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法師、各位護法居士:
大家晚安!
這次佛學講座三天,為什麼要用禅做主題呢?因為生活愈是忙碌,人生愈是動蕩,禅在我們生活裡面愈重要。禅究竟是什麼呢?禅就是我們自己,就是我們的心,是人生的放曠,是生活的幽默,是一種直覺,一片定慧;禅不在多言,不在世俗文教經典中,沒有你我凡聖的差別,禅就是一種光芒,一片靈犀--像這個講台上的花,黑暗中並不起眼,水銀燈光一照,就特別亮麗,氣氛也不同了。看著這些花,有人心裡會有一種美麗的感動,有人沒有,滋味也就不一樣。
假如不分僧俗,不分出家在家,每個人生活裡都能有那麼一點禅味,生活就會不一樣。所謂“蓮花開水面,亭亭出污泥”,禅就像出污泥而不染的蓮花,在任何污濁的生活環境裡,都能有清淨素雅的心田,“悟則三身佛,迷疑萬卷經”,有沒有禅,差別是很大的。
過去禅宗的人物,有的風趣灑脫,有的幽默自在,有的持重嚴厲。像有名的六祖大師,隱藏在獵人群中十五年,隨宜說法,他為什麼能夠這樣的堅忍,這樣的持重?因為禅在生活裡有力量,有了禅,人可以隨忍隨住。
像汾陽禅師,皇帝八次召請上朝,他不去,再高的榮耀,也不動心,為什麼?有了禅,死生憂樂不能移,世間萬物在他心目中都很渺小了。
南泉禅師混跡樵牧群中,日日打柴、砍樹、自築禅齋,三十余載不下山,為什麼?擁有了禅,就等於擁有了宇宙,大千歸宿在懷抱,一切風光現眼前,何必再到什麼地方去呢?
禅是無你、無我、無聖、無凡,更沒有貴賤的差別。為了悟禅,禅師的持重有很嚴格、很嚴厲的方式。像二祖慧可,為了向達摩初祖請法,苦立至積雪封膝,還不惜自斷一臂,以表示為法忘形的決心,這多嚴厲啊!百丈禅師給他的師父馬祖大喝一聲,耳朵聾了三天,也領悟了三天獅子吼。俱胝和尚在有人問道的時候,不多言語,只豎一指,侍者也學和尚豎一指向人說法,被俱胝攔指一剪,把虛有表相的指頭剪斷!指頭斷了,侍者也開悟了。雲門禅師正要出門的時候,右腿已跨出門檻,師父把門用力一關,左腿關在裡面,這一夾,腿斷了,痛心徹骨之余,他也悟到了裡外一如的道理。
為了參禅,禅師們嚴厲的精神實在超乎我們的想象。有的很神奇怪異,有的很幽默自然,有時故意給你受種種委屈,給你種種的傷害,種種的侮辱,千折萬磨,把你的思想也好,心也好,逼得走投無路,走到絕望的時候忽然一悟,峰回路轉,真是別有洞天福地。禅的密意,都在生活日用中出現了,端看我們如何在心田體悟、受用。
我今天不講禅師們那些持重、堅忍、嚴厲的風范。我想用比較平易的方式,談談禅門風趣灑脫的人物,把他們參禅生活的點點滴滴向各位介紹,讓大家在生活裡,也能像那些風趣灑脫的禅師們,有那麼一點禅味,豐富我們的生活。
一.從游戲神通來談禅宗的風趣灑脫
禅師們因為有了禅,從禅來游戲人間,表現智能。他們的風趣灑脫,常常透過游戲和神通的方式呈露,給我們意想不到的感悟。我現在介紹幾樁公案讓大家參想:
雲升禅師和坦山是師兄弟,坦山禅師不正派,是一個不正經的和尚。信徒們都恭敬雲升師兄有學問,有道德,有修養;對坦山師弟的不夠莊嚴則搖頭歎息,不願理睬他。有一天,坦山禅師買了很多魚肉下酒,正在屋裡吃吃喝喝的時候,雲升從門口經過,坦山一見,趕緊招呼道:
‘師兄,來哦!吃一杯酒如何?’
