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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石巖教授:禅悟與實現 第三章 禅的本質與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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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悟與實現

鄭石巖

第三章  禅的本質與內涵   

  在闡明現代人精神生活的困境之後,我們要轉移到另一個主題上——禅的本質及其對現代人精神生活的助益。

  在還沒有進入這個主題之前,必須先說明,這裡所討論的禅是指中國的禅宗,因為中國禅宗對現代人最具啟發性,最注重精神生活的提升。此外,本書不作歷史的敘述,因為我的主要目的是闡明禅的本質與實踐方法,並討論它對現代人的意義。

  許多禅師或學者,都強調禅是不能能言語來闡述的,它是“言語道斷”的。但是我總認為如果形諸於語言“道”就“失落了”,那麼為什麼要傳下諾多的經典和豐富的著述與文獻呢?我的看法並不那麼悲觀。以心理學的角度來看,任何東西的傳遞都必須透過語言,沒有語言就沒有指授,失去承傳,失去人類智慧的薪傳。

  禅的智慧絕對需要語言,即使是一個微笑,一個點頭,一記棒,一句喝,或者一篇文字的說有都是語言。語言可分為文字語言如文字、口語和符號;身體語言(body languages)如表情、姿態和動作;象征性語言如標記、圓相、雕塑、夢等。第一種語言屬於知性,最能用來表示邏輯和意識思想的內容,它在直接表達直覺與感受性上,往往受到限制;但它卻最能夠傳達事態與情感的屬性與狀態。雖然它不能直接表示禅家所謂的“月”,但它至少告訴我們月在那裡。它是“手指”,能指引你去發現和體驗。第二、三種語言屬於感性和直覺性的語言。你面對一個情境或欣賞一幅藝術品時,會有一種直覺的感受。這種感受帶給我們直滲肺腑的體驗,頗有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神秘。除了以上幾種語言之外,禅宗特別強調“自然語言”,那是你親歷生活情境的直接體驗,這正是“耳聞之而成聲,目遇之而成色”的語言。那是最生支的語言,是無以名狀的。這正是禅家所謂“無情說法”的部分。

  我所以要先特別就語言的特質加以說明,無非是要闡明語言並不是我們所想像的那麼狹隘,那麼容易在學禅的過程中造成“害義”。問題是當我們只沉迷於文字性或語言性的知性思考,而不肯身歷其境去實踐時,才會導致“言語道斷”。所以我們無需那麼忘諱語文,基於這樣的認識,禅的本質和意義才有敘述的可能和價值。

禅的本質與精神

  禅是引導我們走向自由,讓我們的本性和活力釋放出來,在生活中流露出自然平直的純真,直截了當地去生活,不要被妄念和餐來的力量(境)牽著鼻子走。生活本來就是現成的,只須當下投入,無需多余的作為;只要平直而心行一致,無需使用“心理防衛機制”(psychological defen sive machanism),在真我和待人處事之間強加上芥蒂,造成一些假相,認假為真,生活在虛幻裡頭,

  禅使一個人不墮入心病,因為心病源諸分辨、成見、撿擇、操縱等作為。“作為”使一個人的心理生活劃地自限,把周遭的真相扭曲,墮入無明,產生偏見。所有的憎恨、怨怼、不滿、嫉妒、自傲和自負等妄念,都是不能平直行持,障礙了自性智慧所引起。禅引導我們放下種種“作為”,以清淨之性體,悠游自在地生活。

  固然不錯,禅不能使你免於饑餓風寒,不能免除你的疾病和身體的衰老,但它教導你如何承擔生活,投入生活,充滿法喜。它能教你免於墮入煩惱之海。禅對生活所下的妙方是平直心。平直心就是清淨法身,是生活智慧或本性流瀉的源泉,六祖慧能說:

  “心平何勞持戒,

   行直何用參禅。”

  所有的教化工作,乃至戒、定、慧三學,總歸於心平與行直,而後見性實現。心行平直就是見性的方法,而見性所發出來的襟懷就是自由自在,所以心平就是定,行直就能產生慧,故《壇經》上說:

