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外道的修道人,捧著花,來見佛。佛說:“放下!”修道人放下了左手中的一株花。佛說:“放下!”於是,又放下右手的一株花。佛說:“放下!”那修道人說:“我今兩手空空,更教我放下什麼?”佛說:“我不是教你放下手中的花,你應當放下外六塵(色、聲、香、味、觸、法)、內六根(眼、耳、鼻、舌、身、意)、中六識(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啊!”外道人於是得悟。
——《五燈會元》卷一
第二個故事
坦山和尚和他的侍者外出行腳,走到一條河邊,看見一位漂亮的女孩子立在河邊,也想過河,卻無法過去。坦山說:“我背你過河吧!”於是,背著她,過了河。那女孩子千謝萬謝地走了。兩個和尚繼續趕路,走了好半天,那小和尚終於憋不住了,憤憤地說:“師父,我們出家人不近女色,剛才你為什麼要背那個女孩?”坦山說:“我早就放下了,你還沒有放下呀!”
第三個故事
一位將軍在家中拿出他所收藏的珍寶古玩來,欣賞把玩,一不小心,差一點把一只玉杯打碎。幸虧他手快,抓住了滑下的杯子,但已經滿頭大汗了。待他定下心來,他想:“我率領千軍萬馬,出死入生,從來沒有害怕過,為什麼今天一只小小的杯子就讓我驚嚇成這個樣子了?”他由此悟出,有了愛憎之心,有了貪戀之心,才讓他如此驚怖,如此失常。於是,他把那只玉杯打碎了。
這裡三則故事,都已告訴了我們,人,應該“放下”什麼。可是生活中,許多煩惱,許多執著,許多不開心,有幾個肯放下,有幾個能放下?人總會遇到難堪的處境,最怕的是對自己產生了懷疑、郁結、不肯放下,就留在心上。留在心上,又承受不了內心的壓力,那就麻煩多多了。
人的內心世界真奇妙。有時候難以理喻,有時候又無法用“情”字來概括。有人說,生活太復雜,這個世界太復雜。其實,生活並不復雜,社會也不復雜,復雜的是人。人太復雜。人為什麼復雜?因為人的心太復雜。人的腦子裡(心裡)念頭太多。有許多念頭,似乎“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你無法控制它。該想的,想不出,想不起,它不來。不該想的,不請自來。甚至擋也擋不住。特別是人在面對矛盾、面對困惑、面對“不如意事常八九”的時候,雜念紛至沓來,排遣不去,越想越想不開,想不通,吃不下,睡不著。落到這種困境,別說你是作家、詩人、科學家,即使是心理學家,你也找不到主宰自己念頭的出路。在李後主那裡,叫“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在李清照那裡叫“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在曹雪芹那裡叫“漫言紅袖啼痕重,更有情癡抱恨長”。人就是這麼奇怪,丟不了,放不下,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實際上是自己做不了自己念頭的主。人對自己的念頭沒有自由。於是什麼樣離奇的、出人意外的蠢事、傻事、損人不利己的事、害人又害己的事,都會不斷地制造出來。在旁觀者的眼裡,也許會認為這個人的念頭、想法、做法、行為,太離譜,太不合情理,太出格,太失常,可是在本人,他認定他那個念頭是不可替代的,不可動搖的、甚至不惜一切,不計後果的做去,至死還自我感覺良好。多少人間悲劇,就這樣毫無理性地在一幕幕上演。為什麼?人不肯放下。
人,又往往被自身的許多假相掩蓋著。一個人愛吹牛,說大話,極力顯示自己的能耐,其實,他掩蓋的是他的自卑和空虛。吹牛,說大話,是假象,正是他不肯放下他的自卑和空虛。如果他能看清(觀照)自己的這個“如實”真相,他就會慚愧,再不願吹牛,說大話了。一個暴跳如雷的人,他的脾氣、怒氣,也是假相,掩蓋的正是沮喪和恐懼。一個對自己充滿信心,並且游刃有余的人,是不會發脾氣,不會那樣失去理性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突顯其暴力的非理性的發作之時,恐怕正是不肯放下他的失敗、挫折而又無能為力之際。所以研究一下人們內心的種種變化、各種妄念的顯現、各種執著的暴露,你便能判別出什麼是迷?什麼是悟?
