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法在世間,亦不在世間。何耶?余聞離欲上人曰:“是人修行,正法即住,是人無修,正法安在?”大哉言也,道在得人,苟非其人,道不虛行。信解行證為佛法之四門,而行為綱樞。無行,雖信解何益?無行,雖欲證何依?
上人,今叢林之尊宿也,其神清,其形樸,其言寡,其行笃。而錫居之地,僻且遠矣。冷寂孤懷,集比丘十余人,薄田十余畝,早晚課誦,日間耕耘,鐘鼓有時,進退有序。松嶺丘田環繞而塵氛不入,真世外之古寺也。余初來此寺,雖未谒上人,一心先已淨矣。
上人,光緒十一年生於合州泥溪侯氏。家窮,少年即剛直沉毅。一日於其姑母家偶聞《金剛經》有省,往參安居劉祖。劉祖,道之隱君子也,見而識之。上人勤叩苦參,頗悟奧旨。遂於民國三年至射洪東山參禮思摩、本空二上人,皆以龍象器之,遂落發焉。入室之際,每大加鉗錘,終密受心印。思摩上人,乾隆間翰林也,俗名李君蓮,與寶光寺無窮老和尚同戒,與本空上人均得法於射洪明心老和尚。心、摩二祖,先後皆年屆雙百(離欲上人對余言明心上人系明代人,與嚴世藩同窗,年壽之久遠足以駭今人),行事神異,言語顛倒,頗類靈隱濟顛。鄉人呼之“瘋僧”,崇之若神。
上人既得法,不慕尊榮,退藏於密。行頭陀行十余載,於民國十九年至樂至報國寺,敷演宗乘。民國二十四年,上人行化成都,士眾歸之,為捐銀十余萬,上人以之建射洪古佛寺十方叢林。民國三十年,上人再錫成都,於城北任家灣建“離欲念佛堂”。時日軍西逼,頻空襲成都,識者以上人神異,多依其廬以避之。後上人還古佛寺,再退歸報國寺。四十年來,非為法故,芒鞋不出山門。身居方丈,行不言之教。又以醫度人,神效天功,而受化者日眾。
或問修道之要,上人曰:“去妄!”問:“去妄則近愚,不愚則多妄。不愚不妄,其如慧何?”上人曰:“去妄”!進雲:“弟子不達實義,乞師明示。”上人曰:“去妄!”又曰:“此實非語言之所能究者,非積數十年之精進,不能少品法味。”又曰:“佛法洋洋哉,其孰為行者?”
會寒尊、妙首二師囑余為上人傳,余何能何德,且無此筆力。不得已而往叩,求上人法語。上人默然,據幾而坐,雖累請,亦無多語。及上人二三弟子為余言老人行狀,亦不得其要。為神龍而不可窺乎?是欲筆而躊蹰之。
嗟夫!余不能測山高海深,況宇宙之奧乎!今觀上人據幾,其形如山之峨,其氣氤氲深藏。偶一視人,其機如石火電光,安可測其消息。
或曰:“法無法,相無相,名無名。若上人者,可謂上德不德欤?”余擊案曰:“善哉言也,果如是乎!余知處矣。”
1990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