奘師:
好,各位同學、各位老師、各位朋友們!今天有幸來到北大,與大家分享我的關於生命體驗、關於禅與生命關聯的一些很淺陋的心得,我一點都不掩藏、也不掩飾我的緊張和怯懦。為什麼緊張呢?因為讀書的時候不學無術。今天在這裡跟大家分享,我知道在座很多人對於國學、禅學、佛法、宗教、藝術都很精通,那麼我希望我的講座拋磚引玉。如果有不妥的地方,希望大家不用客氣,當場可以站起來,不妨像唐代禅僧一樣,上來掀掉禅床,把這個麥克風搶掉,拿過去都沒問題。萬一我的講座對大家還有所助益,能夠開啟我們生命中的一扇窗,能夠打開我們對於認知生命、了解生命,可以了知生命的實相的運作與運行,能夠有一點點的助益,我希望這種助益就像蠟燭一樣,點燃一盞再點燃第二盞,點燃第二盞再點燃第三盞。謝謝各位!
禅的生命意境說起來很容易。禅是一個概念,中國幾乎是老太太也可以談禅,叫做老婆禅;鄉村的樵夫可以談禅,叫做葛籐禅;下裡巴人、山頂上的粗人也可以談禅,叫做什麼呢?野人禅;最日常為我們所日用幾乎是人人可用的就是口頭禅,乃至我們走入殿堂成為文字禅;乃至成為禅宗,成為宗教的一個特色、佛法的一個宗派,都有它的價值,有它存在的理由,有它存在的具體的載體形式。那禅是如何跟生命來掛鉤?在我們想象,禅應該是什麼樣子呢?禅應該是深山老林裡一些不關心世事、不知道時代為何物、不知道車為何物、不知道外面的陰晴風雨是為何物的特立獨行、隱遁山林的隱士們,這些人的專利。但是這僅僅是我們的想象,想象並不代表是實相,真正的實相是什麼呢?禅的實相是什麼呢?禅的實相就是生命的實相,它就是生命的本身。好比說,我們什麼時候能夠離開禅呢?莊子曾經說“道在溺屎之間。”用我們對禅的理解,如果把它高推在一個虛幻飄渺的喜馬拉雅山頂甚至是虛空中,那麼它跟我們的生活是毫無瓜葛的,毫不相干的。但是如果禅僅僅就是生命中的日常、平常之事,那我們誰也離不開。比如說,禅有這樣幾個特色:
面對,禅有一個特色叫做面對。無論任何人經歷任何事情他不可以回避,他要面對。回避要有技巧。比如說哲學上當我們面臨生命的窘境和壓力的時候,我們要用哲學的思量來解決這種窘境的壓力。那藝術呢?用藝術創作來解決人生的窮苦、惘然與虛無。那麼詩人呢?用他的才華,用他的激情,用他的詩來化解。但是禅者不是這樣子,禅是直接面對。為什麼它是直接面對?這源自於佛法對生命實相的高度把握。
在禅者看來,生命本身存在的殘缺與不圓滿,這跟信仰無關,跟長相無關,跟民族、地域、文化背景……完全無關。生命的殘缺與不圓滿是普遍存在地球上的。好比說,我們都同樣的要面對衰老和殘缺:“白發不栽偏要長,青春欲駐卻難留。”我們天天去美容、天天去瘦身、天天去健身,但是無論任何一個美容院、健身院,任何的醫院都不可能給我們一個許諾說,你不老!只能延緩你老的現象,但是都不能根本鏟除老的、殘缺的、普遍的存在的一個現象。那,第二個,誰又能不病呢?當我們生病的時候,我們的身體生病,然後因為我們內心不接受,我們不敢面對,然後我們的內心開始懲罰自己的身體,然後詛咒、沮喪、憂郁甚至悲觀乃至絕望,甚至走上了什麼?我們現在有安樂死,是不是?甚至走向自我否定生命的一個態度,但是在禅者看來就是很無奈也很悲哀的一個選擇。在禅者是面對的。生病也是生命一個殘缺的實相。
