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貴實踐 不尚空談——真禅法師禅法精神簡論
上海社會科學院宗教所 劉元春
《玉佛丈室集》十卷,皇皇巨著,涵容豐富,博通內外,情滿三界,令人仰佩不已!奉讀反復,深覺其中關乎禅宗禅學禅師方面的論著不僅篇幅較多,而且思想體系豐富,體悟真切,論述精當。尤其難能可貴的是,法師的禅法精神成為了自己人生實踐的指南,出人世間,以一貫之。
真禅法師關於禅宗等方面的論述,主要集中在《玉佛丈室集》第一、第十卷,達20篇之多。散見在其它卷書的關於近現代禅師們的懷念文章,不再列入。其中,主要是系統論述中國禅宗從初祖達摩到六祖慧能及其下法脈禅師們的禅法特點的,有15篇,另有通論性質的5篇。通讀這些論著,我們可以比較清晰地了解真禅法師的禅法特點與精神取向。
法師為何對禅宗情有獨鐘呢?這來自於他對禅宗及其思想影響的認識。他在《禅宗及其禅學思想為何盛行不衰》一文中,開宗明義地指出:“禅宗作為中國特有的宗派,在隋唐時處於極盛,幾乎代替了整個佛教。其禅學思想,更是滲透到我國意識形態的各個領域。直至當代,禅宗及其禅學思想,仍然在世界范圍內受到人們的普遍關注,紛紛加以弘傳。在中國,現今開放的名山大剎,絕大部分都是屬於禅宗的寺廟。而研究禅宗及其禅學思想的風氣,也方興未艾。”可見,法師是基於禅宗的文化價值與現實社會意義,而一生著書立說、身體力行的。法師在本文中回答“為什麼禅宗及其禅學思想從古到今能夠盛行不衰?”原因的時候,進一步地論證了自己的觀點,他總結出了八個理由:
一、禅宗的弘傳方式有其獨到之處。禅宗從菩提達摩開始,即宣揚“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至人心,見性成佛”的禅法。這種傳法方式,簡捷方便,無須長年累月的誦讀經典,無須論資排輩,無須經過一次次的考核,只要對祖師的啟示有所領悟,就能一下子得傳禅法的衣缽。這種禅法對廣大信徒具有相當大的吸引力。
二、以山林作為弘傳禅法的據點。禅宗是一種山林佛教,它扎根於山間農村,以深山老林作為弘法的根據地。這種遠離大城市,遠離皇室、官府,在深山老林弘傳禅法的做法,便於接近廣大的下層勞動者,從而獲得更多的信徒。
三、禅宗的理論適應廣大佛教徒的需要。禅宗的理論,提倡“心性本淨,佛性本有,見性成佛”。這主要是依據達摩的“二人四行”學說發展而來的。慧能繼承了這一學說,主張捨離文字義解,直澈心源,發揮了“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的思想,因而吸引了更多的佛教徒,使得禅宗長期來盛行不衰。
四、農禅並重的傳統具有強大的生命力。禅宗本以修習禅定而得名。但是,從四祖道信開始,即打破了這種局限,提出了勞作和坐禅並重的口號,這就是我們今天所講的“農禅並重”的原則。可以說,禅宗最終取得成功,主要在於它堅持了這種僧侶自己勞動、自己生活的自食其力的原則,也就是農禅並重的原則。
五、禅宗有一整套的叢林清規和寺院管理制度。禅宗的百丈懷海禅師,根據禅宗僧伽發展的需要,制定了一整套寺院僧眾日常必須遵守的制度,名為《百丈清規》。這個清規規定了法堂、僧堂、方丈等制度,建立了僧人日常行持、說法、普請等規則,以及寺院民主管理體制。這樣才使得今天的各大寺院管理得井井有條,忙而不亂。
