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敏上師及其住持的多寶講寺
韓廷傑
智敏上師是我非常崇拜的當代高僧,我與之結緣是1998年,我曾於多寶講寺講因明。多寶講寺位於浙江省三門縣高枧鄉,是清定上師的故鄉。這座古老寺廟由東晉高僧昙猷創建,曾是天台山國清寺的下院,清代高僧潔靜又於同治年間重建,後被毀。1992年智敏上師應三門縣政府之邀,在舊址恢復重建。
我在此講課時,被這座古廟的純正道風所感動。全寺僧人過午不食,托缽過堂,吃完中午飯齋堂鎖門。僧眾每月生活費10元,他們跟我戲言:“我們是年薪120”。每天早晨三點鐘起床,三點半開始誦經,直至七點。智敏上師每隔一天講半天課,所以常住上午或聽經,或出坡勞動。
多寶講寺弘揚藏傳佛教格魯派教義,我在那兒講課時,只有一座宗喀巴大師殿,後來又建成大雄寶殿、捨利塔、藏經樓、弘法樓等,融漢藏建築風格為一體,被譽為江南藏傳第一寺,是國內漢地著名的密宗格魯派道場。
常住學習藏傳佛教的優良傳統,下午往往舉行辯論會,既鍛煉思惟辯才,又可以加深理解。晚課後各自修學,或修加行,或修禅定,或鑽研教理。寺僧一天的生活大致如此,他們的生活緊張而又愉快,清貧而又充實。他們不趕經忏,不做佛事,不做生意,一心修行,每月兩次布薩,每年結夏安居,平時行動威儀恪守《四分律》傳承。為了培養學僧,使其在管理寺院及弘法利生方面有所堪能,由學僧擔任職事,分工合作,依六和敬,和合而住。
女居士不許進僧人寮房,有事在外邊說。寺廟不留女眾過宿,下午日沒以前要離開寺廟,在這裡學習的女眾往往租住附近農村的民房。
講課之余,在和僧眾、居士閒聊中獲悉智敏上師的一些情況。上師於1927年出生於浙江省杭州市,因其父執教於上海復旦大學,於1930年隨父定居上海。1941年開始學佛、茹素,擯棄電影、歌舞等娛樂事。1944年至1946年在上海大同大學學習。1946年至1952年,在法相學社從范古農老居士學習法相唯識學,為其佛學功底夯實基礎。1953年能海上師至滬講《現證莊嚴論》首三品,敏公深有感悟,開始學密。1954年於五台山清涼橋吉祥律院由清定上師剃度,從海公上師學法,依定慧和尚受具足戒,正式成為一位名符其實的密宗比丘。
上師生活坎坷,於十年浩動中備受折磨,兩只小腿受傷致殘。在那艱苦歲月,他身殘志堅,對佛教信仰堅定不移,仍不減弘法利生之心願。從其經歷來看,除密法以外,他的特長是唯識。按照正統的教學模式,學習唯識必須從學《俱捨》入手,所以他對這部論下了很大功夫,成為國內少有的《俱捨》專家。曾於1962年在其出家的清涼橋為青年僧人講《俱捨論頌疏》。1982年被上海社會科學院宗教研究所聘為特約研究員,所以他是有正式教授頭銜的出家人,這在我國佛教界十分罕見。
“文革”後,上師主要從事佛教教育,1983年至1985年任教於福建省廈門市南普陀寺閩南佛學院,1985年至1987年任莆田廣化寺福建佛學院教務長,1987年任教於四川寶光寺佛學院。四年來展轉於三所佛學院任教,都是講授《俱捨論頌疏》。1990年至1991年任浙江省溫州市妙果寺首座,講《心經》。表明上師講經,已經涉及中觀。