雲升禅師一看非常生氣,罵道:‘你啊!真是沒出息,現在是什麼身份了,還吃酒?我可是嚴守戒律滴酒不沾的。’
坦山一笑,說道:‘連酒都不會吃,實在不像個人。’
雲升一聽,沉下臉責問:‘身披袈裟,吃酒已屬犯戒,你還罵我?’
坦山笑嘻嘻的應道:‘我什麼時候罵你了?’
‘你剛剛罵我不像個人。’
‘你當然不像個人啊!’
雲升忍住怒氣,追問:‘那我像什麼?’
坦山放下酒食,坦然說道:‘你像一尊佛祖啊!’
禅師們總是用出乎意料的一句話,解決很艱難尴尬的局面。禅,是人生的潤滑劑,透過游言戲行,能使生活現出一片幽默的風光。
中國佛教史上,道教道士和佛教法師常常辯論斗法;有一個道士向法印禅師挑戰,道士趾高氣昂的說:
‘你們佛教怎樣高超都比不上我們道教,你們佛教講到最高都是一,一心啦,一真法界啦,我們道教講什麼東西都是二,絕對勝過你們的一。比如講乾坤、講陰陽,都是二,勝過你們的一心、一真法界!’
法印禅師笑著問:
‘真的嗎?你們的二,真能勝過我們的一嗎?’
道士信心十足,誇口說:‘只要你們說一,我就能二,一定能壓倒你們。’
法印禅師漫悠悠把一條腿那麼一豎,望著道士說:‘請你把兩只腿豎起來。’
千種難題萬般困擾,禅師一句簡單話便讓你啞口無言。禅,不是賣弄,而是自在自如,游心禅海之中,人生便處處是轉機,時時含妙意了。
有一位將軍,向大慧宗杲禅師要求出家,一再懇請:
‘我早已看破紅塵,請禅師慈悲、慈悲!收留我出家,跟你做和尚吧!’
禅師語重心長的回答說:
‘你還有妻子,有家庭,社會習氣也太重,還不能出家,慢慢說吧!’
這個將軍苦苦請求:
‘師父啊!我現在什麼都能放下,妻兒家庭我都能放下了,你即刻收我出家吧!’
禅師還是搖頭:
‘慢慢再說!慢慢再說!’
有一天,將軍很早來到寺廟拜佛,表示很虔誠。大慧宗杲禅師見到了,有意點撥他,就問:
‘將軍,為何起這麼早來拜佛呢?’
將軍把胸這麼一挺,威風凜凜的說:
‘我為了除卻心頭火,特別起早禮世尊!’
大慧宗杲禅師笑嘻嘻問道:
‘這麼早出門,不怕妻子偷人嗎?’
將軍一聽,怒氣勃然而生,很不高興地指斥:
‘你這老怪物,怎麼講話這麼傷人呢?’
大慧宗杲禅師哈哈笑道:
‘我才輕輕一撥搧,你的妒火就燃燒了,瞋恚心這麼重,怎能出家呢?’
參禅求道,是要身心放下,以平常心隨緣放曠,道在生活裡自然呈現,這就是禅師們風趣灑脫的特色。
很有名的一休禅師,信徒問他:
‘師父,什麼法號不好取,為什麼要叫一休?’
一休禅師就說了:
‘一休萬事休,有什麼不好呢!’
信徒一聽,頗覺有理:
‘不錯!不錯!一休萬事休,很好!很好!’
一休禅師眨眨眼,搖搖頭,說道:
‘一休不好,要二休才好。’
‘二休怎麼好呢?’
‘這個二休嘛!就是生要休,死也要休。生死一起休才能解脫;煩惱要休,涅槃也要休,煩惱涅槃一起休,二休最好。’
信徒一聽,非常贊同,連聲叫好:
‘不錯!不錯!二休比較好。’
一休禅師白眼一翻,又搖頭了:
‘二休不好,三休才好呀。’
信徒覺得奇怪,追問說:
‘三休怎麼好?’
