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信心銘》
第十三講、懸崖撒手的承擔精神
馬上吃個定心丸
說到這裡,我建議大家看看《五燈會元》中百丈禅師關於“如何是心解脫及一切處解脫”的開示。我把這段抄了下來,給大家讀一讀,原文是這樣的:
(百丈)師曰:“不求佛法僧,乃至不求福智知解等。垢淨情盡,亦不守此無求為是,亦不住盡處,亦不欣天堂、畏地獄,縛脫無礙,即身心及一切處皆名解脫。
很多人在讀《五燈會元》時,沒有留意這一段。其實這段話裡的《圓覺經》思想很重,闡述也極其到位。如果你學明白了百丈祖師的開示,學習弄懂了黃檗祖師的傳法心要,可以這樣說,你再看《五燈會元》這樣的書,馬上就應該開悟,馬上就應該吃定心丸!
如果看了這些書還沒有吃定心丸,還沒有開悟,那是因為你還有自障,還有法的障礙。有時候,我看《五燈會元》裡祖師的開示,看祖師悟道的各種公案,會覺得很傷心。這麼好的法流傳了一千多年了,為什麼那麼多學佛的人還迷在外面啊?為什麼在外面的人沒有跨一步邁進來啊?哎,悟者自悟,沒有辦法;迷者自迷,也沒有辦法。要悟的人,你擋也擋不住;真正迷的人,你就是拉他,他也不進來。法本來無異法,但是,人們就是妄自愛著。四川人喜歡吃辣的,上海人喜歡吃甜的,辣和甜本身無所謂異同,因人而異產生了喜惡。臭豆腐臭得不得了,北方人受不了,可南方人就是喜歡吃,這都是妄自愛著。
“法無異法,妄自愛著”。法本身無所謂異法,只因每個人的嗜好、脾性不同,對世間法的貪執各異,才產生有人喜歡,有人討厭而已。
現實生活中,女士們喜歡擦口紅、染指甲,有的人覺得好看,可有的人就覺得肉麻。“法無異法,妄自愛著”,這樣的例子在生活中太多了。學修佛法也是如此。修密宗的人認為自己學的是無上大法,其它都是不了道;學禅宗的說禅宗頓悟成佛,是最殊勝的法;學淨土的也說自己的法最好,十方諸佛同證,千經萬論共指。那麼,難道佛法還有差別嗎?這一點一定要坐實,佛法是沒有差別的,只不過每個人的法緣不同而已。不要一個法學久了,就把這個法當成唯一的、絕對的法。佛法是圓的,如果你把法看成方的,那麼這個法就是死法,就不活不通了。如果法與法之間還是有礙的、有相的,那是你自己把這個法變得不真實了。
真正的法是通泰的,是無礙的,匯通一切處,融通一切法,此法彼法無二無別。如果你把它分成此法和彼法,那就是你妄自愛著,畫蛇添足,在法上妄生增減。這也是我們學佛的人功夫上不去,見地不純粹的一種症結所在。為什麼還會有異法呢?就是因為我們妄自愛著。有愛著,就有取捨,就有好惡、是非等分別知見。
明心見性的考核指標
所以學到這裡,我們一定要明白什麼是智人?什麼愚人?什麼是法無異法,妄自愛著?我知道周圍的人中,有的愛禅宗愛得不得了,愛到命裡去了,幾十年說起禅宗來,眉飛色舞,頭頭是道。即便如此,如果他在世間法上完全是一個失敗者,你能說他是明心見性,開悟了?不能。嚴格地說,他在禅宗上還沒有進入,只能說他對禅宗是“妄自愛著”。
真正明心見性的人是有指標考核的。這個指標是什麼?煩惱來了,你有沒有力量把煩惱轉得動?我們剛剛在這邊講了“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可是一到那邊馬上又說:“走,我這裡有筆生意,可以賺十萬塊錢。”這時你怎麼辦?一聽到馬上就跟著跑了,那就不行了。或者有哪個女孩子長得漂亮,你一看,馬上動心,又開始打主意了。如果這樣的話,就不能說你學有所成,獲得了力量。
