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十力的哲學思想
蔡惠明
熊十力(一八八四—一九六八)原名升桓,字子真,湖北黃岡人。曾參加武昌起義,辛亥革命後到南京楊仁山居士創辦的支那內學院研究佛學,曾任北京大學教授。抗日戰爭期間講學於四川復性學院。他融會儒釋思想,發揮“周易”、宋明理學和佛教法相唯識之學,提出“新唯識論”,引起當時學術界的重視。巨贊法師不同意他的觀點,多次撰文評述,發表於北京“法音”雙月刊。熊十力的另一著作“佛家名相通釋”,曾被譽為“簡明佛學辭典”。該書分上、下二卷。上卷據“大乘五蘊論”,依法相思想體系,分條沂理,诠釋五位百法。下卷據“成唯識論”,依唯識思想體系,“抉擇旨歸,搜尋義蘊”,講說唯識諸名相。他捨棄了佛學上種多派系糾纏不清的敘述,從佛學上整體性與連貫性出發,深入淺出地闡述發揮佛學的體系,探究其間的有機關聯,這無疑給讀者指出了免入迷津的途徑,因此受到初學者的歡迎。同時,這本書以一個名詞為一條目的形式加以編排論述,既便於尋檢,又可使佛學名相望而生畏的人順籐摸瓜,搞清來龍去脈。因此熊十力的哲學思想影響較大。其他哲學著作還有“破“新唯識論””、“十力論學語要”、“體用論”、“明心篇”、“乾坤衍”、“原儒”等,大約三百余萬言。熊十力其人其書,在英、美、法國編寫大型百科全書中都有專條論列,海外華裔學術界更是將他奉為擘頭,被譽為二十世紀中國哲學園的一株奇葩。
梁啟超曾說過:“晚清所謂新學家者,殆無一不與佛學有聯系。”如康有為、譚嗣同、章太炎、梁漱溟等,熊十力也不例外。他提出的“新唯識論”哲學思想體系,融佛家各宗和儒道諸家為一胪,以“體用不二”、“翕辟成變”、“反求自識”為綱宗,深邃獨到,有其創新的一面。但佛學畢竟包含出間、出世兩個方面,有其因明邏輯,緣起性空的基本觀點,不能生套硬搬,作大雜會,這也是巨贊法師不同意他的部份哲學論證的原因所在。十年內亂時期,熊十力哲學思想並不例外地貼上“五四以來反動思想學說”的封簽而被打入冶宮。一九八五年年底,在熊十力家鄉湖北黃岡舉行了“熊十力先生誕辰一百周年國際學術討論會”,到會參加的有海內外學者一百多人,收到論文六十多篇,著作一部,大家從各個角度對熊十力和他的哲學思想作了深入的探討,著名學者侯外廬、任繼愈等都比較客觀地評述了熊十力的學說成就。武漢大學郭齊勇編著的“熊十力及其哲學”,更是國內第一部研究熊十力的學術專著。作者擁有大量的第一手資料,對熊十力哲學的命題、范疇及其產生這種哲學思想淵源、文化氣氛作了較為細致的探討。另外,中華書局將繼續出版由著名哲學家蕭挺文、湯一介教授主編的“熊十力論著集”,形成熊十力哲學思想研究的一股方興未艾的勢頭。
熊十力在“心書”中對佛教作了這樣的評述:“古今言哲理者,最精莫如佛,而教外別傳之旨,尤為卓絕。”他又笃信輸回,認為“此處信不及,則佛之教義,全盤推翻”,他推崇章太炎“大乘佛教緣起考”中的“大乘勝義,在先立如來藏識,藏識之名,本由小乘無我、數論神我相較而成”的說法,他在“破新唯識論”中寫道:
“世親出入外小,晚乃向大,嘗為金十七頌造長行,足知其影響於數論者甚深。數論立勝性以為變易之根,世親立種為現變之因,頗與相類。但有不同者,則不以為恆常法,而又為賴耶所攝持。要其大端甚是,則無可掩。”可見熊十力的佛學基本論點,是深受章太炎的影響的。
“十力語要”說:““雜阿合”等四阿含為原始佛家思想。吾嘗據“雜阿含”以求原始佛家思想,而謂是期思想只是人生論。”這就是熊十力“新唯識論”所謂世親始尊識能變,以明宇宙緣起的注解。其實,熊十力所得的結論是主觀的臆測。“長阿含經”中論述山海四洲、諸天諸趣等,皆為大乘所本,難道說不是宇宙論嗎?俗話說:“盡己則盡物,知人則知天,”(這“天”宇就是指宇宙),難道能把宇宙人生一分為二嗎?至於世親之所以獨詳宇宙緣起的原因,是有其歷史發展的原因的。熊十力如果能從二八足”、“婆娑”、“俱捨”、“正理”、“雜心”、“成實”等論中求證,當能悟到世親立說的根源吧。
“十力語要”在答李德華提問中說:
“煩惱無始有終,不可說煩惱終。假其無終,則佛法不必修行,以煩惱無終故。唯其有終,所以貴用修行,以沂伏此煩惱而令其終斷也。先生意為煩惱從何而來,佛家於此問題從不解答。此中意義深微,難以言顯,煩惱本不實在,如何可追問來由?須知追問來由,便已是執著之心,即煩惱發現也。
這段答問看來順理成章,其實卻有片面性。說煩惱有終是對的,但認為佛家從不解答煩惱從何而來並不正確。煩惱無實,正應問明來處,然後可以下手修行,存而不論,怎能解決問題?至於所謂“追問來由,即是煩惱發現”,雖也有點道理,但近於禅宗的“打機鋒”。唐復禮法師曾作偈雲:
“真法性本淨,妄念何由起?許妄從真生,此妄安可止。無初則無末,有終應有始。無始而有終,長懷懵斯理。願為開秘密,祈之出生死。”
說明“始”與“終”是對待立的。無始不可以有終,圓環是沒有始終的。有終則必有始,萬事萬物,沒有一個無起盡的。所以無始有終之言,實與世間相連。因為始、終兩個時間上的概念,是依因果或過去、現在、未來三時而立名的。因果三時,都是我們認識上的“影像相分”,或者叫做“分位假法”,都沒有實體,也沒有實在界限可得。所以終之與始,都不是絕對相因;既非絕對相因,懷疑無始而有終,或責問有終必有始,就未免拘於一曲,所以“四明”說“不可答也”。如果能進而研究所以假立分位的原因,則一切疑難,就煥然求釋了。熊十力在名相中鑽牛角尖,自然“此路不通l。
熊十力的“新唯識論”發表後,曾引起論戰,如“破新唯識論”、“破破新唯識論”等,一時眾說紛纭,引人矚目。雖然熊十力並不是真正的佛學家,他的融通佛儒道的觀點不免牽強附會,但他在半個多世紀的求索生涯中,刻苦砥磡,勤於著述的精神,還是值得推崇的。我們認為,對於一種思想形態的把握,應該從特定歷史環境下去開掘,因為“每一個哲學在全部過程裡是一種特殊的發展階段,有它一定的地位。在這地位裡,有它的真實意義和價值。”對熊十力哲學思想的研究也適用於這個原則。祭元培在“熊子真心書序”中說:“貫通百家,融會儒佛,其究也乃欲以老氏清心寡欲之旨,養其至大至剛之氣。”這實際上是熊十力哲學的實質,佛學只不過是用來裝肴外表而已。
摘自《內明》18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