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雲老和尚自述年譜(二)
(白話圖文參見:《雲中吹箫人》(虛雲老和尚畫傳)http://www.suyuan.org/tpbd/ShowPhoto.asp?PhotoID=120)
譯者鼓山門下弟子順德岑學呂寬賢編輯
俄德法勸日本歸還遼東半島。
光緒二十二年丙申五十七歲
夏。至鎮江金山寺過戒期。大定老和尚留住過冬。
光緒二十三年丁酉五十八歲
由金山往朝狼山。禮大勢至菩薩回。被道明和尚請到揚州。助理重寧寺。四月通智法師在焦山講《楞嚴經》。聽眾千人。命予講偏座。講經畢。別眾下山。
予以生而無母。未見慈容。僅於在家時睹真儀耳。每思之。辄覺心痛。夙願往阿育王寺。禮捨利。燃指供佛。超度慈親。遂往寧波。時幻人法師。及寄禅和尚八指頭陀等維護天童。海岸和尚修育王山志。俱邀予助。予以有願而來也。悉婉謝之。
拜捨利。每日從三板起。至晚間開大靜。除殿堂外。不用蒲團。展大具。每日定三千拜。忽一夜在禅坐中。似夢非夢。見空中金龍一條。飛落捨利殿前天池內。長數丈。金光晃耀。予騎上龍脊。即騰空至一處。山水秀麗。花木清幽。樓閣宮殿。莊嚴奇妙。見母在樓閣上瞻眺。予即大叫母親。請你騎上龍來到西方去。龍即下降。夢即驚醒。覺得身心清爽。境界憭然。平生夢母。祇此一次。
從此每有人睹捨利。皆參加。眾說非一。予觀多次。初見大如綠豆。紫黑色。至十月半兩藏拜完。再看。大亦如前。己變為赤珠有光。再拜。急於求驗。遍身酸痛。看捨利大逾黃豆。色黃白各半。至此確信捨利之因根境而示現也。急於求驗。增加禮拜。至十一月初大病頓發。全不能拜。病近沉重。進如意寮。服藥罔效。臥不能坐。此時承顯親首座。宗亮監院。與盧姑娘等。多方施救。費財費力。終不見效。眾皆以為世緣盡矣。予亦聽之。第以燃指不成。心生焦慮。
至十六日有八人入寮視予。皆為燃指來者。以為予病尚不重而求伴也。予聞之。知明日為燃指期。堅請參加。首座等皆不贊許。恐危險。予不覺淚如泉湧。曰。“生死誰能免者。我欲報母恩。發願燃指。倘因病中止。生亦何益。願以死為休矣。”宗亮監院。時年祇二十一歲聞之。亦流淚曰。“你不要煩惱。我助你成就。明日齋歸我請。我先為你布置。”予合掌謝之。
十七早。宗亮請他師弟宗信幫燃。數人輪流扶上大殿禮佛。經種種儀節禮誦。及大眾念忏悔文。予一心念佛。超度慈母。初尚覺痛苦。繼而心漸清定。終而智覺朗然。念至《法界藏身阿彌陀佛》。予全身八萬四千毛孔。一齊豎起。指已燃畢。予自起立禮佛。不用人扶。此時不知自己之有病也。於是步行酬謝大眾。回寮。鹹歎希有。即日遷出如意寮。翌日入鹽水泡一天。亦未流血。不數日膚肉完復。漸漸恢復禮拜。留住阿育王寺過年。
附注寺原名阿育王。後改為廣利。在寧波鄞縣南鄉四十裡鄮山。昔佛滅度百年後。中天竺阿育王治國。將佛捨利八萬四千。藏之寶塔。役使鬼神。分置地中。東震旦國有十九處。次第出現。如五台育王是也。五台閟於大塔中不易見。育王於晉武帝太康三年。慧達禮拜請求。乃從地湧出。遂建寺藏於石塔中。塔門常鎖。有欲觀捨利者。先通知塔主。殿中禮佛。跪殿外階沿。凡欲睹者。依次而跪。塔主請塔出。塔高一尺四寸。周圍亦祇尺余。塔之中級內空。中懸一實心鐘。有一針。捨利附於針端。觀者大小多少動定不一。平常有見一粒或三四粒者。青黃赤白各異。有見蓮花及佛像者為勝緣。明萬歷間。吏部尚書陸光祖。與親友來參。初如小豆。次如大豆。次如棗。次大如瓜。更大如車輪。光明朗耀。心目清涼。時捨利殿壞。陸重修之。莊嚴至今。如來大慈。留此法身真體。使後世眾生。生正信心也。
是年大事德租膠州灣。朝鮮王稱大漢皇帝。
光緒二十四年戊戌五十九歲
春初在阿育王寺。因寧波七塔寺鑄大鐘。歸依老和尚本來和尚。請默庵法師講《法華經》。來阿育王寺。請予附講。遂往寧波七塔寺。經畢。往宜興銅棺山。結茅蓬過年。
是年大事戊戌政變。俄租旅順大連。英租威海衛。
光緒二十五年己亥六十歲
結森。寶林。二上人。邀赴丹陽。重修仙台觀。在此過夏。七月至句容。赤山法忍和尚付茅蓬。過冬。
是年大事法租廣州灣。英租九龍半島。
光緒二十六年庚子六十一歲一九○○年
予在江浙已住十年。又思遠游。其目的擬再朝五台。後入終南修隱。遂離赤山。先到鎮江揚州。朝雲台山。入山東朝東岳泰山。東趨牢山。訪那羅延窟。即憨山老人海印寺旋到曲阜。禮孔廟。孔陵。
於西行道中夜宿一破廟。空無一物。祇有一朽棺。其蓋仰。知無人。即於蓋上宿。夜半。棺中大動數次。忽有聲曰。“我要出來。”問之。“你是人是鬼。”曰。“是人。”問。“是甚麼人。”曰。“是討飯的。”予乃笑起。讓其出。狀丑如鬼。問予是何人。曰。“和尚。”其人怒。謂予壓其頭上。幾用武。予謂我坐棺蓋上。你動都不能動。還講打。其人氣餒。自往小解後。還臥棺內。天將曙。予亦行矣。
時義和團在山東各縣。已有亂兆。一日於途中遇一洋兵。以槍相向。問“怕死否。”予曰。“倘該死汝手。任便。”洋兵見予神色不動。曰。“好的。你去。”予遂趕赴五台。行香畢。欲赴終南。以亂事日甚。仍退回北京。游西域寺。禮石藏經。於潭拓山訪異行僧。至戒台寺禮飛缽禅師塔。紅螺山參加念佛道場。游大鐘寺。觀姚廣孝所鑄八萬七千觔銅鐘。高一丈五尺。紐高七尺。徑一丈四尺。外鑄《華嚴經》一部。內《法華經》一部。以《金剛經》鎖邊。其紐《楞嚴咒》。為永樂帝薦聖母鑄也。回城南龍泉寺住。