  “定慧等持,意中清淨。”

  “用本無生,雙修是正。”

  一切的大作用,都在無生和無為上,使自性大放光明,遍照生活的點點滴滴,就能喜悅自在,充滿活力,所以說“直心節是淨土”。

  人類的所謂煩惱,都是由於比較、分辨、執著和種種作為所引起的。六祖慧能說:“菩提(智慧)本自性,起心即是妄”,妄就是煩惱的根本。禅為了使一個人能夠不起妄,便教人在“煩惱暗宅中,常須生慧日”,這個慧日就是法身,也就是清淨心。有了它方能轉煩惱為智慧,把生活落實起來,不受虛妄的干擾。

  禅是要人生活在“慧日”下,把自己的作為掃去,呈現的就是“萬裡長空”,自性大日如來就能“照破山河萬朶”。這個時候,我是我,生活得實實在在,是非不是不知,而是不執著於分辨。善惡並非不察,而是不起憎愛。即契之情至非不發,而是不起染著。境與我不疏離,但不被境所蒙蔽。這樣才是心理廣大;活得自自在在。所以經上說:

  “心量廣大,

  遍周法界,

  用即了了分明,

  應用便知一切。

  一切即一,一即一切,

  去來自由,心體無滯。”

  在無所執著中,我們“見性”了,見性是實現珍藏在自我心中的智慧,是了了分明的,沒有任何扭曲和壓制。這時所做的判斷自然正確,心情也特別平穩。

  自由與實現無所謂在家或出家,一個人若能夠放下由薰染而來的成見和習性,真心去生活,把不屬於自己本真的一切虛假與外衣剝落,依照自己的根性因緣去生活,就是自由,就是實現。每個人根性因緣都不相同,教師在教師的生活中自悟自度,實現他的法體,教導學生。工人在工人的工作中自悟自度,實現他的法體,把工作做好,服務工社會。各行種業,出家在家,均無不同,那就是圓滿的“菩提盤若”,圓滿的自我實現。

見 性

  中國禅是在六祖慧能之後,才真正發展開來,它是中國文化精華的一部分。唐宋以來禅學賴以發展的根本經典就是《六祖壇經》。在這本經典中,對於什麼叫“見性”並沒有诠譯。便卻不厭其煩的說明見性的方法。我認為見性就是見性,就像生活就是生活一樣,用不著解釋,只要有了方法,就有了藍圖,有了藍圖,只要肯去實踐,便不難找到“寶藏”。

  六祖指出見性之法就是“摩诃盤若波羅密法”。這句話是梵語,譯作漢文就是大智慧到彼岸的方法。這個見性方法析言之包括三個要點節: 

一、心理廣大

  一個人的胸襟必須是開闊的,像我們抬頭所能看見的宇宙空間那麼大。由於宇宙有無量無邊的空間,所以能夠包容一切存在,肯定一切價值。一個人若能夠有開闊的心理學生活空間,不被種種成見、憎恨、怨怼、罣礙所閉塞,就能夠觀照一切,虛心地學習,心智不斷地成長,從而發出智慧,這就叫做“自性能含萬法”,而“萬法總在自性之中。”

  心量廣大的基本條件就是對“空”的認識與實踐。能空才有大的心量,能“放下”妄念,放下心理防衛機制的種種文飾、補償、投射等等。因此,空又可以理解清淨心或“無念”。壇經上說:

  “從上以來,先立無念為宗,

   無相為體,

   無住為本。

   無相者於相而離相,

   無念者於念而無念,

   無住者人之本性。”

  在清淨無執著之下,人類的創造力——本性,才顯露出來。因此,心理廣大所所謂的“空”,不是空心靜坐百物不思。而是心不住法、不住相、不住境,不住五蘊塵勞,把自性解脫出來,清醒地去流瀉含藏著的自性菩提。誠如布袋和尚所言:

  “我有一布袋,

   虛空無罣礙:

   展開遍十方,

   入時觀自在。”

  空使一個人能真正在生活中“自得”之,“自得之則居之安”。這樣就是大自在,能實現圓滿人生,而不墮於精神生活的困境。 

二、 智慧

  見性的第二個要點是光明智慧的展現。用現代心理學的觀點來看,智慧就是一種生活的創造性。它是醒覺的,有回應能力,能發而皆中節的一種心智,故雲:

  “一切處所,一切時中;

   念念不愚,常行智慧,即是般若行。”  

  “用自真如性,

   以智慧觀照,

   於一切不取不捨,

   即是見性成佛道。”

  智慧不全表示一個人能夠從許多偏見、主見、欲望等塵功中解脫出來,同時也表示能夠從潛意識(unconscious)中解脫出來,使自己走向醒覺,能獨立判斷和自由思考。

  自性本身就是生活的創造力,但由於許多成規與禁制,把它壓抑下去而成為潛意識的一部分,往往在意識控制不住時,以非理發性的方式表現出來,成為一種執著或偏見,甚至可能是一種抗拒或非道德的反應。智慧是源源本本從自性而發,是未經扭曲變形的意識與知見。這種意識與知見是清醒的,有創造性的,它是“入佛知見”的根源。抑制與染著有關,染著愈深,自由的心靈受到的扭曲愈嚴重。

  禅的旨意不是要使一個人成為某種規范的奴隸,而是使自性智慧大放光明,從而產生六度萬行。“三世諸佛十二部經在人性中本自具有”,人只要不被抑制,智慧是本然的,醒覺也是本然的。很不幸的,現代人太重視感性的生活,欲望因不斷受刺激而增高,滿足欲望的方法也就無所不用其極。這種心能不斷地被激蕩,而成了心靈世界的波浪。壇經上說:“人我是須彌,邪心是海水,煩惱是波浪,毒害是惡龍,虛妄是鬼神,塵勞是魚鱉,貪嗔是地獄,愚癡是畜生。”看看現代人生活於人我對立,多攻心機,強烈競爭及欲望高漲的情形下,便能了解我們是否用與生俱來的光明智慧過生活了。  

三、離生滅

  人總是在待人處事中生活,所以隨時隨地都在運用心智。這心智的主宰便是般若。它是既明的本體,而不是待開拓的荒地。這既明的本體,因為受到許多干擾,很容易失去光明面,就像一潭秋水一樣,變得波浪四處,無法清澈地照四周的倒影,以致在待人處事上失察。

  為什麼在這本性之湖會激起小波大浪呢?當然那是因為有所求,有所攀援,有足以“動心”的欲望和動機。生活是“我”與環境之間的互動作用,如果我們能在“平靜”的情況下去運作,那就沒有什麼好動容動心的。反之,如果因為“著境”而有所“作為”,例如想要實現一個自己能力辨不到的欲望,或為追求別人的贊美勉強去做不當做的事情時。平靜的心就會被境牽著轉,本性就被“作為”的波浪所蒙蔽。我們起了“作為之心”,才有所生(生出操縱的心機),才有所滅(想逃避某些現實)。故雲:

  “著境生滅起,

   如水有流浪,

   即名為此岸。”

  反之,如果我們以清淨心去生活,外於欲而行,不受利與名所奴役,那麼無論你做什麼事,自己總是主人,於是智慧之體也就能常現了。經雲:“若無塵勞,智慧常現”,人的創造性只有在放下造作之後才產生。故雲:

  “離境無生滅,

   如水常流通,

   即名為彼岸。”

  從以上的說明,我們很容易了解,禅的旨意就是一個人的徹底感覺,使一個的內在本真與潛能流露在生活之中,這也就是見性的本義。壇經上說:“但於自性常起正見,煩惱塵勞常不能無染,即是見性。”這樣就能內外不住,去來自由,心靈上才有“如水常流通”的活潑和“通用無滯”的活力。  