據說,東南亞有一種捕捉猴子的方法:
用一只木箱,將一些美味的水果,放在裡面,箱子上開了一只小洞,大小剛好夠猴子的手伸進去。猴子伸進手去,抓住了水果,手就抽不出來,除非它把手中的水果放下。但大多數的猴子,都不肯把手中的東西放棄,以致當獵人來的時候,不費氣力,就把猴子一個個捉住了。這是猴子的悲劇。像猴子一樣不肯放下的人的悲劇,在生活中還少嗎?不肯放下,當然與不能看破有關。
對於“看破”,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到,但是,有一位老太太,她卻做到了:她在路上碰到搶匪,把她的一只錢包搶走了。回到家裡,她向一家人分享了下面的話:
“我今天有四件事要感上天之恩:
以前我從沒有碰到過搶匪,今天碰上了。
雖然他搶了我的錢包,但沒有奪去我的性命。
雖然搶走了錢包裡的錢,但數量不多。
是人家搶了我的,不是我去搶了人家的。”
怎樣看待不幸?以感恩、贊美來看待,不僅釋懷,而且充滿喜樂,這是真正的“看破”。
第四個故事
有一個人,搭船去英國。途中忽遇風暴,全船的人都驚惶失措,他看到一位老太太,非常平靜地在祈禱,神情安詳而又幸福。等風浪過去,全船脫離險境,這人好奇地跑過去問老太太,你怎麼一點都不怕呢?
老太太說:“我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叫馬吉,已經被上帝接去了,到了天上的家。二女兒叫馬麗亞,住在英國。剛才我是在禱告,如果接我回天上的家,我就去看大女兒;如果讓我去英國,我就去看二女兒,不管去哪裡,都一樣。所以,我很安心啊!”
這個老太太,真的放下了。然而,放下,不僅僅是對凡夫說的,對修行人,學佛者,更要懂得放下的實踐意義。一方面,你要發菩提心,要有求道求法的誠心、恆心,但是又要把一切執著放下,把追求心、期待心、修功德的心、成道的心,全部放下。既放下身外之物、心外之物,包括一切的快樂和苦難;同時也要放下何時才能悟道、得道的渴望與尋求。只有把一切心都放下,你才能發現,原來佛就和你在一起,道就和你在一起,它沒有離開過你,你也從來沒有離開過它,它本來就在你的心中。不放下一切分別、執著,成佛很難,悟道很難,往生西方也很難!
六祖慧能未出家前,聽到有人誦讀《金剛經》中“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這一句經文時,當場若有所悟,決定出家學道。他前往湖北黃梅,投奔五祖弘忍。半年之後,聽五祖講《金剛經》,又聽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這句話,豁然開悟。在《壇經》中,他談到無住、無相、無念,這三者實際上是相通相融的。“無住”,就是不在一個念頭上或任何一種現象上產生執著,牢牢不放。比如,一個人受了批評,聽到了一句非議的話,或遭遇挫折,蒙冤受屈,被心外的事物所困擾,心生苦悶,那就叫心有所住。貪財貪色,貪名貪利,心中牽掛自己的追求、自己的貪戀,甚或瞋恨怨怒,這些就叫“有所住”。凡是煩惱,想不開,看不破,放不下,就是心有所住。所謂“心無所住,”當然,就是身在紅塵,又能跳出紅塵,不受紅塵困擾,不受紅塵的系縛。“而生其心”,就是生“無所住”心,就是生出離心。一個學佛者,出入紅塵還能救度紅塵中的眾生,為他們布施法雨,廣說佛法,這就是慈悲心、菩薩心、智慧心了。
“心無所住”就是心生無住,無住生心,生無住心。外在的現象,如夢如幻,自己不為所迷,自性清淨,不會在利害、榮辱、是非、得失、人我分別中打滾,折騰,這才是真正的放下。
六祖慧能大師的那一首著名的得法偈,也是許多人都知道的。據說慧能二十四歲時到達黃梅,拜見五祖弘忍大師。弘忍問:來為何事?慧能說:“唯求法作佛”。弘忍隨口一問:“ 獦獠也想求法作佛嗎?”不料,慧能馬上回答:“人即有南北,佛性卻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身不同,佛性有何差別?”好一個“佛性有何差別!”這一問,當然令五祖刮目相看,把他派到碓房去踏碓舂米。他在那裡安心勞動了八個月。一天,五祖集合門人,要大家作一首偈,目的是考察一下各人的見地,為日後做准備。大家都仰望首座神秀。神秀是東山會下的教授師,名望皆在眾人之上。盼他寫首偈來,也是眾望所歸。但神秀沒有自信,不寫又不行,於是,他將偈寫在廊下的壁上。偈雲:
身是菩提樹,
心如明鏡台。
時時勤拂拭,
莫使惹塵埃。
慧能聽到別人念了這首偈,認為他沒有見性。當下也作了一首,請人代他寫在壁上:
菩提本無樹,
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
何處惹塵埃?
