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雲老和尚自述年譜(一)
(白話圖文參見:《雲中吹箫人》(虛雲老和尚畫傳)http://www.suyuan.org/tpbd/ShowPhoto.asp?PhotoID=120)
譯者鼓山門下弟子順德岑學呂寬賢編輯
予俗姓蕭。系出蘭陵。梁武帝之後。世居湖南湘鄉。父玉堂。母顏氏。清道光初年。父宦游閩。戊戌己亥間。佐治永春州幕。父母年逾四十。憂無後。母赴城外觀音寺祈子。見寺宇殘破。及東關橋梁失修。發願興建。父母同夢一長須著青袍者。頂觀音跨虎而來。躍臥榻上。驚起互告。遂有娠。翌年父移佐泉州府幕。
道光二十年庚子一歲一八四○年
七月二十九日寅時。予誕生於泉州府署。初墮地。為一肉團。母大駭恸。以今後無復舉子望。遂氣壅死。翌日有賣藥翁來。為破之。得男。由庶母王氏撫育。
是年大事鴉片戰爭起。清道光一十九年。公歷一千八百三十九年粵督林則徐禁鴉片。焚英商藏煙。英國進兵廣東。
道光二十一年辛丑二歲
道光二十二年壬寅三歲
是年大事江寧條約成。開五口岸通商。割香港給英國。
道光二十三年癸卯四歲
以上四年在泉州。
道光二十四年甲辰五歲
道光二十五年乙巳六歲
道光二十六年丙午七歲
道光二十七年丁未八歲
道光二十八年戊申九歲
道光二十九年己酉十歲
以上六年在漳州福寧。
道光三十年庚戌十一歲一八五○年
父復回泉州。祖母周氏。年老。以予兼祧繼叔。為定二室。一田氏。一譚氏。二家皆湘籍宦於閩者。世交也。冬月祖母周氏去世。父丁憂守制。
是年大事洪秀全起義於金田。
鹹豐元年辛亥十二歲
二月。予父以事往台灣。攜予行。初乘小洋船。由廈門出發。於茫茫大海中。現一物大如山。高出海面數丈。全船人均合掌念觀世音菩薩。船行半小時。始見魚尾形。其長不知若干裡也。
是年大事洪秀全陷永安。稱太平天國天王。
鹹豐二年壬子十三歲
予隨父送祖母生母靈柩。回湘鄉安葬。請僧人至家作佛事。得見三寶法物。生歡喜心。家中藏有佛經。初看香山傳。觀音菩薩成道事。熏染於心。八月。隨叔父蒲堂。進香南岳。遍游諸剎。若有夙緣。不欲回家。以畏叔嚴。不敢言。
鹹豐三年癸丑十四歲
父窺予有出塵志。欲因勢利導。留於家中。請一位先天大道王先生。教在家修行法。令看各種道書。及教內外氣功。心弗善也。然又不敢言。冬父服阕。付予屬叔父管教。自往福建。佐廈門關事。
是年大事洪秀全定都南京。曾國藩募湘軍。
鹹豐四年甲寅十五歲
鹹豐五年乙卯十六歲
父在廈門關二年。又回泉州。
鹹豐六年丙辰十七歲
予在家讀道書三年。認為非極則事。如坐針氈。乃佯博叔父歡。助理家政。以懈其防。一日乘叔父外出。予念離家時至。乃打包向南岳去。歧路多。半途被截回。將予及從弟富國送至泉州。未久。父將田譚二氏接回。舉行婚禮。將予禁锢。與二氏同居而無染。予為二氏說佛法。亦能領悟。見從弟富國有超俗志。亦時與說法。閨中堂外。胥成淨侶。
鹹豐七年丁巳十八歲
是年大事英法聯軍攻陷廣東。
鹹豐八年戊午十九歲
予決志離俗。從弟富國同此志。暗探福州鼓山路程。作皮袋歌一章。見法匯詩偈篇留別田譚二氏。與富國同逃至福州鼓山湧泉寺。禮常開老人。為披剃。
是年大事英法聯軍陷大沽。天津條約成。
鹹豐九年己未二十歲