然後,我們內心的種種欲望不能得到滿足,我們內心種種的那些訴求得不到兌現,現實的人生價值得不到兌現,人生的夢想得不到兌現,種種我們這種內心的煎熬,也是生命普遍存在的實相。禅者是面對的。但是作為我們日常的,平常的人經常是怨天尤人。怨天尤人能不能具體解決這些事呢?如果他能夠解決,那我們不妨每個人都把自己打扮的像個潑婦、怨婦;如果因為我們的怨,這個老天能夠保持恆溫22度,最適合人類生存的溫度;如果我們的怨能夠讓沙塵暴不來、讓地震沒有,海嘯消亡;那我們不妨盡情的去怨。但是縱觀人類的歷史,有哪個怨能解決現實人生的窘迫?但是禅者他首先面對,他清醒的認知、看清生命殘缺的實相,然後接受。
所以禅的第二個特質就是接受。你只有正面的面對了,你才能歡喜的接受,面對也可能還有一點點被動,但是接受卻完全是主動的選擇。主動的選擇接受生命的殘缺與圓滿。我們喜歡的人要離開,喜歡的事情要離開,我們喜愛的東西經常要破碎,被丟棄或者是丟失,或者被別人傷害、破碎。這也是一種生命的殘缺、實相。我們討厭的人幾乎天天見,我們討厭的事幾乎天天有,我們希望,每個月都是十五並且是晴和月明的十五之夜。但是來反觀,我們以人壽平均活100歲來看,我們能夠有多少圓月能夠記得出來?七歲之前的圓月有誰還記得?請舉手。七歲之前,我們生命中七歲之前,我們幾乎不知道、人生百歲每年12次的圓月,1200次,但是我們克服了很多的年老,克服了年輕的懵懂無知,克服了我們人生的生理,這是純粹從我們的人生個體來說,再從自然現象,又有哪一片國土上能夠保證每一個十五都是圓月的呢?都是晴朗的被人看到的呢?很難。也就是說,圓是很難得、很稀有的,但是殘缺卻是普遍的。那麼憂郁的人、悲觀的人、絕望的人就會因此而走向消極、悲觀,但是禅者不這樣。禅者達觀。就是因為生命中存在著那麼一天的月圓,生命中有那樣的境界讓我們能夠安住,哪怕一百年中只有一天我們也毫不在乎。所以禅者又是個勇者,他敢於直面生命的種種殘缺與不圓滿。他承擔,那麼你沒有接受又何來承擔呢?只有正面面對它,然後接受他,我們才可以承擔起生命的責任與苦痛,承擔起生命的殘缺與不圓滿,改造它!這就是禅的積極。所以禅第三個就是“享受”。
從面對到接受變享受。想想看因為人生中存在的種種殘缺不圓滿,那麼如果我們每天就是消極的在這兒陳述一件事。像祥林嫂一樣的,“我真傻,我為什麼來到人間做人?我們為什麼活得如此痛苦與苦痛?”那想想看,假如這個世界真有一個造物主、真有一個拯救者,看到我們整天這樣子像個哀怨的棄婦一樣,他又怎麼會耐煩呢?天天面對一個哭鼻子、抹眼淚,那他怎麼會耐煩呢?他一定會不耐煩。相反,禅者是享受。試想想看,當我們人生經歷了苦痛的時候,我們不把它當做苦痛,僅僅當成一個經歷、經驗、經過,它又能奈何我們呢?我們平靜的心,我們安詳的心又怎麼能因為生命這些境遇的改變而起伏跌宕呢?非常的簡單。享受。
如果我們隨時能夠讓生命的一切變為享受:生病不再是痛苦;衰老不再是痛苦;我們與討厭的人相聚不再是痛苦;我和我們親愛的人、事、物的分離不再是痛苦。但是他也不反過來,過分的激情,他只是享受,享受很如實啊。比如說渴了我要喝水,餓了要吃飯,困了要睡眠,就這麼簡單,就是如此簡單,所以禅宗又有一個倡導,叫做平常心是道。