五月。團亂日熾。以“扶清滅洋”為號召。殺日本使館書記。及德國公使。皇太後陰縱之。至本月十七日。竟下诏與各國宣戰。京中大亂。六月天津失守。七月聯軍陷北京。時王公大臣。有住龍泉寺者。與予相熟。乃勸予偕伊等隨扈跸西行。在兵荒馬亂中。已無所謂“馬隨春仗識天驕”矣。日夜趕程。艱苦萬狀。行至阜平縣。始聞甘藩岑春暖以勤王兵至。帝後大喜。乃護駕出長城。入山西雁門關。其地有雲門寺。一老僧已一百二十四歲。帝賜黃绫。及建坊。又西行至平陽。遍地饑荒。人民以芋葉薯葉進。帝後食而甘之。至西安。帝住撫院。時饑民遍地。有食死屍者。谕禁之。四城設八施飯廠。大小村鎮亦然。巡撫岑春暖請予至臥龍寺建息災法會。佛事畢。東霞老和尚留住臥龍寺。予以駕駐西安。囂煩日甚。潛去。十月止終南山結茅。覓得嘉五台後獅子巖。地幽僻。為杜外擾計。改號“虛雲”自此始。山乏水。飲積雪。充饑恃自種野菜。是時山中有本昌師住破石山。妙蓮師住關帝廟。道明師住五華洞。妙圓師住老茅蓬。修圓師青山師住後山。青山湘人也。山眾多尊之。與予住較近。多有來往。次年八月。復成。月霞。了塵三師至庵。一見詫曰。“幾年不知你消息。誰知你睡在這裡。”予笑曰。“這裡且置。如何是那裡。”眾行禮。吃芋畢。送住破石山。月師曰。“赤山法老人厭煩。現在漢陽歸元寺講《法華》。欲來北地。特屬先來尋地。”約予同行。予方習靜。卻之。及打七畢。化城。引月。復戒等到翠微山相地回。月師雲甚當意。予謂“此地北向白虎太白。後無靠山。似非善地。”彼等不聽。遂招後果。
冬至。青山老人囑赴長安市物。事畢適大雪。上山至新茅蓬。下石壁懸崖間。墮雪窟中。大號。近棚一全上人來。救予出。衣內外皆濕。且將入夜。念明日雪當封山。沒徑。乘夜撥雪歸。詣青師處。見予狼狽。嗤為不濟事。笑颔之。乃返棚。度歲。
是年大事義和團起。聯軍攻陷津京。
光緒二十七年辛丑六十二歲
春夏予仍居茅蓬。赤山法老人抵陝。結庵翠微山。來六十余人。半住皇裕寺。即唐太宗避暑處。半住新庵。及興善寺。時蘇軍門在北地開水田。將鴨伯灘地百頃。送翠微山作僧糧。土人謂世代居此。要將田易地。僧不肯。興訟。敗於理。法老人大受氣。次年老人南返。盡將器物歸之體安。月霞。余眾四散。每念此事之艱。稍一恃強。終招禍害。此次南僧到北地。受影響不少。而山川形氣。亦不無關系也。
歲行盡矣。萬山積雪。嚴寒徹骨。予獨居茅蓬中。身心清淨。一日煮芋釜中。
跏趺待熟。不覺定去。
是年大事辛丑和約成。賠款四萬五千萬兩。十月聯軍退出京師。
十一月太後挈帝回銮北京。
光緒二十八年壬寅六十三歲
去歲暮。入定不知時日。山中鄰棚復成師等。訝予久不至。來茅蓬賀年。見棚外虎跡遍滿。無人足跡。入視。見予在定中。乃以磬開靜。問曰。“已食否。”曰。“未。芋在釜度已熟矣。”發視之。已霉高寸許堅冰如石。復成訝曰。“你一定已半月矣。”相與烹雪煮芋飽餐而去。復師去後。不數日。遠近僧俗。鹹來視予。厭於酬答。乃宵遁。一肩行李。又向萬裡無寸草處去。
先至太白山居巖洞中。不數日。戒塵師踵跡至。相約遠游。其目的地為峨嵋。乃出寶鴨口。至紫柏山。過妙台子。游張良廟。過招化縣。觀張飛柏。行至成都。住寺小憩。遂由嘉定抵峨嵋山。登金頂。觀佛光。與雞足山佛光無異。夜看萬盞明燈。與五台拜智慧燈相同。至錫瓦殿。禮真應老和尚。年七十余矣。為全山領袖。宗門知識也。歡留數日。
下山循洗象池。大峨寺。長老坪。毗盧殿。峨嵋縣。峽江縣抵銀村。過流沙河。適水漲。從早至午候船到。眾皆上船。予讓戒塵先登。以行李遞上。余正欲過船。索忽斷。流復急。余以右手攀船弦。船小人多。稍側即覆。予不動。從流而下。浸在水中。至暮。船泊岸。眾牽予上。衣褲及兩足皆被小石割破矣。天寒下雨。行抵曬經關。旅店不宿僧人。街外有一廟。一僧住守。求宿再三。不許。令宿門外戲台底。地濕衣濕。以錢向僧買禾草。伊拖來兩把濕稈。亦燒不著。只得忍受。與戒師坐至天明。買得幾個苦荞粑食之。忍著痛仍前進。過火燃山。達建昌寧遠府。至會理州。入雲南省界。過永北縣。朝觀音菩薩聖跡。渡金沙江朝雞足山。樹下宿。復聞石門內魚磬聲。翌日。上金頂各處進香畢。又復起念。佛祖道場。衰敗至此。全滇僧規。墮落至此。發願在山結一庵。以接待朝山者。又為地方子孫寺廟所禁。思之雪涕。乃下山抵昆明府。得護法居士岑寬慈留住福興寺。予閉關。戒塵為護。是年在關中度歲。
光緒二十九年癸卯六十四歲
予在關中。迎祥寺一僧人至。稱寺有放生雄雞重數斤。極凶惡好斗。群雞皆被傷冠羽。予即為說歸戒。且教令念佛。未久。不復斗。獨棲樹上。不傷蟲。不與不食。久之聞鐘磬即隨眾上殿。課畢仍棲樹上。教以念佛。即作佛佛佛聲音。後二年。一日晚課畢。站立舉首。張翅三扇作念佛狀。立化。數日不變。龛以葬之。予為之銘曰。
好斗成性此雞雄。傷冠拔羽血流紅。知畏奉戒狂心歇。素食孤棲不害蟲。
兩目瞻仰黃金相。念佛喔喔何從容。旋繞三撲奄然化。眾生與佛將毋同。
光緒三十年甲辰六十五歲
春。諸護法暨歸化寺和尚契敏。懇請出關。到寺講《圓覺經》。《四十二章經》。歸依者三千余人。秋。夢佛上人請到笻竹寺講《楞嚴經》。即在該寺刊《楞嚴經》及“寒山詩。”板存寺。請傳戒。法事畢。大理提督張軍門松林。李軍門福興。率眾官紳。迎至大理府。住三塔崇聖寺。請講《法華經》。歸依者又數千人。李提督福興欲留住崇聖寺。予曰。“吾不住城市。早有願在雞山掛單。而山上子孫不許。今諸位護法。能為圖一片地。願開單接眾。以挽救滇中僧眾。恢復迦葉道場。此衲所願也。”眾稱善。乃令賓川縣知縣辦理。於山中覓得一破院。名缽盂庵。居之。雖住無房屋。餐無宿糧。然十方四眾來者。皆禮接之。