見性的訓練

  禅的見性訓練,自古以來有南北兩大派別。北禅以神秀為代表,偏重“三學”中的戒與定的訓練;南禅是慧能所傳,偏重“定慧等持”的訓練。我認為戒是很重要的一環,定與慧更是見性功夫的著力處。因此就戒、定與慧三學加以討論。

一、生活格律(戒)

  雖然自性般若本自具足,但是這本來就有的自性法身,卻因為被煩惱與塵勞所蒙蔽,被種種外在境界所牽引,而不能顯露其功能,以致喪失了光明面。塵勞與煩惱都是我們追求占有和不合理的欲望所引起的。因此,如果沒有生活的格律,就很難防止煩惱與塵勞的侵襲。

  從心理學的觀點來看,每個人在生活上必須有個格律,如果沒有格律,往往會失去自制,因此格律是一個人走向成長與實現的條件。

  對於一個學佛的人而言,戒律極為重要,因為沒有戒律就沒有行持,就沒有修行,所有的道行也京沒有根基。釋迦牟尼佛在《遺教經》中特別強調格律的重要,因為有了它我們的行為才有所准繩。他說:

  “戒是正順解脫之本,故名波羅提本叉。

   因依止戒,得生諸禅定及滅苦智慧。”

  戒律能使自己免於放逸,能防范種種欲望和虛妄的侵襲,所以有助於自性般若的彰顯。一個人在還沒有學禅之前,心中充滿著不合理的抱負和欲望,因而引起心理上的煩惱和焦慮。在思考上往往受先入為主的成見所□束,而起種種分辨與執著。這時不但失去生活的創造力(智慧),同時也容易被妄想所欺瞞而誤入歧途。一個不能自我控制的人,就像蠻牛一樣,可能到處撞禍。自以為是的恣情縱欲,看來像是自由,但事實上卻嚴重地違背生活之道。因此,明朝普明禅師所作的《牧牛圖頌》內所闡明的修行步驟就是從戒開始。他在第一圖“未牧”時所題的詩是:

  “生獰頭角恣咆哮,

   犇走溪山路轉遙,

   一片黑雲橫谷口,

   誰知步步犯佳苗。”

  人的野性與智慧是並存的,就如同神會和尚所說:“佛性與煩惱俱,辟如金之與礦俱時而生。得遇金師,爐冶亨煉。金之與礦,當時各自。金則百煉百精,礦則再煉成灰土。《湼盤經》雲:金者喻於佛性,礦者喻於煩惱。諸大乘經論具明煩惱為客塵,所以不得稱之為本。煩惱暗,如何得明。《湼盤經》雲:只言以明破暗,不言以暗破明。”而明破暗的方法,必先以生活格律來調伏與智慧並存的煩惱。普明禅師認為第一步就是要用格律來“初調”,他的題詩是:

  “我有芒繩蓦鼻穿,

   一回奔競痛加鞭,

   從來劣性難調制,

   猶得山童盡力牽。”

  這裡所謂的芒繩就是生活格律,沒有格律就不可能制服內在並存的煩惱,而顯露本性光明的智慧。沒有生活格律,在價值紛歧的社會裡,必然要迷失自己。

  

二、定慧等持

  當我們的心靈不被“境”牽著走的時候,我們便是處於定的狀態,在這種狀態下,我們回到當主人的地位上,由是所生的心便是慧。換言之,金剛經所謂“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便是定慧並俱的結果。定與慧是一體之兩面,清淨法身就是它的老家。它所流露出來的就是前面所說的平直心,它的作用就是一般所謂的直觀。直觀所帶給我們的訊息既不是分析的、系統的、邏輯的,也不是語言文字或知性的。它給予我們的是綜合的、統覺的、直接體驗的。因此,它把一個人帶入意義豐富的生活。這種這慧俱足的平直觀照就是“平常心”,使一個人能在平常生活中,落實地體會出喜悅恬淡的樂趣;即使是一件很尋常的事,對他來說也變得妙悅動人。所以那時候的內在心理生活是意義豐富的,也正因為他是豐足喜悅,所以無需作為,《六祖壇經》上說:

  “定慧一體不是二,

   定是慧體,慧是定用。

   即慧之時定在慧,

   即定之時慧在定。”

  現在如果我們再把定慧分別說明,那麼定就是禅那,慧即是盤若。慧能的教訓是:禅那與般若為一,何處有禅那,何處就有盤若,何處有盤若,何處就有禅那,它們是分不開的。在慧能之前,這兩者是被分開的。至少,它們的同一體沒有被清楚肯定,結果竟至犧牲般若(慧)而強調禅那(定)。佛陀最珍貴的開悟體驗被人們當做靜態來解釋,以致把空的意義看成了一個死東西。慧能使開悟的體驗重新受到重視。

  什麼叫做禅那呢?禅那是一種平靜的訓練,目的在使心理有平靜的機會,把煩惱加以調伏。“它把虛幻而卑俗的心意導向真切與誠實,它使我們對於超越感官的事態感到興趣,它在我們心中尋見一種精神力的存在,可以溝通有限與無限之間的鴻溝,最後它救我們脫離無明的枷鎖與痛若,安全的將我們導致湼盤的彼岸。”根據鈴木大拙的看法,禅那對人類心靈的益處可歸納為下列幾點:

  1.它可以使自己平靜,控制情感,節制欲望,免得墮入情與欲的漩渦或激流之中。

  2.它有助於知性的明徹,把心集中在當前的事物上。

  3.它有益於儲存精神力量,免於虛耗自己的精神。一般耽於浪費精神力量的人,遇到強烈的沖動或刺激,稍做掙扎,精神即告癱瘓。

  4.它有助於我們接觸到永恆的價值,能有效地排除生活上瑣碎事物的糾纏與干擾。

  坐禅在壇經裡的解釋就是:“外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名為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禅。”又說:“外離相為禅,內不亂為定。”很明顯地,當一個人能不隨境轉,不於境下生心,而由真如自性起念,便是真坐禅,也就是定慧等一的意思。唐朝神會和尚在回答哲法師時說:

 “念不起,空無所有,名正定。

  能見念不起,空無所有,名為正慧。

  既定之時是慧體,即慧之時是定用。

  即定之時不異慧,即慧之時不異定。

  即定之時即是慧,即慧之時既是定。”

  因此,定與慧必須雙修,兩者是明心見性之體用。是超越現代精神生活困境的法門。

悟的意義

  悟是禅學上很重要的一部分。當一個人做到定慧等持的時候,精神生活就有了一種直觀的能力。如前所述,直覺並非思考,而是直接當下的把握。它經常給我們一些靈感和啟示,使我們在當下悟入生活之理,而即契投合。

  直觀是非理性的。但是直觀所提供的靈機,卻是理性思維上創造或發明的基礎。許多科學上的發明或數理上的發現,就是源自直觀,經由直觀的發現,再透過理則與邏輯證驗,而證實其為真。因此,創造力顯然與直觀有密切關系。

  一個人透過慧等持的功夫,其內在本性漸漸地清醒活潑起來,於是它能破除染著,直接體會到事態的如如實相,並發現其中存在的意義。於是在精神生活上,有了直滲心頭的喜悅與新奇,那就是發現,就是悟。

  禅是活潑的精神狀態,是在活生生的待人接物中表現出來,而悟也就是在日常生活的事事物物中不斷悟出意義。一個人若不能從生活中悟出意義來,就會一頭栽進困惑的泥淖,導致性靈的窒息。因此悟是精神生活的呼吸,是一切活動的本源。失掉它就永墮不起。禅所指引的精神生活是實在的、現成的、非禁欲的。它是活潑的,這就像六祖慧能的學生智常所說:

  “情存一念悟,

  寧越昔時迷。”