我出家的寺院在河北趙縣柏林禅寺。我們那個大殿門外有一副對聯,是當年趙樸老在世的時候,他親自撰寫的:“平常心是道,本分事接人。”什麼叫做平常心本分事呢?有一個僧人來問趙州禅師,如何是佛法?在這個學人的眼裡佛法一定是殿堂之上,象牙塔之內,或者是宇宙之外的事情。沒想到趙州禅師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你喝粥了嗎?”學人冷不丁被這樣的質問、逼問,瞬間愕然,說我吃過了。“好,吃過了粥,那去洗碗了?”洗碗。學人當下的困惑得到了澄清,當下的心靈的熱惱得到了止息。那我們一聽,這是什麼?胡說八道。怎麼吃了粥,洗了碗,他的煩惱就止息了?平常心是道,這是中國禅的最大特色。他沒有要求我們,拔著我們自己把我們發射到另外一個虛擬的極樂與天堂去,他也不強調這個天堂的、極樂的鑰匙在別人手裡、在天人手裡、在神仙手裡、在菩薩手裡、在佛手裡,他強調內在的天堂極樂之門在我們每個人的心中,而這顆心是我們只要活著,它就分分秒秒醒時陪著我們,睡時伴著我們,所以平常心才是我們禅的最高意境。一個禅者從面對生命的殘缺與不圓滿到接受生命的殘缺與不圓滿,到享受生命的殘缺與不圓滿,他所運用的智慧、心靈技巧只有一個平常心,本分事。平常心是心,本分事是行。心行的二者高度和合。因此有很多狂禅之士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狂禅!跟文字禅、葛籐禅、野人禅、老婆禅,相對的還有狂禅。“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那麼跟我們的心和行就有所對立。那另外那一類人不解決心的問題,只解決行的問題,一天盲目熱衷於宗教的形式、宗教的修為、宗教的信仰與狂熱。一去問,在干嗎?我正在打坐呢。一去問在干嗎?我很煩,你不要來打擾我的修行,把修行和生活截然的分開,心和行的脫節,那不是禅。過分的強調心,他會走向虛擬、走向狂;過分的強調行,會走向迷、走向癡。禅是二者的高度和合。心是平常心,事是本分事,而本分事不離開我們生命的每個人日常、起居、日用,離開了日常的起居、日用,那這樣的宗教、這樣的佛法不用也可以。但是反過來看看禅能離得開我們的生活、日用與起居嗎?走路需不需要禅?說話需不需要禅?待人接物、灑掃應對需不需要禅?乃至君子獨處、凡夫獨處需不需要禅?如果把禅定義高遠,那麼可能是不需要的。但是如果禅是我們生命的本分事,它就是眼前的、活生生的現實,我們須臾不可離那樣的境界、那樣的狀態、那樣的志趣我們都會接受、都會享用、都會使用。所以接下來我們來看看禅的另外幾個特質:
包容是禅。如何“包容是禅”呢?想想看,我們所有很多很多的痛苦,尤其在我們知識分子而言,我們最大的痛苦和煩惱來自於認知上的不能夠跟別人苟同。因為認知跟別人不能溝通和苟同,所以導致行為上的爭斗與爭論,這是必然的。由心到行,由意到身,它是一個自然的過程。但是禅呢?想想看。虛空本身有沒有說:“我只要山不要海,”大海本身有沒有說:“我只要黃河不要長江。”高山以其不拒微塵,所以成其高;大海以其不拒細流,所以成其大。這就是禅的境界,高高的山、深深的水,這就是禅,包容一切。因為包容所以就能夠化解敵對,因為包容可以化解紛爭。那今天這個時代,盡管人類已經進入21世紀,盡管現在物質文明已經發展到我們可以到外太空,我們可以知道一個星系如何變化,知道一個星球如何成,如何滅?但是我們卻不知道,這個已經知道星球距離的這顆心還有多少燥動、多少嗔怒?我們仍然人與人之間在殘殺、國與國之間在征戰。我們大量的精力、人力、物力、財力全都用在殺人上。在21世紀。如果兩千年前,如果一千年前,如果三百年前發生這樣的事,我們覺得很可能理解,但是在今天被自诩為萬物之靈的人類,仍然因為自己內心的愚癡,在這個狹窄的星球上不是去共享、不去包容,而是去爭斗、征戰、屠戮,以強凌弱,公理何在?