‘你老婆今天跟你吵架,像個母老虎,最好是休妻。’
一休禅師板著臉繼續說:
‘作官常常要奉承逢迎,也很辛苦,最好休官。社會上謗議叢生,唇槍舌劍也很累,最好休爭。能夠休妻、休官、休爭,三休豈非最快樂!’
信徒一聽,擊掌稱妙,更是大點其頭:
‘不錯!不錯!三休的確好。’
一休禅師臉色一正,大搖其頭:‘四休更好。’
信徒一愣:‘四休怎麼好啊?’
‘酒、色、財、氣,四樣孽障一起休最好!’
望著一休禅師的莊嚴神色,信徒衷心悅服,頂禮說:
‘四休實在好!實在好!’
一休禅師卻又微笑起來,搖搖頭:
‘四休不好,最好五休。’
‘哪裡五休?’
‘人生最苦就是為了無底海這張嘴。’一休禅師張嘴伸舌示意:‘要吃飯,要工作,為一口衣食奔波忙碌,所以受種種苦,假如五髒廟一休,不就眾苦皆休,通通都沒事了嗎?’
禅師們講說佛法,不但契機化導,言語游戲之間,另開方便神通法門,把諸佛菩薩的至理妙道闡發於無形。在禅宗的寶典裡,像禅師們這種風趣灑脫的游戲教化公案實在很多,我現在高高舉起一根指頭,請問大家:這是什麼?
(聽眾紛紛猜測:一指禅?一休禅?星雲一句禅?生死一如?乾坤一空?......)
(星雲大師舉一指示眾,含笑不語。過了半晌,才說:)
‘大家心裡想的,難道不是禅法?’
二.從生老病死來談禅宗的風趣灑脫
有了禅,生活就別有洞天,連生死的風光都不一樣了。我現在舉幾個禅師對生老病死自在灑脫的公案給大家參想:
有一個信徒問趙州禅師:
‘師父!您八十歲了還在參禅、打坐、行腳,這樣的修行實在少有,您百年以後,會往生到哪裡裡去?’
趙州禅師立刻回答說:
‘我死後當然到地獄裡去!’
信徒聽了,半信半疑:
‘師父,像您這樣大修行的人,死後怎會到地獄去呢?’
趙州禅師慈眉善目的看著他說:
‘我若不到地獄裡去,誰來度你這種人呢?’
從另一個角度看:禅師自己到地獄裡去,跟你受苦受難,幫你得度,這是何等寬敞的胸襟?連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懂得禅,真是任運自在。
我也是禅宗的一份子,我的祖師是臨濟禅師。有一天,臨濟禅師帶著普化禅師到信徒家裡接受供養。普化禅師把飯菜打翻了兩次。到信徒家作客,把飯打翻了,這是非常不禮貌的事。所以臨濟禅師就跟他說:
‘啊!你不要這樣粗氣。’
普化禅師故意做出吃驚的樣子說:
‘咦!師父啊!你的佛法還有粗細嗎?’
臨濟禅師當著信徒的面,不便因示法而冷落主人,只好莫可奈何地說:
‘唉!你實在像一頭牛!’
普化禅師立刻學牯牛叫:
‘哞!哞!’
臨濟禅師笑罵他:
‘像個賊!’
普化禅師又趕快圈嘴喊:
‘來抓賊喔!抓賊喔!’
禅師們談禅,在生活中你一言,我一語,看似平凡,佛道卻在風趣中顯現,忽人忽牛忽賊的,像超越了時空的限制,拿生老病死開玩笑,這樣不著重外在形式的修持,也是禅師灑脫的特長。
有一位昙照禅師,每日向信徒開示,都離不開“快樂呀!快樂呀!人生好快樂呀!”有一天他生病了,輾轉病榻時卻不停的叫“痛苦呀!痛苦呀!人生好痛苦呀!”住持大和尚聽到了,很不順耳,就來責備他:
‘喂!一個出家人有病,老是喊“苦呀!苦呀!”太不像話了!你有一次掉進水裡,快要淹死時,還面不改色,一付視死如歸的樣子,你那精神如今何在?你平常都講“快樂!快樂!”為什麼到人生盡頭卻喊“痛苦!痛苦!”呢?’