1992年,上師任多寶講寺住持。如前所述,上師於1983年至1987年先後任教於三所佛學院,深感現行佛學院的教育體制有不足之處,主要是教行不一,學修失次。上師在多寶講寺的教學實踐,吸收佛學院的優點,克服其缺點,其宗旨是:“本寺依叢林講學方式,為培養熱愛祖國,住持正法,具有真才實學,嚴持淨戒,精修止觀,教證結合,繼承佛教優良傳統,能為莊嚴國土,利樂有情,促進國家安定團結、世界和平作出實際貢獻的合格僧才。”(《本講寺的辦學宗旨》,1998年11月23日晚課後智敏上師開示)上師又說:“講寺顧名思義,講經律論,但非佛學院,而以叢林形式講學。”上師認為許多佛學院只重視學習佛教知識,只講學不講修,講寺真正培養的是學修結合的僧才,所以他把某些佛學院比喻為一足人,把講寺比喻為二足人。我們講聞、思、修,要和戒、定、慧三無漏學相配合,使學與修有機地結合在一起,絕不能脫節。“佛學院在宣傳佛教的精深博大、慈悲利生的理論和精神,是起了一定的作用,使一切知識分子認識到佛教的重要性。”(同上)
上師以密宗理論為指導,認為學習佛法的第一步就是依止善知識,還要有清淨的傳承。我們學修的法應當具備三個條件:“第一個是從釋迦牟尼佛親口說出來的;第二個是這個法從釋迦牟尼說了之後,經歷代祖師學習,通過辯論抉擇,解釋無誤的;第三,經過歷代祖師,依著這個法修了之後,都取得了種種修證的。”(同上)上師主張以古印度的那爛陀寺、超巖寺為榜樣,發揚佛學院的優點,“如講解細致,分析入微,旁征博引,啟發思考,以及考試、答辯等方式,也想吸取西藏寺院的辯論方式,及保持我國古叢林艱苦行持、嚴謹持戒、攝心入定等長處。……以佛教原始一貫的原則,結合現代人類的思想、環境,契機契理契時,組織成最完備的學修場所,以培養合格的僧才,這是我們的希望。”(同上)上師在此提出一整套佛教教育模式,很有價值,值得我們借鑒學習。
上師剛進多寶講寺,就把培養人才放在首位,可謂抓住關鍵,抓住根本。佛教要健康發展,教育是根本,是關鍵,正如趙樸老於1992年上海漢傳佛教教育工作座談會上指出的:當前和今後一個時期,佛教事業的主要任務,第一是培養人才,第二是培養人才,第三還是培養人才。智敏上師住持的多寶講寺具體貫徹執行趙樸老的呼吁,把培養如法比丘放在首位。
智敏上師按照佛陀49年的說法次第,參照《道次第》及《四宗要義》制定一整套教學規劃,將如來一代時教,善巧組織,次第引導。上師把佛教分三個階段或單元:第一是根本乘,一般也稱部派佛學,因為是原始佛教直接流傳下來的,仍然保持以前的形式。上師把部派佛教稱為根本乘是合理的。也許有人提出疑義,認為原始佛教是根本乘。但是從現存佛教經典來看,一般認為《阿含經》是原始佛教經典,實則不然,四部《阿含》分屬於不同部派,已經是部派佛教經典了;第二個階段是瑜伽行派,即法相唯識階段;最後是中觀體系,主張一切法皆無自性,都是空。上師這種劃分,不是按照時代次序。如果按時間劃分,中觀在前,唯識在後,佛教界流傳著一句話:“講有容易講空難”。“有”即大乘有宗,即唯識學派。“空”即大乘空宗,即中觀學派。可見上師是按難易或學修次第劃分的。上師首先講解屬於說一切有部的《俱捨論》,然後講唯識系列的《大乘五蘊論》、《百法明門論》、《唯識二十論》、《攝大乘論》等,再講屬於中觀體系的《心經》、《入般若法門》等。從所列出版書目來看,上師唯識講得多一些,中觀講得少一些。最後講屬於密法的《上師供》、《文殊五字真言》等。上師很強調修行,他還講過指導修行的《菩提道次第廣論》以及《沙彌戒》、《菩薩戒》、《比丘戒》、《禅定品》、《定道資糧》等。使學僧在行持上采用學修並重之原則,以戒為根本,漸入定慧。組織僧團,如法秉律,並舉辦個人演講、筆試及平時行持,認真培養講、辯、寫、行之全面僧才。由此可見,多寶講寺不是佛學院,勝似佛學院,也可以稱為不發文憑的佛學院。
上師講經以嚴謹著稱,他堅信:“離經一字,即同魔說。”他曾引用《菩提道次第廣論》文:“造論光顯能仁所有密意,復有三種圓滿勝因,謂(一)善所知五種明處,及(二)具教授,謂從正遍知展轉傳來,於其中間善士未斷修持彼義扼要教授,並(三)得谒本尊天顏,獲言開許。”他又引用海公上師的話說:“雜有惡見邪見,法說非法,以佛法為惡見工具,不如不多聞。”上師牢記此等教誡,以謹慎態度而為之,力求准確。