道義何在呢?以禅者的視覺,以禅的角度看,這都是很痛苦,很煩的。那禅的包容恰巧可以化解這些。我們只有包容一切,包容對方的思維跟我們不同;包容對方的見解跟我們不同;包容對方的生活習俗跟我們不同,包容一切我們才能夠化敵為友,才能夠共享生命的一切。因為生命本身就是存在著殘缺不圓滿,作為個體我們是很無奈、也很無力。我們必須有一個團隊、必須得有一個團體。大的團體叫國家,再大的團體叫做地球村、再大的團體叫銀河系、宇宙。我們把地球毀滅了,難道銀河系就能安寧嗎?我們把北京污染了,難道華北地區能夠潔淨嗎?依據禅的緣起觀,任何一點足以讓所有的東西全部毀滅。任何一點的污染也可以污染一切,這就是禅的生命緣起觀。所以包容可以化解敵對,但是如果我們過分強調禅的形而上的,這個(方面)。那他對我們的現實人生,對我們個體人生,對我們的家、國、民族,這個缺少實質性,相反我們應該更強調禅的淑世作用,淑世功能。
它可以在今天,尤其在今天因為知見、因為認知引起的爭斗上可以讓大家坐下來,起碼能夠,怎麼樣?坐下來聆聽。而不是直接爭吵、爭斗,坐下來聽一聽對方在想什麼?對方的心裡苦痛是什麼,對方的心裡訴求是什麼。我們再自他交換,把我放在對立的位置上,把對方放在我的位置上,自他交換來感受一下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所以禅的另一個精神就是包容。
禅的再一個特質就是不二。包容是外用的,不二是本體的。我們看到的事與非、黑與白、對與錯、高與矮、胖與瘦、老與少、男與女,一切都是兩個,但是我們不知道它是兩個還是一個?拳和掌是兩個還是一個?說一個,拳頭用來打人,說兩個,明明它是一個掌變的,是不是?所以禅的不二是一種形而上,更多的關注是關於這種本體、本性的認知,我們太多的認知源自於自他的對立,源自於兩邊的認知,我們認為那邊、這邊,我們想象不到那邊和這邊,兩個把它卷起來無限的延展,那邊和這邊一對接它是個圓,所以所謂的那邊也就是這邊,所謂的這邊也就是那邊。那跟兩邊相對的中間,因為兩邊沒有了,中間也就自然失去了,所以所謂的兩邊與中道全都是一個方便言說,真正的不二是隨時的。這個比較難以體會一些,但是就是因為它難以體會,所以吸引了一代又一代的知識分子,吸引了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學士,投身在禅的生命體驗之中。好比蘇東坡:在我們想來,這個不二應該純粹是生命的,但是他老人家有一天冒出一首詩來,說什麼呢?“溪聲盡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淨身。夜來八萬四千偈,他日如何舉似君。”溪聲是流水,完全是無情的,是沒有生命的。但是它卻是廣長舌,廣長舌是又廣又長又大,它能夠說,既然是大舌頭,長舌婦嘛,所以他一定能說很多很多的,那廣長舌是專門指佛陀的舌頭,他因為有特殊的功能,就是他能夠隨便說什麼話,別人都能聽得懂,不需要翻譯。溪聲卻是廣長舌,想想看有沒有這個道理?美國人聽到了溪水的流聲,會不會也打動他的藝術靈感,中國人聽到淙淙的溪水的流聲,日本聽到淙淙的流水聲,也照樣會唱《北國之春》,是不是?溪聲盡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淨身。山色,春有春的色,夏有夏的色,秋有秋的色,冬有冬的色。若無閒事心頭掛,人生四季皆是好時節。山色無非清淨身,清淨法身不受染污,那就是。山色無非清淨身。