六、禅學思想影響到中國哲學思想的發展。禅宗雖提倡“不立文字”,但實際上其哲學思想卻相當豐富。從隋唐時代禅宗形成的時候起,其禅學思想就在逐步中國化的基礎上對中國哲學思想有所影響,之後就影響更大了。宋明理學,從表面上看是儒學,實際上是“儒表禅裡”。清代的一些哲學家們大都繼承了宋明理學的傳統,因而在他們的哲學思想體系中也都留有禅學的痕跡。這為後來禅宗及其思想的流行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七、禅學思想為近代思想家和學者所重視。近代一些思想家和學者,大都重視對禅學思想的研究。他們有的將禅學思想豐富自己的理論體系,有的把禅學思想作為革命斗爭的思想武器,有的將禅學思想作為科學研究對象,從而推動了禅學思想在近代中國的復興。這推動了禅宗及其思想在近代中國的流行。
八、當代在西方世界出現了一股“禅學熱”。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禅宗及其禅學思想在西方世界逐漸得到廣泛流行,研究禅宗及其禅學的機構到處建立,逐漸形成了一股禅學熱,而且還帶上了時代的特征。首先,禅法為西方的一些心理學家和精神病理學家所重視,認為禅在調節心理平衡和治療精神疾病有作用,它是消除煩惱、修身養性的一種好方法。其次,禅法引起西方社會學家和哲學家的重視。他們把禅當作反科學、非理性和直覺主義的古典模式,希望由此引導人們回歸自性,回歸自然,由此彌補、拯救那些因發達的物質文明所帶來的社會失衡、倫理失衡、文化失衡以及由此造成的種種“精神危機”。
法師從禅宗思想特點、弘法方式、叢林體制、文化價值等方面的體解和研究,都是很獨到的。從他發表的系列文作中,可以看出他是立足於弘法實踐和體會,有選擇性的倡導他所遵從的禅法精神的。我們認為,法師的禅法有以下幾個特點:
一、頓漸同修,追求乎實
我們知道,中國禅宗南禅以頓悟為特點,尤其在神會“定是非”之後,頓悟禅法已經成為中國禅宗思想的主體精神。於是,在禅宗乃至整個中國佛教思想傾向中,佛教信仰者在修行過程中借口標榜“頓悟”,來掩蓋自己的空疏淺薄,實際是無所事事,無益於世間無益於信仰。這種風氣嚴重侵害了佛教信仰和佛教文化的社會價值與健康發展。
其實,不論是南禅,還是北禅,都是發揮了達摩禅法籍教悟宗、二人四行的精神,一脈相承的。只是根據修行者慧根利鈍,而應機說法的。所謂“人有利鈍,法無頓漸”的。佛性平等,是眾生的本質屬性,從性體上講,這是沒有差別的。但就事相上看,就人的根基而言實有差別的,比如愚鈍與聰慧,是不一樣的。而且,後者的數量更多。佛教信仰的本懷,最終是要普度眾生,而顯現佛性平等的理想境界。所以,不論是禅宗修行還是其它宗派的修行,方法上是要盡量作到普世化,適應群機。因此,一個務實的佛教修行者必定是要具有平實實用的引導方法的。平實是真。
所以,法師在《答胡培炯問禅》一文中,開宗明義地提出:
禅宗並不是達摩或慧能大師新創的學派。盡管有人寫佛教史說是新創學派,我們也不管它。根據我們的看法,達摩大師或慧能大師,同是傳釋迦佛的心印。前佛後祖,一脈相承,毫無異趣。從歷史演變的角度去尋找禅宗的主張和學說,是永遠尋找不到的,不必作此無益的艱辛。《楞伽經》講五法三自性,八識二無我;《金剛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等,從文字上看,好像不同。真正的宗旨,毫無差別。歸根到底,都只是破除妄想,顯示妙心。妄想破盡,妙心徹顯,就是開悟。至於禅修的方法,他主張頓漸同修。本文接著論述說:
頓漸兩門,只是在修學的方法上有所不同。漸門主張息念除妄。念息妄除,妙心便顯。如雲開見月。因為要積漸修持,故名是“漸”。頓門認為妄想本空,妙心本有,空故不待破,有故不待顯。六祖偈雲“本來無一物”。妄想是虛妄的,所以說是無,但有虛相,妙心是沒有形相的,所以說是無(不是斷滅)。一切染法,都是妄想所現,一切淨法,都是妙心所現。妄想妙心既都是無,一切染法、淨法也都是無。若了達此意,當下開悟,不假長期修持,故名為“頓”。頓悟並沒有什麼神秘。譬如有人迷了路,忽遇識者,向他指明方向,此人恍然大悟,識得歸家之路,這就叫做“悟”。無所謂一瞬間的直覺,乃至“量變”、“質變”等等。道理講得越玄,越不得要領。佛法並不如此。
這些論述是很自然平實的。法師其它的相關文論,雖然也有不少歷史的敘述和不同人物思想的探討,但是基本思想還是圍繞這個觀點展開的。法師在《談談禅宗——講於上海佛教居士林)一文中,分了五個小節:一、什麼是禅宗?二、禅宗的宗旨;三、禅宗的傳承;四、參撣的方法;五、禅貴實踐,不尚空談。雖是講演稿的整理,但語句精簡,觀點鮮明,比較集中的反映了法師的禅法思想和主張。他首先認為:
禅,基本上有三類:一是世間禅,是凡夫所修禅;二是出世間禅,是二乘所修禅;三是出世間上上禅,是菩薩所修禅。又有二種:一是如來禅,是經論中所說的各種禅;二是祖師禅,是釋迦牟尼佛以來心心相印、祖祖相傳的禅,這就是我們今天所講的禅。
那麼,禅宗的宗旨是什麼呢?法師根據《楞伽經》“佛語心為宗,無門為法門”以及慧能“吾傳佛心印”等經典論述,肯定“禅宗以心為宗”的觀點。並指出:
怎麼叫“以心為宗”?就是教學人識自本心,見自本性,若識自心,見自心性,名為開悟。禅宗的機鋒棒喝,唱酬問答,千變萬化,不可捉摸。歸根到底的一條,就是教學人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只要我們懂得這一條,學禅時就不至於茫然無錯了。
這是符合禅宗思想的。中國禅宗思想,特別是達摩禅系主要依據《楞伽經》思想立宗的,之後,慧能禅法繼而注重《金剛經》思想,發揮般若中道的思想,進一步地完善了。到了永明延壽禅師,他綜合了前人思想,對禅宗思想進行了批判與整合,所提出的“一心為宗”思想影響深遠。雖然關於“心”的涵義,研究者有不同的說法,但是基本精神是不變的。真禅法師繼承了《楞伽經》的思想和說法,認為“一心”就是“如來藏心”。認為:
《楞伽經》中說的寂滅之心,也就是如來藏。因此心中具足一切功德智慧,故名如來藏。此如來藏心,能造十法界,造善造惡,受苦受樂,都是此心。即此寂滅之心,是眾生心的本質,一切眾生本來具有,故名心性。見此心性,名為開悟。
這些論述,從理體上講的,就是頓悟的禅法思想基礎。說到參禅方法,法師認為,“達摩初祖初來東土時,並沒有參禅的方法,他只教人”,慧能大師也是主張“汝若不得自悟,當起般若觀照,剎那妄念俱滅,即是真正善知識,一悟即至佛地”的。參禅的方法,只是從宋代宗杲的“看話禅”開始,相繼產生了不同的禅法。修行者,是否開悟,關鍵要看自己是否真參實悟,方法是否得當,是否有善知識的引導等等,不能盲修瞎煉,或者空談虛妄。所以,法師特別主張要“禅貴實踐,不尚空談”!
什麼叫“實踐”?實踐就是真實修持。禅宗以無門為法門,無
門為法門就是不落任何門徑。門徑尚無,怎樣修持呢?話雖如
此,其實還是有門徑的。
為此,法師隨後介紹了自己主張的三個修行方法,或者說是修行的過程。他說:
第一,要知道生死事大,無常迅速。我等凡夫,無量劫來,流轉生死,受苦無量。今天參禅,就是要徹底解決生死問題,真正從生死中透出,達到無生死之地。人生幾十年,轉眼便成過去。倘若雖學佛法,而是悠悠泛泛,不肯切實用功,到頭來還是轉入生死輪回中去,豈不可惜!
