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廿年學佛人
近廿年來,學佛人與往昔已大不同,鹹知有向上事,而真肯用功的人卻亦不少,都想明心地,了生死,求個究竟。也知道不可全賴求乎佛,全憑乎法,全賴乎師,而想自己謀出路,這是佛法的大進步。尤其是一班青年,以天賦的熱腸和精進的毅力,想維持佛法,打破世人“佛法迷信”的劣見,更要把真正佛法用到社會上去,廣大發揚,此正是大悲心的顯露,實是幸事。惟法病難除,初苦於下手時自己先無抉擇的能力,隨因緣而盲轉,自己根器大小,亦無人為之考證,投入何門、即修何法,以先入為主,往往大料削成小料,此可惜者一;或所投之門,正合其機,本可一門深入,而因地欠正,或修不得法,以致坐誤,此可惜者二;或有根器極利,所見實有過人處,目前一切,皆不足滿其所望,遂自尊大,得少為足,此可惜者三;或有所修略得境界,喜而自是,或疑而不敢再進,又無人與之決疑,更有初入聖境,根不堅固,為之師者,即予認可,無形自滿,令其中止,此可惜者四;或有下手,因地不正,妄冀神通,入於歧途,此可惜者五;有已初明根本,所修亦無錯誤,但以習氣未除,轉疑及前此功夫之不是,又轉入他法,以求捷徑,不知反以自誤,此可惜者六。以上種種,雖行人必有的過程,然不早解決,必至一誤再誤臻至不可收拾,豈可坐視而不問證。謹以一知半解,先為說明如次,逮日後行者修有所得,過於我所知者,請為補充更正,勿分彼此高下可也。
所言法病者,責任先在於師,凡授法人與受法人既未離於法,即不免於病,雙方皆宜十分慎重從事,同須正其因地,以防後果。誨因地當以授法責任為最重要。因未來際許多慧命全由此一根所發,一誤可以輾轉相誤,慈悲反為罪惡,至可怖也。授法人既為人師,即是人天師表,切不可無大悲心,切不可有名聞心,亦不可有偏執心。倘無大悲心,則門戶之分,人法二見,油然而起矣。倘有名聞心,則嫉妒驕慢貪得瞋恨諸心亦油然而起矣。倘有偏執心,則學人受累更深。以拘執一法不知變化,人未必個個是凡夫法執,故當先自警惕,人之患在好為人師,以責任太重耳。且至於學人當首明因地法行,我人應先自問今日所修目的在何處,是否求得正果。但欲得正果,先得正因。而一因一果,又是何物?我往昔輾轉輪回,今日入此生死,又是何物?豈非我妄心作祟,枉受塵勞,生乎死乎?苦今日仍在生死上轉,豈不又向下轉去,永無了期乎?我為此懼,所以今日要修行,圖個根本解脫。但今日之因,卻是來日之果。若今日再因地不正,則不如勿修行者。既知病在心上,則要對病下藥,急急要從自己心地法上下手,才是正路。倘求佛求法於事相上流轉,豈非向外馳求,如南轅北轍,又走入外道乎?故不論鈍根利根,法不論為禅、為密、為淨、為戒律、為法相、為止觀,無一不當由心地法下手,此最最重要問題。倘不先自明白,正其因地怖苦發心,則斷不肯痛切。若徒喜神妙法門,高深言論,又引起第二個貪求心,加增生死,豈不誤上加誤。故入手當如破竹,歪不得半分一厘,第一斧正則直下到底不歪斜,此當第一決定者也。必人人可當機,當依人不依法,隨機而施,務使學人走近路,勿自鳴高,使其難接,此亦大悲心也。
學人自己最忌自己輕賤,先打個沒出息的主意,又安能向上以求徹了。故不可自視為鈍根,以為此生不能深造,有負佛的慈悲期望。但亦不可自視為利根,得一知半解,以為不過如此,轉生驕慢,遂以自誤。你看阿難一生多聞,何等聰明伶俐,到佛涅槃後,尚不得入門,後遇迦葉初祖,始得開悟。故利鈍是人的一時因緣,不從自性根本上解決,雖修至末劫,亦無所成。須知一切法都是引到一個目的地,要你眼正不走錯路,莫問快慢。倘錯了方向,譬如無的放矢,盡是盲走快走又有何用,並且越快越遠,倒不如看准路線,雖走得慢,步步有效也。
法無定法,方便為妙,愚人死執,智者通之。蓋法無自性,因無常而變化,遂無定義。現因緣非一,如人有利鈍,時有久暫,機有早晚,功有淺深,所好有同異,體力有強弱,而習性有勤惰,故於一切人一切法,當隨緣而施,因對方地位而方便之,斯是大悲作用。
靜坐功夫,約可分為四種:一為禅家,欲放下身心參究本來而坐;二為道家,練精氣神而坐;三為作課而坐,如淨宗念佛,密宗修法等;四為厭煩習靜而坐。統名之曰打坐,目的雖不同,而求定則一也。其趺坐雖同,而用法又各異也。要皆未明打坐之義:打者,打去妄念也,坐者,坐見本性也。彼趺坐者,在座上用此功者也。下座後於四威儀中,乃至穿衣吃飯運水搬柴時,無時不應參究,此下座用此功者也。但心浮氣粗之人,先應調身制心,取坐相以為緣助,是賴於坐而不專重於坐也。
禅家尤不許貪著靜趣執取於法,或恐誤以死守定相為可以增長定力。如智隍之自謂已得正受庵居長坐積二十年,牛頭融之靜坐觀心等,皆非正道;故馬祖坐圖成佛,而南岳磨磚求鏡以譏之,正恐落於此病;故六祖而下,如荷澤大師等皆注重悟見自性,謹防業識如賊,一失照便扭鼻子使痛,並不重於坐,而亦不廢於坐。因坐亦不過安放其身,坐上仍在參,刻刻提撕,又恐其座上昏沉,乃時時督察輪流巡香,或使走動,越走越迷不容其起念,走至相當時突然停步,正這個時空寂之境最易顯現,每多隨機而發,遂大呼曰:看是什麼?可見死坐功夫,彼所不取也。
至於心中心法,屬於密部,另有規矩,欲三密接連加持,故異於其他密乘。坐上不許觀光觀相,修法期內手印勿散,持咒勿停,念起勿理,一任其翻騰起落,由忍力練成毅力,經無量數之勿理,來如風影,去如電火,習成個無住,逼出那本來空寂之境,為作課而坐,要亦重於作課,非專為坐也。是以修至千座即不必再坐,在初二三百座內,一任其昏天暗地,不計成功,不聞境界。下座後,教其用功,移用座上功夫,施用於平時,念來勿理,影過勿留,所謂處處打坐也。若肯座下用功者,得力更大,復借教理以引之,禅定法以證之,直入心地法,打開般若門,不知者名心中心法曰禅密,實則由密以通禅耳。下座功夫全在人事上磨煉,心地上參究,目的歸於大寂滅海。此時僅可說是上路,功夫尚早正要由此加功,不必賴於坐矣。余恐世人誤解古人不主張打坐,遂廢而勿修,且下座不肯用功,而以得少為足故目空一切也。故他法更勿自诩以為通禅,今用宗門語錄以參考者,不過借以打磨我之法見習氣耳,非欲爭短長於一日,苟名心未死者,尚不敢許其見性也。慎之慎之,莫負愚公廬山八年苦行與下山廿余年弘法之慈悲,庶報恩於萬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