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佛學的語言觀
胡曉光
法音1996年第8期(總第144期)第12頁
從某種意義上說,人是一種語言生命存在。語言文字都是符號,而人區別於動物就在於有符號思維。人世間的一切文明文化都是以語言文字符號為載體,可以說沒有符號就沒有人類。由於語言文字符號對於人類而言至關重要,因而就形成了從各種維度研究語言文字符號的學問;對此也有各種不同語言文字符號觀。語言是思維的外衣,思維借助語言文字符號來表達。因此語言的規則就反映了思維的邏輯。一切學問都可以還原成一般性問題,而一般性就是一個抽象性,而抽象性仍是一種符號系統,結果一切學問的根本問題,就是語言文字符號的邏輯問題。那麼語言文字符號的有效性范圍以及符號與實存者的關系問題,就成了一切學問的學問了。從古至今,關於名實關系與符號有效性范圍的探討是很多的,至今無定論。我們在這裡,不探討中西的語言哲學,而只探討佛學的語言觀,通過對佛學語言觀的認識,從而探知佛學的理論本質及其語言哲學。
我們知道,佛教所講的終極存在,是一個超越性的感悟境界,是最真實的彼岸。對此人類的知性語言無法刻畫出真如本體的實然。所以佛教認為“但有言說全無實義”、“一切法從本已來,離言說相,離名字相,離心緣相,畢竟平等,無有變異,不可破壞,唯是一心,故名真如。”語言是屬於知性范疇,不論是語言文字,還是知性思維,都是與真如本體相背離的,因為真如本體是一個語言超越之境,它是對知性思維的揚棄。佛教認為知性思維就是遍計所執性,是情有理無。在語言世界裡,存在著一個根本問題,那就是邏輯悖論,對一切法都無必然性之確定。知性思維的固有矛盾性造成語言邏輯無自洽性。這是人性的不足。但人有潛在的佛性妙智,通過開發它,可以大覺本體真如,而佛性的妙智則是對知性思維進行超越。語言世界裡的人,執實知性思維定勢,於法生見,常用符號邏輯進行判斷,結果一切知性思維的判斷,都與真如實然不符。這是因為知性邏輯的判斷就是四句之見,佛學講“超四句、絕百非”,就是對遍計所執性的邏輯抽象思維的超越。在某種意義上講,佛教就是語言超越論。
雖然語言文字符號與真實存在者不符,但是語言文字符號並不等於無用,而且對人而言是至極重要的,因為它是心性內在超越的關鍵。語言可以做方法論上的工具,但不可充當認識論上的有效工具。即使在方法論上,語言也要詩意化、藝術化才有其用。佛教雖然否定語言可以表現真如,但是卻認為語言可以指向真如,因此在成佛之聖學上,第一門就是文字般若。所謂詩意化與藝術化,就是使語言活化,賦於其深邃意境,辯證地運用語言,這是從語言世界過渡到真實世界的關鍵。超越語言,就必須從語言中進行超越,對語言的超越,就是借言顯義,得義忘言。由知性思維過渡到妙悟思維就是要破除於語言概念、文字符號上的執實心念,以無我來觀照知性語言界,從而可以顯出我法二空的真如本體。
人類之所以輪回就是由於不知語言文字符號的虛妄性,認影為真,執幻為實,捨本逐末。在某種意義上講,語言超越就是思維的超越。經雲:“一切眾生,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淨明體,用諸妄想,其想不真,故有輪轉”,只有常住真心、性淨明體的妙覺思維,才是與真如本體合一之境界。而符號性的遍計所執自性之知性思維,就是妄想之心識,是輪回的根元。轉識成智就是思維的超越,也就是對語言的超越。就是在語言問題上,佛教仍是一個中道觀者。既不完全肯定語言,又不徹底否定語言,是從語言知性的實際上,講語言的規定性,並且把語言的妙用充分地發揮出來,成為佛法的最初方便。佛教語言符號的深義邏輯,當在另文探究,此暫從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