我們一定要在三業上考核自己。煩惱來的時候,你有沒有力量?處理各種事務的時候,你有沒有力量?今天,我把這個事情交給你,你能不能做下來?如果什麼勁兒都使不上,什麼事都做不成,你還說自己明心見性了,有旋乾轉坤之力,通天徹地之能,我看你說什麼都是空話。世間法的任務,日常的工作交給你,你能不能把它做下來?能不能料理好?以前我們背毛的語錄,裡邊有這樣的話:“什麼是工作?工作就是斗爭!哪些地方有困難,有問題,需要我們去解決,我們是為著解決困難去工作,去斗爭的,越是困難的地方越是要去,這才是好同志。”你看,當年共產黨員要有這個本事,你學佛的人,自以為明心見性的人,連這點本事都沒有,以後就千萬別說自己佛法通達了。
佛法、世間法是一體的。“六塵不惡,還同正覺”,這個確實需要打成一片。如果我們“妄自愛著”,只做跟佛法有關的事,別的什麼事都不做,那就完了。哪裡有佛法和世間法的界限呢?是你“妄自愛著”,在那裡劃一條線,挖了一個鴻溝。如果我們把世間法中的事情當成佛法的事情來做,把佛法的事情當成世間法來做,那我們就順順當當地把這個鴻溝邁過去了。
學佛的人一定要把這個障礙越過去。如果越過了這個障礙,我們在工作之中、生活之中,在學法的過程當中,才會有真正潇灑自在的感覺。這些是祖師們早就說破了的,我也經常說這些事情,但真正能找到這種感覺的人並不多啊。
破參的障礙在什麼地方
“妄自愛著”的直接後果是“將心用心,豈非大錯”。什麼是將心用心?就是把自己的影子當成了實實在在的我,把自己的照片當成了我,把思維的內容當成了心的本體,把“指”當成了“月”。這是修行中最要命的一個障礙。明心見性、破參的障礙也在這個地方:把“心所有”當成心,把“心所有法”當成了心法,就把相錯當成體了。
體相無二,是悟道之人說的話,也只有悟後能打成一片的人,才有這樣潇灑自在的感覺。沒有過來的人往往是瞎子摸象,各取一端,以偏概全。我們經常犯的錯誤,就是把我們心裡所想的、自以為是佛法的東西,當成了佛法;把我們自以為是心的東西當成了心;把我們自以為是悟的感覺當成了悟。
一會兒說我見到什麼境界了,一會兒又說我打坐看到光了,一會兒又做了什麼好夢了,一個人反反復復地在那裡咀嚼味道,在那裡面找感覺。見到好境,自以為見到佛了;見了不好的境界,又得大恐怖。實際上這些都是“將心用心”的過錯。
這種過錯都還是小過錯,沒有太大的麻煩。真正的麻煩是那些“未悟言悟,未證言證”的人。他的麻煩在哪兒呢?他已經不是一般的人了,他對佛法的知見已經相當豐富了。從某方面來說,他已經算得上是一個善知識了,他見了很大的境界,見了很大的場面,又有很高的見地,各個方面看起來都堪為人師了。但是,他執著於自己所感覺和感知的東西,把自己說得頭頭是道的東西當成了道。他就不知道那個東西恰恰還不是,仍然是光景,仍然是思維的內容、思維的對象。那還不是思維本身,不是精神的本身,還不是菩提本身。
所以,我們要打破一切相,打破一切執著,甚至連那顆心都要讓它粉碎。不然的話,總覺得有個什麼東西要抓住,捏在手掌心,這對我們修行來說真正是可惜啊!可惜光景了。
“將心用心,豈非大錯”,這兩句對修行有相當火候的人來說,是必有的境遇,一定要把這個看破,你才過得去。正如雲門祖師所說的,光不透脫有兩種病,見了法身也有三種病,都是指的這個“將心用心”。修行功夫到了這種境界已經是很輝煌了,現在能達到這種火候的人,實際上不多啊。
把這層紙揭穿
“智者無為,愚人自縛”,我們往往是自己把自己捆縛起來,自己給自己灌一肚子的迷魂湯。確實,大家好好反省反省,我們學佛多年,對佛法的認識是不是自以為是?我看啊,全部是自以為是的認識。除此之外就是背誦經書上的、祖師的、別人的,都是人家的,等於是拿著人家的存折招搖過市。我們拿人家的存折也取不出錢來,更是用不上嘛。怎樣把這個打破?實際上前面已經說了很多。三祖大師在《信心銘》裡反反復復地重復這種感覺,不斷地換種感覺,換個說法來說,讓我們一步一步深入進去。
