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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文良教授:一輪明月映天心——從谂和南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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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輪明月映天心——從谂和南泉

張文良

提到趙州禅師,學人大都知道禅宗史上一著名公案:據史載,有兩個人去參訪趙州。州問一人:“曾到此間否?”答:“曾到。”州:“吃茶去!”又問一人:“曾到此間否?”答:“不曾到。”州:“吃茶去!”院主見了奇怪,問趙州:“為什麼曾到、不曾到都吃茶去?”州:“院主!”院主:“有!”州:“吃茶去!”這就是禅林盛傳的“趙州茶”典故的由來。這一公案充分顯示了趙州禅師導引眾生的機鋒作略,將禅之為禅的活潑潑、無滯無礙的性格表露無遺。當時,與“趙州茶”同樣著名的還有所謂“德山棒、臨濟喝、雲門餅。”就是通過這些“棒、喝、茶、餅”,先代宗師隨機施教,以方便接引眾生破迷開悟,使禅風遍播宇內。但禅作為生命之學,重在自證自悟,故黃檗有言:“大唐國內無禅師!”在某種意義上,禅不可說,開口便錯,“說似一物即不中。”對禅的體驗是不能象知識那樣在師生間授受的,由此可以說只有禅,而無師。然善言者,言人所不能言;善跡者,跡人所不能跡。趙州禅師幾十年執法修行,艱苦倍嘗,證得圓滿;又幾十年住持弘法,隨機應化,大闡一音,斷諸見之稠林,截萬端之穿鑿,自覺覺他,廣弘萬品。趙州,豈非善言者乎?正所謂“大唐國內無禅師,觀音院裡有彌勒!”

初見南泉慨然迎納

趙州從谂,俗姓郝氏,本曹州(今山東曹縣)郝鄉人。因晚年久居趙州觀音院,故時人多以趙州相稱。生於唐大歷十三年(778)。他生來“根性穎利,覺照圓瑩。”自幼在曹州扈通院出家,隨師受業。及長,聞南泉普願才德冠於當代,於是隨師行腳到池陽(今安徽貴池)參訪。普願,俗姓王,自稱“王老師”,曾受業於懷讓,於馬祖道一處得法。苦節笃勵,勤勉奮發。貞元十一年(795)於池陽南泉山建禅宇,三十余年,未曾下山。太和初年(827~835)應眾請出山,學德雲集,法道大揚。從谂或即在此時前來問法。他們的初次會面就非同尋常。據說,當時其本師先入方丈谒見,之後從谂才入內。南泉正在裡面偃息,見其來參,便問:“近從何處來?”“瑞像院。”又問:“還見瑞像否?”“瑞像不見,但見臥如來。”南泉聞聽,隨即坐起,問:“你是有主沙彌,無主沙彌?”“有主沙彌。”問:“哪個是你主?”從谂恭敬地回答:“早春猶寒,伏祝和尚尊體安康,起居萬福。”南泉見此沙彌彬彬有禮、謙謙自牧,機敏睿智,是大乘根器,遂慨然迎納。從此南泉與從谂相互砥砺,相互切磋,教學相長,結下了殊勝的法緣,後人譽為“龍虎之會”。

即境發凡隨宜施教

南泉接眾,機鋒峻峭,言句凜冽,雖無德山棒之酷烈,臨濟喝之迅厲,然亦有痛下針錐、敲骨取髓之效。嘗示眾雲:“三世諸佛不知有,狸奴白牯卻知有。”意在破除眾人對諸佛的妄求妄執。其開導從谂,亦機變無方,有縱有奪,舒卷自如。從谂曾問:“離四句,絕百非,請師道。”泉便下座歸方丈。“離四句,絕百非”即棄絕言語分別,截斷通常的思維知見,這被認為是悟道的前提。南泉拒絕作答,是暗示從谂,這裡不是用功處,不要在言句上兜圈子,不要在義理上生執著。可惜從谂未察此意,“這老漢尋常口吧吧地,今日被我一問,直得無言可對。”從谂又曾問:“道非物外,物外非道,如何是物外道?”泉便打。谂捉住棒曰:“已後莫錯打人。”泉曰:“龍蛇難辨,衲子難瞞。”物外非道,法外無理,一切法之當處自具絕對真實之理,此外別無他理,別無他道。從谂識得此語,不會其意,仍固執地問取物外道,恰如為龍無角、為蛇添足,遭南泉當頭棒喝,也屬自然。後人評南泉“有陷虎之機,有殺虎之威,與之對機,誠實苦哉。”其言不謬。