缽盂庵自嘉慶後。已無人住。因大門外右方有一巨石白虎不祥。擬在此地鑿一放生池。雇工斫之不碎。即去土察之。無根。石高九尺四寸。寬七尺六寸。頂平可跏趺坐。招包工移左二十八丈。來工人百余。拼力三天。無法動。不顧而去。予禱之伽藍。諷佛咒。率十余僧人。移之左。哄動眾觀。驚為神助。好事者題為“雲移石。”士大夫題詠甚多。予亦有詩紀之。曰。
嵯峨怪石挺奇蹤。苔藓猶存太古封。天未補完留待我。雲看變化欲從龍。
移山敢笑愚公拙。聽法疑曾虎阜逢。自此八風吹不動。凌霄長伴兩三松。
缽盂峰擁梵王宮。金色頭陀舊有蹤。訪道敢辭來萬裡。入山今已度千重。
年深嶺石痕留藓。月朗池魚影戲松。俯瞰九州島塵外物。天風吹送數聲鐘。
重修寺宇。接待十方。事既展開。急於募化。乃留戒塵師料理內務。予獨往騰沖。由下關至永昌。過和木樹。此地數百裡觕荦難行。官民從來未曾修理。聞土人言。有一外省僧人。自發心苦行修路。不募捐。任來往者助火食。數十年來。不曾退變。此路得該僧修理。十九通行。蒲漂人甚德之。欲修孔雀明王寺居之。他不願。祇顧修路。予聞而異之。循道前進。將暮。遇於途。見其荷鋤攜畚將歸也。上前問訊。彼瞠目不語。予亦不顧。隨伊到寺。見其放下鋤具。上蒲團坐。予參禮。他亦不視。不語。予亦向伊對坐。次早。伊作飯。予為燒火。飯熟。亦不招呼。予取缽盛食。食畢。伊荷鋤。予負箕。共同搬石挖泥鋪沙。共同起止。如是十余日。未造一語。彼此安之。
一夕明月如晝。予在寺外大石上趺坐。夜涯未歸。伊輕步至予後背。大喝曰。“在此做甚麼。”予微啟目緩聲應曰。“看月。”伊曰。“月在何處。”予曰。“大好霞光。”伊曰。“徒多魚目真難辨。休認虹霓是彩霞。”予曰。“光含萬象無今古。不屬陰陽絕障遮。”伊執予手大笑曰。“深夜請回休息。”次日。歡然敘話。自言是“湘潭人。名禅修。少出家。二十四歲在金山禅堂。得個休歇處。後朝山到藏。由緬回國。見此路崎岖。人馬可憐。因感持地菩薩往行。獨修此路。在此數十年。現八十三歲矣。不曾遇知己。今幸有緣。始一傾吐。”予亦告以出家因緣。次日早飯後。予告辭。彼此大笑而別。
往騰沖募化。住湖南會館。行單未卸。有穿孝服者數人來叩禮雲。“請和尚念經。”予曰。“我非應赴經僧。”孝子曰。“為你們和尚念。”予曰。“此地聽說無和尚。”會館首事人為之釋曰。“大師要去念經。事甚巧合。今日來者。為吳太史之曾孫。太史生平。修持甚謹。數十年間。皆稱吳老太爺為善人。今壽八十余矣。兒孫數十人。膺孝廉科者數人。秀士更多。日前去世時。自言是和尚。遺囑以僧衣殓。不許哭泣。不許殺牲。不許請師巫誦經。並謂將有高僧來為之超度。盤膝坐脫。經日面目如生。今日師來。得非法緣。”予許之。到其家誦經。放施食七日。阖邑官紳士庶鹹來隨喜。願歸依者又千余人。官紳擬留予住騰沖。予曰。“我為修雞足山。來此募化。不能住也。”眾皆歡喜。踴躍樂捐巨款。於是回山備糧。建造房屋。立定規約。坐香講經。重振律儀。傳受戒法。是年四眾求戒者七百余人。至是山中諸寺。亦漸改革。著僧衣。吃素菜。且上殿掛單矣。
附記一。陳太守蘭卿。原籍浙江紹興。生長昆明。歸依昆明西山巖棲和尚。志心念佛。常持《金剛經》。工畫蘭草螃蟹。人爭寶之。其早年回籍應試時。初到杭州。宛如故裡。忽憶前生系西湖瑪瑙寺僧。嘗對友預言寺中景況。及舊住寮房內之陳設。乃至庭院中花木等。歷歷如繪。群疑其誕。嬲之到寺。果如所雲。又言其妻前生為瑪瑙寺旁木魚鋪掌櫃婦。曾供養袈裟一領。致結今緣。人聞益信而異之。其生平福報甚厚。子孫數十人。雖信佛念佛而無再披缁之意。光緒三十年。余住昆明福興寺。常相往來。屢警之弗省也。經雲。《富貴學道難》。惜哉。
二。騰沖東門外萬佛寺有老僧。一生念佛。誦《金剛經》。行至笃。吳太史祖父常供養之。其媳將娩。忽見老僧入室。太史即生。異而趨視。僧果寂矣。
三。昆明燃燈寺僧妙湛。志心念佛。能背誦《華嚴經》。一衲之外無余物。專弘淨土。道風廣播。時雲貴總督岑毓英。王文韶。極敬信之。請至官衙供養。嗣王入京。官大學士。一日。書房宴坐間。忽見湛來。俄報妾生子矣。即電昆明探詢。知僧同時入滅。
四。唐蓂赓嘗語余。其前身為招通府關帝廟僧。念佛誦經。苦行自持。乃祖深信佛經。嘗供養諸僧。當蓂赓生時。該寺住持適至。渠常欲出家。終不果雲。
附語曰。自佛教東來。各宗踵興。法法皆可了生死。永嘉雲。“了則業障本來空。未了還須償宿債。”了與未了。行者一揆。殊途同歸。何容措論。此數僧者。行持真實。著人耳目。皆為予所親聞。要亦暫時岐路耳。附此以告一切行人。應自警策。
是年大事日俄開戰。中國宣言局外中立。
光緒三十一年乙巳六十六歲
春。石鐘寺寶林老和尚。請在該寺傳戒。求戒者八百余人。法事畢。戒塵在缽盂庵閉關。余往南洋宏化。至南甸太平寺講《阿彌陀經》畢。歸依者數百人。畢。循千崖蠻。越過野人山。到新街。瓦城。因在野人山染瘴毒。至此發作。重病。在路邊棚廠。晝夜發燒。扶病到柳洞觀音寺。有一中國僧人。名定如者。予向伊行禮。不顧。乃在殿下趺座。至晚伊鳴磬上殿。予幫敲鐘鼓。忏悔文畢。唱殺殺殺三拜。翌早上殿。誦畢。三拜。亦一樣唱。予異之。故不去。早午晚蔥蒜牛奶雜食。予不食。亦不言。飲水而已。伊窺知之。令飯粥不下蔥蒜。予乃得食。至第七日。伊請予吃茶。詢其拜殺之故。曰。“殺鬼子。伊原籍寶慶。父在滇任武官死。遂出家。在普陀接法。從竹禅和尚學畫。前十余年由港到星洲。船中備受洋人虐待。極難堪。終身恨之。現在此間鬻畫。人多珍之。故齋糧弗缺。十年來。僧人過此。裝模作樣。脾氣古怪。難得你圓融無礙。故敢對你實說。”予勸以怨親平等。氣仍未消也。予病漸好。告辭堅留。予告以募緣之故。乃由伊送路費糧食。買車票發電至仰光。囑高萬邦居士接車。殷勤而別。