  精神生活的成敗在於自己能否從生活中悟出,從而獲得意義。因此,悟是不能說破的,同樣一件事情,你所悟的當在與別人不一樣,因為你是你,我是我。你說的是你的,不是屬於我的。即使你把你的頓悟告訴我,我所聽到的也只不過是對於你所悟到的加以知性化而已,稱不上是我悟出來的。也正因為開悟的不是我,我沒有悟的喜悅,沒有悟後的滿足,沒有開悟時的解脫。

  由於悟是一種過程和實現,它只屬於悟的人,就好像好飯一樣,飽是屬於吃的人,飽了之後的感受也只有吃的人在享有,所以叫做“說食不飽”。但是如果自己能夠從中體悟,那麼開悟的秘密也就在你自己的心中。悟雖然可以啟發,但不能言傳,所以叫“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這種必須自己去體會、直觀的開悟,就好像你學數學一樣,如果每天只對著練習抄答案,那些抄來的答案畢竟不是你想出來的,所以無論學多久,你還不是會。精神生活的智慧也是一樣,更不能拿別人的答案當自己的答案,那是永遠處於不開悟的景況。因此,學禅不是不說破,而是說破了也沒有用。

  生活就好像一連串精神生活的習題,你要每一個都能開悟作答,而不能囫囵吞棗,這樣就是見性。見性時“一切是一,一是一切”,是一種心靈與人格的統整與合一。它使我們在被壓抑及無量□的“情結”中解脫出來,是清醒的,是覺悟的,是真知卓見的。

  有一次有一位僧人去拜訪齊安禅師,齊安問:

  “你這位座主修什麼?”

  對曰:

  “講華嚴經。”

  齊安:

  “經中有幾種法界。”

  對曰:

  “廣義的說有無窮盡,略說有四種法界。”

  齊安豎起佛塵問,這是什麼法界?僧人沉呤說不出來。齊安於是說:

  “思而知,慮而解,是鬼家活計,日是孤燈果然失照。”

  悟是自己的事,是自己發明性地的事,是不屬於知解的事。道聽途說是沒有用的,而是要實實在在於生活之中去悟、去度,才能享有光明的心地。 

禅的倫理觀和自然觀

  中國文化有兩個主要脈絡:一個是儒家,它是主流;一個是道家,它居其次。中國禅是在結合了印度禅與中國文化後才誕生的。因此,禅是中國文化的一部分,如果我們從中國文化的角度去看,對禅的本質就更容易了解。由於儒家強調倫理,道家重視自然,兩者亦各有其宇宙觀,而禅宗則似乎透過一種前述的開悟與直觀,把這些因素同時放在一個生活的實踐上,尋求第一義的突破。這一來,禅宗也重視倫理,但不是為倫理而生活,而是實現倫理,成為倫理的主人。禅當然本於自然,但它的自然不只是無為而已,而是在無為之中,醒悟到人並非被造物,從而還得“本來面目”,發現自己的究竟,連自然也超越了。

一、倫理觀

  許多人認為禅在於“蕩相遣執”,而倫理是一種心靈與行為的規范,它注定與禅家所謂的“無善無惡”和“無是無非”背道而馳。因此禅與儒家所謂的倫理大異其趣。事實不然,禅把倫理當做一種見性的功夫,是達到明心見性的歷練過程。

  對的,禅不要求一個人去迷實踐某些道德格律而生活。卻是從直觀中去看人際之大倫。袪除種種邪惡與虛妄,使一個人從許多愚迷中解脫出來,獲得心靈的自由,還得清淨法身。禅認為如果為了善而行善,為了使行為合乎預定的准繩,自己就被“法縛”,失去本真。《六祖寺經》中說:“心是地,性是王,王居心地上,性在王在,性去王無。性在身心在,性去身心無。”當一個人的本性顯現出來時,變無入而不自得,從心所欲不逾矩,所以禅的倫理觀是“從性中作”,不是“向身外求”。經上說:

  “自性迷即是眾生,

   自性覺即是佛;

   慈悲即是觀音,

   喜捨名為勢至,

   能淨即釋迦,

   平直即彌陀。”

