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修的秘訣在於,要對自己的存在隨時保持覺照,不論身處任何環境,讓覺知的太陽持續照耀內心生起的每一件事。在喝茶的時候,我們的心必須全然專注於喝茶本身。若我們能全神貫注,喝茶或咖啡也能成為日常生活的樂趣。
你會用多少時間喝茶?在紐約或東京的咖啡館,人們總是到店裡點杯咖啡,匆忙地喝完、付帳,然後又行色匆匆地趕路辦事。這樣頂多只花幾分鐘。通常店內會播放震耳欲聾的音樂,你一邊聽音樂,一邊看著別人匆忙吞飲咖啡,心裡則是盤算著待會兒要做什麼。這實在不能稱為喝咖啡。
你參加過茶道嗎?人們聚集在一起,花兩、三個小時喝幾杯茶。這些時間可不是花在聊天閒扯上,而是花在相聚品茗這件事而已。你或許會認為這麼做是不負責任的表現,因為這些人根本將世界大事置諸腦後,但你必須承認,這些人的確懂得如何好好地喝茶,他們了解與朋友品茗的樂趣。
花兩個小時喝杯茶,我同意是有些過分了。生活中還有許多其他事要做:整理花園、燒飯洗衣、清洗碗筷、裝訂書籍或寫作。或許這些事比不上喝茶或到山坡上散步來得有趣,但如果帶著完全的覺知來做這些事,就會發現它們也相當令人愉悅。即使飽餐一頓後去清洗碗筷,也是件享受的樂事。
我們所洗的每一個碗都是奇跡。
我認為,只有當你不是真正在洗碗時,才會覺得洗碗是件苦差事:一旦你站在洗碗槽前,卷起袖子,將雙手浸泡在溫水中,那感覺說實在並沒那麼糟糕。我很能享受慢慢洗碗的樂趣,充分感受到每一個碗盤、水流的存在,以及雙手的律動。
我知道,若當時只是急著把碗洗好,然後可以去喝杯茶,那段時間必然會很難捱,而且不值得這樣過。這麼做會相當悲哀,因為生命中的每分每秒都是奇跡。那些碗盤本身,還有我此時此刻站在這裡清洗,都是一種奇跡!
我在《正念的奇跡》這本書中曾寫到這點。我們敲響的每一記鐘聲、所寫的每首詩,以及所洗的每個碗,都是個奇跡,每件事都具有同樣珍貴的價值。
神聖與世俗的疆界已泯除。
某日,當我在洗碗時,突然覺得自己的動作神聖尊貴,就如同在為新生的佛陀洗浴。這位新生的佛陀如果讀到這段話,必然會替我感到高興,絲毫不會因為被拿來跟一個碗相提並論而覺得受辱。
在覺照中的每個思惟、每個動作都是神聖的。在這片光明的領域中,神聖與世俗的疆界已泯除。我承認自己洗碗所在費的時間較長,但我時時刻刻都活在當下,而且內心十分快樂。洗碗這件事既是手段,也是目的——換句話說,洗碗不僅是為了潔淨碗盤,也是為了洗碗而洗碗,讓自己在清洗碗盤時的每一刻都保持覺知。
如果我不能以愉悅的心情來洗碗,只想盡快將碗洗完,好去喝好茶,那我同樣也無法盡情快樂地享用這杯茶。雖然一杯茶在手,心裡卻仍惦記著其他事,這樣一來,這杯茶的滋味和品茗的樂趣都消失殆盡,我的心永遠都懸念於“未來”,絕不可能活在“當下”
如何培養覺知?你得自尋答案!