到仰光。高居士全家及龍華寺監院性源等到接。寓高家。備極優待。曰。“妙老和尚常念師苦行。幾十年。未知消息。今聞師來甚喜。近有訊來。欲回唐山。修寧德龜山雲。”連日陪游大金塔。參觀各聖境畢。告辭。恐老人急於回國也。高居士送上船。並電槟榔嶼極樂寺接船。船到埠。因船中有病疫死者。懸旗“打限。”即要船上人。在遠處山上受檢驗也。千余人上山。上無遮蓋。一任日曬夜雨。每日發米一小碗。蘿卜二。自煮食。醫生來每日看二次。七日人去一半。十日人都去盡。獨留予一人。心焦急。病日加重。益形淒苦。漸不能進食。至十八日。醫來。令移一淨屋。無人居。心喜之。有一老人巡視。問之。為泉州人。伊歎曰。“此房是病人將死者乃令住之。以為剖腹之備。”予說明往極樂寺。老人動念曰。“我取藥與你吃。”煎來神浀茶一碗。吃了兩天。略好。老人告予曰。“醫生來。聽我在外面咳聲。你即起。振作精神。拿藥與你。你不要吃。”醫生來。果如言。但以藥開水。迫令食。無奈強食之。醫去。老人來問藥事。予曰。“已吃矣。”老人驚曰。“難活了。明天即來生。我給點藥你吃。望佛祖佑你。”次早老人來看。我坐地上。睜眼不見人。老人抱予起。滿地是血。老人又拿藥來吃下。急為予換衣洗淨地。歎曰。“別人吃了昨天的藥水。不等斷氣就開刀了。你不該死。佛有靈也。九點鐘。醫生來。我作咳聲。你裝神氣些。”時至醫來。見我指一指。笑笑而去。問老人。曰。“他笑你不該死耳。”予告以高居士送我些錢。請你幫忙送點錢給醫生。放我出去。即取四十元給老人。二十元以謝照顧之意。老人曰。“我不要你的錢今天醫生是紅毛人。不可以說。明日是吉冷人。可以講。”是晚。老人來說。“已與番人講好。送二十四元。明天可以放行。”聽之心安。謝老人。次早醫來。看畢。喚船過海。老人扶予上船。雇小車送到廣福宮。客堂見形容怪狀。坐二句鐘。無人過問。不禁悲感交集。喜不死於異域人之手。而悲知客僧之不知職責也。最後一老者出。即覺空首座。予稱弟子某甲頂禮。拜下已不能起。老者扶起。坐。曰。“高居士已來電二十多日。不知消息。老和尚與大眾都急。你怎麼弄成這樣。”此時老少聚滿一堂。百般現成。一室生春矣。噫。未幾。妙老和尚趕至。曰。“天天望你消息。怕你遭險。我欲回閩修龜山。聽說你來。故在此候。”予曰。“弟子罪過。”敘述一番經歷。老人及大眾驚喜。合掌念佛。同回極樂寺。老人令服藥。予曰。“既已到家。妄念頓歇。將息數日。便好了。”後老人見予每靜坐數日。誡曰。“南洋天氣炎熱。與內地不同。久坐恐戕色身。”予不覺也。老人曰。“你在此講一部《法華經》結結緣。我即回國。你俟經畢。勿先回滇。來鼓山一轉。我有事與汝說也。”送老人上船後。開講。歸依者數百人。馬六甲埠諸護法。請到青雲亭講《藥師經》。旋到吉隆坡。葉佛佑黃雲帆居士等。請至靈山寺講《楞伽經》。在各埠講經畢。前後歸依者萬余人。
冬。滇省全體僧眾來電。謂政府提寺產。寄禅即八指頭陀等有電來約。請速回。共圖挽救雲。以歲暮在即。留吉隆坡過年。
是年大事清廷明令廢科舉。
光緒三十二年丙午六十七歲
春。回國。船經台灣。參觀靈泉寺。至日本參觀各地佛寺。是時中日兩國正暗中磨擦。對中國僧人。每多注意。更禁日僧來華。予欲聯合中日佛徒事。以此緩進。
三月回國。抵滬。與佛教會代表寄禅師等同進京請願。抵京住賢良寺。僧錄司法安。龍泉寺道興。觀音寺覺光諸師。親自招待。肅親王善耆。請予為其太福晉說戒法。以及庚子隨銮時各王公大臣舊友。多來相視。策劃上奏諸事。得各護法幫助甚多。諸事順利。奏上。奉上谕。
光緒三十三年月日
上谕。前因籌辦捐款。迭頒谕旨。不准巧立名目。苛擾貧民。近聞各省辦理學堂工廠。諸多苛擾。甚至捐及方外。殊屬不成事體。著各該督撫。饬令地方官。凡有大小寺院。及一切僧眾產業。一律由地方官保護。不准刁紳蠹役。藉端滋擾。至地方要政。亦不得勒捐廟產。以端政體欽此。
此谕頒後。各省提寺產之風。遂告平息。
予留京師。商諸護法。以自清朝開國以來。於雲南地方未有頒發龍藏。似應奏請頒藏經全部。法惠遐陬。旋由肅親王發起。總管內務府大臣奏曰。
為請旨事。據僧錄司掌印僧人法安禀明。雲南省大理府賓川縣雞足山缽盂峰迎祥寺住持僧人虛雲呈稱。本寺系為名山古剎道場。缺少藏經。願欲請頒龍藏一份。永遠供奉。查此山寺。即迦葉尊者勝會。其寺實屬古剎。請頒龍藏。為崇佛法。經民政部尚書肅。柏林寺住持澄海。龍興寺住持道興等。加結前來。謹據情奏請。如蒙谕允。應由臣衙門傳知僧錄司。轉饬辦理。為此謹奏。請旨
光緒三十二年六月六日准奏。朱批奉旨依議欽此。
光緒三十二年七月二十日奉
上谕。雲南雞足山缽盂峰迎祥寺加贈名護國祝聖禅寺。欽賜龍藏。銮駕全副。
欽命方丈。御賜紫衣缽具。欽賜玉印。錫杖如意。
封賜住持虛雲。佛慈洪法大師之號。奉旨回山傳戒。護國佑民。內務府大臣傳知虛雲。謹領各件回山。永鎮山門。善為布教。地方官民。一體虔奉。加意保護。毋得輕亵。此谕。
光緒三十二年七月日給
請藏諸事。業已辦竣。二十日接鼓山妙老來書曰。“藏經起行。先到廈門。由南洋運滇。經暫留廈。汝速回鼓山一晤。”