“法無異法,妄自愛著。”天地萬物現現成成地擺在這兒,佛法也是現現成成地擺在這兒。性空緣起也好,緣起性空也好,八萬四千法門都現現成成地擺在這兒。為什麼我們得不到呢?原因就是“妄自愛著”,在法上妄生分別。
大家都是學佛多年的人了,對照這個“妄自愛著”好好檢查一下,自己輸在什麼地方?為什麼我們在心地上不能透明?麻煩是怎麼產生的?如果自己肯下功夫整理一番,一定會有所收獲。為什麼呢?
三祖說:“將心用心,豈非大錯?”在沒有破參的情況下,一般人都是將心用心,頭上安頭。很多祖師公案都這樣說,可總有人愚不可及,時雨既降,還在挑水灌田。老天爺幾個月不下雨,你挑水灌苗還說得過去;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你還擔著水桶去灌田,那不是多事嗎?還有個說法是“大海裡面挖運河”,大海本來是現現成成的,還在那裡挖運河,是不是吃飽了沒有事情干?這裡說的“將心用心”就是“騎牛覓牛”,就是抱著娃娃找娃娃。人們經常犯這個錯誤。
如何是佛?佛在西天,佛在經典裡,佛在祖師的嘴巴上,我們經常犯這個錯誤。佛在什麼地方?法在什麼地方?如果我們能把這層紙揭穿,心就是佛,佛就是心,就是我們當下、現在明明歷歷的一念,並敢於把它承擔下來,敢於把它坐實。拿虛雲老和尚的話來說叫落堂,功夫落堂了,那麼我們就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了。學佛多年的人,之所以見地不明,不能破參,多生累劫不能見道,他的錯誤實際上只有一條,就是將心用心,心外求法。
正是因為將心用心,心外求法,才有“迷生寂亂”。迷必然生亂,執迷的人落於動靜兩頭,當然就生亂了。寂,是指入定;亂,是喪失定力,心裡亂哄哄的,收拾不住。你把心收拾住了,便是入寂入定。然而這個一靜一動,實際上都還是我們的迷。真正的悟,它沒有靜沒有動,非動非靜,不動不靜,即動即靜的。《易經》裡面說得很清楚:“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我們的真如也是這個樣子。真如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它是寂照不二的。如果你沒有悟道,就還沒有歸體;認識不到這一點,就總有一個亂,一個寂。比如這兩天打坐,沒有打妄想,一念不生,很舒服,功夫長了;過兩天,房錢漲了,調工資沒我的份兒,孩子上學成績不好了,等等事情都來了,念頭一動,心亂如麻,於是茫茫然,惶惶惑惑,功夫又不知哪裡去了。
真正上了手的功夫是一貫,不論忙閒動靜都能泰然處之,並不是說今天有點禍事心就亂了,明天有點好事又生歡喜了。真正有功夫的人,始終處於很平淡,很平靜,很平和的狀態。面對逆境他不憂,面對順境他也不驕。修行的時候,遇到寂他不住,遇到亂他同樣不住。不住於動靜之中,又從從容容地處於動靜之中,讓它為我所用。
今天沒有事情,打打坐,調理一下身心,休息一下,這樣很好。如果今天有事,很忙,而且是必須要做,是應該做的事情,可你卻不情願做,認為這麼多事情影響你打坐用功了,那你就完了。功夫永遠影響不到你的真如。不管怎麼說,你每天在那裡打坐,真如不會增加;你在外面忙大家的事情,真如也不會因此而減少。大家要明白這個道理。
回互與照應
“迷生寂亂,悟無好惡”。真正開悟的人,你說他喜歡什麼?討厭什麼?都談不上。萬法平等,對他來說沒有什麼特別愛的人,也沒有什麼特別討厭的事。當然這也要隨順因緣,並不是說你悟了,樣樣俱足了,跟你沒有因緣的人和事,你也要管要做。凡是你要做的事,你所遇的人,都是與你有緣的,當然是順緣還是逆緣,就說不清楚了。悟道之人,不會因為因緣的順逆而產生好惡。