弘忍見了慧能的偈子,便在夜間喚他進房,為他說法,付法傳衣。當天晚上,五祖就送慧能去九江驿,囑他速回嶺南。慧能走了,後來就是鼎鼎大名的六祖。
其實,神秀的那首偈,並沒有錯。茗山老法師就多次說過,一個尚未開悟,還在修持過程中的人,應該牢牢記神秀的教導,必須時時勤拂拭,老老實實地磨練自己,保持心地清淨,這是一個長期用功的過程,一點也馬虎不得。但六祖慧能大師,已經徹悟了,境界自然不同。他認為一切都不應該執著,“菩提樹”、“明鏡台”何須執著?智慧也不應執著。一執著有智慧,執著的本身就不是智慧。所以他說“本來無一物”。既沒有生死,也沒有涅盤;既沒有煩惱,也沒有智慧;既沒有污染,也沒有清淨;既也沒有分別,也沒有凡聖。只有心中一無牽掛,什麼都放下了,這才是真正的開悟。正如《心經》中所說,“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這才是真正的心無掛礙。心無掛礙,就是“本來無一物”,才是真正的放下,真正的得大自在。
有道是:“參禅何須山水地,滅卻心頭火自涼。”\
第五個故事
有個出家人去問馬祖道一禅師:“請和尚離四句絕百非,向我直接開示祖師西來意!”馬祖說:“我今天很累,沒有說話的心情,你去問智藏。”跑來問智藏,智藏說:“你為什麼不問和尚(指馬祖)?”僧說:“是和尚叫我來問上座呀!”智藏摸了一下頭,說:“今日頭痛,你去問懷海師兄吧。”跑去問懷海,懷海說:“我不知道。”這位出家人無奈,只好再回到馬祖那裡,把經過禀報了。馬祖說:“藏頭白,海頭黑。”
提出這麼一個問題來,三個人都不肯回答。不肯回答,就是沒有什麼好回答的。既然沒有什麼好回答的,那當然也就是沒有什麼好問的。他最後還是找到馬祖這裡來,馬祖只有點撥他了:你問的問題,就像智藏的頭是白的,懷海的頭是黑的。智藏年紀大了,滿頭已白,懷海還年輕,頭發仍黑。一白一黑,答案現成,何須再問?處處皆佛法,樣樣都是道,你自己看不到,還要問這問那。等於說,你自己穿著衣服,還要到處找衣服,你碗裡就有飯,還要找飯吃。佛法本是自然如是,天然如是,一切現成,用禅宗祖師的話說:吃飯、睡覺、屙屎、拉尿、都是。不需要問,不需要說,所以一切語言,文字,都是多余。說出來的,寫出來的,恐怕就不是佛法了。如果要問要答,要說要寫,那都是心中的執著。心中的執著不肯放下,問什麼是佛法?什麼是祖師西來意?什麼都不是,一切都不是。心中的執著放下了,不執著於善,也不執著於惡,心無所住,一念不生,這就是祖師西來意,就是佛法。這不就是像“藏頭白,海頭黑”一樣簡單,現成,明明白白嗎?
