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瑛大師與七塔寺
黃夏年
1953年9月圓瑛大師在天童寺示寂往生,使中國佛教界痛失了一代僧材。作為一位佛教領袖,圓瑛大師可說是當之無愧的。以學問而言,他通宗經教,禅淨雙修,又熟知法相、賢首、諸果、涅槃、般若之說無不通達,善知識大德具相十足。以行為而論, 他熱衷於弘法利生,善舉不綴,大義凜然,愛國衛教,是一位受人擁戴的高僧。正是由於他德行卓著,道風高超,行解雙優,深孚眾望,故曾七次被當選為中國佛教會主席、理事長,解放後又被選為中國佛教協會第一任會長,殊譽加被,眾徒敬仰。圓瑛一生歷經滿清、民國,而對維艱的佛教,他勇於面對現實,站在時代的前列,振臂高呼。今天我們開會紀念這位大師,緬懷他的業績,為我們今後的佛教發展,走出更加寬闊的道路。本文以圓瑛大師也七塔寺為中心,介紹圓瑛與七塔寺的種種因緣,謬誤之處,歡迎方家補識指正。
一、生平與思想特點
釋圓瑛(1 8 7 8一]9 5 3),俗姓吳,法名宏悟,別號韬光,又號一吼堂主人、三求堂主人、靈源行者、離垢子等,福建古田平湖端上村人。五歲時椿萱失陰,由叔父撫養長大。幼時曾習儒,熟讀四書五經, 1 6歲參加鄉試,中秀才。 1 7歲時因痛感人生如夢,離家出走,至福州鼓山湧泉寺出家,拜興化梅峰寺增西上人為師,取字圓瑛。2 0歲時依湧泉寺妙蓮和尚受具足戒。先後從妙蓮、福州大雪峰寺隨達公和尚修習律儀、苦行。1 8 9 8年起參游各方,問道於名剎名僧。曾隨常州天寧寺冶開和尚習禅五載,又依寧波天童寺敬安參禅六年。其後又從通智、谛閒、祖印、慧明、道階等尊宿學習,采眾家之長,通佛法之妙,深得禅髓,造詣佛法。2 9歲時,在寧波七塔寺承慈運老法師法印,為臨濟宗第四十世傳人。1 9 0 8年開始在湧泉寺講經。次年於寧波接待寺創辦佛教講習所,培養人材。1 9 1 4年任中華佛教總會參議長。越3年任寧波佛教會會長。1 9 2 4年重興福建泉州開元寺,創辦佛教孤兒院。 1 9 2 9年與太虛法師共同發起成立中國佛教會,被推為會長,並連任七屆。1 9 3 5年在上海創圓明講堂,辟為淨土道場。抗日戰爭期間以“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自勵,曾在上海、寧波、漢口等地組織領導僧侶救護隊,創建難民收容所。又到南洋各地募集經費,支持抗戰。1 9 3 9年回國後,被日本憲兵逮捕,嚴刑拷打不為屈,誘迫許願不為動,表現了中國人的民族氣節和佛門弟子的愛國忠心。出獄後住在圓明講堂,斷絕與外交往,專事注經講學。1 9 4 5年創辦圓明楞嚴宗學院,培養僧人。1 9 5 2年代表中國佛教徒出席在北京舉行的亞洲及太平洋區域和平議。1 9 5 3年被推選為中國佛教協會會長。同年9月於寧波天童寺圓寂。
圓瑛一生為佛教事業嘔心瀝血,奔波在北京、福建、浙江、江蘇、天津、武漢、安徽、湖南、湖北、河南等地講經,又到台灣、香港、日本、朝鮮、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尼等地傳教,生前又曾擔任了七塔寺、天童寺、福州雪峰崇聖寺、湧泉寺、法海寺、林陽寺及馬來西亞槟城極樂寺的住持,是國內外知名的佛教領袖,弟子無數。一生著述有《首楞嚴經講義》、
《大乘起信論講議》、《圓覺經講義》及《一吼堂文集》、《一吼堂詩集》等近2 0余種,合編為《圓瑛法匯》行世。其著名弟子,已逝的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上海佛教協會名譽會長的明腸法師於近年又編撰了《圓瑛年譜》和《圓明講堂》二書。
圓瑛大師曾自述:“少業儒,冠入釋”。“十九歲出家,始修禅宗八載,後研究教理及天台宗。三十一歲開座講經,並學賢首。至三十六歲,閱永明壽祖、蓮池大師著述,始信淨宗為無上法門,由是禅淨雙修。至六十歲,乃專修淨土,自號三求堂主人,求福求慧求生淨土。”可見,圓瑛法師的佛學思想是豐富的,他對佛教很多宗派的經典都曾不同程度地研習過,因此使他的佛學思想能夠融匯各宗,取各家之長,不拘於本宗本派己見,同時又以興辦教育,改善人心為振興佛教的契入,所以他是一個台、賢並弘,禅、淨雙修,入世救世,儒釋兼通的人物。其佛學思想的特點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台賢並弘 圓瑛認為天台宗的止觀學說中,止是基礎,觀是正得,而觀是不用眼去觀,而是用智去觀得,並把止觀並重看作是而得定慧,不可偏廢的參禅下手處,作為單提一句話頭的前提。他對《首楞嚴經》研習至精,逐條參悟,被稱為“楞嚴座主”。依賢首宗的以經攝教來判明佛性說,指出真如佛性就是六根之性,不生不滅,圓滿周遍,將佛性的學說進一步予以直捷了知。
二、禅淨雙修 圓瑛強調以臨濟禅的如來藏佛性說來作禅法的原理,同時又主張自然任運,不廢日用的傳統禅法,他繼承了宋代大慧的看話禅,但是他也指出文字語言也不可缺少,文字是成佛之基礎。但是他又認為念佛也是重要的,念佛可以普攝群機,可以帶業往生,可以橫超三界,因此禅宗的高深和淨土宗的穩當,禅宗的單刀直入和淨土宗的諸佛護念完全可以互相配合,禅淨雙修是最有效的,最合理的辦法。 ’
三、入世救世 圓瑛以佛教為本位,反對有人把佛教稱為“消極”、“迷信”、“厭世”的看法,力主佛教是積極的,入世救世的學說。只因在當今物欲橫流,人心不古的情況下,人們看不懂佛書,佛教宣傳不夠,賢舉之士不出,乃使佛法不顯,而不得昌明。所以欲要救世,就要昌明佛法,以大乘佛教菩薩行的實踐,匡正人心,積極生活,以佛學為最高原理,為文化中心,提倡辦僧教育,加強叢林建設,總之積極參與是佛教的入世特征。