如果今天到這裡來聽課的人多,我高興,明天人少了,我心裡就難過不舒服;或者有人說馮老師,你講得太好了,我聽了之後,尾巴就翹起來了;又有人說馮老師你講的東西不對,沒有用,我就心生煩惱。如果這樣的話,就只能說明我沒有這個本事。所以大家要在自己的本性之中養成習慣,逼迫自己走到這條路上來。要在性情上,在身語意上,在自己的身心性命上改變過來,要以道人的氣象鑄造自己。
其實鑄造都是多余,真如本身就是那麼回事,只不過我們與真如有些隔閡,還有點不熟悉,還不得不強制性地要求自己穿上“戒定慧”這件衣服,喬裝打扮一番,用“六度”來要求自己,使自己先像一個道人。久而久之,習慣成自然了,與自己相應了,打成一片了,也就那麼回事了。悟無好惡,一個悟道的人不會討厭這個,喜歡那個。面對因緣,他也不會挑肥揀瘦,而是順應因緣過日子。這樣的日子才了然,也才像一個道人過的日子。
後面接著說,“一切二邊,良由斟酌”。如果我們做得到“悟無好惡”,那還用斟酌“二邊”嗎?我們之所以還有“一切二邊”的那種感覺,還有喜樂憂苦,還有煩惱菩提、得失是非、生死來去等等的感覺,就是因為我們還沒有把這一切放下,分別心太重。如果我們把分別心丟下,達到了“悟無好惡”的境界,就沒有“一切二邊”了。你就跟前面說的一樣,達到“一空同兩,齊含萬象。不見精粗,寧有偏黨”的境界了。
《信心銘》就是這樣,處處對應回互。禅宗曹洞宗講回互,石頭和尚的《參同契》,不同於道教所講的《參同契》,他也是講回互。我們看《信心銘》,處處都在回互,前後回互,中間和兩邊回互。迷與悟回互,功夫和無功夫回互,反復回互。從此岸到彼岸,從彼岸到此岸;從悟到迷,從迷到悟;從無功夫到有功夫,從有功夫到無功夫,它在不斷地回互照應。
“一切二邊,良由斟酌。夢幻空華,何勞把捉;得失是非,一時放卻。”我們能不能放下肚子裡亂七八糟的事情?所有因緣是非的種子能不能放下?我們能不能把世間的一切都看成是夢幻空華?有的人喜歡癡人說夢,這也是人的習慣。人們對前景不明,對命運不明的時候,往往想“早知三天事,富貴幾千年。”夢境是否有預測未來的作用?大家都有圓夢的的願望,於是“周公解夢”之書大肆流行。按西方心理學的說法,夢不外乎是潛意識的浮現。按佛教唯識學的說法,它是深層的種子浮現在我們睡眠意識之中。
我在《心靈鎖鑰》這本書中對夢境也有所提及,但並沒有作為闡述的重點。夢無外乎是睡眠時有意識的狀態。當這些念頭來了的時候,你怎麼對待?真正悟了以後,有念無念都無所謂。莊子說“至人無夢”,這個無夢,是不打妄想的意思,並不是說智人就不做夢了。莊子自己還是要做夢嘛,莊生夢蝶一場空嘛。他做夢的時候,不知道是莊子變成蝴蝶了,還是蝴蝶變成莊子了。他都說不清楚了。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大家想一想,自己做夢時的那種狀態與自己清醒時的狀態有什麼不同?禅宗裡講醒夢一如,你能不能達到這種境界?你每天是怎麼睡著的?入睡的那一剎那你有沒有感覺?清醒的時候在床上翻過來倒過去睡不著,後來有些迷迷糊糊,再後來又是怎麼不知不覺睡著的?大家好好去感覺感覺,真的是意味無窮。這是對生命的感覺,是對夢與醒這個界線的把握。
大家用功的時候也可以把這個念頭提一提:“我今天上床了,還沒有睡著,我要看著我是怎麼睡著的。”這個很有意思,大家可以試一試。另外,睡著了,又是怎麼醒過來的?明明剛才還在夢中,還睡得迷迷糊糊,怎麼一下子就醒了?你能看著自己是怎麼醒過來的嗎?
