀宗寺給谛老掃塔後,回上海,在上海由陳飛青居士給買船票,同澍培一塊坐招商局輪船到青島。
臨從上海走時,葉居士給寫了幾封介紹信帶來,給膠濟鐵路委員長葛光廷,市長沈鴻烈,(胡市長已辭職)及其秘書胡家鳳,紳董袁道沖;還有交通銀行經理等有八九封信。初到青島,住東方煤礦公司,是陳飛青的朋友。以後又把介紹信交上去,分別和一般發心修廟的人見面。首先去見沈市長,過去在奉天時,由翟省長介紹,我和他曾經見過一次, 面,他也曾到奉天般若寺,聽我講過經。這次又在青島見面,故舊相逢,對我很熱心,很歡迎!請我在民眾教育館講金剛經,聽經的人很多,市政府各科室人員皆去聽經,兩禮拜,一部金剛經講完。我預備到北京去,一方面為找朱將軍籌款辦長安僧學;一方面為到北京,看看那些古廟,畫個樣子,作為在青島蓋廟的圖型。臨走時、沈市長送一百元川資,說皈依時,人又供養我六十元,把這些錢悉數交澍培法師,在肥城路給他租一所房子,每月四十元,先交兩月房租,又四十元作押金,吃飯由丁蓮峰居士找姓劉的包素飯,月底算帳。把一切事情安置妥當後,經濟南、去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