四、儒釋會通 圓瑛主張儒佛教理同歸一轍。認為佛教與儒教在理論—上有很多地方是相通的,例如佛教主張無我,儒家強調毋固毋我,二教聖人,同歸一轍。佛教稱地、水、火、風四大成我身,與儒家說的金、木、水、火、土五行所成為一回事。又將佛教的慈悲為懷與儒家的博施眾濟之理並列。把佛教的五戒與儒家的五常加以對照。促進了儒釋之間的融合。
二、圓瑛的師父慈運大師生平
圓瑛大師是臨濟宗第四十世傳人,他接的是寧波七塔寺的慈運老法師的心印。釋慈運(1826—1910年),俗姓朱,字隆根,諱靈慧,號皈依,湖南湘潭人。母親郭氏生下兄弟三人,慈運是第二子。慈運從小就顯露了特有的靈性,對佛教非常親切,充滿了宗教情懷。為了養家糊口,慈運少年時代就出外做販米生意,往來於湘鄂之間。他身材偉岸,腰粗膀圓,力大無窮,武藝高強。一天,販米船泛行洞庭湖上遇上了打劫的強盜,盜匪驚異慈運魁梧身材和一身的力氣與武藝,威脅他加入盜團,遭到慈運的嚴詞拒絕。強盜感到震驚,不僅不氣惱,反而對他更加敬重,最後不但沒有搶了米船,反過來給他們不少的錢。
道光二十四年(1844),慈運感概世事無常,人心不蠱, 目睹了人世間種種悲慘,決定走一條救世救心的道路。他先來到西義寧縣福田寺,禮拜昌明長老,成為一位沙彌。2年後,他在義寧縣五竺寺野禅和尚座下受具足戒。從此,他開始踏上南參北訪的漫長路程,足跡遍歷各大講肆,求教禅席,努力學習佛教教法。道光三十年(1850),慈運到了浙江普陀山,專程朝拜了觀音大士,了卻了多年的願望。不久,他來到鄞縣接待寺掛單,在寺院裡擔任香燈一職。這時太平軍攻入浙江,盜賊峰起,僧人避匿各處。慈運法師一人獨自留在寺院,焚香禮佛,氣度閒恬,不為戰事生添煩惱。一天,太平軍士兵來到寺院,看見偌大的寺院就只有一人。士兵诃斥慈運::“所有的僧人都跑掉了,你一個留在這裡,難道就不怕我們把你殺掉嗎!’慈運笑了笑說:”出家人早已生死度外,寧願守護寺院受你們殺戮,也不能捨佛求生!”太平軍首領覺得慈運是一個義氣之人,充滿了血氣,敬佩之心由然生起,於是送給慈運一面黃旗,讓他掛在寺門前的樹上,這樣其它太平軍將士看到後,就不會再侵犯了。正是因為慈運法師的大智大勇,使接待寺躲過了一劫,因而保存下來,而當地的其它寺院,則遭到焚劫。太平軍走後,慈運法師遷移到永寧寺居住。這座寺院一直香火蕭條,佛事寥落,破敗不堪。慈運來後,堅持晨鐘暮鼓,禮誦不辍,寒暑無間,他的虔誠舉動,感動了遠近的信徒,人們爭相傳頌他的事跡,跑到寺院來看望他,給他供養,從此香火開始轉盛。
同治二年(1863),慈運37歲。他離開永寧寺到萬壽寺居住。當時萬壽寺只有斜立三間房屋,不蔽風雨,敗椽破瓦,令人心寒。慈運法師堅信只要心誠,沒有做不成的事情,於是他到處化緣,全身心投入寺廟恢復建設之中,在他的努力下,幾年後,一座全新的寺院再次呈現在眾人的面前,人們被他的一片古道熱腸感動,更加敬重他的為人。
同治力,年(1870),鄞縣雲龍寺的僧俗兩眾慕名請慈運大師前去住持,他接受了普洽皓公的祖燈,正式成為臨濟第三十九世正傳弟子。
同治十三年(1874),慈運法師48歲,被太白天童寺推舉為推為主席。這一年,水災蔓延,瓢潑大雨淹沒稻田、沖毀橋梁,整個寺院損失慘重。慈運法師在危難中受任,不怨天由入,以一顆平常心來默默地踐履佛教徒的天職。他以身作則帶領僧眾修復殿宇、重裝佛像,整治水利,強調農殖,取得了很好的成效。在重新修復寺院的活動同時,他十分注意弘法利生的活動,首倡舉行給佛像開光儀式,度僧發放度牒,建立水陸道場等等佛事,使天童寺在很短的時間裡就重新恢復了生氣,佛氣人氣再旺。天童寺地區的地方官員和個別人士,反對佛教,擠壓佛教,不准天童寺舉行正常的佛事活動,要求停止水陸道場的經忏行為。慈運法師出面曉之以情,據理力爭,感動了地方官員,將發布的禁令收回,天童寺得以挽救,起死回生。
光緒十六年(1890),寧波七塔寺僧眾禮請慈運法師前去主持寺務.這時他已經64歲了,過了不惑的年齡。慈運以荷擔佛法,重興如來家業,為己躬大事。他決定接下這座寺院,重新光大七塔寺。
慈運法師來到七塔寺後,百方集資,到處化緣,使建築工程如期開工。他廣納人材,為寺院注入活力。這時寺裡已有僧人上百,開支增大,入不夠敷,全寺的人已經無米兩個月了,慈運急在心裡,毫不氣餒,想方設法隨處借貸,組織居士捐款,號召信眾支持,在他的感召力下,籌得了善款,解決了吃飯的大事,穩定了人心,還讓寺院開始盤活,走上了良性循環的道路。接著慈運法師不間斷地將修復工程全部展開,先修客堂,解決僧人住的問題,讓僧人們安下心來,再修庫房、禅堂、雲水堂、鐘樓等建築,寺院漸具規模,香火日益旺盛。慈運法師深知“法賴人弘”的道理,一座寺院建設的再好,如果說沒有人才,也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迅速迅速衰落,所以培養人才,使用人才是最重要的大事。有了人才,還要有良好的管理制度跟上,沒有制度,同樣也是散沙一盤,無法將寺院推向新高。他招收了友法、月波、岐昌、一禅、本來、玉忠等法徒,設監院、知客、維那各職,讓他們各負一職,執事各寮,負責寺院的管理。這些人在慈運法師的指導下,個個成才,後來都成為為寺一方的名僧,對四明地區佛教的發展作出了重要的貢獻。
在寺院初具規模後,慈運法師又開始重雕佛像的工作,根據寧波地區佛教徒重視觀音崇拜的特點,他重塑大殿千手觀音聖像,又以南岳祝聖寺著名的五百羅漢像為粉本,塑羅漢像在觀音殿周圍。再接著修築三聖殿,新塑三聖法身,佛像高二丈八尺,妙相莊嚴,聞名當地。整個工程歷經三年才完工,慈運法師專門舉行了為西方三聖像及千手觀音聖像開光的盛典,各界名流政要和廣大信眾前來觀瞻,人流如潮,歡聲雷振,佛法重新,再續佛緣。