“看破,放下”的智慧,是方法的智慧。現實生活中,有人能悟,有人不能悟。能悟的,懂得放下的方法,這方法用處太大了,好處太多了,有些人,心事重重,苦悶多多,鑽在牛角尖裡出不去,從痛苦得很,消極得很,到了絕望得很,幾乎死路一條。其實沒有這麼嚴重,都是心中的執著,把自己放進了“地獄”。只要放下,放下即實地。只要放下,回頭是岸。只要放下,柳暗花明,海闊天空。我住在上海靜安寺時,有一個交通大學的碩士生跑來找我,一進門:“師父,我這幾天煩惱太多了。”我當時特別忙,根本無暇接待。只好來個干脆:“你煩惱多,說明你沒有智慧,說明你有業障。”他一聽連忙說:“師父,夠了。”掉轉身就走了。他不放下,他是不會走的。他坐也沒坐,頭也不回就走了,他已跳出他自己設定的、自己帶來的框框了。我曾看到一本書叫《智慧的痛苦》,我有點吃驚,是智慧的痛苦還是智者的痛苦?作者很有名,但我想,這個詞,大概同佛教的“智慧”還是有區別的。因為,在佛教說來,有智慧,就不會痛苦。痛苦,正因為沒有智慧。
唐代洞山良價禅師有一首偈語:
不求名利不求榮,
只麼隨緣度此生。
一個幻軀能幾時?
為他閒事長無明?
名聞利養,人人所求。但是有名利,就有傷害,有榮就有辱。“人怕出名豬怕壯”說的也是這一層道理。無寵不驚,無榮不辱。懂得這個道理,就能看破、放下。有些人,追求太多,貪戀無已,把人我、是非、得失,看的太重,太計較,太執著,增加了自己的負、人際的紛擾、社會的動蕩,話又說回來,“不求名利不求榮”是說個人的不貪名不圖利不慕榮。不求個人的私名私利。不求個人的安富尊榮。但為了國家,為了社會,為人民大眾,當然還是要“求”的,求國家穩定,求社會繁榮,求大眾福祉,這才是我們學佛的慈悲濟世之旨。人能隨緣,就能拋卻紛擾,就能為國家、為社會、為眾生不辭辛勞,努力奉獻,竭誠服務,廣結善緣。“人生百歲,草生一秋”。一個幻軀,不倒能幾時?怎麼能為一點閒事,增長無明,迷誤自己?無明與煩惱,是人的兩大病根。無明不除,煩惱不斷。痛苦不能解脫,生死也不能了脫。無門慧開禅師說得好: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閒事掛心頭,
便是人間好時節。
不把閒事掛心頭,不為閒事長無明。才是真正的看破,放下。
洞山良價禅師還有一則動人的故事:
洞山良價禅師有一天在過河時,看到河面上反映出自己的影子。船上一個人,水面一個人。水面上的不是他,是影子。船上的不是影子,才是他。當他未看到水面的倒影之前,始終不得開悟,不知道自己的本來面目究竟是什麼?也許認為在身外還有一個東西,那才是本來面目(或稱自性)。直到他見到水面上自己的影子,才知道不要離開自己的身心,另外去找什麼。如果這樣去找本來面目,去求道求法,去希望得法悟道,那實際上離開本來面目,就愈走愈遠了。現在,我看到水面上的影子,影子是我,而我並不是那個影子,這就是開悟。很多人誤解為,開悟一定是石破天驚,混沌初開,一件很不得了的大事。其實,未悟的時候,對面不相識,悟了以後,才發現根本不曾離開過,本來如此,如此而已。這裡,最重要的一點是“影子是我,我不是影子”。影子從我而生,離了我,不會有影子。所以聖嚴法師指出:我們平常所使用的身體和正在動念頭的心,是本來面目的影子,離開我們的身心之外,不可能還有一個什麼東西叫本來面目。可是,在你發現這個道理之前,絕不可以把我們平常有執著,有煩惱的身心當作是本來面目。恰恰那是本來面目的影子。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一般人(凡夫)常在生活中自我困擾,也困擾他人,原因就在於太執著人我區別,分裡分外,分親分疏,為利害得失所牽,情不能己,理不能明,甚至是用別人的判斷來判斷,用影子的經驗來經驗,把世界顛倒了來看,那已不是本來的東西了。