  人是在清淨中顯現本性的至德,而種種德性是本自清淨,本無動搖,本自具足的。所以《六祖壇經》上說:

  “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參禅。

   恩則親養父母,義則上下相憐。

   讓則尊卑和睦,忍則眾惡無喧。

   若能鑽木出火,淤泥定生紅連。”

  心行平直就是定慧等持,定慧等持悟從中生,於是所有的思想與行為,不需要倫理已能符合倫理,不要任何修治就能符合綱常。

  禅宗除了從定慧等持中明自性之至德之外,變重視忏悔。所謂忏是將過去所有過錯愚迷,悉皆忏盡,永不復起。所謂悔就是悔自己的後過,讓自己永斷□诳嫉妒等罪,得以覺悟。這裡的忏悔很像儒愛的以省功夫。

  忏悔不同於心理分析所謂的淨洗(Catharsis ),淨洗只是把情緒或情感加以淨化,而忏悔必須進一步化為行動,從實踐中獲得醒覺。當一個能從過錯或不良適應中解脫出來,他已經超越了原來精神生活的困境,走向實現的裡程。

  倫理固然源正清淨法身,但是倫理當然也是一個人銑煉其真性的工具。因此禅燕不排斥儒家的倫理,相反地予以接納。故雲:

  “使君心地但無不善,

   西方去此不遙。

   苦懷不善之心,

   念佛往生難到。”

  倫理就人文心理學來看,它是導引一個人走向自我實現的重要憑藉。倫理幫助我們“自我”(ego)功能的提升,它是唯一能拯救人類免於諷狂的法器。禅就這一點來看,與現代的人文心理學有著相似的看法。

  

二、  自然觀

  中國道家認為道就是自然,自然就是“無為無不為”。道為天地萬物並生的總原理,它的本質就是自然。析言之,道的作用並非有意志的,只有自然如此而已,用不著強加作為或造作而生勉強。故雲:“道常無為而無不為”,而“道之尊,德之貴陽,夫莫之命而自然”。

  道家崇尚自然,因此而認為“無為”才是精神生活的真理,老子說:

  “天地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

  “三十輻共一毂,當其無,有車之用。

   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

   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

   故有之以利,無之以為用。”

  這種“自然的理則,與禅宗所謂有”莫作意“、”無念“等等觀念是一致的。慧能的弟子神會說:

  “僧家自然,眾生本性也。”

  “又經雲,眾生有自然智,無師智,謂之自然。”

  因此胡適之先生說:“中國古來的自然哲學,所謂道家,頗影響禅學的思想,南宗之禅,並禅亦不立,知解方面則說頓悟,實行方面則重自然。宗密所謂‘無修之修’即是一種自然主義。”

  禅當然與道家的自然有所不同,所不同的是“道立自然而不立因緣”,而禅本於自然則契乎因緣。由於它契乎因緣所以不流於放任,而能悟入自性。慧能的學生智常在經過老師的提示之後,廓然大悟的說:

  “自性覺源體,隨照枉遷流,

   不入祖師室,茫然趣兩頭。”

  禅非常重視自然的本性,但卻也重視“參請機緣”,以便體入大道。因此,禅是透過一種啟發,一種直觀,一種師生間的同契,而使一個人真正開悟。

  當一個人悟入佛之知見後,一切變得自然了。他從塵勞中脫穎而出,以清新的品觸去生活,一切自然貼切,笃笃當當。這時感情與理智融合了,內在的本性與外在的情境也相應了,從而有了自在與無量的的喜悅。那襟懷是無法言傳的,也許寒山子的詩,可以表達個中一二吧,他說:

  “去歲換愁年,春來物色鮮,

   山花笑渌水,巗岫舞青煙;

   蜂蝶自雲樂,禽魚更可憐,

  朋游情未巳,徹曉不能眠。”

  這種醒悟後的心靈,像是從寒我愁年中轉入萬物峥嵘的春天。它使人更能投入自然,更能任運逍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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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願見聞者,悉發菩提心。在世富貴全,往生極樂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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