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土修持問題
學佛最要把理路分清,不得情見用事。失去了宗旨,迷人眼目,並誤自己,至可痛惜。在三十年前,我也是個專重淨土謗密謗禅的人,及今思之無謂之爭,殊覺可笑。嗣感生死之可怖,分門立戶之非計,屢勸同人急急改悔,莫誤了自己大事。今者彼此年事日高,斷斷不可再誤。特提出此問題,願與海內明達一商榷也。
佛在時,並無宗派之可說,惟因眾生根器不同,隨機應化,乃有種種法門。所謂歸元不二,方便多門。究其實禅淨密,總是一個歸元。禅宗見性成佛,淨土華開見佛,密宗即身成佛,都是自己明心見性的淨業。自己是主人,諸法是緣助,成就是因緣。非禅宗所悟得者與密宗有二,亦非密宗見性與淨土華開有異也。三宗同一要悟無所得,同此真實,是法平等,無有高下,此法是指心法。同要證到菩提,有何紛爭之可言?故分宗者,皆因地不正者也。
“淨土”二字,非西方所專有之名辭也。土為本性,淨為本相,言此本來清淨,徒為無明所覆而不覺,今修禅修密修淨,都是淨其土的功夫。經雲:若人欲知佛境界,當淨其意如虛空。禅宗先要一番大死,死去了一切念,而不言斷滅,非淨土而何?密宗三密加持,見到本尊,本尊者,自己本具之最尊淨土也。淨宗華開見佛,以念佛法,如子憶母,淨念相繼,得三摩地,斯為第一。一者,自性淨土也。華開是自己華開見佛,是見本性佛。功夫全由悟到無生中來,如是與阿彌陀佛相印,同入極樂境界,理西方與事西方自然配合,當下即往生矣。是以往生極樂,須得我極樂而後可往生。言須先淨其土,而可往淨土也。諸佛菩薩無不升蓮花座,表蓮花是自心,成佛皆自心成就。西方是成就門,成就是果位,故以蓮宗稱喻,可見宗宗皆歸淨土,非專指一方矣。
集團念佛,按引磬木魚而念,此法始自遠公,為初學者而設。後來用功人均從獨自默念、用以攝六根歸一心,先從萬法歸一做起,與禅宗銜接,再做一歸何處功夫,口持心行,不偏廢也。其法與密宗又同,“南無阿彌陀佛”六字,系“南無阿彌達補大亞”八字之縮音,即是小往生咒第一句。世人訛音為“南無阿米多婆夜”,其實因各處方言不同而轉誤。大勢至念佛章,專重憶佛念佛,是重心行、以憶念之切,不覺出之於口。故執持名號,系二事同行,執為心執,持屬口持,如是心口一如方可專一,手再結彌陀印,此名三密相印,斯得其全。今僅口持,耳聞鐘磬或觀勝境,口密而意不密矣。再用念珠記數,或學禅門走香或繞佛,身不密矣。三密既不全,欲六根互攝,得三摩地,豈不甚難。故雖修數十年,仍無消息。或有專心之至,有時亦得三昧境界,苦無人為之印證,功夫又無從再進,遂覺枯寂無味。而今年所請開示,與往年不異。使學人一無門路可入,只好求見光見佛,不知幻心緣起,依幻立幻,忽見幻相,可以驚喜成顛,且其人之習氣見解如故也。於貪瞋只是壓制而非化除,一經波動,毫無定力,顛倒又如故也。於是棄而就密,或改入禅堂,愈弄愈不得法,再求諸教理經論,以為多聞多知,能講能說,即可多一把握。不知更經他人贊歎禮拜,不覺陷入名聞利養坑中。雪上加霜,生死益固,此皆念佛不得法之誤。雖其人夙世法障深厚,要亦誤之者,咎應有所歸也。又修行人自不得法,不得不急於他求,乃至無師不拜,無法不求,日日求法,法法真意所在,是否當我之機不知也。處處求師,而且考師,以耳為目,而疑謗隨起,自亦不知也。惶惶歧路,不知所可,或索性棄而勿修,或禅淨兼修,或淨密並行,腳踏兩船,不知所屆,不得已考證於死後,曰頂暖矣,決定生西矣。又曰我一生多聞多念,縱不生西,此小功德,亦可勿入惡道,得此已足矣。渠知功夫全要在生前打腳跟,生前倘一無把鼻,死後庸有濟乎。此我切身最大問題,何可坐視之乎?