如果能達到洞山良價禅師的悟境,對所有的現象,卻已了了分明,既知我,亦知非我,還能心無掛礙。“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那種種執著、牽掛、煩惱的身心並未離開我的本來面目,而是把我的本來面目遮掩住了。一旦離開了煩惱、執著,本來面目終於現前。所以,開悟後的我是本來面目,看破,放下後的我,是本來面目,而不是那個執著的我、煩惱的我了。我還是我,只是看破,放下了,沒有煩惱了,這才見本來面目,才是得大自在。可見,只要你放下,佛性便顯現出來了。
生活是多樣化的,生活中還有一種不肯放下:
第六個故事
有一只狐狸,想溜進一座葡萄園去大吃一頓。但是柵欄的空隙太小,它擠不過去。於是,下決心狠狠地節食了三天,讓身子略為瘦了一點,總算可以潛進園子裡了。
可是,當它滿足所願,痛痛快快吃完葡萄以後,卻又鑽不出來了。只好在裡面又餓了三天,才能夠出來。
這只狐狸歎口氣說:“忙來忙去,還是一場空。”
無效勞動,白忙一頓,可做可不做卻又在那兒大做而特做的事,在我們的生活中大概不少吧。為什麼卻不看破?為什麼不能放下?放下,也就減少了白忙,減少了無效勞動了。你要學會有效地辦事,有效地工作,也得學會放下的方法。這就是方法的智慧。
說到方法的智慧,我又想起一則故事:
一個大富翁,家財萬貫,住在一所豪華巨宅裡,每天煩惱不斷。在他樓下有一間違章建築,裡面住了一對貧窮的夫婦,每天出去打工,回來了彈琴唱歌,活得非常開心,他覺得很奇怪,這窮人飯也吃不上,這麼快樂?我山珍海味,卻煩惱不斷,實在想不通。管家說:“老爺,這好辦。你要送煩惱嗎?就送他二十萬吧。”富翁說:“送了二十萬,他們不就享福了?”管家說:“試試吧,送了就知道了。”這對窮夫妻忽然得到二十萬,這下不平靜了。到了晚上,想把這筆錢藏起來。放在枕頭下,屋梁上,櫥櫃裡,放在哪裡都不放心。一夜沒有睡,天亮時,才發覺上了當。第二天,原封退回。“把你的煩惱還給你!”不要了。
這當然是一則笑話。送煩惱,實際上就是把煩惱放下。能把煩惱放下,把煩惱送掉,把煩惱斷滅,這個意義非同小可。學佛的一大事因緣,其實就是了脫生死,究竟涅盤。眾生不能了脫生死,就是因為煩惱不能斷盡,因煩惱系縛而流轉生死。眾生若破執放下,則一切煩惱必能斷盡。煩惱無盡既能斷,當然也就能出塵了脫生死了。
我見他人死,
我心熱如火。
不是熱他人,
看看輪到我。
這首偈子看起來很幽默。但說了一個很深刻的道理:誰能不跨越死亡的門檻呢?任何人都要“輪到”的,能把生死放下,當然是最徹底的放下了。
記得香港跑馬地天主教公墓,有一副對聯:
今日吾軀歸故土
他朝君體也相同
含意相仿佛,但上面這首佛教中的偈子,卻比這副對聯早了一千多年。紅塵固不足貪戀,但人人平等,卻是佛家的智慧。生死都能放下,還有什麼不能放下?
據胡因夢的回憶,廣欽老和尚圓寂前,說了一句話:“沒來沒去沒事情。”多麼平淡,卻又多麼豐富;多麼平靜,卻又多麼深刻;未來的還沒來,當然“沒來”;去了的,已經沒有了,當然已“沒去”。沒來沒去沒事情,這是究竟解脫,無掛無礙,這就是“空”,就是“無我”,就是般若智慧。萬念放下,當下離執息妄,當下即涅盤。這是放下多麼徹底,心量多麼寬廣。多麼崇高的人格,多麼明淨的心靈——終極之美!
自己帶不走,別人搶得走的是錢則;
自己帶不走,別人搶不走的是學問;
自己能帶走,別人搶不走的是智慧
——放下即涅盤。
夢商國師有一首偈,正可為我此章作結:
青山幾度變黃山,
世事紛飛總不干。
眼內有塵三界窄,
心頭無事一床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