智敏上師強調學修結合,他身體力行,注重實修,顯密兼融。他強調最多的除了持戒以外,就是悲心、菩提心,他曾開示說:“文殊十大願和菩提心是五字真言修法的核心之一,沒有這個核心,那個照片(指文殊像)觀得再好,裡面還是空的,還是不能成就。”上師很注重修定,修定又必依持戒。修定如何與念誦結合,以及如何積累修定資糧,上師依據海公上師傳承,有極為細致的全面教授。上師的止觀修持,除依“菩提道次第止觀章”外,還有“三皈依觀”的傳承,將不淨觀、白骨觀、空觀、阿字觀、皈依觀等融為一爐,下接小乘修法,上接大乘空觀及密乘本尊觀等為能海上師正統傳授,彌足珍貴。密法修持上則以四加行、上師供、文殊五字真言、大威德金剛、白文殊等為主。還有大吉活佛所傳的白度母、大白傘蓋、勝樂金剛等許多修法。修行中遇到問題,就寫信向其師父清定上師請教。清定上師給敏公上師寫過70余封信,大部分內容是回答敏公上師提出的修行問題。
智敏上師自身行持精嚴,他雖然年邁身殘,每天總是最早起床,居獅子座領導常住念誦。晚上九點,別人已入夢鄉,他還孜孜不倦地在燈下為學僧改作業,備課,還要單獨修自己的法,每天睡眠僅四個小時。多寶講寺的學僧來自全國各地,程度參差不齊。上師針對這種情況,采取個別輔導,編印講義。除上佛教課以外,上師還兼任語文教師,上師辛勞,可想而知。他經常語重心長地對弟子們說:“出家是脫胎換骨,要斷除少爺公子脾氣,今天 我給你們上課是扶著你們走路,而你們自己, 一定要努力,要過閱讀和理解這一關,今後的路要靠你們自己走,只有學會真本領才可以宏范三界,報答佛恩。”
上師慈悲為懷,1997年三門遭受十一號台風襲擊,損失慘重,上師大聲疾呼,號召在家弟子救災捐款,為災區捐獻人民幣一百多萬元,受到有關部門表揚。
敏公上師的學識修行,得到教內外共同贊譽,1995年他不顧年邁身殘,高山寒流,遠赴康定南無寺,從能海上師同學大吉活佛處求法。大吉活佛在主持勝樂金剛灌頂法會期間,為智敏上師授予金剛阿阇黎位舉行儀式,並將當年被尊為西藏日月二輪之一的康薩仁波切所賜的黃帽,親自戴在敏公上師頭上,又歷年為敏公上師作密集、勝樂、大威德金剛等最殊勝的灌頂,授以多種殊勝之法,諄諄囑托在漢地弘揚格魯派清淨圓滿教法,使漢地眾生離苦得樂,獲得利益。上師先後被推選為三門縣佛教協會會長、台州市佛教協會副會長、浙江省佛教協會常務理事等職。1995年曾應邀赴澳洲、香港弘法。
智敏上師曾給能海上師當侍者,他秉承海公上師遺願,艱苦奮斗,經常向人們提起海公上師還有什麼大願未實現,他自己這一生也未必能實現了,但他活一天,就要作一天,只要有一口氣在,決不停止。正是這種責任感、使命感促使敏公上師孜孜不倦地工作。我們佛弟子,就是要續佛慧命,紹隆佛種,繼承祖師大德的遺願,弘法利生,奮斗終生。
最近智敏上師要把他多年講經說法的記錄整理出來,正式出版發行。本套叢書內容非常豐富,俱捨系列12本,唯識系列7本,道次第系列8本,基本三學系列9本。除公開發行的這36本以外,還有屬於戒律、密法方面的14部著作,采取佛教界內部出版發行方式。總共50部著作將與讀者見面。這在我國佛教界是很值得贊頌的大喜事。
敏公上師的著作即將與讀者見面,我們應當把讀書和讀人結合在一起。學敏公著作,探討佛法真谛。並以敏公上師為榜樣,嚴謹修行。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研究員)
《法 音》 2011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