第二,參須真參,悟須實悟。真參者,就是放下諸緣,腳踏實地,抱住一句話頭,不昏不散,務求真正明澈。不得依他作解,拾人牙慧,自诩為知禅。不得用意識分別代替參究。古人所謂“大事未明,如喪考妣”,這說明參究時怎樣用心的。實悟者,就是真正開悟。若不是真正開悟,決不能算數,悟而未澈,也不能算數。怎樣才算真正開悟呢?猶如有人從醉得醒,自覺醉時一切所見悉皆顛倒;又如有人從夢中一切所見,悉皆虛妄。真正到此境界時可算是開悟了。開悟有淺深,何淺何深,這就不是一句兩句話能說得清楚的。
第三,開悟以後,還要修行。沒有開悟以前,要真參實悟,開悟以後還要修行什麼呢?考要修行!這就是以四攝六度,廣利眾生,上求下化,永無休息。發菩提心,修菩提行。虛空無盡,願行無盡,眾生無盡,願行無盡。
這段論述中,我們看見的最多的字是“真”、“實”,真在真參,實在實悟,而合起來講就是“實修”。這實修的歸趣,在於要“四攝六度,廣利眾生,上求下化,永無休息”,在於“發菩提心,修菩提行”,而且要“虛空無盡,願行無盡,眾生無盡,願行無盡”。簡而言之,禅修最好的門徑就是人世菩薩行!——這可以說,最能體現佛教大乘精神,最能體現禅宗理想追求,最能體現禅修開悟境界。
為此,法師最後說:
空談者,只是口頭講講而已,口頭講講,這叫“口頭禅”,這種口頭禅,既不真參,亦無實悟,生死道來,一點用不著,故非所尚。
這是旗幟鮮明地反對空談妄禅行為的。空談玄妙,嘩眾取寵,誤人誤己,不是禅悟修行者所行尚的。在現實實踐中,真參實悟,用善良躬行來驗證與提升生命境界,這才是積極的,有效的,平實的,崇高的。
二、理事圓融,寓禅於勞
理事圓融,乃至事事無礙,是大乘佛教思想所崇尚的。唐朝湛然等高僧大德,融通華嚴思想,推進了禅宗教禅融合的發展,豐富了中國禅宗思想內涵。教與禅,頓與漸,歷來是禅法修行和禅學思想研究的核心論題。真禅法師也不例外,他的禅宗系列文論中多有提及。他從達摩禅法研究開始,比較系統地論述了中國禅宗六位祖師以及後世著名弟子們的禅法特點。關於理事圓融思想,他有自己的邏輯推論。
法師在《菩提達摩的生平與禅法》中,在詳細論述達摩的“二入四行”禅法之後總結出:
達摩的二入,猶如理與事,體與用,是指同一事物的兩個不同的側面。沒有理的行,沒有行的理,好似破者跑路,步履維艱。達摩的四行,是以“稱法行”維歸宿,前三者是事,後一者是理。歸宿到修行六度,而無所行。行而不行,是理行二入的要旨。臨濟禅師說“自達摩大師從西土來,只是覓個不受人惑的人。”若能行而不行,不行而行,是人則永不受人惑。若問達摩西來意是什麼?就是使人不受人惑。
這斷論述精辟生動。“使人不受人惑”講的就是“理”,把《華嚴經》中關於“理”的涵義,講的清楚明白。而把“修行六度”作為“事”,也是很確實的,基本概括了人世修行的諸多方面。進一步的,“行而不行,不行而行”比較准確地彰顯了“圓融”的意義,落實在行為實踐上的一種簡潔的意義表達。
接著,法師依據《達摩和尚觀心破相論》中達摩回答慧可的意思,系統的引述了關於如何行持“六度”的具體涵義。尤其是隨後又引證了達摩對於伽籃、鑄像、燒香、散花、持齋、禮拜、念佛等佛教日常儀規的真實內涵的表述,在揭示佛教日常活動的本質追求的同時,來表達自己的信仰價值追求。在文末,法師用批評的語調表達了自己的主張:
上述內容,說明達摩的禅法,是以理導行,以行入理,事理不二,圓融無礙。惜今之說禅者,或執於事,或廢於理,翻轉葛籐,均不解達摩西來意也。