予依鼓山妙蓮和尚。圓受具戒。名古巖。又名演徹。字德清。時父在泉州。派人四出尋訪。富國於圓具後。行腳參方。去後不知蹤跡。予隱山後巖洞。禮萬佛忏。不敢露面。時遇虎狼。亦不畏懼。
鹹豐十年庚申二十一歲一八六○年
居山洞中禮忏。
是年大事英法聯軍陷北京。帝幸熱河。訂北京條約。九國通商。
鹹豐十一年辛酉二十二歲
仍居山洞禮忏。
同治元年壬戌二十三歲
予在山洞禮忏。已滿三年。一日鼓山職事來告。謂泉州蕭老太爺。已告老還鄉。汝可不必匿避。妙老和尚稱汝恆心苦行。但修慧還須修福。汝可回山任職。為眾作務。予遂回山門。任職事。
是年大事常勝軍擊敗太平軍於上海。越南割南部支那與法國。
同治二年癸亥二十四歲
予任職鼓山。
同治三年甲子二十五歲
仍任職鼓山。冬十二月。聞父在湘鄉原籍病故。從此不探問家事。斷絕音書。
是年大事洪秀全服毒死。太平天國亡。
同治四年乙丑二十六歲
仍任職鼓山。
同治五年丙寅二十七歲
有鄉人來言。謂予父殁後。庶母王氏。領二媳出家為尼。王氏法名妙淨。田氏法名真潔。譚氏法名清節。詳見下宣統二年
予任職鼓山。已滿四年。所當職務。自水頭。園頭。行堂。典座。皆苦行事。中間曾派膴事。弗為也。即寺中常住。時有單嚫。亦不領受。每日僅粥一盂。而體力強健。時山中有古月禅師。為眾中苦行第一。時與深談。既而自思。任職多年。修持不無少礙。又思昔日玄奘法師。欲求經西竺。於十年前。先習方言。日行百裡。復試絕粒。先由一日起以至若干日。以防沙漠荒碛。絕水草也。古德苦行。有如此者。我何人斯。敢弗效法。乃辭去職事。盡散衣物。僅一衲。一褲。一履。一蓑衣。一蒲團。復向後山中作巖洞生活。
同治六年丁卯二十八歲
同治七年戊辰二十九歲
同治八年己巳三十歲
以上三年住山洞。此三年中。居則巖穴。食則松毛。及青草葉。渴則飲澗水。日久褲履俱敝。僅一衲蔽體。頭上束金剛圈。須發長盈尺。雙目炯然。人望見之以為魅。怖而走。予亦不與人言談。
初一二年。時見勝境。不以為異。一心觀照及念佛。處深山大澤中。虎狼不侵。蛇蟲不損。不受人憐。不食人間煙火。幕天席地。萬物皆備於我。心中歡悅。自以為四禅天人也。夫世人之患。為口體耳。古人有所謂以一缽輕萬锺者。我今並一缽而無之。無礙自在。因之胸次灑然。體力日強。耳目聰明。步履如飛。自問亦不自知其所以然。後一年。乃隨心所欲。隨意所之。有山可住。有草可食。行行重行行。不覺又一年矣。
同治九年庚午三十一歲一八七○年
一日行至溫州某山。棲息巖中。一禅人訪至。頂禮問曰。“久聞高行。特求開示。”被伊一問。深感慚惶。乃曰。“智識愚昧。少所參學。望上座慈悲指示。”曰。“你如是行徑。有多少年。”乃告以經過。曰。“我亦少有參學。不能與汝說。你可到天台華頂龍泉庵。請問融鏡老法師。他是天台第一有道德者。必能饒益汝也。”予直上華頂。至茅庵外。見一僧。問老法師在否。答。“補衣的是。”即近前頂禮。法師全不顧視。曰。“學人特來親近老法師。望祈垂慈”師顧視良久。曰。“你是僧耶。道耶。俗耶”答曰。“僧”問。“受戒否。”答“已受具。”問。“你這樣。試有多久。”予略述經過。問。“誰教你如此做。”答。“因見古人每多苦行成道。故此想學。”問。“你知道古人持身。還知道古人持心否。觀你作為。近於外道。皆非正路。枉了十年功夫。巖棲谷飲。壽命萬年。亦不過如楞嚴十種仙之一。去道尚遠。即進一步。證到初果。亦不過自了漢耳。若菩薩發心。上求下化。自度度人。出世間不離世間法。你勉強絕粒。連褲子都不穿。未免顯奇立異。又何怪功夫不能成片呢。”予被老人痛處一錐。直透到底。復頂禮求開示。師曰。“我教你。若聽。在這裡住。不聽。任去。”曰。“特來親近。焉敢不聽。”師即贈以衫褲衣履。令剃發沐浴。作務去。並教看“拖死屍是誰”的話。予從此試粥試飯。及學天台教觀。勤勞作務。得師嘉許。