南泉對從谂並非一味喝責、棒擊,更多的是即境發凡,隨宜施教,引導他祛除心中的迷霧,徹悟生命的真實,這中間浸透著一代宗師的似海悲心。一次僧眾都在擇菜,從谂在伙房作爐火。突然,從谂在僧堂裡大叫“救火!救火!”等大眾到僧堂前,他卻關卻堂門。僧眾相對愕然。南泉不動聲色,從窗口把鑰匙投入堂內,從谂於是開門。佛教稱,三界無安,猶如火宅,谂關卻堂門,大喊救火,暗示身處火宅,無門可出,實指望南泉能借機予以開示,不料南泉一語不發,只把鑰匙給他。自開自門,自證自道,自啟自心,別人是救不了你的,唯有自救。還有一次,從谂在井樓上打水,見南泉走來,便抱住井樓柱,身子懸空,朝南泉喊:“相救!相救!”南泉便上扶梯,便若無其事地說:“一、二、三、四、五。”從谂過會兒卻去禮謝南泉,“謝和尚相救。”其實和尚未曾授手,也未曾搭梯,何言相救?不過向他指出一條解脫之路罷了,此即反求諸己,開發自家寶藏。在南泉的循循誘導下,從谂的靈機逐漸萌動,將向外覓求的視線轉向自身,主體意識開始覺醒。一次從谂問南泉:“異即不問,如何是類?”泉以兩手托地。“異”即千差萬別的物相,亦即個別;“類”即具有相同性質的事物的集合,亦即一般。在這裡,從谂以“異、類”特指“物”與“道”。南泉佯裝不解,以兩手托地,表示“累”(與“類”同音),實際是對從谂所問的否定。那曾想,從谂一腳踏去,泉倒地。谂回涅槃堂內還叫:“悔!悔!”。泉聽說後,遣人問:“悔什麼?”谂雲:“悔不給他兩腳!”從谂這種態度與他初入叢林谒見南泉時的態度,成天壤之別。但奇怪的是,南泉對弟子的“過激言行”並不深以為忤,更沒棒打一頓,轟出山門。其實,南泉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使從谂識得自家本來面目,進入自在無礙的境界。而欲入此境界,必須首先獲得精神上的完全獨立,確立自身絕對的主體地位,而一般禅僧多自覺不自覺地唯禅師的意志是從,欲從老師的言詞語句中覓得真禅,失去了大膽思考,獨發新意的力量和勇氣。大禅師懂得盡依師則不如無師的道理,一機一境,一言一句意在奪其所依,使之立孤峰頂而無路,處十字街頭而無方,而後求得大疑大悟。從谂從崇拜南泉到依賴南泉,最後遺師孤立,是走過艱難的心路歷程的。從谂一腳踢去,雖然情理上說不過去,但卻是他精神成熟的標志。既然不依人為師,那以何為師呢?一次南泉便掩卻方丈門便把灰團,卻問僧雲:“道得即開門。”許多人答話,但卻不合南泉意,從谂雲:“蒼天,蒼天。”禅者應似蒼天無語,似白雲自在,即法自然師造化。