你能把入睡、醒來的感覺把握熟了,對生死基本上就有數了。經常把玩它,久而久之,你對原始念頭的起落就有體會了。為什麼念頭會生起來?為什麼念頭又不在了?對此,你慢慢就會有感覺。晚上入睡之前或者是早晨醒來之後,新生的雜念、世間的是非比較少,沒有世間諸多因緣的扯絆,你可以赤裸裸地面對自己的生命,直接面對自己的精神。就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我們怎麼睡著的?又是怎麼醒來的?直接面對這樣的狀態,仔細體驗,說不定哪天你就會找到好消息。自己生命中的一些消息,你就看到了。
“夢幻空華,何勞把捉”,就是說我們要“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當然,這種說法也不准確。總之,我們要明白緣起性空的道理。昨天,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你想撈也撈不回來。明天,要來的事情來就來吧,你想擋也擋不住。那麼現在呢,你抓得住嗎?現在也未必抓得住。現在大家坐在一起,一到十二點鐘就該說再見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現在也抓不住。所以《金剛經》中說:“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過去、現在、未來都不可得,那什麼東西我們把握得住呢?
要說清這個問題,首先我們要知道什麼是過去、現在、未來?過去、現在、未來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為什麼會有一個過去、現在、未來?這是誰的過去、現在、未來?這個過去、現在、未來也是法,這個法從何起?又在何處滅?我們可以好好想想這些問題。
這裡所說的過去、現在、未來,它不是一個絕對的時間或空間的概念。心生種種法生,它還是心生之物。既然是心生之物,我們又怎樣看它的來去?這都是實際功夫啊。我們修行,特別是參禅悟道,這些關口過不去,就見不到真功夫。明白了這個,你才會真正承認“夢幻空華,何勞把捉”,才能真正潇灑起來,做到“逍遙絕惱”。不然的話,“夢幻空華”就把自己拴起來了。如果世間的種種因緣把自己拴起來了,那你還逍遙得起來嗎?逍遙不起來的。
我在這兒說得熱鬧,可我也逍遙不起來啊!談何容易。我只不過是在心頭,把自己的眼耳鼻舌身意一關,只是一個人在自己的肚子裡稱王稱霸。誰敢在社會上稱王稱霸啊?警察一來,你就傻眼了。所以說真正看破,不是看破社會、看破外面的世界,而是看破自己肚皮裡的念頭,看破那些起起落落的念頭、來來去去的是非。它們才是你的夢幻空華!外面的事情是夢幻也好,是空華也好,都與你不相干,隔得太遠了。
得失是非,一時放卻
外面的世界是夢幻空華,或者不是夢幻空華,有什麼要緊?還不是我們自己的念頭在作怪。那麼,我們肚子裡這些來來去去的念頭,它又是什麼呢?難道它不是夢幻空華嗎?有時候一個念頭不起半點作用,而有些念頭又能拴人一輩子啊!