不過,縱觀法師關於禅理的論述,他更重視“以行人理”,主張通過切實的實踐和辛勤的勞動,體會禅理,寓禅於勞。這一點,他在《百丈禅風千古傳——曹溪禅之三》中表達的尤為明確。他總結,百丈禅風就是“農禅並重,寓禅於勞”。指出:
馬祖建叢林,百丈立清規。百丈繼馬祖以後,將參禅與生活勞動相結合,提倡“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制度。大力開展農業勞動,把參禅同日常生活緊密聯系,在勞動中參禅。要求學人在搬柴運水中求解脫。他經常於日常生活中指點弟子,親自帶頭參加勞動。……百丈提倡農禅並重,在在處處都是禅。使參禅者在具體的生活中得到受用,得到磨煉。因此,門下人才輩出,不斷發揚光大,經久不衰,充分體現了農禅並重的強大生命力。
不過,法師所講的“勞”,顯然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勞動,與百丈所講的“農”字一樣,是指禅修者一切實踐活動,一切人世度人的實踐行為方式。值得注意的是,法師把參禅後的這種“勞”,這種理事不二的主張,上升到因果報應的根本規律上了。也就是說,任何修行人都不能因為自己體悟到了一定的道理,就得意忘形,企圖一勞永逸,無所事事,而只有繼續在實踐活動中,在人世利人的菩薩實踐中,進一步的堅固信念,驗證悟解,才是真正的禅法禅修禅證禅境禅悟。所以,法師反對那些空談妙理而不腳踏實地的修行者。提出:
參禅悟道後,不能廢棄事相,還要廣修六度,廣作佛事,堅信因果,嚴謹不怠。一味談空,不講因果,便是邪魔外道。……我們參禅修心,既不得昧理,也不可廢事,如果大肆談空,廢棄事相,不講因果,必定與道相背,這就是野狐禅,終究不得解脫。……我們不能破壞世間差別相,世間諸相雖是虛幻,但應自性而能顯現,離自心性,別無一法。破壞世間相就是抹煞自心佛性。如是因即是如是果,“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不僅是約事而言,也是約理而言。談理不廢事,處事不昧理,理應事而彰,事應理而顯,這就是祖師禅。希望諸上善人,莫少福德因緣,成就無上菩提。
把參禅中廣作佛事看作悟道解脫的“因”,提升了“事”的重要性,可以說是獨到的見解。這是張揚人世實踐價值的邏輯必然。法師這一思想傾向,還反映在他對道信、虛雲、震華等禅師的思想闡揚中。
法師認為,四祖道信初步確立了“農禅並重”的規制。從歷史背景看,從北周武帝滅佛和隋唐之際的戰亂,造成了“四方游僧,寄食無地”的困境。道信提出“努力勤坐,坐為根本。能作三五年,得一口食塞饑瘡,即閉門坐,莫讀經,莫共人語”。認為,這是“提倡一種‘坐’、‘作’並行的禅風。這裡所講的‘坐’,所謂‘努力勤坐’、‘坐為根本、‘閉門坐’等,都是指的‘坐禅’;而‘能作三五年’的‘作’,或名‘作務’、‘作役’,都是指‘勞作’而言,主要指務農,亦泛指一切生產勞動。……這樣,道信正式地將勞動吃飯當作禅門大事,列進禅行之中,這在整個中國佛教史上,可以說是一件真正意義上的創舉。後來,禅宗把‘農禅並重’作為一種傳統,一直繼承下來,並逐步加以完善”。