道心增長機緣成熟

南泉時刻在觀察著從谂,考驗著從谂,也在不斷地給他以啟發和誘導。一次,兩堂僧眾為一貓發生爭執,南泉見了,提起貓來說:“道得即不斬,道不得即斬卻。”僧眾所言皆不著邊際,南泉當下把貓殺了。從谂晚間回來,南泉將此事說與他,並問:“你能救得貓麼?”谂遂將一只鞋戴在頭上走了出去。泉雲:“子若在,救得貓兒。”古來此公案就頗著名,稱為難關。泉、谂師弟的所言所行,都不能以俗情塵見來理解。因為殺害一無辜的生命,不僅對出家人是罪過,即便就世俗人而言,也未免過於殘忍了。但南泉此舉自有深意在。僧眾為一只貓兒起爭執,說明他們我執我慢心重,斬貓可使他們悚然有醒,認識到法不可執、“我”不可憍,一切無常。南泉中間讓他們“道來”,實際上是讓他們躬自省悟,但眾人心思還在貓兒的歸屬和生死上,不一刀斬去,他們不知道還有自家的生命。從谂獨超眾流,不管貓兒死活,但求刀下全身,救得救不得,似乎全不干他事。究其實,他是捨小生而求大生,是為保任真常真我,了辦生死大事,覓得生命的真實和永恆。此等境界,絕非小德、小智、小仁之心所堪承當。從谂脫履置頭上而出,是嘲笑陷於雞貓之爭的僧眾頭足倒置,只顧向外馳求,忘卻自己腳下事,不知道為自身求得安身立命處方是最緊要處。從南泉、從谂的行為作略可以看出,習禅者須有大根器,大氣量,大擔當,須有捨小仁而成大仁,以小失而全大用的精神力量,有能予能奪、能殺能活的機巧方便。故後人評此公案雲:“南泉據虎頭,趙州收虎尾,死貓兒卻被二老作活。”的確,從南泉殺貓這一著似不仁之舉中,我們看到的禅的活潑、生動的機趣。

一次南泉上堂示眾:“文殊、普賢昨夜三更起佛見、法見,各與二十棒趕出院去也。”當時從谂從僧眾中出,問道:“和尚棒叫誰吃?”泉答:“王老師過在什麼處?”州便禮拜而去。若有人起佛見、法見是善業,大可不必施以棒喝,因為時節若至,其理自彰,佛見、法見總勝於魔見、邪見。南泉之舉,意在破除僧眾對正見的執著,進一步啟發眾人不要停留在正見一段,還應行其所悟,使正見訴諸行動,此即正受,亦即正確的受用。從谂聽了南泉開示,始有所疑,終了默然而去,是欣然信受,還是有所保留而不願點破?答案恐怕是前者。又,從谂見南泉賞月,遂問:“幾時得似這個時節?”泉雲:“王老師二十年前就曾如此。”意謂只要心得大自在,隨時隨地都能發現生活的妙處,時時可見禅機的發露,只要能夠突破“我執”“法執”,體驗到個體的生命與宇宙大生命的息息相通,胸中的塊壘就會一時瓦解,胸襟豁然洞開,盡情吐納天地之正氣,萬載之清風,時空能奈我何?禅師最忌嚼飯喂嬰,將禅作道理解,當他們覺得弟子根機未備,因緣未熟時,寧願保持沉默。南泉在這裡能向從谂坦露心跡,說明這一弟子內心已熟,該是逗發禅機的時候了。

言下頓悟心如朗月

對從谂在南泉處得道,《趙州禅師語錄》是這樣記載的:

師問南泉如何是道,泉雲:“平常心是道”。師雲:“還可趣向否?”泉雲:“擬向則乖。”師雲:“不擬爭知是道?”泉雲:“道不屬知、不知。知是妄覺,不知是無記。若真達不疑之道,猶如太虛,廓然蕩豁,豈可強是非也?”師於言下頓悟玄旨,心如朗月。

“平常心是道”!一語道盡千古風流。此道超越知見分別,全靠體悟而得,非塵俗情識、尋常理路所能通達,所謂“擬向則乖”。然理非物外,道不遠人,透過先代大師們的行履言诠,我們還是可以窺見道之一斑。