諸葛亮鞠躬盡瘁一輩子,還不是幫助劉備恢復漢室的意志、意念在支撐他。當年的很多共產黨員,為了一個“打倒蔣介石,解放全中國”的信念而赴湯蹈火,奮斗終身。有些人發心學佛,這一念生起,一輩子幾十年就走這條路了。這就是念頭的力量,拿西方的話來說,這叫動機,也叫意志。
但是,這些東西我們都要放下!就像前面說的“法無異法,妄自愛著”、“系念乖真,昏沉不好”,等等。我多次強調學習《信心銘》,要前後反復回互,反復對應,不要抓住這頭又丟了那頭,也不要抓住那頭又丟了這頭,都不對。這頭不要抓住,那頭也不要丟,即不著亦不丟。這樣功夫純熟了,你才有這個本事。“夢幻空華,何勞把捉;得失是非,一時放卻”,我們能不能把得失是非一時放卻,然後像祖師們所說的那樣,懸崖撒手,自肯承擔!
有一些人一輩子學佛,學得很精進的時候,出家了,把功利富貴放下了,把什麼都放下了。但還有一樣放不下,佛法沒有放下。一切都可以放下,就是佛法放不下。如果把佛法放下了,會怎麼樣呢?真能放下了,你就成佛了!但是,一般人就是放不下。“得失是非”敢於“一時放卻”,非得有“丈夫自有沖天志,不向如來行處行”的氣慨才行。這是禅宗的氣慨!“不向諸佛求解脫”是這種氣慨,“無佛處成佛”也是這種氣慨。
得失、是非是二,“二由一有,一亦莫守”,你連一都不守了,難道得失是非還放不下?所以,學修佛法的時候要養成這種習慣,要有這種見地。並不是說我現在就可以把什麼都放下了,諒你也做不到。關鍵是什麼呢?當我在學這樣法、那樣法的時候,心裡要明白:這些都要放下。
話說回來,一切放下並不妨礙你所學所修的法。我們所說的放下,不是讓你把上師傳的法都丟在一邊,不修了。我講我的道理,你修你的法,重要的是現在你必須明白:這個法我可以修,但是我不要執著。今天我們在這裡講了《信心銘》,學完了,你又開始執著於《信心銘》,其它的法就不管了,不是這樣!
《信心銘》說了:“欲取一乘,勿惡六塵。六塵不惡,還同正覺”。六塵都不惡,佛法又沒有得罪你,你還會嫌棄善知識給你傳的法,放下不修嗎?真正的過來人,他會依順佛法的因緣,而不偏激。菩薩成道之後,正好學修萬法。如果你還沒有見道,還不是菩薩,還是盲人瞎馬,得了法藥,你怎麼用呢?你不會用。真正的菩薩見道之後,一切法都是法藥。所謂的後得智,還是要學才會。並不是說一個人明心見性,成菩薩了,就什麼都懂,什麼都會了。他只懂得一個空字,他只知道不住不著。要把凳子做好,還得先學木匠;要把電視機修好,還得學專門的電子技術。並不是說你明心見性了,那英語也會了,法語也會了,金元寶人民幣一伸手就抓來了,沒那回事兒。
不管怎麼說,在根本智上我們要明白“得失是非,一時放卻”。根本智和後得智是有區別的。沒證根本智,你也可以通過努力獲得後得智,但那畢竟是在世間法之中,不得解脫。證了根本智再有後得智,你才能進入一切智智,才能窮盡一切種智,正所謂“頓”了以後還要“圓”。一般人以為禅宗只講頓,頓了以後把圓丟在一邊,那就顯得偏了。
以前,佛教裡面有很多人對禅宗有諸多批評意見,主要就是這個“圓”字。有人以為禅宗是一悟就了,悟了之後就沒有什麼事可做了。實際上悟了以後,一樣地穿衣吃飯,一樣地為眾生做事,一樣要顯現佛法的光輝。
誰牽著誰的鼻子走
前邊我們講過“迷生寂亂,悟無好惡;一切二邊,良由斟酌。”這裡我們還要繼續講。我們迷戀世間法,就會在世間法上心生煩惱;若是我們迷戀佛法,同樣也會在佛法上心生煩惱。這裡的迷,不是說你的腦袋昏了,找不到方向,而是“迷生寂亂”啊。
寂是什麼呢?我今天能入定了,明天也得定了,這就是寂嗎?你能安安靜靜地入定,坐在那裡十天半月不起來,不是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一樣是迷,不是寂。念頭收拾得住稱之為寂,念頭收拾不住稱之為亂。這裡要留意的是,寂同樣要生“寂亂”。你能入定了,你能不起一念了,仍然是迷。打妄想是迷,不打妄想還是迷。為什麼?悟無好惡嘛,你真正明心見性了,不管寂也好,亂也好,就都不分別了。寂亂不二,動靜不二,應該是這個境界。並不是非得要入寂入定,排斥妄想不可。
真正大徹大悟的人,是悟無好惡的。他不會說佛法我就特別喜歡,那邊世間法、煩惱法我就特別討厭。他都能平等對待。平等對待的時候,煩惱就是菩提。既然煩惱就是菩提,如果你討厭煩惱,不就是討厭菩提了嗎?