對近現代高僧虛雲禅師,法師在論述虛雲禅淨合一、戒禅並行的思想主張外,重點論述了他堅持農禅並重實踐的事實。認為,“虛雲和尚的禅學思想,在近代佛學思想史上有很大的影響。時至今日,我們仍然需要加強自身建設。要嚴格戒律,樹立優良的道風。要在堅持自身修持的同時,發揚‘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優良傳統,積極從事生產勞動和服務性勞動,真正作到寺院生產自給,僧眾自食其力。我們學習虛雲和發揚虛雲和尚的禅學思想,可以幫助我們更加重視戒律,嚴肅道風,發揚‘農禅並重’的優良傳統,從而為莊嚴國土,利樂有情作出更大的貢獻,使佛教與社會主義社會更相適應”。
震華法師是真禅法師的恩師,他的思想對真禅法師的禅法思想具有直接的影響。法師在《我對如何運用禅學思想的一點體會》中,深情地回憶了恩師的事跡和教誨。“早在五十多年前,震華恩師就教導我說:‘參禅、看經,貴在活潑運用。’如何活潑運用?譬如參禅,不一定坐在蒲團上,盤著腿子才是禅,放下腿子搬柴雲水也是禅。又如看經,不一定面對白紙黑字才是經,離開本子,大干世界也是經。所以修禅的人,一定要把禅的精神貫徹到學習、研究、工作和待人接物的各個方面,貫徹到日常威儀和自我修持的生活之中。這樣,就能將禅與我、我與禅融為一體,達到我空、法空的境界。震華恩師的這些教導,我認為是為我們指出了一條修禅的正確道路,是對如來說法四十九年的精神總結,道出了三藏十二部的全部精髓。因此,多少年來,我一直銘記在心,不敢有所遺忘。”
——這裡面,“大干世界也是經”的實質,完全符合佛法的真義,禅宗的精髓就在於此。由諸法平等引申出的佛性平等,進而破除執著,任運自然,這是禅的真谛,是佛法所追求的生活態度與生命狀態。它所潛涵的思想,就是禅宗主張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的理論依據。這種“從無字處讀書”的禅修方法,實質就是胸懷天下,笃實利生。禅修需要勞作,寓禅於勞,方能體解大道,導世成修。顯然,真禅法師的一生就是這種禅法精神的寫照!
三、願行無盡,普度眾生
前文論述,已經讓我們看出了法師禅法的旨趣最終歸結到了人世實踐上了。這裡我們再單獨列出題目,為了突顯出法師最值得後人崇尚的菩薩心行。這也為了讓我們理解法師一生弘法度人的精神所在。
法師在《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曹溪禅之二)中指出,中國禅宗祖師們修行的目的在於首先明心見性,然後接物度生。他在論述接物度生的文中提出:
禅者視得還家路,超凡入聖後又如何?許多禅家提及不多,致使一些人認為禅師們都是一些自了漢。這裡要向大家指出的,入聖只是禅者修行過程中的一個階段,而不是終點。……初見性的人,已知自己與眾生同體,好比乎足耳目之間的關系,怎能坐視眾生沉淪而置之不理呢?所以超聖的目的,在於入凡,接物度生。此番入凡與在凡的風光不大相同。在凡的凡夫師困惑,心隨物轉,不識本來面目,作不得自家的主人翁。因隨物轉,所以六道輪回,出沒生死。從凡入聖是因智,從聖入凡是因悲,心能轉境,是過來人,做得自家的主人翁。這時的風光,正如臨濟說的“入色界不被色惑,入聲界不被聲惑,入味界不被味惑,入觸界不被觸惑,入法界不被法惑。”(見《臨濟語錄》)此即《金剛經》說的菩薩行六度波羅蜜,做到離四相,三輪體空。《華嚴經》說的“菩薩清涼月,常游畢竟空”的境界。老僧今日說這些,希望諸上座,不要停留在化城,要勇猛精進,直至寶所。
從中可見法師悲願心切!不作自了漢,就是菩薩的情懷,而“怎能坐視眾生沉淪而置之不理呢?”的氣度,令人感佩的!