此次奉經南回。在京中各護法出力甚多。然由京至滬。由滬至廈。得養真宮轉道和尚。佛頂山文質和尚助力不少也。予以歲逼。在北京過年。
光緒三十三年丁未六十八歲
春正月。運經出京。先至滬。及廈門。全仗文質轉道兩師布置。方抵廈。忽接鼓山來電。謂妙蓮老和尚於正月在龜山圓寂。是時廈門諸山長老僧眾到鼓山參加老人荼毗禮。靈塔移鼓山下院。籌善後事。予即兼程赴鼓山。建塔傳冥戒等事。日夜忙碌。至四月十日進塔。當塔工竣後。半月滂沱大雨。眾憂之。初八菩薩戒畢。天啟晴。初九大晴。是日官紳士庶來山者絡繹於道。初十入塔時。天坪祭齋百桌。大眾誦經。上供畢。念變食真言時。忽一陣旋風。將諸祭品。旋於空中。靈龛頂一道霞光。直貫塔頂。眾皆贊歎。禮畢。回寺又大雨滂沱矣。其靈骨以一半入塔。一半運南洋極樂寺供養。
當奉迎藏經與妙老人骨灰南行至槟榔嶼時。觀音亭及大眾迎者數千人。當誦經畢。念變食真言時。又忽起旋風。將萬花吹散。靈龛頂湧白光。直透二裡外之塔頂。此二事予親手所作。耳所聞。目所見者也。佛雲《密行難思議》。論老人平生修持事。予所未知。亦未主行於禅淨。惟以修建寺院。接眾結緣為務。末後因緣。有斯奇特。予自從披剃後。流蕩四方。久未侍奉。且數十年不通音訊。有負師恩。然最後因緣。為其料理龛塔。分光捨利。憶其屢囑諸事。又似有前知者。難以愚測。略敘事實。俟證將來。
乘船到丹那。觀音亭請講《心經》後。轉船赴暹羅。船中無素食。終日趺坐。有一英人。過予座前。屢目予多次。問曰“和尚去那裡的。”知通華語。答曰。“往雲南。”伊即邀予至客房坐。出糕餅牛奶。予不食。問。“你是雲南何處。”答曰。“雞足山迎祥寺。”曰。“此寺規矩甚好。”問。“先生曾至此何干。”曰。“做過騰沖昆明領事官。到處參觀過寺院。”英領事問予“到外國何事。”告以“請藏經回滇。因路費缺乏。先到槟榔嶼化緣。”問。“你有公文否。”出公文證據及緣簿示之。領事即於簿上寫三千元。亦奇緣也。請余食素餐炒飯。同船到暹羅上岸分手。
予住龍泉寺。講《地藏經》。期內。英領事到寺相看。付三千元現款而去。他去後。予以回滇建藏經殿。需款甚巨。非數萬金不可。而此行所獲無多。於講《地藏經》畢。數日後即續講《普門品》。聽者數百眾。
一日趺坐。定去。忘記講經。一定九日。哄動暹京。自國王大臣。以至男女善信。鹹來羅拜。出定後。講經畢。國王請至宮中誦經。百般供養。肅誠歸依。官紳士庶歸依者數千人。此次定後。足生痳痺。始只行動有礙。後則全身如枯木。不能執箸。食要人喂。護法聘中西醫診治。針灸服藥。俱無效。甚至口不能言。目不能見。群醫束手。惟身心泠然。並無痛苦。一切事皆放下。獨有一事放不下。因有匯票縫在衣領。無人知者。口不能言。手不能寫。萬一化身時。一火燒去。則藏經不能到。雞山殿閣不能修建。這筆因果。如何能負。思深淚下。默祈迦葉尊者加被。時有昔日終南同住之妙圓師。見予下淚。口微動。即近湊耳傾聽。囑其取茶。禱迦葉。服下。心內清涼。即入夢。見一老僧如迦葉狀。坐予身邊。以右手摩我頭曰。“比丘。衣缽誡勿離身。汝不須憂。以衣缽作枕。就好了。”聽畢。即取衣缽作枕。回頭已不見尊者。通身汗下。當下悅樂不能說。予稍能言。令妙師到華陀前求方藥。只木栉夜明砂二味。服後目能視。口能言。再求一方。只赤小豆一味。以豆煮粥充飲食。不准吃雜物。吃二天。頭略能動。再求仍是赤小豆。從此以豆為食。大小便通。穢如黑漆。漸漸知痛癢。能起能行。先後二十余日矣。謝大眾勞心費力。妙圓師日夜護持。尤可感也。禮謝華陀。願以後建伽藍殿。必設師位。屢卜筶杯。皆如意。
病愈續講《起信論》。將畢。槟榔嶼極寺派善欽寶月二師來接。蒙暹羅宮內及諸王大臣。護法居士男女善信。都來送行贈資。得款甚巨。以予誦經事。暹王送洞裡地三百頃。予送與極樂寺交善慶和尚。在此設樹膠廠。予與欽月二師。同在廠過年。
是年大事改奉天吉林黑龍江為行省。
光緒三十四年戊申六十九歲
春。予在洞裡膠廠。偕善慶和尚到雪蘭峨觀音閣。此道場系慶老自建者。旋至怡保大小霹雳各處參觀。後轉往極樂寺。講《起信論》。《行願品》。所經各埠。信心歸依者甚眾。都在忙鬧酬應中過日。在極樂寺講經畢。即閉方便關。暫停講。及不會客。在寺過年。
是年大事十月二十一日帝崩。廟號德宗。二十二日慈禧太後崩。
宣統元年己酉七十歲
予由槟榔嶼運經起行。抵仰光。高萬邦居士到接。留住高家月余。親自送至瓦城。高居士在仰光請一尊玉臥佛。擬送祝聖寺供養。船到新街。住觀音亭。雇馱馬到雞足山。以物件太多。分盛三百余馱。獨有玉佛太重。馬不能任。雇不出人。暫奉於觀音亭。至後數年。乃請回山。高居士留此四十余天。親自料理。施財施力。誠為難得。人馬同行。幾及千眾。經騰沖。下關各鎮。多承地方迎接。在路上數十日。人馬平安。獨由下關進大理時。忽雷電交作。洱海波騰。雲氣變幻。作奇景。而無雨。至寺門。行迎經大典。安妥。乃大雨滂沱。次日仍大放晴。鹹謂洱海老龍。來迎藏經也。是時雲貴總督李經羲。奉谕派員到大理。率官紳接旨。迎藏。目睹斯事。同贊佛法無邊。在大理休息十天。由下關趙州抵賓川縣。直到祝聖寺。一路平安。無滴雨濕經箱上。奉經入藏。正值臘月三十日香會。萬眾歡騰。得未曾有。請經事至此。告一段落。
附記當經騰沖寓萬壽寺時。正與提督張松林坐談。忽一黃牛奔至座前。跪下。雙目流淚。隨後牛主楊勝昌及多人至。楊以殺牛為業者。予向牛曰。“汝欲逃生。須歸依三寶。”牛點首。為其說三歸依。令牛起立。馴如人。以金酬牛主。不受。感斯異事。且誓改業。請歸依。並長齋。張軍門感之。召為商店傭。