夜來八萬四千偈。蟲子叫的是偈語、鳥鳴是偈語、刮風是偈語、閃電是偈語、雷鳴是偈語、別人的鼾聲是偈語、隔壁的夫妻吵架還是偈語。夜來八萬四千偈。明日如何舉示人。改日我怎麼能向別人去陳述這件事呢?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所以禅的不二精神,是它跟宗教劃了一個不等號。禅就因此而成為中國特色的,佛教也因禅而成為中國特色的,成為國學之一,成為心性之學、之體、之用全都具備。但是如果強調佛教,不會有那麼多的知識分子一代又一代的踴身到禅中來,就是因為它的不二精神。它這裡有一部重要的佛經叫做《維摩诘長者所說經》,簡稱《維摩诘經》。當年在印度非常的了不起。有一天他老人家生病了,佛陀派了一些弟子們去探病,派了這個不敢去,派了那個不敢去,為什麼不敢去呢?因為這些弟子們盡管都跟著佛陀很久了,但是在這個維摩诘長者面前都害怕,分別被這個老人家在各種不同的場合,以不同的理由、不同的毛病與問題,被這個老人家批評過、調教過,最後到第20幾位文殊菩薩,領了法旨,從釋迦牟尼佛那裡接受了命令走了,到那去了。大家一看,智慧第一的文殊菩薩跟那個以倡導不二的維摩诘長者兩個人要有對答了,肯定很好玩,大家就跟著去了。每個人都闡述一種不二,每個人都闡述自己對不二的認知。有人說生死是不二,有人說束縛和解脫是不二的,有人說自在和不自在是不二的,那輪到維摩诘長者怎麼樣呢?不說,一默如雷。然後文殊菩薩說:“仁者真達不二之境。”凡有言诠就落兩邊。你說“是”就必然有“非”跟你對立,你說“不是”就必然有“是”跟你對立,總歸我們這個世間就是這樣一個兩邊對立認知、習慣成俗的。只有不說,但是你說都不說,還認為有個不說在,在一個徹底的禅者認為,仍然要鏟除,因此才動言诠即乖於覺悟,違背的意思。才動言诠,你但有言說,都跟覺悟的向上一路的違背。那麼我們不二,如果單純停留在法理上,單純停留在跟我們生命不大掛鉤的一個想象的東西上,我們也不必要追求,它也不會有這麼樣的持久而彌新的魅力與價值,就是這種不二能夠讓我們當下,隨時隨地在生命的任何一個過程,任何一個喜怒哀樂的人生經驗中享有。如何去享有不二?
好比說,我們在讀書的時候,都想找一個好工作。但是一旦到了工作的環境,開始怎麼樣?覺得很不好。那好,反正現在也不存在檔案的問題,也不存在跳槽不跳槽的問題,再換,“此處不養爺再找個養爺處。”換了,到那兒沒有三個月,此處非我所居,我是該天上飛的龍,我不應該是池中的魚,又換。但是依據禅者看這是很愚昧的做法,為什麼是愚昧的做法?愚人是熄滅外境,智者呢是降伏內心。因為所謂的環境好壞不生於環境本身,生於你的內心。在一個垃圾場,一個有潔癖的人走到垃圾場,會覺得那如同地獄般無法忍受,可是老鼠在垃圾場裡面,是它的天堂,是它的家園,是它的涅槃極樂之門。不但老鼠把它當成天堂、極樂,就是一個乞丐、流浪漢也會把垃圾場當成自己獲得三餐的寶地。那你說境界本身有沒有好丑呢?好丑是不是生於心?還是生於境?所以愚人除境,智者除心。我們能夠表達所謂的染和淨,只是源於我們的認知。我們整天讴歌干淨的,貶損污濁的;我們整天贊歎蓮花的芬芳,但卻明知道蓮花是生於瘀泥。干淨的地方還不長呢!是不是?我們一邊在這樣做,一邊又拒絕自己,但是不二可以把我們稍稍的拉回來一點,能夠盡可能的拉回來一點,在內心裡邊根除、熄滅這種對立式的思維、對立式的認知。