悟無好惡,是悟後境界,是明心見性以後,破參以後,你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但同時它又是功夫上的語言。我們在平常修行用功的時候,要經常敲響這個警鐘,提醒自己,琢磨其中的味道,使我們能在平時的起心動念之中,撥正自己的見地。如果我們連這些語句都不熟悉,那我們平常的起心動念,就會落在十萬八千裡之外,離修行的正道太遠了。我們把自己的起心動念都放到這個軌道上,或者強迫自己進入這個軌道,那麼三年五載,你必然與之相應,與禅宗的路數就自然相應了。相應之後,熟能生巧,得巧之後,時機一到,只再向前一步就邁過去了,便能成就了。
我們在修行的過程中,一定要把“道”與“非道”的界線分清楚,但同時也不要分得太清楚了。這是怎麼回事呢?既要分清楚,又要不分清楚。這就是過來人和沒有過來人的區別,也是見地上路還是沒有上路的區別。如果我們在修行的過程中,非得要如何如何,那未必是上路了。當然在學修的最初階段,的確是非得要如何如何一番。但過了那個階段,學習了《信心銘》之後,我們就可以開始修習《信心銘》,順著《信心銘》所指的路子走了。按密宗的說法,如果你能把《信心銘》作為自己的上師,作為自己的本尊來修,天天聽話,一步一步踩實了走,那就對了。既然有這麼好的法,我們為什麼不用呢?
我也看過其他一些所謂善知識的開示,說句實話,我真的不敢恭維,離題十萬八千裡的話太多了,不相干的話太多了。我覺得自己有點老實,盡說些老實話,盡把最要命最精華的講給大家。你到其他地方去聽,一言半語的原文可以給你講十天半月,甚至一年兩年都還歸不到正題上。到頭來,你還是上不了路。我是老老實實地在這裡費心費力地說。以前袁煥仙老先生也是這樣一門心思地講,包括維摩精捨出版的叢書,都是真正的好東西,沒有一句廢話,沒有一句多余的話,也沒有繞彎子,賣關子。
《信心銘》也是如此,就這麼多字,就這麼幾句,清楚明了地點明了修行之路該怎麼走。現在,我跟大家在這裡共同學習《信心銘》,每次讀誦一遍,我心裡都十分感慨。這麼好的法,為什麼大家不用心去修呢?