同治十年辛未三十二歲
在龍泉庵侍融鏡法師。時有啟發。法師年已八十余。精嚴戒律。宗教並通。令予多參講座。以利游方。
同治十一年壬申三十三歲
奉老法師命。往國清寺參學“禅制。”至方廣寺習《法華》。
同治十二年癸酉三十四歲
同治十三年甲戌三十五歲
以上二年。在國清寺習經教。時往茅庵伴鏡老人
光緒元年乙亥三十六歲
至高明寺聽敏曦法師講《法華經》畢。辭別鏡老法師。不無依戀。談數夕。珍重而別。下山經雪窦。到岳林寺。聽《阿彌陀經》畢。渡海朝普陀山。在後寺度歲。
住普陀時。遍參各寺剎。是年十月。潮來一大魚。在千步沙上。不能去。長數十丈。眼大如盆。漁人取肉。破出兩支小木船。有發及钗钏等物。以魚脊骨作柱墩。其大骨可作棟梁。又大潮時於潮陽洞來一龍。鱗甲作金光色。四足全身皆現。惟不見首。其尾似魚尾。久之乃去。
光緒二年丙子三十七歲
由普陀回寧波。至阿育王寺。寄火食。三元一月。拜捨利二藏。以報父母劬勞之恩。至天童寺。聽講《楞嚴宗通》。
光緒三年丁丑三十八歲
自寧波至杭州。朝三天竺。及各處聖境。於半山禮天朗和尚。及長松西堂。在西天目過冬。當予自寧波至杭途中。時際三伏。船小人多。無奈與青年婦女臥鋪相連。夜深熟睡。有撫摩予體者。驚醒。見鄰女卸衣相就。予不敢聲。急起趺坐。持咒。女亦不敢動。斯時倘失覺照。敗矣。勉諸修行人。不可不慎也。
光緒四年戊寅三十九歲
至天寧寺。禮清光和尚。在寺過冬。
光緒五年己卯四十歲
至焦山禮大水和尚。時彭玉麟宮保督水師駐此。曾邀予數次談論佛法。及修行途徑。深生敬信。
是年大事日本並琉球
光緒六年庚辰四十一歲一八八○年
至金山寺親近觀心和尚。新林大定等和尚。禅坐過冬。
光緒七年辛巳四十二歲
至揚州高旻寺。禮朗輝和尚。是年在高旻過冬。禅功尤進。
光緒八年壬午四十三歲
予割愛辭親。出家二十余年矣。道業未成。隨風飄蕩。心生慚愧。欲報劬勞。擬再東朝南海。北禮五台。住普陀數月。靜中稍見勝境。發心朝台。於七月初一日由普陀法華庵起香。三步一拜。以直拜至五台為止。時附香者。有遍真。秋凝。山遐。覺乘。等四禅人。渡海後。每日行路不多。中間曾停湖州。及至蘇州常州。四人漸皆退去。予仍向前拜。至南京禮牛頭融祖塔。渡江。止浦口獅子山寺。過年。
是年大事法據安南東京灣。
光緒九年癸未四十四歲
由獅子山起香。從蘇北入河南省。經鳳陽亳州。昊陵。嵩山。少林寺。至洛陽白馬寺。曉行夜宿。風雨晦明。如是行。如是拜。一心念菩薩聖號。苦樂饑飽。不萦念矣。臘月至黃河鐵卸渡。又名鐵謝過光武陵。初一住店。初二渡河。泊岸。天已晚。不敢行。四無人煙。於路旁有一擺小攤之茅棚。亦無人居。歇足此間。趺坐而坐。夜寒甚。大雪漫漫。次早舉目一望。化為琉璃世界。雪深盈尺。無路可行。過往無人。更不知去向。先則枯坐念佛。飽受饑寒。因草棚並無遮欄。蜷伏一角。既而雪愈大。寒愈甚。腹愈饑。僅存一息。