光緒十二年(1886),慈運法師正好是七十壽辰,他開壇傳授三壇戒法,皈依者甚眾。他不顧年老體衰,親自到北京,請朝廷頒發龍藏,朝廷對他的忠心與復興佛法、弘化一方的事跡予以表揚,除批准頒發龍藏外,還敕賜“報恩寺”額。翌年,寺裡為請來的藏經建立了藏經樓,將藏經全部安頓進去,提高了寺院的文化品位。
慈運法師吃水不忘挖井人,心系寺院,感念開山的前賢,重修開山祖師心鏡祖塔。第二年,寺裡新造自流井,建香積廚,又在湖南定做了一口重18000斤的大鐘,渾厚的鐘聲幾十裡外都能聽見,晨鐘暮鼓,警醒人心,寺院更加莊嚴。
光緒三十二年(1906),是慈運大師八十壽辰的誕日,寺院為了報答大師對七塔寺的貢獻,專門開了一堂壽戒,各地的法子聽到這一消息,紛紛前來受戒,凡是受戒的人,發給衣缽器具及海青。經過20余年的辛勤勞動,千年伽藍七塔寺終於完工,新建的寺院不僅恢復了往日的氣派,而且比過去更加宏偉與莊嚴。全國各地都在傳頌大師的狀舉,慧炬高懸,佛光遠照海內外。宣統二年(1910)八月二十九日,為了佛教獻出自己一生的慈運法師在他生前為之奮斗,實現理想的七塔寺圓寂。世壽八十有四,僧臘六十有七。消息傳出,四明為之動容,信眾排著長隊依依向他告別。慈運大師荼毗後,弟子們將他的捨利塔安在天童玲珑巖下。他的四十八位法嗣,繼承乃師遺志,宏法傳道,播及四面八方,分布在湘、滇、蜀、陝、閩、浙、蘇、贛、皖、豫等大部分地區。南洋、印度、日本、台灣等地也有他的不少弟子。四明地區的天童寺、育王寺、觀宗寺、雪窦寺、施祥寺、接待寺、總持寺、龍聖寺、看經寺、德雲寺、大隱寺等大小數十百寺主持寺院工作的法師,大多數都出於他的門下,或受其恩惠。他們有的擅長於隨機應化,有的擅長於開堂秉指,有的擅長於談經宏教,有的擅長於精通禅奧,有的擅長建立寺剎。後人撰寫塔銘贊曰:
“維岳降神,誕彼三楚,湘南潭北,朱氏巨族。厥生大德,豫章剃度。大菩提寺,潛修默悟。化緣甬上,說法天童。中興七塔,道化邳隆。中外信仰,缁素皈崇。靈山法侶,雨霈雲從。清朝民國,繼續興隆。化被海外,道播寰中。法燈晃耀,徹照無窮。光光回互,法法宏通。臨濟妙旨,踞地稱雄。慈力三昧,彌塞蒼穹。光明幢子,永曜浙東。分映沙界。如日之中。”
三、圓瑛大師在七塔寺
圓瑛大師與七塔寺結緣是在2 9歲的時候。圓瑛自幼慕道,向佛心誠,17歲出家後就一直在全國各地遍訪高僧,先後依止過興化梅峰寺增西上人、湧泉寺妙蓮和尚、福州大雪峰寺隨達公和尚、天寧寺冶開和尚、天童寺敬安,以及通智、谛閒、祖印、慧明、道階等尊宿。“飄然衣缽訪高賢”,“毒龍來制且安禅”的生活,使他能采眾家之長,深得禅宗的精髓,為接慈運老和尚的法,取名宏悟,成為臨濟第四十世的傳人,奠定了基礎。
慈運老和尚是甬東地區德化一方的尊宿,時人曾經贊曰:“維人生立命,必有其地:地方當興,必有其人。,’慈運法師居甬五十余年,以崇高的威望,收徒無數。“中外商賈,乃至勞動工役,無不知有皈依長老者。每一見之,頂禮問訊,供養如活佛。”圓瑛的學識與慈運的威望成為他們二人之間的最佳組合,所以圓瑛能夠成為運法師的弟子,正是歷史的必然,更是佛門的光榮。
圓瑛大師自從在七塔寺接了慈運老法師的法以後,一生之中即與七塔寺有了不解之緣,七塔寺成為他的佛教生命中的一個較為重要的組成部分,並且起到過重要作用。
一、修寺立塔的寺院建設
慈運大師是一位與時俱進的思想家。他生前雖然聲名顯赫,偉立叢林,但是他自接手七塔寺後,卻不擔任寺院的住持,在世時曾先後委任了宏淳、宏禅、宏輝、宏修、宏道、宏權、宏訓等七位弟子做住持,而且每位只能任期三年。慈運法師圓寂後,這種風氣仍然繼續下來,並得到了光大,七塔寺被正式定為“法派選賢叢林”。它不僅開了佛教之先,而且對全國的佛教也產生了深刻地影響,後來許多寺院廢除子孫廟,改為叢林,不搞寺院住持傳嗣制,改為選賢制,皆可以歸源於此。《七塔寺志》載:
“慈老在日,迨宣統二年庚成,慈老圓寂,七塔定為法派選賢叢林。其遴選住持之儀式,大致如此:首先發布通告,召集散居各地之慈老派子孫,約期七塔會議,無分地位高低,諸山長老或清眾,均得與會。人給選票一紙,可任意寫宏字輩三名,戒字輩兩名,為候選人,違例或多寫人數,為廢票。集眾監票,唱票如儀,以得票最多者,取宏字輩三名,戒字輩二名,為正式候選人。擇日(一般為農歷正月十五日)雲集兩序大眾,於韋陀前舉行上供儀式,中途暫停,將事先備就五柱桂圓,每枚墨書一候選人,投入尺余長之竹筒中,擇一非法派之清眾,用特制長筷,夾出其中一枚桂圓。記下名字,重又投回筒中,次又夾出一枚,記名後,投回筒中,如是反復進行,以名字先滿三次出現者,當先住持。三年一屆,不得連任。獲任七塔住持而稱‘神人雙選’者以此。”所謂“法派叢林”,即指由本派法子為主的叢林。七塔寺的僧人來源由兩部分人構成。一是在本寺出家的人,二是外來掛單的僧人,這二種人都可以並且擔任過七塔寺的住持。文中所說的“於韋陀前舉行上供儀式”,圓瑛法師為此專門撰寫了《七塔寺韋馱菩薩面前卜選方丈禱告文》,全文如下:
伏以十劫童真,內秘菩薩之行;三洲感應,外現將軍之身。仰’屍,天慈,俯垂昭鑒!爰有七塔報恩禅寺眾等至誠叩禱,擴法韋馱尊天菩薩座前。切念佛門秋晚,世道日非,欲期法化以昌隆,端在住持之選舉。人能宏道,道不遠人,不得其人,安雲乎道?蓋荷擔大法,非驽馬之力所勝;運載群生,豈羊鹿之車能事?心行解相應,宗說俱通,庶缁素鹹欽,人天共仰。。但某等肉眼罔知去取,初選五人。惟
天聰洞悉聖凡,重卜一位。伏願,不負靈山咐囑,衛教安僧。全憑天將威神,摧邪輔正。
三番掂卜為定,一寺興敗所關。眾等無任懇禱之至!