昙照禅師向住持招手,喚道:
‘你來,你來!你到我床邊來。’
住持走到他床邊,昙照禅師輕輕地問:
‘大和尚!我過去講“快樂呀!快樂呀!”現在講“痛苦呀!痛苦呀!”請問究竟是講快樂對呢?還是講痛苦對呢?’
一般人把快樂和痛苦分開來講,生是一回事,死是一回事,所以生可喜,死可悲。昙照禅師不是真的嗟病歎死,不是真痛苦。他只是提供自己人生的觀照,直下承擔,快樂也好,痛苦也好,都是一般樣,面臨生老病死,禅師們永遠有灑脫的呼聲。
世人貪瞋癡妄的習氣太重。活著的時候,要住高樓別墅、華屋美廈,要錦衣玉食,要奢麗享受,生也放不下,死也放不下,反而不如禅師們能潇灑解脫,一衣一衲一缽度終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悠游一世,死後化骨揚灰,乘願去來,禅師就是這麼灑脫自在。
三.從榮辱毀譽來談禅宗的風趣灑脫
榮辱毀譽,對禅師來說,是精進的道糧,是逆增上緣。
我們尊貴的教主佛陀,當初在世的時候,也常受種種的侮辱、陷害。像提婆達多一再派人行刺佛陀,央掘魔羅屢次要殺害佛陀,連外道的婆羅門都想千方百計陷害佛陀。有一天,世尊正在寶座上講經說法時,一個女人挺著大肚子走進來招搖叫嚷著說:
‘喂!釋迦,你不要光會講經,我們孩子的問題怎麼解決啊?’
大眾聽了,都驚訝萬分的望著世尊。座中神通第一的目犍連,他運用神通把這個女人肚子上系的帶子拆斷,只聽“嘓嘓嘓”連聲,一個小木盆子咕咚咕咚滾出來,於是真相大白。
當那女人公然誣告佛陀的時候,佛陀沒有氣憤不平;女人的陰謀被拆穿了,佛陀也沒有得意。禅師的心皎潔如月,沉穩如山,毒箭惡語傷毀不了,毀譽榮辱動搖不了。禅師安住在定慧一如的禅境中,精進菩提道,是“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的。
有一位大道禅師,在客堂接待信眾時,一個三十多歲的少婦來請他開示佛法,和大道禅師討論完就走了。她回去以後,大道禅師發現椅旁有個壇子擺在那兒,啊唷!這是什麼啊?大道禅師想了想,啊,大概是那位太太她家人的靈骨壇,放著忘記拿回去了。大道禅師趕快替它設香案,上香供菜點蠟燭又誦經超度,心裡想:大概過幾天她會來拿。
三、五天過了,都沒有人來拿。三個月以後,大道禅師就寫一封信去:
‘太太您記得吧?那天您到我們寺裡來,我沒有好好招待您,您遺留了一件東西在此,有時間請來把它捧回去好不好?’
大道禅師很慈悲,怕那位太太傷心,就不明指是骨灰壇。可是少婦收到信,卻另有誤會:
‘哎!這寺裡的和尚真不正經,我拜訪他一次,他就借故和我攀緣,又叫我再去,這和尚用心暧昧,我才不上當呢!’
一番繪聲繪影的,好像真有這回事一樣,她逢人就張揚:
‘寺裡的和尚居心不良呀!居然對我不安好心呢!’
有信徒聽到了,就勸她:
‘唉啊!你不能這樣亂講,人家師父是很有修行的!’
‘喲!我那裡是冤枉他,我有情書可作證明!’
信徒就向大道禅師查詢是否真有其事?大道禅師一聽,大為吃驚:
‘啊!有這樣的事?她的壇子確實在這裡呀!’
‘壇子裡面究竟是什麼?’
‘我沒有打開過。’
信徒基於義憤,把壇子打開一看:
‘師父!是一罐豆瓣醬啦!’