宣統二年庚戌七十一歲一九一○年
自從前年奉上谕禁止提取寺產後。及藏經到山。全省僧伽。暫得安居。滇督李帥派員來山慰問。並令其家眷來寺歸依。及贈禮物。函謝之。請戒塵師出關。勸誡諸山同遵戒律。提倡教育青年。革除陋習。雞山道風為之一振。與賓川縣長商釋被禁僧於獄。及赦輕罪囚徒。
夏間。由鼓山轉來湘中家信。彈指五十年。成詩三首。有“祇此一生清白業。更無余事記心田。”“久矣渾忘塵世事。莫將余習到雲邊。”後陳中翰榮昌。為作妙淨尼留偈記。刊之石。
附錄尼妙淨留偈記
比丘尼妙淨者。俗姓王氏。雲公之庶母也。雲公法名古巖。字德清。號虛雲。湘鄉人。俗姓蕭。梁武之後也。父玉堂。佐治福建泉州府幕。母顏夫人。年踰四十無子。禱觀音大士得孕。父母夢一長須青袍人。頭頂觀音。身騎猛虎。跳入床上。母驚醒。異香熏室。既生雲公。落地乃一肉球。母大失望。氣壅而絕。越日有賣藥翁來。剖肉球得男。即雲公也。庶母撫育之。雲公性不喜茹葷。稍長就傅。不嗜儒書。性好佛經。父滋不悅。嚴責之。年十七。以兼祧故。父為娶二媳。一田氏。一譚氏。雲公不欲也。遁於閩海鼓山。禮妙蓮長老為師。同治三年甲子歲父去世。庶母遂領二媳入佛門為尼。田氏舊患咯血。披剃四臘即病殁。譚氏尚存。為湘鄉觀音山尼。法名清節。嘗寄書雲公。稱己酉臘八庶母西歸。當彌留時。跏趺留偈而逝。其偈曰。
人生養子有何益。翼硬展翅便沖飛。懷胎命若懸絲險。既生得安謝神祇。乳哺不倦尿屎苦。如獅捧球不暫離。待得稚雛成鵬去。慈親衰老猶靠誰。兄薄弟寒父亡故。棄我婆媳竟何依。癡情難解鞠育念。益想益悲令人啼。欲作鬼母尋子去。舉目雲山萬重圍。汝能志辦生死事。不見龐蘊把道違。俗情法愛何殊義。山禽尚曉棲落晖。雖獲同願奉佛寺。日洗寒山冷翠微。兒既早為空王子。世尊昔曾度阿姨。恨茲娑婆盡煩惱。休心今向極樂歸。
又一偈雲
每因恩愛戀紅塵。貪迷忘失本來人。八十余年皆幻夢。萬事成空無一人。
今朝解脫生前累。換取蓮邦淨妙身。有緣念佛歸西去。莫於苦海甘沈淪。
雲公得書悲喜交集。悲者悲撫育之恩未報。喜者喜庶母出家四十余年。命終心不顛倒。留偈而逝。即生西之兆也。
民國十一年歲次壬戌夏陳榮昌敬撰並書
附錄清節尼來書
拜違尊顏。時深系念。奈雲山阻隔。音問難通。疏慢之愆。職是之故。遙維德公大和尚。動定綏和。法體康健。曷勝遠祝。憶君遁別家山。已五十余年。寤寐之間。刻難忘懷。未審道履何處。仙鄉何所。未獲衛侍左右。實深歉仄。今春正月。側聞高隱閩海。優游自得。聞之不禁悲喜交集。然究未知的實下落。真令懸戀難測。因念上離父母養育之恩。下棄吾等結發之情。清夜思惟。其心安忍。況今兄薄弟寒。父母年邁。吾等命乖。未能興宗繼嗣。家中無倚靠之人。宗嗣無接續之丁。每憶念及。未嘗不涔涔淚下也。儒以五常為道。昔湘仙尚度文公及妻。且我佛以親怨平等。調達耶輸。盡先度之。想吾等與君豈非緣乎。既不動鄉關之念。還須思劬勞之恩。吾等無奈之何。今將家事。略述大概。自駕別後。慈父令人四探無著。恸念於懷。常感有病。告老回家。養病一年余。至甲子年同治三年十二月初四日巳時逝世。喪事辦妥後。姨母即庶母王氏領我並田氏小姐。同入佛門。姨母法名妙淨。田氏鵝英法名真潔。我名清節。家事概交叔嬸料理。多作善舉公益。余不煩敘。鵝英吐紅。披缁四臘。撒手西歸。乙亥年。伯父在溫州病故。我大哥現牧西寧府。榮國從弟偕鵝英三弟赴東洋。華國繼續君嗣。至富國從君去後。未見信音。古謂大善無後。君雖僧伽再世。然頓絕二祠香煙。雖是菩薩度盡眾生。未免使愚迷謗無孝義。吾本於孝義有虧。常慕君之靈根深厚。志昂誓堅。若蓮花之不染污泥。又何必遠離鄉井。頓忘根本。吾之所以痛苦呈書者。特為此也。去冬宣統元年己酉歲。十二月初八辰時。姨母王氏即比丘尼妙淨告辭西歸。在彌留時。跏趺說偈。偈見留偈記碑中偈畢。斂視寂逝。異香數日。端坐巍巍。俨然如生。嗟乎。世雖夢幻。木人也感涕矣。今寄數語。使知家中事務。信到之日。速請束裝就道。萬勿遲延。並將富國一同回家。不枉清節傾渴翹冀。竭盡愚忱。是吾所深幸也。況茲聖教凋凌。楚夏風俗。君豈不知。伏祈我師如迦葉尊者。放紫金光。同作法侶。滿腔蓄淚。盡形一望也。鄙語千言難盡。意義在不言中。匪朝匪夕。盼禱無涯矣。肅此敬叩慈安。伏乞丙鑒不宣。
君亦鴻雁別故鄉沖霄獨自向南翔可憐同巢哀哀侶萬裡秋風續恨長
望斷天邊月淚泉瀉滿睛我棲湘江上竹痕已成斑
君必成大道慧業日當新昔時火宅侶原是法城親
觀音山尼弟子清節頂禮百拜哽咽泣書(時宣統二年庚戌二月十九日)
優昙缽華記
妙法蓮華經雲。如是妙法。諸佛如來。時乃說之。如優昙華時一現耳。此雲靈瑞三千年一現。現則金輪王出。如來於三乘調熟之後。方說妙法。聲聞弟子。皆蒙授記。此華表當來果位。故言靈瑞。今聞法者之先兆也。滇西雞足山。為大迦葉守衣入定之所。山周數百裡。諸大菩薩靈跡顯化。所在多有。唐宋元明清初諸大德高僧。小澄。慈濟。源空。見月。宗嶼。大錯。擔當。一時龍象。固常勝矣。歷世劫亂。寺毀於兵。鹹同以後。滇之佛法衰極。至道場地半化灰燼。寺之存者亦無好住持。名雖出家。不聞三學。且全失僧伽儀表。叢林敗壞。頗難盡述。清末。虛公德清禅師。來禮初祖。彼時全山無一留單之處。師歎初祖道場。宗風淪墜。律教無聞。乃發願振興十方叢林。為全山模范。爰就缽盂峰下。舊缽盂庵遺址。辟山啟土。肇建護國祝聖禅寺。數年而成。僧規以整。是年入京請藏。蒙賜紫衣。敕題匾額。奉旨回山。是年師升座為大眾講《楞嚴經》。庭前古栗。忽湧優昙缽華數十朵。大如盆。形若芙蕖。色似黃金。含裹香蕊。中虛體潔。數月不萎。見者稱異。雞山多不聞佛法。今忽得聞。亦如優昙一時現耳。其靈瑞不可思議。明憨山大師未出家時。有植庭蕉。抽金蓮花一朵。三月不萎。後果為人天師表。及遷粵中。興六祖道場。立法會於法性寺。庭除又湧金蓮一朵。往往法道之興。必有瑞應。為之先兆。古德高僧。光昭日月。道被寰中。不一而足。六祖未出。菩提早種於戒壇。羅什未至。連理遽生於殿閣。如斯瑞應。教典有征。虛公講經。古栗開優昙花。傳戒雲棲。枯梅又開蓮萼。名同憨山。而兩處瑞應。亦與相同。今之德清。安知非昔之德清耶。其本跡惟智者知之。而卜吾滇佛法之將盛於元明以前也。今祝聖住持聖空和尚。征文於余。因作頌曰。