近有人忽以西方究竟有無為問者,某大德謂西方是沒有的。於是大興疑謗,而來問於余。余不覺大笑曰:你何以不懂大德之慈悲而上其當耶?倘伊世故深,以人情討好為務者,則亦曰佛說有的,誰敢雲無。聞者必欣喜而去,不知伊不是這種人。既為大德,豈佛說彌陀經而亦未知。明明是對來問人下藥,下文尚未深述,而問者先起情見。不肯虛心下氣,一究其所以然,雖是名醫,亦不屑再下第二帖藥也。須知佛法在了生死,了生死在破其見濁,你來意一心執為有,有則依賴心起,乃以無破有見,欲其深深一參究也。倘來人不信為有者,是偏執於無見,乃以有破之,而西方之有無暫勿論也。某大德尚未畢其辭,而來人不明其意,先不受教,白費了伊一片婆心,深負其慈悲矣。後復問余:到底西方有沒有?余雲:我直說了,你必不信。我先問你,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你信不信?雲:佛說如是,如何不信。余雲:佛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只是說虛妄,不曾說沒有,是有而虛妄耳,此意你信不信。曰:信。余雲:西方本來沒有,是阿彌陀佛,欲令法音宣流,從四十八方便願力中,變化成就。正如今日小小一座談會,一切正有不可言無,但彼此一切皆是緣會,既因緣生,即不可得,故不可言有,以畢竟性空非實,只假有耳。倘你真能悟到性空道理,即是華開見佛,自在往生,管他有與沒有。你如取相而說,西方實實有,但是幻有:你如就性分說,彼此盡屬性空,連你自己這個幻身亦沒有,但世人一聞沒有,便狐疑不信,甚至狂亂矣。黃檗禅師雲:“法本不有,莫作無見,法本不無,莫作有見,有之於無,盡是情見。”所以念佛第一義,在息機忘見,是修淨土的正路。所以理路要分清。
又有人問:據公所說,全要靠自己念佛開悟力量,然則不關佛之接引矣。余曰:否,此乃雙方合力成就法也。要你念到不持而念,由化境而入清淨,方可與佛相接,先以法引,次以事接。譬如一人落井,迫切求出,井上有人懸繩救之,井中人尤須先自捆扎牢固,與井上人相接,斯可接引出險。今一味靠井上人而自不著力,豈不可笑。須知井上時時有人,懸繩亦是現成,乃起種種妄想,不自努力,徒問井上之人有無,不其惑矣。
諸法本是空相,難易原無定論,凡法之易者,易入而難信,淨土是也。十念即可往生,寧非易之又易,因其太易而輕之,遂不痛切,有佛接引,依賴心起,遂生待心,臨終請人助念,平時更不必著急,是極易而轉為極難,又誰之過欤?
西方為成就門,不是兒戲事,不努力,萬不可成,尤須有般若力,精進如香象渡河,截斷眾流,方得成就。凡經首以捨利弗領眾,菩薩以文殊法王子為首,正表此經由小乘般若,引入大乘般若,而阿逸多為彌勒,言須破一切相以歸性,下二菩薩表此法須精進如香象渡河也。於十二部中,此經為自說部,以諸二乘偏執於空而不自知,佛遂說有以救之,曰從是過西方有世界,有阿彌陀佛。今現在說法,我見是利,並以有相莊嚴,如七寶莊嚴,八功德水,黃金為地,蓮華諸勝,漸漸脫卸到音聲微妙上,全是性分中流出。於是點到壽命無量之體,與光明無量,照十方國無所障礙之用,而人物之勝,不可稱量,再三勸人發願,且指示以方法,倘執持名號心中念念不忘彌陀,既肯專心於念佛念法念僧,自不暇於念貪念瞋念癡。平時心不顛倒,臨命終時,自有把握。一心者,無心也,惟此一真心也。真心者,無心心也,非另有一心也。以一句彌陀,打去妄念,寂然無念而不斷滅,此是一心境界。上得此路,一門深入,勤修勿怠,力量日見充足,但問耕耘,莫問收成,有因必有果,不待死後,即生前亦不顛倒矣。凡一念起落,即一生死,妄念一起,假名為命始,妄念一去,假名為命終。今刻刻以慧照力,洞見其妄,即刻刻有臨命終時,心不顛倒,非如此精進不可。然佛又慮大眾心量之窄小,不足以付如是大事,若偏執一方為勝,心不廣大,亦難成就,乃引十方佛,恆沙無量,同此護念,點到本經。