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文:護己所短。
【原文】
自謂文章莫與俦,一聞議論便為仇。
他年失職悲淪落,官勢何能使到頭。
注:短者,一事一行不如人處也;護者,多方掩飾也,較知過不改更甚。蓋不改乃因循怠惰,尚有振作之時,護則認非為是,始猶欺人,終則自欺,是以病入膏肓,不可救也。且護短不獨在自己一身,祖父而護子孫之短,勢宦而護奴僕之短,官府而護吏胥之短,迨至養癰成患,悔無及矣。
案:前朝胡某劣於文,而僥幸登第,選東鄉知縣。人皆議其文字短處,即仇恨入骨。時名士艾南英評骘天下詩文,有東鄉張姓者,以其子之文就政,艾一見笑曰:“令郎若遇胡令作房師,則高發無疑。”張驚詢其故,艾曰:“至不通人,遇至不通人,自心心相印也。”讵意是科張子之卷,即分胡尹房中,薦而中式。谒見時盡以艾之語告胡,胡拍案大怒,以艾名撺入大盜供中,申詳嚴拿,百計求免不得。忽有胡同年某赴京,路過東鄉,艾與之商量解釋之方,某曰:“此君一生護短,今被先生嘲笑,雖蘇張之舌,莫能動也。先生既操選政,可速將伊鄉會墨,加以好批,刻入集中,吾自有計解此結也。”遂往谒胡。閒中論曰:“此地艾南英先生與年兄,兩賢相遇,定然交成莫逆。”胡怒曰:“此大盜也,候批詳即拿正法矣。”某曰:“無論艾先生決不為盜,縱有此不肖之事,年兄亦當念知己,從中援手,不宜自相踐踏也。”胡曰:“吾與盜何知己之有?”某曰:“年兄尚未知耶,鄉會佳墨彼俱心悅誠服,刊入某某集中,謂非知己而何?”胡不信,差人至坊中取來,閱之果然,不覺大喜曰:“吾固知艾先生不為盜也,開罪多矣。”遂與某同往謝罪,前案竟得消釋。後胡審理案件,多不認錯,為上司所劾,削職,終身零落,則護短有何益乎?
附:令狐綯為相時,曾以舊事訪於溫庭筠,庭筠對曰:“事出《南華》,相公燮理之暇,時宜覽古。”以為讪己無學,遂奏庭筠有才無行,不許登第。庭筠因坎坷終身。有詩曰:“固知此憾人多積,悔讀南華第二篇。”(《桂香鏡》)
明徐階,號存齋,督學浙中,時年未三十。有一士子文中用“顏苦孔卓”之語,徐批雲“杜撰”,置四等。此生當領樸時,執卷請曰:“宗師見教誠當,但‘顏苦孔卓’,實出《揚子法言》,非生員杜撰也。”徐起而立曰:“本道僥幸太早,未嘗學問,承教多矣。”改置一等,同時遠近傳稱,以為美談。徐後官至大學士,贈太師,谥文貞,子孫貴盛。
張乖崖在蜀,有錄事參軍以病廢事,公諷之曰:“老矣,胡不歸?”明日,參軍即求去,且以詩別,有句雲:“秋光卻似宦情薄,山色不如歸興濃。”公驚謝雲:“僚友如此才而不知,吾過也。”即慰留之。
【譯文】
注:所謂“短”就是指在某一件事情上或某一種品行上,有不如別人的地方。所謂“護”就是掩飾。這比知過不改還糟糕。這是因為“知過不改”是因循舊習、懶惰懈怠而已,還有振作的時候。“護短”則把錯誤認為是正確的,開始時還只是騙別人,最後則是自己騙自己,這可以說是病入膏肓,不可救藥了。而且“護短”不限於自己一身,有祖、父輩護子孫的短,勢宦官僚護奴才的短,官府護吏胥的短。等到小病養成大患,後悔也就晚了。
案:前朝有個胡某,文章拙劣,卻僥幸登第,被任命為東鄉知縣。人們如有議論他的文章短處,就恨之入骨。當時名士艾南英品評天下詩文優劣,東鄉有個姓張的,拿著他兒子的文章讓他評審。艾南英一看笑說:“令郎假若遇到胡縣令作考評閱卷老師,就一定能發跡。”張某驚問原因,艾南英說:“極其不通的人遇到極其不通的人,自然就會心心相印。”誰料那一科考試張某兒子的卷子正好是分到胡知縣房中審閱,果然被推薦而考中了。姓張的帶著兒子拜見恩師時,就把艾南英的話全部告訴了胡某。胡某拍案大怒,把艾南英的名字列到一個大盜的供認狀中,申報上去,要捉拿嚴懲。艾南英想了很多辦法也無法擺脫。忽有胡某的一個同年赴京路過東鄉,艾南英就和他商量解脫的辦法,那個人說;“此君一生護短,現在被你嘲笑,雖有蘇秦、張儀的舌辯之才,也說不動他。先生你既然掌握著評定文章高下的權力,可快些將他鄉試、會試時的文章加上好批語,選到文集中,我自然有辦法解開你們的結怨。”於是就去拜訪胡某。閒談中那人說:“此地的艾南英先生與老兄是兩賢相遇,定然是莫逆之交吧?”胡某憤怒地說:“這人是個大盜,等到批文下來就要捉拿正法”。那人說:“不要講了,艾先生決不會行盜。縱然有這樣不好的事,老兄也該念其為知己,從中援救,不應該自相踐踏呀!”胡某說:“我怎麼會和盜賊有知己之交呢?”那人說;“老兄還不知道呀?你鄉試、會試的好文章,他都心服口服,刊印在某個集子中了,不是知己是什麼呀?”胡某不信,差人到坊中找書來一看,果如所說,不覺大喜道:“我本來就知道艾先生不是盜賊,只是多有得罪了”。於是就和那人一同向艾南英謝罪,那個案也就消釋了。後來胡某審理案件,有錯大多不肯承認,被上司劾奏削去官職,終身潦倒。可見護短有什麼好處呢?
附:令狐綯任宰相時,曾經因一個舊事典故不明,去拜訪溫庭筠。庭筠回答說:“此典出於《南華經》,相公你理政之暇應該多讀點古書。”令狐綯認為這是譏諷自己不學無術,於是上奏說溫庭筠有才無行,不讓他科考登第。庭筠因此一生坎坷。有詩道:“固知此憾人多積,悔讀南華第二篇”。
明朝徐階,號存齋,曾往浙中督學,當時年不滿三十。有一個士子文章中用了“顏苦孔卓”之語,徐階批語說“杜撰”,將考卷列為四等。那個學生到領試卷時,拿著卷子請教說:“宗師的教導是應該的,但‘顏苦孔卓’確實是出自揚子《法言》,不是學生杜撰的。”徐階馬上起身站著說:“本道我僥幸取的功名太早,沒有好好鑽研學問,承你教導,獲益非淺。”於是就把那生員改判為一等。當時遠近傳頌,以為美談。徐階後官到大學士,贈太師,谥號為“文貞”。子孫貴盛。
張乖崖在蜀中時,有個錄事參軍因病誤了事,張乖崖讓人對他說:“老啦,何不回家去?”第二天,參軍就請求離開,還以詩作別,其中有句雲:“秋光卻似宦情薄,山色不如歸興濃。”張公驚歎謝罪說:“幕僚有這樣的才華而不知道,是我的過錯。”當即安慰留下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