讓我們能夠“掙一口飯吃”的工作,同樣也能以洗碗的精神來進行。在僧團中,裝訂書本是我的主要工作。我運用一支牙刷、一個小滾軸和一塊極重的防火磚(約四、五磅重),就能每天裝訂兩百本書。
在裝訂前,我會先將書頁按順序沿著長桌四周排好:然後我繞桌而行,每走完一圈,就能收集好完整、順序正確的書頁。繞桌而行的時候,我知道自己不會走偏,所以我的腳步非常緩慢,每收集一頁紙張,都清楚覺察到每個動作:我呼吸輕緩,同時也覺察每個呼吸。當我裝幀書頁、上膠,並裝訂好封面時,內心非常平靜。
我知道自己的速度比不上專業裝訂師傅或機器,無法生產那麼多的書,但我也明白,自己其實並不厭惡這份工作。如果你希望賺許多錢花用,就必須工作賣力且動作迅速;但是你如果只想過簡樸生活,就能輕省地工作,並活在完全的覺知中。
我認識許多年輕人寧可減少工作時間,每天大約四個小時,過著清貧的生活,好讓自己活得簡樸又快樂。這或許是解決目前社會問題的方法——降低無用物品的生產量、與失業的人分享工作,並且實踐簡樸快樂的生活。有些社團和有些人的做法已經證明這是可行之道。這讓未來充滿了希望的徵兆。
或許你會問,在洗碗、裝幀書籍,或在工廠、辦公室上班時,到底如何培養覺知?我想,你得自己去尋找答案。只要盡己所能地讓內在的覺知之光保持明亮,終會發現適合自己的方式:或者你也能嘗試別人走過的路——像是背誦讀體律師的偈頌,或是全心專注於自己的呼吸。
在每次的吸氣和吐氣、在肺部的舒張與收縮之間,都能保持覺知。當心中有念頭或感覺生起時,就讓它隨著你的呼吸自然流動。它們或許能提醒你隨順自己的呼吸,幫助你呼吸得更輕柔和緩。
綻放一抹微笑,你就安住於覺知之中了。
當你專注於呼吸,就能暫時充分保持清醒。你已經又往成功邁進了一步,不是嗎?所以,何不展露微笑?這一抹微笑就證明你已經辦到了。看見你的笑容,我立即明白你正安住於覺知之中。請讓這抹微笑永遠綻放,這就是佛陀的微笑。
古往今來,曾有多少藝術家竭盡心力地想讓這朵微笑的小花展現於無數的佛陀雕像上?或許你在柬埔寨吳哥窟眾佛的臉上見過,或是在印度西北部犍陀羅的僧院中見過,我相信他們所雕的佛像臉上,也呈現著同樣的笑容。你能想像一個充滿憤恨的雕刻家能創造出如此脫俗的笑容嗎? 當然不可能!我認識在越南茶瞿(TraCu)山那位創作“大涅盤”像的雕刻家。在創作此雕像的六個月期間,他每日茹素、打坐和讀經。
蒙娜麗莎的微笑是淡淡的,只是一種微笑的暗示。即便是那樣的笑容,都足以松弛你臉上所有的肌肉,除去內心的煩憂與塵勞。綻放輕柔的微笑就能夠滋養覺知,並有鎮靜人心的奇跡功效,讓你重拾失落的平靜。
當你獨自漫步於山坡、公園或河邊,可以依循自己的呼吸前進,面帶笑容。當你感到疲倦或煩躁時,可以平躺下來,雙臂置於兩側,全身肌肉放松,只保持對呼吸和微笑的覺察。這樣的放松方式很美妙,而且能讓身心非常舒暢。
如果你每天進行數次,將獲益良多。專注地呼吸和微笑,可以為你和周遭的人帶來快樂。縱使你花費許多錢為家人買禮物,絕比不上你的覺知、呼吸和微笑所能帶來的真正快樂,而且這些珍貴的禮物不必花費任何一分錢。
數息,可以讓你平靜且專注。
如果你的心情過於煩躁不安或壓力過於沉重,而無法隨順呼吸,這時就可以運用數息的方式。第一次吸氣和吐氣時就數“一”,這期間要一直專注這個數字。在第二次呼氣和吐氣時數“二”,不要讓自己分心。依此方式一直數到“十”,然後再從“一”開始算起。