經者,非專指此文字經也,正指眾生自性中之金剛藏也。再言此願一發,當下成就,如已發願、今發願、當發願者,若已生若今生若當生,如是廣大圓融之念佛法,直是一超直入,開般若華,見實相佛,三根普被者矣。故上根人可生前見性成就,不往而往。中根人入於品位,有往生之資,到彼已,再聞法勤修以見性。下根人以心念之專,緣熟亦可往生,至少亦種善根於來世,總是同一證到菩提。然而世人為五濁所蒙,無力信入,亦不敢信入,是為甚難,連說五個難字。嗚呼,非此法之難也,自難之也。雖以佛菩薩之慈悲,無可奈何也。又古德先賢,勸人勤修淨業,恐人怕難而不肯修,遂言其易,而不知又誤於一易字,真是扶得西來東又倒矣。至此,願諸仁且把難易二見收起,一心致力於念佛可也。
念佛法,實有改善之必要。最忌打七時,出聲連念,口不停歇,接連四十九天,往往傷氣,胸口脹痛,為終身之病,極不易治,因而怨恨疑謗者有之。故淨七至多四七,七中每日念佛,由七八小時,加至十二小時,不得再多,不得出聲,必結彌陀印,手印勿放散。例如早一點半起身,先盥洗,大小便。二點上座,連四小時,六時下座,用早膳,八時上座,十二時下座,午餐,二時上座,六時下座,夜餐,八時睡。此是整日修,不可再多,如每日念七八小時者,時間再定,不必太拘。七中,主七者常須開示,並考問各人座上情況,時加糾正。在座上,不許觀光觀相,只守定三要,一要手印勿散,二要念佛勿停,唇微動而無聲,三要心毋妄動。念來勿理,亦勿壓制妄念,亦勿幻起諸相,見光見佛,引起魔見。此系大概,其細則甚繁,當另訂之。最好集十數人,約期四七,定時為暮春或秋末冬初,邀請一主七人,關內立諸禁條,約護關者二人,四七日中,要克期求證,一期不成,則隔一二月,再行二期,至多三期。行者果肯痛切,無有不證三昧者。如證得三昧,方可參考禅宗用功法,密宗加持法以為緣助,如是生西決有把握矣。至此境界,庶可以入大勢至菩薩圓通念佛法矣。因菩薩念佛,都攝六根,無一時無一處不是念佛,禮佛供養,亦是念佛。在在見到性空,正是念佛。所謂淨念相繼,打成一片。彼菩薩者,決不必手持念珠,口誦六字,早課夜課以為用功,余時又茫茫蕩蕩去也。凡至心淨業者,其亦以斯言為可教乎。
或又問曰:如今之念佛者,早課夜課,果有效否?而老太太念佛,其心專在身後福報,更不知淨土之所以然,果亦有效否?曰:一樣有效,只式微耳。蓋念佛人,不問其功行之深淺,其腦海中,已印下種子,無論如何,總比不念是好。不必作時間相,久之還由此一印中成就,我人不可輕慢後學也。惟念佛法,初為持名,尚不得謂為真念佛。若到能念之時,其先已具幾種條件:一、深信西方極樂世界,香光莊嚴,因緣殊勝,願力堅強者,決可往生,不因凡夫而可限之也。蓋即心即佛,心空即佛,正一心時,已非凡夫境界。雖暫而非久,以願力堅強故,久久仍可打成一片,具有阿禆跋致之資格。二、深信往生者,全是化境,此心圓遍十方,即是十方諸佛之所護念,魄力亦不覺雄厚,於化境中,無一處不是佛境,不是西方,此時無邊身自然顯發,不必定在佛堂中念佛,亦不必定分東西南北也。三、真能念佛者,即不持名,或應付尋常事,終不失此虛空寂照。如自己之姓名相似,雖顛倒中,亦不忘失,此是淨念相繼時也。四、以專一之至,其余果皆非所願,金台銀台,為方便下愚者而設。雲接引者,是方便初學者使其放心,如扶醉漢回家,有賴引接。我自己既不迷醉,回家熟路,何勞接引乎。具此膽力,全由定力中來,無有不往生者矣。今因念佛不得其法,又少緣助,久而無功,遂生怠心。或感覺自己一無把握,又見他人習氣未除,遂生恐怖。此切切不可,當繼續虔修,一心念佛,惟方法須有所變通耳。又念佛久無成就者,原因還在平時不著力,雖有早晚課,終不免一曝十寒,故不問修何法門,都重在下座用功。而下座不用功者,原因在不會用功,茫然無所措手,此急須商榷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