“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參禅。”平常心之說已蘊含於《六祖壇經》。“心平”是“平常心”的第一個境界,即善心。人在生活中常會遇到種種誘惑,在內有名、利、食、色、睡“五蓋”攻心;在外有得失、利衰、毀譽、稱譏“八風”搖身,稍不留意,就可能被這些誘惑所鉤牽、所操縱,未得患得,已得患失,心為物役,人隨物轉,心永遠不得安寧。如果能夠依正法而行,諸惡莫作,眾善奉行,作到扪心而安、揆理而順、俯仰無愧,那就能站穩腳跟,從而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為情囿,心常安而無擾。

公開倡導“平常心是道”的是南泉的業師馬祖。禅錄載,馬祖一日示眾雲:“道不用修,但莫染污。何為染污?但有生死心,造作趨向,皆是染污。若欲直會其道,平常心是道。何為平常心?無造作、無是非、無取捨、無斷常,平凡無聖。”這裡所說的“平常心”,實際上就是六祖所說的“屏息諸緣,勿生一念,不思善、不思惡”的“本來面目”,或後人所說“本地風光”,亦即“本心”,這是“平常心”的第二個境界。本心清靜無染,與有造作、有分別的生死心相反,無是非,無取捨。這一本心,不是人的肉團心,而是整個宇宙的大生命,或說宇宙之心,它是生命的永恆相,或永恆的生命相,是天地與我同根處,是宇宙間一切生命的基因。佛、眾生及一切有情在此基礎上泯除了差別,獲得了統一。這一本心也即圓明圓妙的真如佛性。識得本心,自然了解有情法性平等,一切眾生皆具如來德相;識得本心,才會認識到青青翠竹,總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每一生命都是宇宙大生命的一部分,是宇宙精神的顯現,自他不二,人與萬物同體同心;識得本心,才能以同體大悲之心,運無緣大慈,去愛一切人,去感受宇宙間生命的異趣和盎然的生機。欲識得本心,須“窮理於事物始生之處,研幾於心意初動之時”,通過禅定、觀心,識得自家本來面目。

南泉在別處也曾論及“平常心”,禅錄載,僧問:“如何是平常心?”師(南泉)雲:“要眠即眠,要坐即坐。”僧雲:“學人不會。”師雲:“熱即取涼,寒即向火。”僧問:“向上一路請師道。”師雲:“一根針三尺線。”僧雲:“如何領會?”師雲:“益州布,揚州絹。”南泉之意到底如何領會?實際上他這裡揭示了“平常心”的第三個、也是最高的境界——無心,此種境界,表現在對人生、宇宙實相的認識上,即是六祖在《壇經·付囑品》中所說“一相三昧”,“若於一切處而不住相,於彼相中不生憎愛,亦無取捨,不念利益成壞等事,安閒恬靜,虛融淡泊,此名一相三昧。”意即蕩除一切分別執著,包括對分別心與無分別智也無所得,心不住一切相,如如不動,與境相接,隨感隨應,無滯無礙,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就利益眾生而言,“無心”意味著:終日奔趨皆為度生,處處所作世俗,本源不動;度脫一切眾生,而實無眾生可度,修達如來功德,而實無功德所存;雖然每日用心,實無心可用,雖每日修道,實無道可修。天下之道,廓然大公,天地何言,天自高而地自厚,“無心”亦天地之性靈。在生活態度和人生價值趨向上,“無心”不是無所用心地饑餐、渴飲、閒坐、困眠,而是苦修苦煉後的返樸歸真,心地洞明後的隨緣任運。“無心”先得識得“本心”,保任“善心”。居有為界而行無為法,雖行無為法而不滅有為相。南泉的開示,無非是說禅是日常的、單純的、普遍的、實際的,而非遠離日常生活。但禅更是超越的,它需要戒行純熟,三業無邪,祛除心中世俗的染垢;它需要對信仰的堅定和執著;需要對黎民百姓的關懷與同情,小德、小智、輕心、慢心的人豈能得其萬一?

從谂,大器利根,苦修經年,經南泉點撥,一朝開悟。心中塊壘,頓然冰釋,我執、法執,一切斷除,其心此時似孤空掛明月,此月寂寂,寂而常照;此月朗朗,照而常寂。千江共一月,天地同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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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願見聞者,悉發菩提心。在世富貴全,往生極樂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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