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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澄居士:杜甫的佛教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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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的佛教信仰 

呂澄

唐代,佛教有了一種新的發展,這就是禅宗的興起。此宗在山林聚徒有時數以千計,引起了統治階級的注意,因之它很快就受到控制和利用。先是武則天迎請北宗禅師神秀,尊為帝師;接著,中、睿二宗又崇拜神秀的門徒普寂、義福;其後上行下效,地主官僚、文人學士間信禅成風。開元中,汲汲於功名的布衣杜甫隨逐潮流也就成了禅宗信徒。這在他晚年所作的《秋日夔府詠懷》長律裡,有很明白的追述。他說:

身許雙峰寺,門求七祖禅。

落帆追宿昔,衣褐向真诠。

神秀一系的禅法以“東山法門”為標榜,而東、西山寺通稱雙峰寺[一],杜說“身許雙峰”,即表示他對這一法門的歸命。東山禅法自稱得著達摩的真傳以來,到了普寂一輩已經七代,當時秀門推普寂為七祖,又總結禅法為“方便通經”(神秀說)、“凝心入定”(十六字訣,普寂說)等門,杜甫所信之禅即屬於此,所以又說“門求七祖禅”。

開元、天寶年間,嶺南禅師慧能的門徒神會,也曾北來挑起論戰,為他們南宗爭取地位,但結果反遭迫害,流放於荊襄一帶。等到“安史之亂”的末期他釋歸洛陽,那時杜甫已於仕途失意而輾轉入蜀,在禅法上可以說未曾受到神會宣傳的影響,因此,杜甫所信之禅完全與南宗無涉[二]。

杜甫入蜀之後,他的禅宗信仰逐漸動搖,終於改信了淨土教。這在《詠懷》裡也有敘述:

本自依迦葉,何曾藉偓佺?

爐峰生轉盼,橘井尚高褰。

東走窮歸鶴,南征盡跕鸢。

晚聞多妙教,卒踐塞前愆。

這是說:他原來歸依迦葉(禅宗的遠祖)而信禅,雖也愛好道家,卻未以飛升仙術為憑信。他信禅後,四方求證,終於晚年在蜀聽到了很好的教義。詩裡用一“教”字,表明是和禅宗無關的淨土之說,因為禅宗自稱“教外別傳”,淨土家才是以教為稱號的。淨土的經典說,只要修行者念佛功夫純熟,臨終還能一心不亂,那就縱有多生惡業也妨礙不了往生“極樂”。這等於最後的踐行可以阻止了宿業的受報,如此“教”說,豈非很“妙”?

但杜甫畢竟是個慧業文人,領會淨土的教義並不止於此,他還旁通到一向流行的“維摩經”,用經裡“唯心淨土”的觀點,接著寫了八句以結束《詠懷》的全篇:

顧恺丹青列,頭陀琬琰镌。

眾香深黯黯,幾地肅芊芊。

勇猛為心極,清羸任體孱。

金篦空刮眼,平等未難诠[三]。

這幾句是說:信佛的人們,用“顧畫”般的美術來作功德也好,用“王碑”般的文章來作功德也好,乃至建寺造捨構成了香殿芳園[四]作諸公德也好,但最究竟的修持還是拚得苦行,精進淨心。假使心無分別,就能轉變濁世為淨土,不勞再尋方便來開慧眼,也能很容易悟入染淨“平等”不二法門。

杜甫信仰轉變的原因,主要是他從所屬地主階級的本性出發,好道、信禅,也離不開追求長生,而唐代的淨土教發源於昙鸾,原來即別有一種長生仙方的意義[五],他一旦認識到它,自然就不免要改宗了。

杜甫這一信仰轉變的經過,還可從他的一些詩篇裡見其大概,象《夜聽許十一誦詩》的開頭幾句說:

許生五台賓,業白出石壁。

余亦師粲可,身猶縛禅寂。

何階子方便,謬引為匹敵。

離索晚相逢,包蒙欣有擊。

詩裡“離索”一句,點明了作詩是在他晚年居蜀感到孤寂之時。他遇見的許生從佛教聖地五台遠來,又修行淵源於石壁玄中寺昙鸾的淨業,可說是一位道地的淨土教徒。他從許生受到啟發,將自己所信的禅法和淨土教作了比較,覺得禅雖也有師承,但憑“凝心入定”等仍不免偏枯、拘束。即說“方便通經”,怎及得許生淨業方便的簡易?又怎能錯認禅可與淨等量齊觀?因而他慶幸衰暮時有此一面,使他茅塞頓開。很顯然,他從此對於禅宗再也不能滿足,信仰便隨著動搖了。

又象《別李秘書始興寺所居》說:

不見秘書心若失,及見秘書失心疾。

安為動主理信然,我獨覺子神充實。

重聞西方止觀經,老身古寺風泠泠。

妻兒待米且歸去,他日杖藜來細聽。

這詩是杜甫旅居夔府時所作,可以看出他將離蜀時對佛教的信仰如何。李秘書借寓於常講淨土《觀經》(即《無量壽經》)的寺院,看來也是淨土信徒。大概他修習淨土“安心”有得,所以杜甫很羨慕他精神飽滿,而希望時常親近。杜甫並在寺裡聽到講經比從前更有理解,覺得身心清涼,留連難捨,臨去還預約要重來詳究。這時他對淨土是愈加向往了。

接著,杜甫出峽,輾轉到達潭州長沙。他游覽了岳麓道林,作了《岳麓山道林二寺行》,在裡面運用淨土經文描寫當地的景致說:

六時天樂朝香爐;

又說:

蓮池交響共命鳥。

這宛然是一片西方極樂世界的風光,因而他的感想是:

暮年且喜經行近,春日兼蒙暄暖扶。

飄然斑白身奚適?傍此煙霞茅可誅。

他自慶幸衰邁之時能來此和淨土仿佛的道場,領略到淨土教之借“他力”扶持,無異得著溫暖陽光的煦育。於是他身心頓覺輕安,而有了終老於此的意願。他在下文還作了補充解釋:

昔逢衰世皆晦跡,今幸樂國養微軀。

他以為前人只能避世隱居,而他現在依傍道場卻同身處極樂得著“安養”一樣的幸福。如此醉心於淨土,可說是他一生信仰佛教達到的頂峰。

以上已經概述了杜甫佛教信仰的種種現象,試問,他信仰的實質究竟怎樣呢?這在他的另外一些詩篇裡所可歷歷見到的,卻只是夾雜、游移、而且淺薄。象他初到成都寓浣花溪寺時,所作《酬高使君[適]相贈》裡說:

雙樹容聽法,三車肯載書?

這說明他既信佛教,而又念念不忘詩書之好。並且詩裡還用了天台宗徒所傳窺基臨出家時要求以“三車”滿載酒食伎樂相隨的那種荒唐典故,可見他的信仰是何等夾雜。

其次,象《谒真谛寺禅師》的後半說:

問法看詩忘[六],觀身向酒慵。

未能割妻子,卜宅近前峰。

這更具體地表明他信仰的游移。盡管他問法殷勤可以忘了翻詩,反躬內照也可以懶去對酒,但要他離俗山居,他就會因兒女情長而卻步。也正因此他終究不能和詩酒絕緣,以致作詩一直到死,而又死於醉飽。

最後,還可從他旅居梓州時所作《望兜率寺》裡看出他信仰的程度。這首詩說:

樹密當山徑,江深隔寺門。

霏霏雲氣動,閃閃浪花翻。

不復知天大,空余見佛尊。

時應清盥罷,隨喜給孤園。

兜率寺在梓州南郊,依山臨水,是一所“齊梁棟宇”的古剎。詩裡杜甫描寫從州城遠眺,見到的是:寺後山林煙霧迷蒙,寺前江上碧波耀目;在這樣錯綜復雜的景色裡就顯得天空有限,而只突出寺宇供佛的尊嚴[七]。這時他之所得也可算是一種悠然神往的的印象了,但引起他心靈的反應又如何呢?詩人只說應該去“隨喜”,這就說明他信仰的程度還未免是淺薄的。

[一]雙峰寺專指黃梅東西山寺而言,本無異解,後來智炬撰《寶林傳》,欲為南宗增光,說曹溪也有雙峰,附會混淆,不可輕信。《傳》中還有慧可斷臂求法一類故事,也都出於虛構,對照《續高僧傳》自明。

[二]此段說及的南北宗勢力消長經過,依敦煌所出的禅宗原始資料。後世傳記多因偏袒南宗而誇張失實,不足為據。

[三]此句用錢謙益箋注《杜工部集》校注中的異本。余本作“鏡象未離铨”,語意較晦,並且和此段前四句內容都涉及《維摩經?(首句壁畫是摹的經主維摩像,次句碑文貫串著經中要義,三、四句寺建又仿照經說眾香國的規模)這一特點不能相應一致。

[四]此依“眾香”兩句詩說。其意用眾香國的故事來作解釋應該是:旃檀“樓閣”結構深幽,“經行香地”遍滿芳草。

[五]北魏昙鸾因訪求印度長生仙方而得淨土“觀經”的傳授,唐代道綽又提倡昙鸾的稱名念佛法門而創淨土新宗,由此淨土教和長生術有其特別因緣。詳見“續高僧傳”揚刻本卷七“昙鸾傳”,卷二十四“道綽傳”。

[六]此字據錢注《杜集》本,有本作“妄”,構成句式就和下一句對仗不工,所以不取。

[七]詩裡“不復知天大”兩句,從來解者不一其說,大都是斷章取義。惟有劉辰翁聯系上文解作“樹密天少”,似乎更符合詩人本意,現即從之。

(據哲學研究一九七八年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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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願見聞者,悉發菩提心。在世富貴全,往生極樂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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