大道禅師啞然失笑,無奈的把手一攤,說:
‘是我愚癡!是我愚癡!竟然拜了幾個月的豆瓣醬。’
其實,大道禅師並不愚癡,一壇豆瓣醬,在他心裡卻是莊嚴的化身。是佛祖,是清淨、明亮、無瑕、尊貴的心。而那個少婦呢?因為她沒有禅心、好心,不能領受禅師的慈悲,反而染上無明煩惱、地獄、惡鬼的念頭。心地骯髒的人,再慈悲的禅意,都會染污成為骯髒的垃圾。而禅師則自在無礙,不會被這些無明煩惱、榮辱沾染。
有一位普現禅師行腳參訪,經過小鎮街上,一個女人倚樓向禅師呼叫:
‘喂!和尚上來哦!上來哦!’
普現禅師聽見人家叫喚,以為有事求告,就上去了。到了樓上一看:咦!這地方不大對勁,好象是個煙花酒家啊!禅師歎一口氣,想:
“一生都是參禅的人,怕什麼?”
把毀譽得失的心都放下了,禅師也不管女人的喧鬧和環境的低俗,自顧自挑了個角落打坐,一更、二更、三更過去了,那女人看禅師久無動靜,實在忍耐不住,就推推禅師說:
‘喂!和尚!睡覺了。’
普現禅師一付老僧入定的模樣,眼睛都不睜:
‘睡覺是你的特長,打坐是我的特長。’
依然靜坐不動。女人一看自討沒趣,只好自己睡了。
第二天早上,老板來收錢,禅師還是忍耐包容:
‘多少錢?’
老板粗聲說:
‘四百塊啦!’
禅師默默拿出一張五百塊付給他。找了一百塊,那女人順手伸過來搶,嘴裡叫道:
‘這一百塊給我吧!’
普現禅師面容一正,用低沉的聲調說道:
‘你如此墮落!我從昨天到今天,都尊重你的人格,現在你連這一百塊也要貪心,真是業障!出賣身體也罷了,連靈魂也污染不堪,你這樣還像個人嗎?’
這個女人被普現禅師一教訓,深感慚愧,很不好意思的把一百塊拿出來:‘還給你。’
普現禅師並不接下,又推回去,歎息道:‘給你吧!你的人生價值也只有這麼多!’
禅師不是心疼那一百塊,而是為那女人自甘墮落生氣,不懂得尊重、愛惜自己。禅者能自尊自重、定慧觀照,縱然在最惡劣的環境中也能灑脫自如,不失莊嚴。因為有了禅,就有智能觀照隨榮辱毀譽而來的欣喜與厭惡,看透了,一切無所系念與執著,自然走出一片清明灑脫的天空,這也是禅者參禅求道的高遠境界。
四.從弘法利生來談禅宗的風趣灑脫
禅師們弘法利生,是慈悲道德並施的。應機教化之間,大有一片巧妙風光。
有一位誠拙禅師,皇上敬重他的道德風范,送給他一塊匾額。皇上賜匾不能亂放,禅師想了想,只得趕快建個山門懸掛。為了建山門,只好向信徒化緣。有個信徒很富有,慷慨捐出了五百兩銀子,拿給誠拙禅師,特別提醒說:
‘這是五百兩銀子喲!’
誠拙禅師點頭致謝:‘好!好!’
大財主看禅師沒什麼反應,以為是自己聲音太小,禅師沒聽清楚,就高聲重述一次:
‘師父!這是五百兩銀子啊!’
誠拙禅師依舊點頭致謝:
‘好!好!’
大財主終於無法再忍耐了,大聲說道:
‘師父!我們賺錢也不容易啊!五百兩銀子給你,怎麼你一句贊美的話都沒有?’
誠拙禅師依然一語不發,站起來就往大雄寶殿走去。這個信徒生氣的隨後追趕過來,開口就罵:
‘豈有此理!五百兩銀子不是小數目耶!怎麼謝都不謝呢?’
