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能夠處處放開心胸、放開耳目的人,也必然能夠積漸而成地具備了使得“人間愉快”的四種能力,那就是擔荷力、化解力、包容力、觀賞力。
1、擔荷力
一個能放開心眼的人,一定能了解人生在世,必有應盡的責任和義務。只是盡責任和義務,須先估量自己擔荷的能力,須知站在什麼崗位服什麼務,只要衡心量力,都算擔荷人生的責任。
孫中山先生說:“人生以服務為目的。”聰明才智足以造福十人者,就服十人之務;足以造福百人者,就服百人之務;足以造福千千萬萬人者,就服千千萬萬人之務。否則只能挑百斤的,卻要挑千萬斤,結果不是志大才疏,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便是屍位素餐,屍居余氣,徒然廢物。禍國殃民,莫此為甚。
古來讀書君子,如果懂得“服務的人生”,不必人人以“澄清天下”、“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擔裝”為己任,就很容易找出人生正確的路途,更不會一失意便牢騷滿腹、怨天尤地,或故作清高、隱居山林。而如果一個人對其所應盡的義務和責任,能夠擔荷得起,那麼庶幾可以無愧無憾了。
2、化解力
而一個能放開心眼的人,也一定能了解,在擔荷人生義務和責任的旅程裡,可能遭遇障礙、困頓,乃至災難,也因此要為自己涵養能夠化解障礙、困頓乃至災難的能力,如此才能好好地把人生的擔子挑到盡頭。
而我認為“化解”的方法有三部曲:最好能像莊子所說的藐姑射山的神人那樣,將“礙難”見於未萌,如此就很容易超越化解於無形;但這要有極高的智慧。其次要能轉移境界,像蘇東坡於沙湖道中那樣“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像王摩诘游山玩水那樣“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努力於趨吉避凶,盡管否極,也必會泰來。萬一“礙難”直沖你而來,無可閃避,你只好奮足精神、鼓足力氣,像《戰國策》齊君王後以鐵椎敲擊秦王無端挑釁的“連環”那樣地“突破”它。這三種“化解”的方法,前二者看似消極,其實更有積極的意義,因為如此可以使我們有限的生命力,省去許多無須的浪費,而能將義務和責任擔荷得更多。至於最後一種“突破”的方法,那是最無可奈何的事,因為自我也要傷損不少。如果能養成這三種化解的能力,那麼妨礙“人間愉快”的事,就會少之又少了。
3、包容力
而一個能放開心眼的人,由於不偏不執,通達無礙,必然也能涵養能包能容的能力。而隨著歲月的開擴拓展,有朝一日定能成就“博大均衡”的襟抱和“真摯自然”的性情。性情自然真摯,定能不矯揉、不造作,對於萬事萬物致其精誠,其所塑造完成的自身,也定是有血有肉有骨有氣、須眉畢張的真我。而襟抱博大均衡,有如滄海不擇細流、泰山不厭土石,陽春流布其德澤、化兩廣被其滋潤,則其以天地為心、為生民立命所躍動的脈息,也定能推動時代的巨輪。權位越高越重或文學藝術成就為不世出的人,越要有此涵養。
古來聖君賢相姑且不論,求諸中國文學:靈均之香草美人,淵明之采菊東籬,太白之飛揚跋扈,稼軒之郁勃豪縱,莫不真摯自然,各任其性,所以風調不同,獨具可觀。而若謂博大均衡,則子美、東坡蓋可以當之:子美悲天憫人,以雙肩盡挑世間愁苦;東坡光風霁月,以懷抱化開大千紛擾。而其博大均衡,莫不源自真摯自然。由學識、由品德,致力涵養,然後達成。所以子美為“聖”,東坡為“仙”;聖賢神仙,境界雖殊,而其古往今來,萬民同仰則一。
不止如此,能包能容,也可以助長化解的能力,因為胸中在現實裡所引發的窒礙,也往往在包容力中自然消釋了;若此,其於“人間愉快”,是頗具推動之功的。
4、觀賞力
如果“擔荷”是挑起自家的責任,“化解”是排解遭遇的困難,“包容”是承受人間的紛歧,那麼一個放開心眼的人,更能涵養豐富人性情味的“觀賞力”。
因為擔荷也好,化解也好,包容也好,所用的身心之力相當的多。如果心力之源的“心靈”,沒有一分余裕讓它汩汩然的滋生,那麼必有衰竭和閉塞的時候。而鮮活的心靈源泉,莫不得自對宇宙萬物的關愛和欣賞。首先將自家的生命之流,注入宇宙萬物之中,於是宇宙萬物也照樣會煥發華彩,回映於自家心靈之上。也就是先要同一於宇宙萬物,然後超然物外,才能觀察萬物所蘊涵的情趣。萬物情趣入我胸中,則心靈的源泉汩汩生發,欣欣然的可以增添擔荷,可以助長化解,可以豐沛包容,而人間愉快自在其中。
以文學為例:詩家詞客,一些可欣可悅的句子,莫不從天地自然,用藝術家觀賞的眼光攫得。“丹霞夾明月,華星出雲間。”上天如此垂布光彩。五色一何鮮明,便是曹丕“乘辇夜行游”所眼見的;“漠漠水田飛白鹭,陰陰夏木啭黃鹂。”田園如此優美安閒,物物一何相得,便是王維“秋雨辋川莊”所領略的。而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更是物我兩忘。此時此際,東籬之菊悠然,南山之境悠然,淵明之性悠然,所以不辨菊花、南山與淵明者,盡在悠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