而正念不忘。一日。兩日。三日。如是雪。如是寒。如是饑。漸入迷態。初六午後。雪止。微見日影。然已病莫能興矣。初七日來一丐者。見予臥雪中。致問。予亦不能言。知是凍傷。將雪撥開。以圍棚草烤火煮黃米粥。令食。得暖氣復生。問。“何來。”曰。“南海。”問。“何去。”曰。“朝五台。”我問丐者貴姓名。曰。“姓文名吉。”問。“往何處。”曰。“來自五台。回長安去。”問。“既是五台。寺中有來往否。”丐曰。“人皆識我。”問。“此往五台。路經何處。”曰。“由孟縣懷慶黃沙嶺新州太谷太原省代州峨口即到山。若先到秘魔巖。此處有南方僧名清一者行持甚好。”予問。“由此到山多少程。”丐曰。“二千零。”及至天晴。丐煮黃米粥。取雪代水。丐指釜中問。“南海有這個麼。”予曰。“無。”丐曰。“吃甚麼。”曰。“吃水。”釜中雪溶後。丐指釜中水曰。“是甚麼。”予無語。丐曰。“你拜名山何求。”予曰。“生不見母。以報親恩。”丐問。“你背負行李。路遠天寒。何時能達。勸你不必拜香了。”予曰。“誓願早定。不問年月遠近也。”丐曰。“你願難得。現今天氣好轉。雪尚未化。無路可尋。你向我來的足跡行去罷。此去二十裡有小金山。再二十裡孟縣。有寺可住。”遂揖別。因雪深不能拜。顧禮足跡。抵小金山掛單。翌日起香過孟縣。由孟縣至懷慶沁陽途中將到洪福寺。有一老者名德林。見予在路拜香。近前將香凳接著。曰。“請上座進寺。”喚徒將行李搬入寺。殷勤招待。茶飯後。問。“上座由何處拜起。”略述為報親恩由普陀拜起至此。已兩年矣。談次知予出家鼓山。老者不覺下淚曰。“我有同參三人。一衡陽。一福州。三人相伴朝山。同住林下三十年。後各分手回家。消息斷絕。今聞上座湘音。又是鼓山佛子。恍如見我同參。不覺動念。我今年八十五矣。本寺原甚豐富。近歲稍歉。此場大雪。明年必豐收。上座可留住這裡。”至誠懇切。勉留在寺過年。
光緒十年甲申四十五歲
正月初二日由洪福寺起拜香。抵懷慶府。復回寺寄宿。初三日告別德林老人。大哭不捨。珍重後期而別。是日到府。城內小南海。不許掛單及留宿。即出城外宿路邊。是夜腹痛極劇。初四早仍拜行。晚發冷病。初五起痢疾。每日仍勉強拜。至十三日抵黃沙嶺。山頂祇一破廟。無遮蔽。至此已不能行。歇下。不進飲食。日夜瀉數十次。起動無力。廟在山頂。無過往行人。瞑目待斃而已。無悔念也。十五深夜見西邊牆下有人燃火。疑為匪類。細看久之。見是文吉。心中大喜。呼文先生。彼執火來照曰。“大師父你怎麼還在這裡。”予將經過向伊說。文即坐身邊安慰我。拿水一杯給我喝。是夕得見文吉。身心清淨。十六日。文吉將予之污穢衣服換洗並給一杯藥與予喝。十七病退。食黃米粥二碗。大汗內外輕快。十八病愈。予謝文吉曰。“兩次危險。都蒙先生救濟。感恩不盡。”文曰。“此小事。”問文“從何處來。”曰。“長安。”問。“何去。”曰。“回五台。”予曰。“可惜我在病。又是拜行。不能追隨先生。”文曰。“看你從去臘到今。拜路不多。那年能到。你身體又不好。決難進行。不必定拜。朝禮亦是一樣。”予曰。“先生美意可感。但我出世不見母親。母為生我而死。父僅得我一子。我竟背父而逃。父因我而辭官。而促壽。昊天罔極。耿耿數十年矣。特此發願朝山。求菩薩加被。願我父母脫苦。早生淨土。任他百難當前。非到聖境。死亦不敢退願也。”文曰。“你誠孝心堅固。也算難得。我今回山。亦無甚急事。我願代你負行李。伴送行程。你但前拜。輕累許多。心不二念。”予曰。“若能如此。先生功德無量。倘我拜到五台。願以此功德。一半回向父母。早證菩提。一半奉送先生。以酬救助之德。如何。”文曰。“不敢當。你是孝思。我是順便。不必表謝。”文吉在此照應四日。病已大退。