法師普度眾生的願行,是有其思想根源與行為楷模的。《玉佛丈室集》中有大量懷念良師益友的文章,記述了他們之間感人至深的情意,以及對諸如震華、應慈等恩師們的真切感佩之情。《在應慈老法師佛學思想研討會上致開幕詞》一文中有這樣一段記述:
一九五二年冬,應慈老法師在上海玉佛寺開講《華嚴經·賢首品》,說華嚴十波羅蜜義。當時他已是八秩高齡,在聽講的四眾弟子中,有人怕他精力不繼,勸請他多加休息,他卻回答說:“八十老翁,日薄崦嵫,余光垂微,不以說法利生供養塵剎,復何圖耶?”是時我隨侍在應慈老法師左右,聽了他的這一番話,感動得幾乎要流下淚來。在座的四眾弟子,聽了他的講話,也無一不感動得熱淚盈眶,表示一定要專心聽講,努力學習。
他在《禅學思想就是人間佛教思想》一文的論述,恰好說明了法師積極人世度人的思想根源。法師的著作中多次申明,他不注重禅的解釋以及文字理解,而在於如何正確的理解和運用禅學思想。他認為:
禅學思想的內容是豐富多彩的,它涉及到哲學、文學、文化藝術等各個方面。但從我們禅僧學禅、修禅來說,其基本內容就是人間佛教思想。所以我說禅學思想就是人間佛教的思想。人間佛教思想的內容也是非常豐富的,但是概括起來,不外乎“自利”和“利他”,也就是淨化自己和利益人群。真禅法師為了實現這種信仰追求,可以說是殚精竭慮,持之以恆。其中,積極投身慈善事業的言行,一直是十分感人的。他認為,“熱心社會福利事業和慈善事業,既是中國佛教的優良傳統,也是人間佛教的重要內容”。他在《實踐佛陀遺教,廣作福利事業》一文中,指出自己從事慈善事業的原因有三條:“一是佛陀的教導;二是我們佛教徒的優良傳統;三是響應中國佛教協會的號召。”他根據《法華經》“資生業等,皆順正法”以及《大智度論》“一切資生事業,悉是佛道”等教義,堅定了“利生為事業,弘法為家務”的信念。弘法利生,不僅是理想,也是使命。這就需要發菩提心,作菩薩行,大慈大悲。因此,法師提出“發菩提心,就是要我們發大願,盡未來際,上求佛道,下化眾生”。 .
真禅法師從20世紀80年代起到90年代中期的十余年裡,將自己節省下來的生活費以及弟子供奉香金,捐獻成立了“真禅法師殘疾兒童福利基金”、“真禅學校”等,廣作慈善,這已經廣為人知。而這種精神已經影響了眾多的善男信女,也已經成為一種優良傳統被他的信徒們忠實的繼承並發揚光大。最後,我們引述法師在《實踐佛陀遺教,廣作福利事業》文末的一段話作為結尾,音聲入耳,心仰如在——
關心和支持社會福利事業,是每個佛教徒的神聖職責。但要真正做好這一點,並持之以恆,確實是很不容易的。為此,我常以儉樸自勵,淡泊明志,始終不為那些身外之物所牽動。正是由於我在生活上能甘於淡泊,不追求享受,所以我每年都能將我的一點積蓄以及弟子們供養的香儀,捐獻給上海殘疾人福利事業和社會公益事業,以此為弟子們廣種福田。我也知道,我的這些捐獻,只是滄海中的一滴水。但是我感到,滴水匯總,可以成為巨川大海。所以,我在每年捐獻之後,身心感到無比的愉快和踏實。《華嚴經·普賢行願品》講得好:“此廣大最勝供養,虛空界盡,眾生界盡,眾生業相續,無有間斷,身語意業,無有疲厭。”我將遵循佛陀的這些教導,在我有生之年,永遠無有疲厭地關心、資助上海市殘疾人福利事業和社會公益事業。同時,我還打算每年從我的積蓄和弟子們供養我的香儀中,拿出一部分用於刻經書、出版佛學著述,以廣結眾緣,推進佛教文化事業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