《信心銘》把修行過程中的一切假象、魔術、道具,全都給你說破了,都是真實不虛的語言。如果我們敢於老老實實地走這條路,哪裡還用花費那麼多功夫,消耗那麼多供養?自性佛自然而然就出來了。
要相信這個法,要敢於走上這條路。你把《信心銘》修習純熟了,再看其他善知識的開示,再見那些不得了的金剛上師,他們是怎麼回事,心裡就明了得很。你手持金剛王寶劍,懷有照妖鏡,你就是善知識!法在你這裡,你不再會被別人牽著鼻子走了,你就可以牽著別人的鼻子走了。
一個修行者真正的氣慨
“一切二邊,良由斟酌”,一切就是萬法,二邊就是是非凡聖、菩提煩惱。這個我已經講得太多了。你斟酌什麼呢?沒有斟酌的必要啊。“夢幻空華,何勞把捉”、“二由一有,一亦莫守。一心不生,萬法無咎”,等等,前面已經把話都說絕了。但是沒有過來的人,他仍然要在兩邊跑,在一切萬法上跑,每天在來來去去的事物上操心玩弄,如同迷在“夢幻空華”中一般。
依法不依人,依了義不依不了義。我們學修佛法就是要在了義上用心,就是要徹法源底。你真正破參,得了一切智,面對其它萬法,說句老實話,就像超級大師面對三百六十行,樣樣都拿得起,玩得轉一樣。如果你只是一個學徒,跟著師父學習一種手藝,通過練習你學會了,熟悉了。但如果你在這個學習的過程中,沒有悟通其中的道理,那你學會的只是一門手藝而已,不能舉一反三,其它的法你就玩不轉了。所以沒有破參,沒有悟入,你只是一個手藝人、一個匠人。匠人只是匠人,永遠成不了大師。明白了這個道理,我們就會了悟世間法的很多東西都是“夢幻空華”,包括佛法方面的很多東西,也都是“夢幻空華”。既然是“夢幻空華”,我們又“何勞把捉”呢?
有些學佛的人,今天修這個觀,明天修那個法。念阿彌陀佛覺得還不穩,好像跟著釋迦牟尼佛才最保險。可是過一陣,又覺得普賢菩薩、燃燈古佛都十分了不起,心裡就開始犯嘀咕,我到底修哪個法,跟著哪個佛走最保險呢?有些人就是這樣自尋煩惱。
萬佛一心啊,萬佛萬法都只有一法,沒有二法。這個一法就是我們的心嘛!心法是什麼?你要明白“緣起性空”不是語言文字,我們的心本來就是“緣起性空”的。如果說解脫自心,它本來就是解脫的,還需什麼解脫?你說,我們的心本來是解脫的,對;你說,我們的心還沒有解脫,也對。你認為它沒有解脫,你就入六道輪回;你認為它已經解脫了,你就入佛菩薩法海。就是這一念之差。所以六祖大師說:“一念悟,眾生是佛;一念迷,佛是眾生。”一聽這話,有的就問了:“佛還會迷嗎?”當然,這只是一種說法,佛當然不會迷,他是已經覺悟的過來人,怎麼會迷呢?這裡是說明“悟”太重要了。如果你不是過來人,“迷生寂亂”,亂是迷,寂也是迷啊。這個請大家好好體會。
一說到夢幻空華,大家都說這個我知道,《金剛經》嘛,“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嘛。但是,真正面對得失是非的時候,他也許就認真了,就不覺得眼前的一切是夢幻空華了。得就是得,失就是失。得了,我今天要長膘了;失了,我明天要消瘦。這個時候他就放不下了。所以真正的修行不是嘴上說得熱鬧,是要有真正的氣慨,面對功名富貴,面對榮辱得失,都要真正放得下。
這的確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前面我們說過考核明心見性的標准,面對煩惱,你有沒有力量轉?能不能放得下?面對要做的事情,你得不得力?能不能處理得好?這些都是真正要命的地方。真正放得下,並不是說讓你像傻子一樣,拿著一百萬不要,學龐居士把它全部扔到河裡去,而是要你能做到在名利上不爭;遇到誤會、麻煩時不垂頭喪氣;在順境中如何持盈保泰,讓自己的日子過得更好,讓更多的人過上好日子;在逆境中如何不退喪自己的初心,不失去自己的理念目標,敢於奮斗,敢於堅百忍以圖成。要有這種毅力,有這種大丈夫的氣慨,你才能真正說到做到,把“得失是非,一時放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