十九日扶病起香。從茲荷物作食。都由文負擔。予妄想頓息。外無物累。內無妄念。病亦日愈。體亦日強。辰旦至暮。可拜行四十五裡。亦不覺苦。至二月底到太谷縣離相寺。住持參學林下。見知客禮畢。顧文吉問予曰。“這位是你甚人。”告以故。知客厲聲曰。“出門行腳。不達時務。這幾年北地饑荒。朝甚麼山。甚麼大老官。要人服侍。欲想享福。何必出門。你見何處寺門。有俗人掛單。”當下聽其呵責。不敢回聲。予認錯告辭。知客曰。“豈有此理。由你自便。誰叫你來。”予聽話頭不對。即轉過話說。“這位文先生。請到客店住。我在此打擾一單何如。”知客曰。“可爾。”文曰。“此去五台不遠。我先回去。你慢慢來。你的行李。不久有人代你送上山的。”予苦留不得。取銀酬伊。不受。辭去。後知客改顏悅色。和氣送單。到灶房熱坑上茶。親做面。陪吃。奇其舉動。又顧左右無人。問曰。“此間常住多少眾。”曰。“我在外江多年。回來住持。連年歲荒。僅留得我一個。糧亦止此。適才舉動。是游戲耳。幸勿見怪。”予十分難過。啼笑皆非。勉吃面半碗。即行告辭。彼留住亦無心答應也。遂到街上旅店找文吉無著。時四月十八。夜月正明。予欲追文吉。星夜向太原府拜香前進。心急起火。次日腦熱。鼻流血不止。二十日到黃土溝白雲寺。此寺為孚上座道場知客見予口流鮮血。不准掛單。勉強過一夜。二十一早進太原城。至極樂寺。飽受責罵。不掛單。二十二早出城禮拜。北門外遇一青年僧。名文賢。見予近前招呼。接過拜凳行李。請進寺內。愛敬如親。領到方丈。陪茶飯。談次予問。“大和尚似廿余歲。又系外省人。何以在此住持。”曰。“我父親在此做官多年。後在平陽府任上。被奸臣所害。母亦氣殒。我含淚出家。此間官紳舊有往還。故邀至此。早想擺脫。今瞻上座道風。心甚傾服。請在這裡長住親近。”予告以發願拜香緣由。住持甚敬信。堅留十日乃放行。送衣物旅費。予概弗受。臨別代攜拜凳相送十余裡。灑淚而別。時五月初一日也。予向忻州前進。一日早。在途中拜香。後面來一馬車。緩行不越前。予覺避之。車中官人下車。問。“大師在路拜甚麼。”告以故。官人亦湘人也。談甚暢洽。彼曰。“若此。我現住峨口白雲寺。你朝台必經之地。你之行李。我代你先送到。”予感謝之。上車徑去。仍是每日拜香。別無延誤。五月中到白雲寺。代送行李者。即該營營官也。見予歡迎至營部。優待。休息三日。告辭。送路費禮物不受。彼另派兵將行李銀物徑送顯通寺。予起香到圭峰山秘魔巖。獅子窩龍洞等處。山水奇蹤。說之不盡。予以拜香故。未能領略也。五月底至顯通寺。兵弁已將行李送來。下山去矣。
到顯通寺住下。先到附近各剎進香。遍問文吉其人。無有知者。後與一老僧說及情由。老僧合掌曰。“文殊菩薩化身也。”予即頂禮謝。二十二日起香。兩日拜至東台。月朗星輝。進石室上香。在室內朝夕禮誦。禅坐七日。下台拜那羅延窟。裹糧已盡。六月初一日回顯通寺。初二起香。上華嚴嶺。過夜。初三拜北台。在中台過夜。初四拜西台。過夜。初五回顯通寺。初七拜南台。在南台打七。十五下台回顯通寺。參加六月大佛會。至是為超生父母。拜香三年願畢。