可見,七塔寺“法派叢林”膺選住持,關系到一寺的興敗,特別是在“佛門秋晚,世道日非”的情況下,佛教的法化昌隆, “端在住持之選舉”。所以寺裡對人選的要求很高,只有“心行解相應,宗說俱通,庶缁素鹹欽,人天共仰”的人才有資格做住持。
慈運大師的圓寂,七塔寺眾僧悲痛萬分,一時群龍無首。慈老嗣法數十人,寺裡的僧人們以為只有岐昌法師可以繼承慈老,以竟中興偉業。圓瑛作為七塔寺僧伽的一員,他在關系寺運的大事面前,勇敢地承擔起責任,撰寫了《請岐昌和尚住持七塔寺啟》,文曰:
伏以
克紹真宗,必假法王之子;
欲擔大法,須求宗匠之人。
恭維
岐昌法兄大和尚,解行雙圓,智悲並運。夙植菩提之種,久修般若之因。雲蓋一方,密敷道化,不離兩浙,遍透禅關。德茂三空,心明二谛。同入報恩之室,獨得臨濟之宗。缁素鹹欽,譽望隆於各界;弟兄交贊,道行邁乎同倫。茲者時機既至,因緣現前,請轉*輪。繼老人未竟之志;高提祖印,慰大眾久慕之衷。惟冀俯順與情,默然允許,現身度世,以法利生。不勝懇禱之至。
岐昌法師是鄞縣江東錢氏子,亦名水月法師。從小出家,“詩文學六朝而能端莊,書法趙松雪而姿媚中而有蒼勁氣,故甬中文學士靡不推重。具戒後,八指頭陀、谛閒法師等為友,乃於宗禅、教理亦深入玄奧。尤擅音聲佛事,遜光緒間,川、湘、皖遙及晉、冀之修水陸道場者,皆禮聘師為內壇正表。……全國知名佛教缁素之詣四明者,必造訪師居。師乃能潛隱斗室中,遍參當代之善知識,德望亦以日隆。” (《海潮音》十四卷十二期)“宗匠之人”岐昌法師不負眾望,將七塔寺建成與天童、育王鼎足而三大剎之一。岐昌法師對七塔寺的貢獻,受到了寺內僧人們的懷念,在他的祭日,寺內專門舉辦祭辰法會,圓瑛又親自撰《岐昌法師退居祭文》曰:民國八年歲次己末,越十三日辛酉,乃迎龛之辰也。弟宏燦泊法眷大眾等,謹備齋宴香敬茗燭帛之儀,致祭於:
·本寺退隱岐昌蓮公法兄老和尚之靈龛前曰:
明州廖廖,甬主洋洋,古稱佛地,法化彌彰。我兄應跡,慧日輝煌,童真入道,戒定芬芳。入報恩室,心印舒光。得正知見,解行翼張。慈悲作室,智能為糧。方便普濟,宏願難量。佛教秋晚,波旬逞狂,與吃 梨,協力贊襄。悍勞忍苦,降魔伏怨,興學衛教,濟物有方,利生念切,普駕慈航,何期一但,哲人雲亡。神棲安養,托蓮花鄉,法幢頓折,缁素感傷。法門今後,孰為金湯,興念及此,涕淚成行,慈雲西返,虔熟辨香。伏維:尚享
圓瑛法師是慈運法師的弟子,屬於七塔寺的人,根據七塔寺“神人雙選”,每三年一任的制度,1929年4月,52歲的圓瑛大師經過“神人雙選”,任寧波七塔寺住持。七塔寺的僧人早就選舉過圓瑛大師為七塔寺的住持,但是當時他在南洋,無法回任,只好力辭不赴。這次面對祖庭僧眾的厚望,時機也已成熟,他前去就任。圓瑛大師到七塔寺任住持,“群情慰悅,四眾懼騰。鈞等誼關桑梓,有不能已於言者,乃為頌曰:得正法眼,主梵王宮。衲子雲集,萬派朝東。頻施棒喝,啟瞆發聾。心燈續焰,丕振宗風!”(《七塔寺志》)圓瑛大師在擔任七塔寺住持時,以寺為家,致力於寺院的環境和文化建設,時時刻刻關心眾僧的身體,建殿修院,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他看見天王殿梁棟腐朽,破敗不堪,決定重修,撰寫了《重修天王殿緣啟》,說:
詳夫靈鹫說法,須達多廣辟僧園;白馬馱經,漢明帝崇修佛剎。此支那天竺,梵宇所由興也。即考天王寶殿亦厥有因,梁時寇亂中原,集諸沙門諷誦《摩诃般若波羅密多》,擇吉閃師,以求神助,果得天大太子率兵御敵,寇見膽裂,指日奏功。帝因感擴國之功,發帑金,建寶殿,敕與叢林共垂千古,此天王殿之因由也。鄞東七塔禅寺建自某代,早稱補陀,累朝興廢迭更,志乘備載。迨前清末運,頹敗已極,禅西鞠為茂帥,绀宇化作劫灰。爰有本城陳氏,沿門募化,發願重興,其子事母至孝,晴雨之天,躬隨扶侍。因大願大孝,感動信施,修建正殿,並砌基起造三聖殿。奈钜功未竣,大夢俄遷。時先氏慈老人天童退院,棲錫鎮之萬善寺,經就地紳耆延主斯寺,甫廿載,高提祖印,大開叢席,而與天童、育王合成鼎足。老人示寂,由法眷公舉岐昌法兄承繼師席,重修七塔以竟未盡之懷,莊嚴道場,恢復古跡。達踵其後,竊思天王殿幾經風雨飄零,梁棟朽腐,名觀雖善,內念難安,擬欲重修,以期永固。預計浩大,究非獨力能支,所望大紳善士,樂解施囊,圓修檀度,等為功於種玉,冀集腋以求成裘,福有攸歸,名垂不朽。是為啟。
人之一生,生老病死是不可躲避,特別是僧人生病,情境悲慘。圓瑛法師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一直牽掛著七塔寺僧人的生命危險。正好這時有一位護法陳大居士,在圓瑛大師的啟發下,捐資修建僧院,常年累月給僧人購藥,使有病的僧人得到了很好的醫治。圓瑛大師為此專門撰寫《七塔寺病僧院記》,說:
原夫菩薩三祗煉行,百劫修因,欲期四智圓成,必假二嚴俱備。二嚴者,福之與慧也。究之不出正助二行,正行以修慧,助行以求福。是知求福之端,不一而足。然雖方便無量,古雲:百福田中,以看病為第一。至若成就病人,則更有不可思議者焉。倘能成就乎超塵絕俗,立志修道者,其功德判若天淵。昔薄拘羅尊者,以阿梨勒果,施一病僧,遂感五不死之報。初生現異,母以為怪,置之熬盤,火不能燒;復置釜中。湯不能煮;復拋江中,水不能淹:巨魚吞之,魚不能噬:魚為人獲,剖腹得之,刀不能傷;投佛出家,證阿羅漢果,即此可為布施病僧,獲福之明確證也。蓋三界無安,眾苦逼迫,生老病死,舉世皆然。惟捨俗出家,參方訪道之士,山川跋涉,冒寒暑以雲游,病恙萦纏,罹痛苦而莫告,形影相吊,舉目無親,匪怙匪依,最可憐憫。衲竊念乎此,不禁恻然!每欲創建病僧院,安處往來病僧,以便醫養幻軀,滋培道器,無奈經費艱,有願莫償。迨今秋有本寺擴法,陳大居士,內秘外現,性善心慈,來寺修建道場,興談及此,遂感夙因頓發,獨力贊成。創日庀材,起造房捨,復相赀置產,以為常年醫藥之需,由是十方病僧,受其惠澤,豈淺眇耶!凡養病諸師,當然感謝,應生慚愧。須念四大無常,身為病本。浮生若夢,幻質匪堅,色力剛強固宜勤修道業;疾苦困厄,尤當力敵病魔,趁此一息尚存,因事具足,擊破末後牢關,跳出生死苦海,庶不負出家之志,並護法成就之功也!聊摭數語,用泐諸石。