當然要想真正啟用這個,還很難。因為真正的不二是身與心的不二、生命與環境的不二、禅與生命本身的不二。身與心怎麼去“不二”呢?在我們一個人,剛才我們說生命的殘缺與不圓滿包括生病,在一般的人認知生病的我是兩重苦,身與心。因為我生理有苦所以我心情也跟著受苦,所以心成為身的奴隸。但是一個禅者一旦慢慢的運用這些技巧、運用這些智慧,身苦沒關系,用心觀察這個苦。由觀察到享受,這時候身苦還會如實的存在,但我們不是阿Q式的逃避,而是以智慧、智覺之力如實的關照它,熄滅了這種心苦。但是這遠遠不夠。這還是停留在有技巧,有為法上。真正的身心不二是讓我們時時刻刻的能感受到身和心的隨時的交互的一體性。心不開心,必然導致生理上八大系統的運作,或者一個問題出現了,或者某一個系統出現問題。
生理有問題,心跟著打結,心打結了,生理有問題。胃病80%來自於心情緊張,頸椎病百分之多少是來自於承受不了壓力?近視又多少是因為我們不想看清事實,寧可生活在夢幻之中。我們有那麼多的醫學解釋,卻缺少一個實在的認知。為什麼我們現在那麼盲目的願意相信一些習慣的呢?為什麼不願意打開自己智慧之門來,看看自己?身心的不二。我們都容易體會到,不是說你去專門出家做了僧人,才有這個資格體驗,不是。是我們生命中的時時刻刻都有可能體驗到身心的當下那種一體性。一旦我們體驗到這種當下的一體性,禅的生命意境隨時隨地就在我們生命流程中隨時煥發出生機與力量,它能帶來生命質量的提升,生命整個的改觀。它是不一樣的。
那禅還有一個意境:除了剛才我們說的面對、接受、享受、包容、不二,還有什麼?禅是一個責任。
一般人想象的禅都是不負責任的,那麼輕松,“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你看他一片葉子都不想沾到身上,當然是不負責任了,他連家庭都不要了,出家做和尚了。當然是不負責任了。恰恰相反,禅者是最大的承擔生命與責任的實踐。我們活著要對誰負責?首先要對父母負責,對不對?依據中國古老的孝道:“父母在不遠游”,“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依據我們傳統的這些認知,我們不能夠放棄做人的責任。我們生存在一個國土中,無論政體如何,無論整個國體的貧富如何,整個的文明價值如何,但是我們畢竟沒有國就沒有家。我們對國,對這片國土的責任,每一個禅者都要承擔。我們不是生而知之者,我們生下來通過父母的教育、通過鄰居的教育、通過老師的教育,通過教授、專家、學者的教育,通過精神導師的教育,我們才能夠認知生命的實相,我們才能夠從生命的迷惑、黑暗中走向光明醒覺。所以我們對老師,對教育有責任。我們的生命是一個流程,而這個流程絕對不是無緣無故的,更加不是獨立的。我們的一切,比如吃:要有農夫耕種,即使有農夫耕種,還要有人運輸,有人運輸還要有人販賣,有人販賣還得有人做,有人去做還得有人售,有人售還得我們自身願意吃。我們喝、我們學、我們玩,我們做任何事情都不能跟任何人脫離任何關系,一切的一切都是彼此交互關聯著的,我們對其他人負有所有的責任。這個地球上所有狗消失了怎麼辦?人類所有的動物朋友消失了,人類多寂寞!我們的河流被污染了,我們去吃什麼,喝什麼?所以我們的存在必須要對這一切負責任。對家庭、對父母、對師長、對家國負責任,還要對一切生命以及一切生命所依賴的星球負責任,這就是禅。