此三年中。除為疾病所困。風雪所阻。不能拜香外。一心正念。禮拜途中。歷盡艱難。心生歡喜。每每藉境驗心。愈辛苦處。愈覺心安。因此纔悟古人所謂消得一分習氣。便得一分光明。忍得十分煩惱。便證少分菩提。
又於中途所歷諸名勝。自普陀而江浙。而中州。而黃河。而太行。勝地名山。說之不盡。古今游記。言之甚詳。然不及身歷其境者之為快。若五台為清涼聖境。文殊放光。千丈寒巖。萬年積雪。石橋橫鎖。樓閣懸空。則非他處所及。予以拜香期內。不及觀賞。還願已畢。稍為涉足。不欲靈山笑也。
大會圓滿。上大螺頂。拜智慧燈。第一夜無所見。二夜見北台頂一團火。飛往中台落下。少頃分為十余團。大小不一。第二夜又見中台空中三團火。飛上飛下。北台現四五處火團。亦大小不同。
七月初十日。拜謝文殊菩薩下山。由華嚴嶺向北行。至大營渾源南境。朝北岳恆山。至虎風口。直上。有“朔方第一山”石坊。詣廟雲級插天。穹碑森立。進香下山。至平陽府臨汾朝南北仙窟。城南有堯廟。甚壯麗。南至蒲州晉西南盧村。禮漢壽亭侯廟。渡黃河。越潼關。入陝西境。至華陰。登太華山。禮西岳華山廟。所經攀鎖上千尺幢。百尺峽。及老君犁溝。名勝甚多。留八日。慕夷齊之聖。游首陽山。至陝境西南香山觀音寺。觀莊王墳。入甘蕭境。經泾川平涼等。至崆峒山。歲雲暮矣。回香山過年。
光緒十一年乙酉四十六歲
春。離香山。西出大慶關。入陝境。經耀州三原。至鹹陽。觀召伯甘棠樹。至長安。城垣雄偉。古跡甚多。城外東北慈恩寺內大雁塔。浮屠七級。有唐代以下題名碑。大秦景教碑。府學宮前為碑林。有七百余種。城東為灞橋。環有七十二孔。橋亭折柳。有陽關三迭處。至華嚴寺禮杜順和尚塔。清涼國師塔。至牛頭寺興國寺禮玄奘法師塔。到終南山東五台。響鼓坡。寶藏寺。白水浪。此處有兩聖僧隱此。到嘉五台銀洞子五祖窯。
至南五台。晤覺朗。冶開。法忍。體安。法性。諸上人。在此結茅庵。留予同住。法忍住老虎窩。冶開居捨龍椿。法性住湘子洞。予與覺朗體安同住大茅蓬。
三月初一日早殿後。忽見群星亂飛。天帚星現。久之始沒。不知何兆也。
是年大事去年中法戰事起。本年和約割安南屬法。
光緒十二年丙戌四十七歲
是年大事英並緬甸。設台灣省。
光緒十三年丁亥四十八歲
以上兩年余。在南五台茅蓬。與諸師同參究。甚有饒益。
二月下山至翠微山。禮皇裕寺。青華山。後安山淨業寺。禮宣祖塔。至草堂寺。禮鸠摩羅什法師道場。游太白山。高一百八裡。六月不溶雪。至二板寺大板寺。上大龍池頂。水分四流。經子午鎮。至漢中府即南鄭漢高祖拜將台。包城諸葛廟。張飛萬年燈諸名勝。經龍洞背。天雄關。小峨嵋。劍門關。缽盂寺。白馬關。龐統墳。以達四川梓潼縣文昌廟。途中經七曲山。九曲水。劍門關。削壁中截。兩崖相嵌如劍。誠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概。上有姜維城。即伯約駐兵處。棧道難行。如上青天。古人不虛語也。至廣漢之南新都縣。在寶光寺過年。本年入川。踽踽獨行。三衣一缽。都無系累。徜徉山水。境亦澄心。
光緒十四年戊子四十九歲