他還為已經圓寂的僧人們建造塔苎,安置靈骨,歷二年完成,解決了僧人們的後顧之憂。1931年,圓瑛任七塔寺住持職位期滿,本舟法師繼任住持。圓瑛雖然退居離職,仍然心系七塔寺,關心七塔寺的建設。1935年又在普同塔院邊上增建了養老院,為退休的僧人提供了頤養天年的安居地方,撰寫《七塔寺普同塔記》雲:
夫出家之法,割愛辭親,離塵捨俗:參方訪道,拔草瞻風。僕僕風塵,專為己躬之大事;迢遙雲水,惟憑只影前蹤。從上諸祖,建設叢林,雖為十方衲子參學起見,亦為老病死計。庶養生就醫,各得其所:安身立命,自有其處。而我七塔報恩禅寺,自前清光緒間,由地方紳耆,公請先師慈運老和尚住持,遂矢志中興十方道場,不十年,百廢俱舉,規模完成。雖有如意寮,以為診病之區,而養老堂、普同塔、尚付阙如。(圓瑛)民國十八年接主報恩法席,遂與監院德軒議及此事,適有東鄉同岙山庵莊嚴大師,與余為道義交,聞悉此事,欲以該庵獻與常住,起建普同塔。(其地山水清明,峰巒秀麗。)集議兩序,均表同情。由是監院德軒,努力進行。(閱二寒暑而塔告成,分三間中間安住持及諸山或班首職僧之靈骨,左右大眾與客僧。)民十九,圓瑛移主天童,報恩一席,以本舟和尚當選,迄今數載,塔院亦成。今者擬辦養老堂於院內,塵氛寂靜,竹木深幽。晚年樂道,實得其所,(誠一舉而兩得也)。因記緣起,用勒諸石。
民國二十四年夏,退居圓瑛宏悟撰記[1]
1928年,七塔寺創建了七塔報恩佛學院,按慣例七塔寺住持兼佛學院長。圓瑛法師曾任過一屆院長。1934年溥常長老任七塔住持兼佛學院院長。年冬,寺裡傳三壇大戒。這是自慈運法師圓寂後,寺裡舉行的最大的一次傳戒活動,參加受戒的人數過700余人,場面盛大。圓瑛大師這時已經是天童寺的住持,但是他對七塔寺舉辦的活動熱心支持,高興地接受了任傳戒活動的教授阿瘏梨一職。
1935年,國內抗日救國活動形勢高漲,58歲的圓瑛大師在國難之際,勇敢地走在前面,他號召全體佛教徒起來以佛教大無畏精神,保國安民, “人人為大丈夫,個個為奇男子”,
(《國民應盡天職》講演)。為了保衛寧波城,圓瑛來到七塔寺籌組“寧波僧伽救護隊”,用實際行動為抗日戰爭作出應有的貢獻。一 圓瑛大師還是一位注意工作方法,善於做思想工作的專家。他聽說七塔報恩佛學院主講谛文法師與方丈指南和尚關系不睦,谛文法師想提辭職而去,決定挽留谛文法師,清除兩人之間的芥蒂。1935年,他來到七塔報恩佛學院,受到了全體學僧的熱烈歡迎,請他發表開示,他一進教室,就滿面笑容地對谛文法師說:“ “莘莘學子孜孜學習,為佛門未來棟梁,此為汝園丁辛勤勞動之成果,余代表學院向座下致敬”。全體學僧熱烈鼓掌。谛文法師覺得得到了尊重,一肚子怨氣頓時消釋。圓瑛大師又語重心長地說: “余以《四書》為題,《四書》有成語,每句均有先生兩字: ‘先生何為出此言也?先生以仁義,先生之志則大矣。先生以利,先生之號則不可。從先生者七十人,未見其與先生並行也。’”這時已到了用齋的時間,眾人齊集法堂,過堂時,圓瑛大師拿起筷子,繼續以“先生”為題,指著桌面說: “有酒食,先生馔,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先生將何之?” (以上《圓瑛年譜》)他的連珠炒語,引起滿堂大笑,指南方丈和俐閒》夫師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兩人重歸於好。
1950年,圓瑛大師已經73歲的高齡,他聽說寧波地區三大寺的僧人衣食不繼,吃不飽飯時,心裡不安,遂於10月,與妙真、志恆等人於《弘化月刊》發表《為維護四明名剎天童、育王、七塔寺修法設位籌募道糧啟》,文雲:
四明為佛法興盛之地,而天童育王二寺,蔚為浙東名籃。千載以還,代有高人。禅堂講席,暮鼓晨鐘。經樓靈塔,精藍名勝,夙為我佛教同人所景仰向往者也。七塔寺亦重要十萬叢林,近一年來以地鄰舟山,兵災特重。除育王房捨毀損較多夕卜,所幸殿宇古跡,均尚無恙。僧侶多系數十年住山清修之眾。勞動修持艱苦維持之狀,言之至堪動人。天童除七八十齡之耆德四十余人專精修養外,余均分任農作、樵采、運販三組,辛勤力作,而不廢早課晚禅。任勞作者得一餐干飯,余均三餐薄粥而已。如此刻苦勞動,僅得一半開支。(因尚未分得自耕之田,目前自種者僅三十余畝,而樵薪所得甚微故也。)目前天童住僧二百三十余人,育王一百五十人,七塔一百六十人。預計須待半年後,土改完成,均得從事農作,及希工商各業好轉時,則可自給自足。此半載中,須補籌白米三百石,則此三大叢林五百余眾,庶克刻苦清修勉度難關。此其實際情況也。
同人等竊思欲期佛教昌明,正法久住。則於名山道場之維護,清修僧伽之供養,自是當務之急。況此三大名籃,馳譽遐迩,自昔聞風景仰,遠道朝禮者絡繹不絕。今則目 其辛勞終日,不得一飽之艱困,而有不慨施 資供養維護者乎?凡吾同道,固多布金輸粟之士,即景仰名山心懷向往者,亦必能節朝禮之資,用作當機福田之施也。用特披陳實情,發起籌募,仰祈海內同倫,共培勝因。務期香積早充,道糧無虞。三寶紹隆,四生普佑,法界眾生,同增福慧!
