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聞求是(三)
陳士東
大情感之人
有人曰:“學佛人是無情人,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逢變不驚、遇時不喜,有似不知喜怒哀樂之呆子”。此說余不以為然,余以為學佛人不僅有情感,還是大情感之人。曾聞弘一法師聽經文之感人處禁不住悲從中來,於法會上竟嚎啕大哭起來,孰說學佛人是無情人耶?又印光法師見人遺飯粒俱要拾起,受供養之衣卻去送與老師;船子和尚為證弟子所悟,不惜翻船落水;鑒真和尚為弘佛法,幾欲渡海日本不能,竟致盲目。四師之情,凡愚能比之乎?余以為此四師可做悲聖、慈聖、喜聖、癡聖也。情之一字,但視如何運用,為凡俗之事欣喜若狂或煩惱不已,此為俗情;為眾生苦而苦,為眾生喜而喜,對待魔王施以忿怒調伏,對待癡子不厭其煩,此為真情感也。故佛家判以俗情之人為俱縛凡夫,懷真情感之人為菩提薩垛,菩提薩垛者,慈悲有情也。
學佛與佛學
學佛與佛學不同矣,其異如干豆腐與豆腐干,非唯名不同,實亦不同矣。誠然,佛典中知識浩如煙海,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工商農業,諸門俱備,此可謂佛學。然佛法非用來欣賞,而是令徒眾依教奉行的,故只將佛法用於口頭紙上之知解門徒,不可謂其在學佛。今便有自稱為佛學者的,將佛法視為一門藝術,稱贊其美者猶善矣,更有甚者旨在批評,然批評一生亦未涉及佛法之本身,因其紙上談兵故。禅宗嘗語人曰“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余將此語送與佛學者,供其研究,不知他們是否果能將糖中甜、醋中酸之味道出獻於大眾?學佛者與此不同,視佛法為一切,工作、生活、衣食住行不離於法,念茲在茲,用心體道,非於表面做文章,一切如佛行。上依行論,若以果判,則學佛者可位登佛菩薩,佛學者極至亦不過學問家矣。
由冷熱想到的地獄
世人凡遇寒天及凍傷,唯怨天尤人,恨不能已,然獨何於八寒地獄不懼哉!寒天雖不令人悅,然加一厚衣仍可御之,凍傷雖痛,畢竟只在一時,與八寒地獄比之此苦怎足道哉!若人犯惡而下地獄,此寒豈一二服能抵擋之。又日復如此,無有出期,懼寒者當由世寒而思彼寒,莫造長受此苦之因。凡人至盛夏及受燒傷,或長扇不停,或冷水灑頭,或小苦而心生大痛,然獨何於八熱地獄不懼哉!盛夏雖烈,猶有樹蔭可遮,有瓜果飲料可解,燒傷雖痛,亦有醫藥可醫,然八熱地獄只熱無涼,有苦無解,世間之小熱怎比其巨燒,何其怖人!余於某夏酷日下打坐,汗如雨下,人勸曰:“何不少休以避酷暑?”答曰:“此酷熱現今可避,不知地獄之油鍋他日可避否,故不敢少休”。勸學人於夏日思八熱,冬日念八寒,修法不存懈怠之心,以此苦我尚恐懼,地獄之苦可想而知,日久定生出離之心也。
人之大患
人之有大患,常好為人師。二人相見,言談二三句便欲各逞其快,於是你來我往,俱欲為人師。古雲:“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為人師者,非易事,不僅要頭上有口,還要肚內有腹,且須真材實料。然今人多半似牆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明翰林學士《永樂大典》總編解缙筆下諸公嘴臉盡露矣。反之,一個智慧高深之聖者,因表面過於平易近人,反易被人忽略輕視,大智若愚也。黃念祖老居士曰,昆明蓮花精捨首座大師兄,修持極好,此大德曾多度受金剛阿阇黎灌頂,然至今不肯傳法,後學之士誇誇其談,竟超出此公乎?為維護僧寶尊嚴,漢地學密有得之黃老居士本人,亦多謙抑不做傳法上師,更不肯受僧尼禮拜,學子可不慎之乎?昔一高僧,因下錯一轉語而五百生墮野狐身,先賢尚且如此,今人更應善護口業也。
佛門無嗜好
蓋今古之人,均有所好,名人亦不出其外,愛因斯坦好劃船、沈鈞儒好玩石頭、郭沫若喜食湖南地瓜、傅抱石愛酒如命。凡俗之人,有好之必有惡之,是則分別心、執著心有生起。佛門則不然,《金剛經》曰:“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佛門講通一切處,又於一切都不執著,大自在也。藕益大師曰:“勿貪世間文字詩詞而礙正法!”八關齋戒中甚至規定不可唱歌跳舞看戲,有礙道心,均所禁止。學佛前所學之文藝可做接引眾生之工具,弘一法師出家前,雖編眾多歌曲,然出家後即摒棄俗務,專心佛事,唯一作曲為1930年同太虛大師合作之《三寶歌》,後法尊法師譯成藏文歌詞傳入康藏。有人謂弘一出家使文學界缺一人才而可惜,余卻認為應以佛門多一人才而高興。佛門無嗜好,於弘師之所做而可見。有謂釋迦之有嗜好為說法,余卻不以為然,汝不聞其有雲:“四十九年未曾講說一字”乎!
此三篇俱見《資州佛教報》,乃應該報主編之約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