正月由寶光寺起程入成都省會。禮昭覺寺文殊院。草堂寺。青羊宮。經華陽雙流南下眉山縣。洪雅縣。至峨嵋山下。由伏虎寺九老洞。趙公明修行處上至峨嵋金頂進香。畢。夜看佛光。萬盞明燈。如天星繁聚。其中勝境。說之不盡。於寶光寺參應真上人。住十日。循萬年寺。禮毗廬殿。下山。至雅州。經榮經縣入泸定。過此即川邊境矣。從改西康省五月渡泸。雅安中有大渡河。用鐵索駕泸定橋。長達三十余丈。人經其上。搖曳動蕩。有戒心焉。向西行經打箭爐裡塘。即理化巴塘。即巴安北至察木多。即昌都西至碩督經阿蘭多。以及拉裡。即加黎其間地廣人稀。漢藏蕃蒙夷及猺獞等等種族。語言復雜。能通漢語者百之一二耳。裡塘有貢噶神山。為喇嘛聖地。巴塘多險峻高山。察木多多河流。各種族多奉喇嘛教。由拉裡南行至江達。即太昭過此即為西藏境界矣。
入西藏境。過烏蘇江。越拉薩河。即為西藏首都拉薩。全藏政教之中樞。西北達布拉山。有高十三層之達布拉宮。殿宇莊嚴。金碧耀目。為達賴活佛坐床之所。有喇嘛僧二萬人。附近有葛爾丹。別蚌。色拉。三大寺。亦各數千人。予以言語難通。祇於各寺進香。及一禮活佛而已。又西行經貢噶。江孜。至日喀則。即扎什倫布其西有扎什倫布寺。建築宏麗。廣及數裡。為後藏政教領袖班禅活佛坐床之所。有喇嘛僧四五千人。
由川入藏。行及一年。日出而行。日入而息。登山涉水。每數日不遇一人。鳥獸異於中原。風俗堪稱殊異。僧伽不守戒律。多食牛羊。道服劃分紅黃。各立門戶。憶及祇園會時。不知涕之何從也。以歲暮回拉薩過年。
光緒十五年己丑五十歲
予不欲留藏。開春南行。經拉噶。亞東。即茅屯為由藏往印第一門戶。經不丹國。越重山峻嶺。不知其名。或稱蔥嶺。或稱雪山。即喜馬拉雅山有詩雲“何物橫天際。晴空入望中。這般銀世界。無異玉玲珑”之句。至楊甫城朝佛古跡。至孟加拉國大埠。渡錫蘭。朝聖地後。即附航至緬甸。朝大金塔。至摩羅緬吉帝利。此處有一巨石至奇。稱是目連尊者安置。朝禮甚眾。
七月起程回國。由臘戌過漢龍關。即雲南境。而免寧龍陵景東蒙化。趙州下關。至大理。觀洱海銀濤。聲聞數裡。歎為奇觀。回國初願。為朝雞足山。禮迦葉尊者。入定待彌勒下生渡洱海。向東北行。經挖色。百擔。平沙。山角。安邦大王廟。至靈山一會坊。即雞足山麓也。半山有鳴歌坪。相傳尊者入山。八國王送至此。不忍去。在山修行。成護法神雲即大王廟直上至迦葉殿。殿中奉尊者像。傳阿難尊者來朝。石門自開。至聖境懸巖。石壁生成一道石門。名華首門。迦葉在內入定。宛若城門。高數十丈。廣十余丈。雙門關閉。門縫顯然。是日游客。及導引之土人頗多。予進香禮拜時。忽聞大鐘三聲。土人均歡呼禮拜。稱有異人至。則聞鐘鼓魚磬聲。我等曾聞一二次鼓磬聲。未聞大鐘聲也。今師傅禮拜聞大鐘聲。其有道乎。予謝弗敢。時己丑年七月三十日也。
再上山頂。名天柱峰。此為全山最高處。從山下至此。約三十裡。有銅殿一所。楞嚴塔一座。據山志載。全山有三百六十庵。七十二大寺。今則全山不足十寺。僧伽與俗人無殊。子孫相承。各據產業。非本山子孫。不准在山中住。並不留單。予念往昔法會之盛。今日人事之衰。歎息不已。思欲有為。而不知機緣之何在也。
下山由梁王山。九峰山。至雲南縣。經水目山。靈鹫山。紫溪山。至楚雄府。在西門外高鼎寺住。初到未幾。聞蘭香滿室。執事僧向予致賀。上座至。仙蘭放香。異數也。府志載。山有仙蘭。不見其形。遇真人而放香焉。今日蘭香滿山。上座德感。招待殷勤。堅留久住。予以回湘急。卻之。一宿即行。經昆明府。曲靖府。以達貴州省之平彝。循道東行。經貴陽鎮遠入湘西之麻陽芷江。經寶慶府。達衡陽。禮恆志和尚於岐山。留旬日北行。