李思浩 方子藩 釋妙真 樂慧斌 釋圓瑛
發起人
董杏生 釋志恆 趙樸初 黃涵之 鄭頌英等同謹啟
二、講經教學的寺院文化活動
1910年圓瑛大師33歲,適逢慈運老法師圓寂,圓瑛在七塔寺講《金剛經札上堂雲:
今朝般若法筵開,妙法靈台絕塵埃。諸相本來同夢幻,要從非相見如來。
“般若“是佛教“智能”一詞的梵文音譯,開“般若法宴”就是講經的活動,因為佛教經義深奧,名相繁蕪,令人難入,所以歷史上佛教界一直有宣講佛法的任務,並把它看作是一種向民眾推廣佛法的重要傳統。圓瑛法師就是在七塔寺裡盛開智能法宴,誘導群生生向道之心。佛教又以教理玄妙,有不可思議和無法比較的妙用功能,《法華經》將此稱作“妙法”: 佛教又說澄明清淨之心,“無幽不燭,有法皆知,察密防微,窮今洞古,故謂之靈台。”(《宗鏡錄》)“靈台”的特點就是“心為神靈之台”,所以“般若真智,乃靈台妙性,達此而即到涅槃彼岸,昧此而住生死迷津。”(《宗鏡錄》)亦即((J濑瓒和尚歌雲,莫謾求真佛,真佛不可見,妙性及靈台,何曾受熏練。”(《宗鏡錄》) 眾人只要以“智燈而高掛靈台,步步現無盡法門,念念成六波羅蜜。”(《宗鏡錄》)圓瑛法師在這裡指出了不可思議及妙不可言的佛理,和原本就有的清淨靈台之心不受染污的特點。佛經《金剛經》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如來法身,究竟清淨,不可以有相見,不可以無相見。若能雙離有無二見,自可親見法身。圓瑛法師強調了此岸世界的虛幻性與不真實性,彼岸世界的真實性,要人們超越“有無”二種見解,從“非相”中看到究竟清淨的如來法身,亦即找回本來清淨的“自我”,“與諸如來,把手同行,同一鼻孔出氣。”所以他最後舉柱杖說:“請看:諸佛如來,向諸上座,眼根出現了也。會麼?”以反問的口氣,指出了眾人的迷惘,點出了人們認識的盲點和要害!此外,1920年圓瑛法師又在七塔寺開講《無量壽經》。
1929年,圓瑛法師任七塔寺住持,赴任時上堂法語雲:
今離一吼堂,來住七塔寺,好與諸同參,舉揚第一義。
若論此事,須問山僧未進院以前,薦取始得。若至升座拈香,早巳落第二第三。更待搖唇鼓舌,何止白雲萬裡。古德雲:妙高頂上,從來不許商量;第二義峰,諸祖略容會話。圓瑛自愧,少參少學,今日忝主法席,信口橫吹無孔管,未免識者見笑。其余且置,現在升座一句,又作麼生道呢?卓柱杖雲:
直截根源佛所印,摘葉尋技我不能。
“一吼堂”是寧波接待寺講堂的題名,圓瑛大師在1918年8月該堂建成時所題,這一年他4l歲。但是就在11年後,圓瑛大師從接待寺來到了七塔寺,與全寺的僧人一起生活,舉揚至高無上的佛法。他在上堂法語裡,以恭敬的謙遜姿態,指出他之所以能夠進院,全賴寺僧的“薦取”。 “無孔笛”是禅林用語。原意指無孔之笛是無法吹出聲來。但在禅林中則用這個公案來喻指禅宗所悟的境界是無法以心思或言語來表達的,就像這無法吹出聲來的無孔笛,根本不能表達出來美妙的聲音。圓瑛法師用“信口橫吹無孔管(笛)”來表達自己進院的心情,實則是低調地表達了自己的謙遜態度,與“圓瑛自愧,少參少學,今日忝主法席”的心情相呼應,但是他在舉揚佛法的態度上,立場是非常堅定與明確的,這就是:發揚禅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基本態度,不在枝葉蔓籐上面纏綿。
圓瑛大師進院之後,專門寫了《寧波七塔報恩禅寺進院二首》勉勵眾僧:
第一義谛不思議,無相無形無名字;視之不見聽不聞,悟之頭頭無不是。
萬法由來只一心,分明直截報知音:堂堂露出真消息,春滿人間花滿林。
按佛教所說,第一義谛簡稱第一義,即為無上甚深妙理,其體湛寂,其性虛融,無名無相,絕議絕思,離語言文字相也。圓瑛大師勉勵眾生,學佛以取得第一義為究竟,要努力去參,努力去學,直探心源,分明印證,即得果報。只要眾人認真地去參去學,每一堂功課都能取得進展,透露出點滴消息,最後達到“春滿人間花滿林”的美好境界。
圓瑛法師又在七塔寺冬至日升座時說法語曰:
“一陰增極一陽回,氣候循環任運推;變化密移人不覺,但看律管動飛灰。”
諸上座: 陰陽遞改,一物不遷;歲序如流,一真不動。即此不動不遷,為諸佛之本源,乃眾生之慧命,萬化靡不資始乎此!古德雲: “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能為萬象主,不逐四時凋。”若向這裡會得,始信江河競注而不流,日月經天而不動。其或未然,但見雲駛月運,舟行岸移,以輪回心,起輪回見。彼圓覺性,即同流轉。然既如是,即今冬至陛座一句,又什麼生說呢?(卓柱杖)雲: “當初只道茅長短,斫去原來地不平。”