誠拙禅師正好走到大雄寶殿門口,就向著佛祖一禮說:
‘佛祖啊!他五百兩銀子捐給您,他要我來說謝謝。’
禅師作側耳傾聽狀,又點點頭,回頭對信徒說:
‘好?謝謝你!你把謝謝帶回去吧!我們銀貨兩訖。’
誠拙禅師就是這樣潇灑。你捐獻,我替你代辦佛事,又何必要我來謝謝?一講“謝謝”,不就銀貨兩訖了嗎?現在的人,常常布施有相,不懂得無相布施,有些人在努力做無相布施,可是做的也不大好。比方說:捐一萬塊,我不要名,我是無相布施,只要寫個無名氏就好了。可是有些人反而藉此張揚說:‘你看!你看!捐一萬元的無名氏就是我啦!’這種不要名的無名氏,實在是更要名,要無名氏更高的名。像誠拙禅師用銀貨兩訖來指點信徒,用無相來布施,意義非常深奧。
有一次,仙崖禅師走在街上,見到一對夫妻吵架,太太當街對丈夫叫罵:
‘哼!你哪裡裡像個男人?沒出息!’
男人氣沖沖地恐嚇:
‘你再講!你再講!再講我就打你!’
‘你打!你打!你就是不像男人!’
男人一個箭步沖上去,啪!一個耳光摔過去。仙崖禅師立刻高聲叫喊:
‘來看哦!來看哦!看斗雞要錢,斗蟋蟀要買票,斗牛斗狗都要票,來看哦,免費欣賞斗人哦!’
這一喊!驚動了半條街的路人,紛紛好奇的圍攏來看,那夫妻兩個就吵得更凶了,男的跳腳大罵:
‘你再說!再說就殺了你!’
女的狠狠地破口大罵:
‘你殺啊!你殺啊!’
仙崖禅師更加大聲宣傳:
‘哎喲!精彩!精彩!現在要殺人了,精彩哦!要殺人了哦!’
看熱鬧的人裡面,終於有人忍耐不住了,站出來問:
‘喂!和尚,窮嚷嚷什麼?人家夫妻吵架,你不勸架也罷了,怎麼幸災樂禍呢?’
仙崖禅師擺擺手:
‘不是幸災樂禍,他們死了以後,我好替他們念經。’
這個看熱鬧的人就和仙崖吵起架來,這時眾人的注意力轉向,那夫妻兩個也休戰了,一起圍過來看熱鬧:
‘他們吵什麼?’
仙崖禅師看他們夫妻不吵架了,就對他們開示:
‘唉!我有幾句話奉獻給你們:再厚的冰塊,太陽出來也會溶化;再生硬的飯菜,熊熊的火光也會煮熟。夫妻彼此要像太陽溫暖對方,要像一把火,熱熱的溶化對方,讓對方成熟,互相敬重才好。’
禅師在世間弘法利生,往往三言兩語就可以發人深省。禅,就是這樣風趣、自在。
有位信徒做生意倒閉了,來向一休禅師道別:
‘師父啊!我負債倒閉,這裡不能住了,我准備遠走高飛。’
一休禅師問:
‘你欠人的債,要還啊!還清了再走。’
‘我沒力量還啊!’
‘叫兒子還!’
‘我沒兒子。’
‘叫女兒還。’
‘女兒怎麼有錢?’
‘女兒嫁個金龜婿,不就有錢了嗎?’
‘我女兒才八歲,怎能嫁人呢?’
‘誰說八歲不能嫁人?嫁給我好了。’
‘師父開玩笑,出家人怎麼可以娶妻?’
‘這樣我才能替你還債啊!’
信徒看一休禅師一本正經的樣子,實在沒有法子,只好將信將疑地問:
‘你怎樣娶我的女兒呢?’
‘你回去發請帖,說某月某日一休要討你的女兒、做你的女婿,歡迎大家來觀禮祝賀。但是每一個人要向你買一把扇子,我免費替他們題字。’
信徒無奈,回去照做了。結果從早到晚人潮絡繹不絕,紛紛買扇請一休禅師題字,大家都好奇的來看究竟怎麼一回事。這一來,信徒就賣出好幾百把扇子,賺了不少錢。到晚上,一休禅師問信徒:
‘今天賣扇子的錢,夠不夠還債呀?’