至湖北武昌。禮志摩和尚於寶通寺。學《大悲忏》法畢。赴九江入盧山。禮志善和尚於海會寺。參加念佛會。過安徽境。游黃山後。朝九華山。禮地藏王菩薩塔。百歲宮。禮寶悟和尚。此老戒行精嚴。定力第一。渡江至寶華山。禮聖性和尚。留住過年。
此兩年間。身行萬裡。除渡海須航外。余皆步行。水驿山程。霜風雪雨。碛砂峻嶺。島嶼榔椰。境風日變。心月孤懸。體力增強。步履輕捷。不特不覺行旅之苦。反思昔日放逸之非。古人謂讀萬卷書。須行萬裡路。良有以也。
光緒十六年庚寅五十一歲一八九○年
到宜興。禮仁智和尚。時修顯親寺。是密祖出家處。在此過夏。到句容禮法忍和尚。助其修赤山。住此過冬。
光緒十七年辛卯五十二歲
在金陵伴松嚴上人助修淨成寺。時與楊仁山居士往來。參論因明論。般若燈論。住淨成寺過冬。
光緒十八年壬辰五十三歲
約普照。月霞。印蓮諸師。同上九華山。修翠峰茅蓬。同住。由普照師主講《華嚴經》。弘五教儀。賢首一宗。歇墜已久。各處聞講教儀。多來赴會。江下賢教。從斯再暢。
光緒十九年癸巳五十四歲
仍在翠峰研究經教。是夏谛閒法師。來此同度夏後。自往金山過冬。
是年大事英法成立協約。割暹羅南掌地。許暹羅獨立。
光緒二十年甲午五十五歲
仍在翠峰茅蓬研究經教。
是年大事中日戰役起。
光緒二十一年乙未五十六歲
揚州高旻寺住持月朗到九華。稱今年高旻有朱施主法事。連舊日四七。共打十二個七。赤山法老人已回寺。仰諸位護持常住。都請回山。將屆期。眾推予先下山。至大通荻港後。又沿江行。遇水漲。欲渡。舟子索錢六枚。予不名一錢。舟人徑鼓棹去。又行。忽失足墮水。浮沈一晝夜。流至采石矶附近。漁者網得之。喚寶積寺僧認之。僧固赤山同住者。驚曰。“此德清師也。”畀至寺。救蘇。時六月二十八日也。然口鼻大小便諸孔流血。居數日。徑赴高旻。知事僧見容瘁。問。“有病否。”曰。“無。”乃谒月朗和尚。詢山中事後。即請代職。予不允。又不言墮水事。祇求在堂中打七。高旻家風嚴峻。如請職事拒不就者。視為慢眾。於是表堂。打香板。予順受不語。而病益加劇。血流不止。且小便滴精。以死為待。在禅堂中晝夜精勤。澄清一念。不知身是何物。經二十余日。眾病頓愈。旋采石矶住持德岸送衣物來供。見容光煥發大欣慰。乃舉予墮水事告眾。皆欽歎。禅堂內職不令予輪值。得便修行。從此萬念頓息。工夫“落堂。”晝夜如一。行動如飛。一夕。夜放晚香時。開目一看。忽見大光明如同白晝。內外洞澈。隔垣見香燈師小解。又見西單師在圊中。遠及河中行船。兩岸樹木種種色色。悉皆了見。是時纔鳴三板耳。翌日。詢問香燈及西單。果然。予知是境。不以為異。至臘月八七。第三晚。六枝香開靜時。護七例沖開水。濺予手上。茶杯墮地。一聲破碎。頓斷疑根。慶快平生。如從夢醒。自念出家漂泊數十年。於黃河茅棚。被個俗漢一問。不知水是甚麼。若果當時踏翻鍋灶。看文吉有何言語。此次若不墮水大病。若不遇順攝逆攝。知識教化。幾乎錯過一生。那有今朝。因述偈曰。
杯子撲落地響聲明瀝瀝
虛空粉碎也狂心當下息
又偈
燙著手打碎杯家破人亡語難開
春到花香處處秀山河大地是如來
是年大事馬關條約成。割台灣遼東半島給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