諸佛出世甚難值聞聽佛法尤難得譬喻優昙勝妙華過三千年乃一出
鳳鳥不至河無圖聖人興歎吾已夫五濁眾生業力強無佛威德誰能除
承佛咐囑諸聖賢應化劫劫與塵塵虛空有盡願無盡自覺覺他覺行圓
故有菩薩弘法者必現瑞應照其先憨山兩見金蓮花光昭日月被寰宇
虛老來滇興古寺兩見優昙生古樹乘願再來菩薩行功圓萬行弘六度
雞山初祖之道場禅風寥落衰已極末運世逢續祖燈艱苦惟憑悲願力
雲棲正待至人來雞足更將千聖出
庚戌秋九月菩薩戒弟子張璞弘西謹述並書
附記余住雞足山祝聖寺。有侍者崇法。人極誠實。民國元年。李協統根源。率兵入雞足山。毀寺逐僧。全山僧眾。命且不測。獨見崇法聰明可喜。命導之各處巡看。絮絮詢山上事。崇法力白眾冤。李信其言。全山乃獲安。眾德之。崇法披剃於鎮南州南山寺。有田數十畝。沒於官。李詢知。饬縣官還其田。且命其為南山寺住持。崇法弗願。堅留侍予。時予為佛教會事。至省奔走。崇法負病隨行。途中疾劇。竟不起。歷三日。面容如生。余痛悼之。荼毗歸其骨於笻竹寺普同塔。忽忽數年。幾忘之矣。民六年。由緬甸運玉佛回雞足山。途經金牛台時。有悍匪盤踞於此。四出擄掠。匪首張結巴。殺人無厭。人皆不敢行。余此行。騾馬數十。馱銀票數十萬。至此進退維谷。無已。冒險至鎮。寓店中。行李騾馬悉陳之門外。余乃靜坐一榻。姑俟之。忽見崇法進門。俨如生時。搭衣展大具禮拜。語余曰。“和尚勿慮。弟子一路隨侍左右。今晚匪不回矣。”余知其鬼也。遽起掌之曰。“汝死鬼。還來騙我。”霍然而醒。鬼亦隨逝。是夜。果安谧。免於劫難。獨憐崇法。冥冥中猶依戀不捨。一掌之下。或頓醒乎。
按崇法澄淨二侍者。年相若。並是英靈衲子。侍予之誠。死而不逾。崇法之力疾侍予。為教務奔走致死。尤足為後賢風范。因附錄於此。
是年大事日本滅朝鮮。
宣統三年辛亥七十二歲
春。傳戒期後。結禅七四十九日。提倡坐香。結夏安居。一切法式。至九月。武漢革命。傳至滇中。地方大亂。賓川縣城被圍。幾肇大禍。予調解之。又統兵官李根源因誤會。派兵圍雞足山。予為解釋。引兵去。且歸依三寶。
編者按師口述年譜中。只此寥寥數語。編者曾閱滇南紀事。記載甚詳。可見師之德量也。別記如左。
公於滇中弘法度生外。有數事弭巨患於無形者。略舉如次。一宣統末年。賓川縣知縣張某長沙人。精悍喜事。賓川多盜。張窮治之。殺戮甚眾。而焰益張。且結黨會。士紳為保家計。時掛名會籍求免。張亦窮治之。雞山僧不法者。亦系捕數十人。獨於公加以敬禮。辛亥革命事起。賓川先響應。群攻縣署。張堅守。無外援。度必死。公下山詣縣。圍者見公來曰。“此張某惡極矣。公誘之出殺之。以平眾忿。”公唯唯。及見群眾中魁首語如前。公曰。“殺張某不難。但邊地謠傳。大事未安。汝等圍城戕官。倘有一支救兵來。汝等虀粉矣。”魁曰。“奈何。”公曰。“吾聞大理距此僅二日程。前四川布政使王公銜命至彼。汝等往訴其罪。則張死於法。而汝等亦無罪。”魁韪之。頓兵署外。公入署。見張佩槍將出應敵。見公握手曰。“吾赴義。將以遺骸累公。為我於雞足山覆一抔土足矣。”公曰。“毋然。此間士紳以張靜軒得人望。請來。”靜軒至議竟。群眾果退。靜軒詣大理晤王公以兵至。圍遂解。張去縣。滇已獨立。蔡锷任滇都督。張子某。為外交司長。锷同學也。事後。張以緘告公謝曰。“公非獨救吾生。且造福賓川。不然。殺父之仇。吾子能不報哉。”此一事也。尤要者。二民國成立。西藏王公活佛。恃險遠。不肯易幟。中央命滇出兵二師討之。以殷叔桓為總司令。前鋒已達賓川。公以邊釁一啟。禍無寧日。乃偕前鋒同至大理。晤殷公曰。“藏人素信佛法。盍遣一明佛理者往說之。不勞兵也。”殷以為然。乃請公為宣慰法師。公曰“某漢人也。往恐無功。此去麗川喇嘛東保者。臘高有德。藏人敬信。曾授四寶法王。彼往。事必有成。”殷乃備文派員陪公谒東保。保始以衰老辭。公曰。“趙爾豐用兵之禍。藏人至今寒心。公寧惜三寸舌。而殘數千萬人生命財產乎。”保起立謝曰。“我去我去。”保受命。以老僧法悟副之。入藏。要約而還。滇遂罷兵。民國成統一之局。頻歲康藏間互相龃龉。苦戰不休。經此溝通。三十年相安無事。三公迎藏經回滇。恭敬布化。地方官吏士民。日益欽仰。販夫婦孺莫不知有虛雲老和尚者。辛亥革命。清帝遜位。各省逐僧毀寺。風動一時。時滇省掌新軍兵柄者為協統李根源。惡諸方僧徒不守戒律。將親督隊伍赴諸山逐僧拆寺。又忖公以一窮和尚。何以得民心如此其盛。必有怪事。指名捕之。禍將不測。諸寺僧皆逃竄。即公寺內僧百余人。亦皆惶懼。有勸公避者。公曰。“諸君欲去則去耳。如屬業報。避何益。以身殉佛耳。”眾遂不去。數日後。李協統根源果率兵入山。駐軍悉檀寺。毀金頂雞足大王銅像。及佛殿。諸天殿。公以事急矣。