信徒數數,除了還債,還剩很多,一休禅師很欣慰的說:
‘好了!你不必躲債逃亡了,我也不必做你的女婿了!’
禅師處理事情多麼風趣!
一休禅師還有另外一段公案,也可以看出他在弘法利生上的灑脫:
有一天,信徒送給一休禅師的師父一瓶醇蜜,很甜很香。師父急著出門,又怕這瓶蜜被吃掉,就把一休叫來,叮咛道:
‘一休啊!這是一瓶毒藥,千萬不能隨便碰,你好好看家。’
一休年紀雖小,卻很靈巧,師父前腳一走,一休就把一瓶蜜吃掉了,又不小心把師父心愛的花瓶打破。師父回來後,看到滿地碎片,驚問道:
‘好大膽!誰打破了我心愛的花瓶!’
一休流著淚上前自首:
‘師父,是我啦!我不小心把花瓶打破了,知道師父很喜歡它,自覺罪孽深重,沒臉向師父忏悔,就把那瓶毒藥喝掉了,算是自殺謝罪。’
這樣的謝罪法,使人啞巴吃黃蓮,真正哭笑不得。這樣的幽默風趣,是禅師弘法利生常有的事。
還有一個信徒來找樂善禅師問:
‘禅師!我太太悭貪不捨,請你慈悲開示我太太好嗎?’
禅師答應了。見到這位太太,就舉起一個拳頭說:
‘阿彌陀佛,你看我的手天天都是這樣,不知怎麼回事?’
那位太太說:‘這是畸型的毛病。’
禅師把手張開,又問:
‘假如天天這樣呢?’
‘也是畸型!’
禅師伸手指著她說:‘太太!你把錢賺進來,而不知布施出去,也是畸型。錢要像流水一樣流通,能出才能進,要懂得運用。’
在禅師的教示下,做人處事的很多方式都忽然明晰了。過去參學的人到寺廟掛單,要和住持和尚論道,贏了才可以掛單。有一次住持身體不適,不得已只好找他那瞎了一只眼的師弟庖代,和尚交代他說:
‘師弟,請你今天替我跟掛單的人對話。’
師弟連忙推辭:‘不行呀!我不會說話呀!’
住持安慰他說:‘不講話最好。’
對方來了,他就坐在那裡不講話,對方伸出一根指頭,這師弟就伸出二根指頭,對方比三個指頭,這師弟就舉起一只拳頭,那人就說:
‘輸了!我輸了!’
不掛單就離去了,有人問他是怎麼輸的?
‘我跟他比一指頭,表示大覺世尊,人天無二,唯我獨尊。他就用二指頭駁我:佛法雖二,二而不一。我舉三根指頭,意指佛法僧三寶一體,團結一致,佛法長存。他卻大剌剌舉個拳頭表示:不談空話,空有一體,圓融一致。每次他都比我有理,我怎麼能不輸呢?’
這一邊住持聽說掛單的人走了,就問他師弟說:
‘你怎麼打發那人的?’
這個師弟氣沖沖的說:
‘那人存心不正,一來就跟我比一指,罵我獨眼龍,只有一個眼睛;我尊敬他是客人,勉強豎起二根指頭,稱贊他有兩個眼睛很幸福。誰想到他竟比三個指頭,嘲笑我們兩人一共三只眼,我氣得豎起拳頭來要揍他,他就嚇跑了!’
有時候,是佛法非佛法,不是佛法是佛法。你以為打坐是禅嗎?閉眼是禅嗎?不!禅不止是打坐閉眼,禅是無所不在的。有時候看似離禅很遠,不是禅法,甚至打你、罵你,雖然奇形怪狀,卻能把禅的味道顯露出來。
如同微風是風,台風也是風,松樹是樹,柳樹也是樹;禅,不能從世相世智上去看,要透過本質實相了解。禅師們在日常弘法利生時,一舉手,一投足,行住坐臥之間,往往很灑脫自在的呈現了人生的真義。
我祝福大家都能從禅宗的人物裡受用禅趣,體驗禅理,享受人生灑脫自在的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