禅說起來好象挺沉重,其實沉重不沉重呢?並不沉重,本分事平常心,它就不沉重。但是如果你把它誇大到宗教不可侵犯的高度,不可逾越的高度,那是很沉重,但是從禅者本身看來,它是一個平常事。想想看,你對父母負責任是不是天經地義的?對你生存的國家負責任是不是天經地義的?該繳稅的繳稅,該納糧的納糧,該繳養路費的就去繳,很簡單,負責任。對我們的教育、對我們的精神教育、知識教育、技能教育,所有的師長都富有傳遞、傳承的責任。然後,身邊的人、身邊的動物、身邊的環境乃至一棵草、一棵樹、一朵花,我們都有責任,讓它盡其可能的在藍天下、在泥土上成長,而不制造苦痛給它。
所以真正的菩薩精神、真正的菩薩行為、真正的打破地獄就是我們不再制造任何一個苦痛給身邊的人。怎麼樣地獄度盡?眾生度盡,地獄破盡?就是讓我們自己能夠明白的這一剎那開始,我不再制造任何的苦痛給身邊的人,不再把他拉入到痛苦的心理情境中,生理感受中,那就是菩薩慈悲的具體體現。而這個跟你是否佛教徒,跟你是否信仰佛教毫不相關,他只源自於你願不願意。你願意你當下就是,當下就做。你不需要通過一個特定的儀式,不需要通過特定的方法和技能才能這樣,只要你願意對著一朵花微笑,對著藍天去說話,對著流水去唱歌,對著身邊的人微微一笑。報路人一笑,報溪水一笑,很簡單,禅者的責任和承擔非常簡單,能夠被我們很容易就兌現。
唐朝的時候,有一次,李翱做刺史拜訪藥山惟俨禅師,藥山惟俨禅師的師父是石頭希遷,石頭希遷他的師父是青原行思,青原行思的師父是六祖慧能,他是曹洞宗的這一系的實際有作用力的開創者之一。然後呢,作為一個刺史,當地的最高長官拜訪藥山惟俨禅師,藥山惟俨禅師或者是打坐不理他,或者拿著經卷在這兒看不理他。結果第三次的時候,這個刺史終於不堪忍受甩了袖子出去,還拋出一句話:“見面不如聞名”。走到門口,想想看,過去那種老的木門,吱扭一開,那個門檻也高一點,大概半個佛像(高),這時藥山禅師說:“刺史,何得貴耳而賤目乎”?太守啊,怎麼自身搞不平等呀?眼睛見的怎麼卑賤,耳朵聽的就高貴呢?這個李翱是有根性的人,明白之人,馬上就轉過來,沒走,說“如何即是?”
刺史不明白,李翱不明白,“雲在青天水在瓶。”想想看天上的雲是什麼變的呢?H2O變成水蒸氣是不是?那杯裡的水是什麼變的呢?天上的雲遇冷怎麼樣?成滴變成水了。形態不同,形體不同,承載的器皿不同。雲在空中,虛空是它的器皿。那水在瓶中,瓶是它的器皿。但是它的濕性沒變,它滋潤萬物的體能沒有變,它構成的成分H2O沒有變。雲在青天水在瓶。“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余說,雲在青天水在瓶。”李敖明白了,馬上做了一首詩送給他的師父藥山惟俨禅師。
那今天我們把這個禅的生命意境,它的主題雲在青天水在瓶,跟大家一起來分享,很淺陋,可能也很枯燥。因為在這樣一個短的時間讓我們能夠真正了解禅的生命意境,確確實實有一定的難度。並且禅不是用來說的,是用來行的,禅是用來做的而不是用來研究的,當然如果我們願意研究,由研究而行這是一個通途,但也不盡然。我們這一點點的時間來分享。那接下來的時間,我想更多的留給同學們、朋友們一起來分享。大家有什麼問題,我能夠知道的,我就毫無保留的告訴各位,我不知道的,那我也會很坦然的、毫無保留的告訴各位,我一無所知。好不好?接下來問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