陰陽相生,冬去春來,四季交替,時運斗轉,這是世界萬物變化的自然規律。所有這一切都是在人不知鬼不覺的過程中悄然來到,又悄然離去。我們在感覺到各種聲音時,灰塵也在飛揚起來了,哦,這時天氣已經變了。古代傳說,黃帝手下有七人,其中蒼颉造書字,大撓造甲子,隸首造算數,容成造歷,岐伯造醫方,鬼申區造占候,奚仲造車作律管。《史記正義》鄭玄注雲: “夫律管十二,其要有五:宮、商、角、征、羽,此其正聲也,萬代不易。”可知“律管”即指的五個音階(宮、商、角、征、羽)和十二音律。廣而擴之,則泛指一切音聲。聲音又是最敏感的,每當季節變化時,最早感受的是聲音, “山雨欲來風滿樓”,有了它的變化,再會感受到其它的變化到來。然而,這所有的一切變化,在佛家眼裡看來,都是世俗的“不真”認識,佛教認為,諸事諸物的遷流斗轉,只是暫時的,是一種假象或表面現象,事物最終的真象或實質是不動不轉的,永不變化的,永遠存在的。這種不動不轉也就是諸佛本源,眾生的慧命所在,世界萬物皆由此產生而生滅。佛教又說,萬法唯識,整個世界萬物都是由於心識的波動而存在了。這就像當年六祖慧能在光孝寺裡看見僧人之間就風動幡動發生爭論時,指出“不是風動,不是幡動,而是心動”一樣,皆緣因自己的心動而產生了幻覺。因之古德說“葭灰未動,律管先知。暗去明來,未嘗遷謝。所以衲僧家,就理就事。”(《虛堂和尚語錄》卷之二,《婺州雲黃山寶林禅寺語錄》侍者惟俊法雲編)圓瑛大師在冬至日的法語,旨在說明人們日常認識的虛妄,就像世人只看見茅草長短不齊,但是當你割去了茅草後,才發現這長短不齊是因為地不平整的原因,實際上草的長短都是一樣的。由此推之,人就要堅守諸佛本源,把握慧命所在,不要癡迷遷流動轉,最後消滅“以輪回心,起輪回見”的認識,
圓瑛大師又在七塔寺除夕升座說法語雲:
“忙忙又是一年周,內外勤勞未暫休;只見事從眼底過,不知全在此中收。”有說“每日從朝至暮都是空過,與本人分上有何交涉;,,(‘有說平時燒香換水,都是禅機,本地風光,何處不現。”據山僧檢點起來,許他各具一只眼!何以故?動也得,靜也得,動靜雙離恁麼得,若向這裡見個親切,可謂靈光獨耀,法眼雙明。既然如是,即今除夕一句,又什麼生道?(卓柱杖)雲:“今歲今宵盡,明年明日來,不生分別見,新舊絕安排。”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年年歲歲何相似,日日月月歲不同。世人像螞蟻一樣,不知疲倦地勞苦頓作,忙忙碌碌將一生渡過。而人生中的人人事事,也無不是在這忙碌中從眼皮底下走過,悉數收盡。對待人生的意義,眾說紛纭,有人認為整日空過,與己無涉。有人認為日常生活充滿了禅機,隨時可得。圓瑛大師針對這種種說法,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上述各說並沒有錯,但是這只是從某一方面來看的,所以“各具一只眼”。世俗人以為,動靜皆能自得。但佛教更說要離開動靜兩得,若達到這種認識,就可以超越一切,進入“靈光獨耀,
法眼雙明”的境界。禅宗主張一切現成,本來具足,所以今朝事今朝盡,明日事自然來,我
們沒有必要去生起分別心,非要分出今日明日來,其實,新舊之間的轉換本來就已早安排好
了。
1935年圓瑛大師在七塔禅堂起七法語:
今朝七塔寺,重振舊家風;不落言思路,單提向上宗。葛籐都斬斷,但覓主人翁。忽於無覓處,觌面恰相逢’。(卓香板雲: “起!”)
七塔寺原為江西分寧令四明任景求私宅,唐大中十二年(858)任景求捨宅為寺,心鏡祖師居之,初名東津禅院,奉敕改名為棲心寺。之後“歷年既久,興廢迭更”,到了宋代大中祥符元年,賜額崇壽寺。明洪武十九年,成為普陀山前寺,名寶陀寺,是為觀音道場也。到了永樂年間,改稱今名。清鹹豐同治年間,寺再度傾圯,到了光緒年間,慈運法師將其重興。到了慈運法師後人的手裡,七塔寺香火漸旺,成為寧波三大寺之一,重新恢復了往日的氣勢。七塔寺的開山祖師心鏡大師是慧能南宗弟子馬祖道一的法嗣,其師五洩靈默直接得法於馬祖道一和石頭希遷兩大師,馬祖的大機大用,石頭細密平穩的禅法都在七塔寺裡出現過,但是後來到了慈運大師時,七塔寺已經按照中國佛教的發展規律,成為臨濟宗的寺院。圓瑛大師所強調的七塔寺僧人的單提向上,直指心源,無覓而現,睹面相逢的自由禅法,就是臨濟宗單刀直入,機鋒峻烈的禅風!