若是在這段期間你分心了,可以從“一”再重頭算起。當你整個人平靜且專注,就能夠不依賴數息而隨順呼吸。
你用鐮刀割過草嗎?我在五、六年前曾買過一把鐮刀,打算割除小木屋四周的雜草。我花了一個多星期才找到最好的使用方法。不論是站立的姿勢、手握鐮刀的方式,還有刀鋒揮向雜草時的角度,都非常重要。
我發現,如果在揮刀時配合臂膀的動作與呼吸的規律,保持不疾不徐,覺察自己的活動,就能夠工作較長的時間。如果沒有這些條件彼此協調,那麼不到十分鐘就會感到疲倦。
某天,有位義裔的法國人來拜訪我的鄰居,我請他教我使用鐮刀。他在這方面比我在行,但他大部分時間都保持同樣的姿勢和動作。令我驚訝的是,他也是讓動作與呼吸協調一致。從此以後,每當我見到鄰居在割草,我就明白他們是在修習覺知。
身體不僅是追求真理的工具,它本身就是真理。
在我擁有鐮刀之前,還用過其他工具,例如十字鎬、鏟子和草耙,同樣要協調呼吸和動作。我發現,除了極費體力的工作,像是移動巨石或推動大型的手推車(這些很難讓人保持完全覺知)之外,大部分的工作如翻土、犁溝、播種,或施肥、澆水等,都能夠以放松和保持覺知的方式進行。
過去這幾年來,我一直避免讓自己疲乏和分心,我認為人最好別虐待自己的身體。我應該像音樂家珍惜自己的樂器般,小心地照顧自己的身體,以尊敬之心對待它。
我對自己的身體實施“非暴力”政策,因為它不僅是我們追求真理的工具,它本身就是真理:身體不僅是座聖殿,同時也是經驗豐富的哲人。我非常喜愛和尊敬自己犁田和裝訂書籍的“工具”,當我使用這些“工具”時,全神專注於呼吸上,而且發現它們跟我呼吸的律動一致。
一棵薄荷所帶來的深遠影響,與一首詩完全相同。
我不知道你每天從事什麼樣的工作,但我知道,有些工作比較容易帶領人們走向覺知。例如,寫作就比較不容易保持正念。
當我寫下句號,我心裡才明白一個句子寫完了。但在書寫這個句子的過程中,比如說現在,我仍偶爾會失去覺照。因此,過去幾年來,我經常從事勞動工作而較少寫作。
有人告訴我:“種植蕃茄和莴苣或許也能通向一切真理,但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具備寫故事和詩的才華,請別把你的時間浪費在體力勞動上!”
其實我並沒浪費任何時間。種一棵植物、洗碗或割草,跟寫一首詩同樣都是永恆與優美的!我無法理解為何寫詩就優於種一棵薄荷。播種帶給我的樂趣和寫詩一樣多。對我而言,一棵莴苣或薄荷的嫩芽,在時空中所帶來的深遠影響力,與一首詩完全相同。
當我在一九六四年協助創立高級佛學研究大學(UniversityofAdvancedBuddhistStudies)時,曾犯下嚴重錯誤。那些學生都是年輕的比丘和比丘尼,只是在校園中研習書本、經文,以及鑽研各種理念。到頭來,他們除了學到一丁點的知識和拿到文憑之外,其余一無所獲。
過去,新剃度的沙彌剛進入寺院,會馬上被領到菜園中,學習全神貫注地割草、澆水和耕種。他們閱讀的第一本書是讀體律師的偈頌,內容包括穿衣、洗手、過河、挑水、早起穿鞋,以及各種日常實務,讓學生們整天修習覺知。之後他們才開始研讀經論,並參與團體研討和私下請教禅師,伹仍然是研讀與實務修行並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