乃獨自下山。詣軍門。出名刺請谒。守兵及阍者識公。告以速逃。禍將及。抵死不為通。公不顧。徑入。見李根源與前四川布政使趙藩同坐殿內。公前致禮。李不顧。趙與公有舊。勞之。問公從來。公陳述惟謹。時李怒形於色。厲聲問曰。“佛教何用。有何益。”公曰。“聖人設教。總以濟世利民。語其初基。則為善去惡。從古政教並行。政以齊民。教以化民。佛教教人治心。心為萬物之本。本得其正。萬物得以寧。而天下太平。”李色稍霁。又問曰。“要這泥塑木雕作麼。空費錢財。”公曰。“佛言法相。相以表法。不以相表。於法不張。令人起敬畏之心耳。人心若無敬畏。將無惡不作。無作不惡。禍亂以成。即以世俗言。尼山塑聖。丁蘭刻木。中國各宗族祠堂。以及東西各國之銅像等。亦不過令人心有所歸。及起其敬信之忱。功效不可思議。語其極則。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李略現悅容。呼左右具茶點來。李又曰。“奚如和尚勿能作好事。反作許多怪事。成為國家廢物。”公曰。“和尚是通稱。有聖凡之別。不能見一二不肖僧。而棄全僧。豈因一二不肖秀才。而罵孔子。即今先生統領兵弁。雖軍紀嚴明。其亦一一皆如先生之聰明正直乎。海不棄魚蝦。所以為大。佛法以性為海。無所不容。僧秉佛化。護持三寶。潛移默化。其用彌彰。非全廢物也。”李色喜。與公再談。俄而笑逐顏開。俄而府首致敬。於是留公晚齋。秉燭深談。由因果分明。說到業網交織。由業果因緣。說到世界相續。眾生相續。言愈暢而理愈深。李時以溫語接公。時以容貌禮公。卒乃喟然太息曰。“佛法廣大如此。吾已殺僧毀寺。業重矣。奈何。”公曰。“此一時風氣使然。非公之過。願以後極力保護。則功德莫大矣。”李公大悅。翌日。即移住祝聖寺。隨公雜眾僧中。蔬食數日。是時山中忽大現金光。自山頂至山麓。草木皆作黃金色。相傳山中有三種光。一佛光。二銀光。三金光。佛光連年皆有。銀光與金光則自開山以來。僅數現耳。李益感動。執弟子禮。請公為雞山總住持。乃引兵去。是役也。非公至道苦行。豈易轉其念於剎那間哉。無何。滬上佛教會以新定章制。略與諸方抵觸。公北行至滬。與寄禅。冶開。諸公斡旋。於南京晤孫中山先生。商改訂會章。事畢。復與寄禅同往北京晤袁世凱。寄禅坐脫於法源寺。公為料理。及護榇南歸。回滇後晤蔡锷。組織滇黔佛教會支部。又辦佛學院。施醫布教。種種事業。皆李為之周旋贊助。後此四十年中。李根源為法門外護。用力至多。說教談禅。時有妙谛。今居然一老居士矣。
歲冬。上海佛教大同會。與佛教會有所爭辯。電至滇。促予往。至滬。晤普常。太虛。仁山。谛閒諸師。協商妥善。在靜安寺設立佛教總會。予與寄禅和尚同到北京。住法源寺。寄公忽病。坐脫。予為料理喪事。扶柩至滬。在靜安寺開佛教總會成立大會。及寄公追悼會畢。予領滇黔兩省分會公文。及滇藏支會公文。准備回滇。李公印泉根源廣書介紹函。與蔡松坡諸公。共為護法。
是年大事八月十九日。十月十日民軍首義於武昌。十一月下南京。
中華民國元年壬子七十三歲
予回滇後。即開辦佛教分會事。在文昌宮永歷帝廟開成立大會。請了塵在貴州設分會。西藏活佛喇嘛。遠道來者甚眾擬舉辦佛教學校。布道團。及醫院等慈善事業。是年在滇藏佛教會中。有一小異事。有鄉人送一“八哥鳥”來放生。已能言。初尚食肉。歸依後。教他念佛。即不吃葷。甚馴善。自知出入。日常念佛及觀音菩薩聖號不少間。一日。忽被鷹搏去。飛在空中。只聞佛聲。雖以異類。盡此報身。生死之際。不捨念佛。何以人而不如鳥乎。是年在昆明過冬。
附記一。余在雲南昆明辦佛教會時。錫峨全縣。於正月初二夜十二時。發生劇烈地震。城捨房屋。一時倒塌。死人甚多。官方與佛教會協同救護。余亦隨去。持工具至各處。掘土挖屍。經五日。共出屍體大小八百余具。內有夫婦同宿之雙屍八十四對。極奇者。有夫婦二人壓瓦礫土中。歷數日而毫未損傷。得以救活。亦異也。
二。侍者澄淨。四川桐川人。清宣統二年。來祝聖寺求戒。根性慧利。參學兼進。民三年春戒期。請當引贊。時沙彌頭真淨。請上堂設齋。借常住銀四十八元。受戒後回去。竟置之度外。索之亦弗應。忽一日來函雲。“祝聖寺某師來取款。已償付。”並附來收據。蓋有常住之章。澄淨見之。心疑。細察圖章。果系偽造。诳騙常住。憤欲追究。予勸止之。越年。時疫大作。山下村人。死者過半。全寺染病者殆遍。並死數人。澄淨亦病寂。遍身染污。予取新藍布褂褲一套。命為其沐浴更衣。荼毗歸塔。民五年。祝聖寺春戒期。真淨忽來。予亦不究已往。且請當八引禮。是日淨比丘壇畢。予回室未久。照客來報雲。“八引禮師忽暴死。”予趨視。見其臥地。口吐白沫。眾為之念佛。俄頃。忽大呼曰。“快拿錢來還常住。”予曰。“真淨何事。”曰。“澄淨引贊師向我索錢。”問。“幾人。”曰。“一老師傅著破衲。”據詳敘其狀是上客堂某師問。“何以為憑。”曰。“引贊師身著新藍布衣褲。”予乃勸澄淨曰。“你放下來。各人因果各人當。”真淨旋稍清醒。至是瘋癫失常。病莫能興。一日。為其表堂曰。“某病因果不明。澄淨好心討帳。反累常住不安。今當眾發露。了結一重公案。”當時真淨忽病愈。起單而去。澄淨殁後。猶耿耿為公。因果分明。亦可嘉歎矣。
是年大事一月一日孫中山在南京就任臨時大總統。二月宣統宣告退位。清亡。參議院旋舉袁世凱為臨時大總統。四川都督尹昌衡擬帶兵入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