七塔寺的歷史悠久,有豐厚的文化底蘊,但是現代對七塔寺的歷史文化進行整理和發掘,注重七塔寺的佛教教育,致力於培養人才,提高佛教徒素質的人,溥常法師就是一個有突出貢獻的人物。1934年,溥常法師任七塔寺住持和七塔報恩佛學院院長,他在任期間,整理了寺志,修續了宗譜,出版了佛學院院刊三件寺院史上的文化大事,使七塔寺的學術文化勃勃生機,開創了一代新風。然而溥常法師的所有這一切活動,無疑得到了圓瑛法師的巨大支持。圓瑛大師支持溥常法師修宗譜,撰寫《報恩堂宗譜序》雲:
夫拈花一笑,妙契佛心;面壁九年,高提祖印。不立語言文字,教外別傳:直接上根利智,當下頓證。由是一花現瑞,五葉流芳,宗風丕振於中華。法乳遠注於臨濟。而我七塔報恩禅寺,傳臨濟正宗第三十九世,先師慈運老和尚,從光緒十六年,入寺中興,甫拾稔,而叢林之規模全具,傳法四十八人,或主持法席,多皆為匠為師;或分化諸方,到處宏宗宏教。法門既廣,須溯流源,宗譜未成,莫知系統。何聿而有溥常法兄,不惜精神,發心登記,編成宗譜,印發執持,俾同系共仰祖庭,常住盡明支派。本寺既定為法門選賢叢林,而宗譜為不可少之事,茲既編成,囑余為序,只得略敘緣起如此。
民國二十四年春,報恩退隱圓瑛宏悟謹序。
圓瑛大師在“序”裡強調了修宗譜對七塔寺追宗溯源,保存法脈系統的重要性,同時也指出了這件事情對寺院的“俾同系共仰祖庭,常住盡明支派”的作用,特別是對七塔寺實行的住持選賢制的人選考察有不可缺少的意義。他又應七塔報恩佛學院的要求,撰寫《報恩佛字阮阮刊題詞》:
超九界以獨尊,踞一乘而而無上者,佛也。降跡閻浮,誕生印度,應機示現,說法利生。其學理之淵宏,宗旨之純粹,久為東西各學者所公認,於世界亞洲有偉大之史績。溯自金人應夢,聖教西來,白馬馱經,慧光東照。歷千余年,賢哲繼起,宏宗演教之士,代不乏人。必及叔李,去聖時遙,正法寢衰,科學發達,指佛教為迷信,視僧侪為廢民,其故皆由缺乏僧才,宏揚大化。故使三藏聖教,晦而不彰。則佛學院之設,固不容緩也。而我七塔報恩禅寺,為浙東古剎,甬上叢林,自慈老人中興以來,百廢俱舉,有欲培植僧材。荷擔佛法,闡揚大乘,普利人群,故有報恩佛學院之出世。經雲,假使預戴恆沙劫,身為床坐遍三千,若不說法度眾生,是則不名報恩者。頻年諸方宏法,未得相興諸生,晤對一堂,但望既為佛子,自當愛惜光陰,立志學佛,從聞而思,從思而修,從修而證,依此學佛之途徑,一直往前,解行相應,品學雙優。他日堪為人天師范,續佛慧命,報佛深恩,是所望焉。今者,本院院長溥常和尚,同教務主任谛聞法師,欲將辦學情形,學生成績,匯出院刊一冊。俾令見聞隨喜,爰述數詞,以示忻忭雲爾。
民國二十五年秋本寺退居圓瑛題
清末民初,中國佛教已經步入了衰微,佛教僧團內部一盤散沙,寺院割據。一些僧人文化素質不高,持戒不嚴,據說當時江南名剎鎮江金山寺的僧侶中,連找一個會寫字的僧人都沒有。人才的匮缺,影響了僧團的發展,也使整個佛教界缺少生氣,受到了社會上各種力量及不同人士的攻擊與批評。有人指責佛教是“封建迷信”和“消極主義”。有人主張“廟產興學”,驅逐僧侶,封閉寺院,打擊和限制佛教,致使教案經常發生,屢屢不絕,引起了僧伽內外人士的關注。圓瑛大師對此深有體會,並指出了要害所在。他說: “現在我們的佛教,就是缺乏人才,無論哪一方面,都期待著人才去做事。我主席中國佛教會,差不多有七八年了,在在處處都感覺得人才的需要。” (《報恩佛學院院刊》)所以他對年青的佛子非常愛護,勉勵青年學僧“立志學佛,從聞而思,從思而修,從修而證,依此學佛之途徑,一直往前”,做一名“解行相應,品學雙優。他日堪為人天師范,續佛慧命,報佛深思”的人。每當年青學僧去看望他時,他都熱情接待,諄諄教導,開示說法。1935年,大悲法師在天童寺升座,圓瑛大師特地通知谛聞法師將七塔報恩佛學院的學僧帶到天童寺參加升座典禮。其目的並不是要學僧們前去捧場,而是想要學僧們通過參加升座典禮的活動,樹立起學佛向上的信心,更加努力學習,做未來的佛教棟梁。學僧們參加完儀式,來到了圓瑛大師的寮房參拜,他老人家語重心長地對大家說: “你們都是青年有為的人,切不要流於經忏,被惡習所染,個個立起大志,向著振興佛教的目標走去。” “你們青年的人,第一要立志向上,不可飄流。一生事業成就,就是成佛作祖,全在青年時代作基礎。現在我們佛教的一切,均待著你們青年學僧去努力。我覺得在這百廢待舉,百業待興的佛教,正是你們青年學僧表現好身手的絕好時機。現在我們的佛教一切落人後,一切都不如人。在佛教聲譽方面,當然是不好的。不過世間任何事情,都是由落人後而趕到人前,由不如人而做到勝過於人的,所以我們的佛教,一時的落人後,一時的不如人,並不足為羞恥,而不趕不做,因此而永落人後,永不如人,這才是佛教的大恥辱。這種趕與做的工作,就要你們青年學僧去擔負起來。” (《報恩佛學院院刊》)
四、結 語
七塔寺是寧波地區三大寺之一,它在佛教界的影響得自於慈運法師的用力和感召力而致。圓瑛大師作為慈運法師門下的一名法匠,與七塔寺有著不可分割的緊密聯系。他全面地繼續了慈運法師的遺志,對現代中國佛教的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七塔寺作為圓瑛大師生前住持過的寺院,對圓瑛大師的一生有過特別重要的影響,也是圓瑛大師在佛教界內的教務生涯的轉折點。圓瑛大師在佛教界的崇高地位就是在七塔寺接慈運老法師的法以後開始的。在此之前,他雖然一直活躍在佛教界裡,但是這時他並沒有在教界裡擔任地位比較高的僧職。以後,由於他取得了臨濟宗傳人的心印,為他在教界的地位和傳教生涯打下了有利的條件,圓瑛大師在七塔寺經過“神人雙選’:,之後,擔任了七塔寺的住持,又在退居七塔寺住持之後,再去就任寧波最重要的寺院天童寺的住持,以後又擔任了雪峰寺的住持等等,以及寧波接待寺、福州大雪峰寺、寧波七塔寺、閩侯大雪峰寺、林陽寺、鼓山湧泉寺等多座名剎住持,重興泉州開元寺、福州法海寺,促使“太白爭迎”,“雪峰公聘”的現象,說明了他在佛教界的影響至深。他還創辦了“寧波佛教孤兒院”、“寧波接待寺佛教講習所”、“泉州開元慈兒院”、“寧波普益學校”、“鎮海僧立國民學校”等多所慈善教育機關,乃至擔任“寧波市佛教會會長”、發起組織“中國佛教會”,親任會長,主持會務六載,以及解放以後擔任中國佛教協會會長等要職,所有這些,都與圓瑛大師的崇高地位是分不開的。圓瑛大師重視七塔寺的發展,修建七塔寺的建築,積極參加七塔寺的各項活動,關心七塔寺僧眾的生活,支持七塔寺的佛教教育和文化出版事業,七塔寺能在慈運長老之後仍然保持一個朝氣逢勃的向上勢頭,取得好的成績,無疑與圓瑛的支持是分不開的。
參考書目:
《圓瑛年譜》,明 主編,上海圓明講堂,1989年版。
《圓瑛法匯》(九),北京廣濟寺,1999年2月版。
《報恩佛學院院刊》,七塔報恩佛學院院刊編輯部。佛歷二九六三年、1936年10月出版。寧波鈞和印刷股份有限公司。
《七塔寺志》,張秉全主編,1994年七塔寺出版。
[1]關於此文,《七塔寺志》與《圓瑛法匯(九)》略有不同。凡在括號裡句,為《七塔寺志》所衍。本文依《圓瑛法匯》文錄。特此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