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必要的基礎及方向
越塵
修學佛法是由生起出離心,發起菩薩提心願開始;以圓滿菩提心為道果。其間,除少數極上根利器者外,禅定是必修的工具和手段。故經雲:“一切清淨慧,皆由禅定生”。論述禅定的典籍數不勝數,頗易見到。然而其次第均是為出家人,亦即專事修行的人所設,即使從入手起九次第定也是如此。今日學佛人以在家人居多,奔忙生活之余要完全依照古德所設次第來修甚是不易。如何充分有效地使用有限的時間少走冤枉路,關系重大。禅宗之要無非止觀。如何止觀?圓覺經述及禅定基本方便有三:奢摩他(止),三摩缽提(觀)及禅那(止觀雙運不二)。從因地上看來,止有兩種程度:俗義止於正念,勝義(姑雲)止於空性,高下不可比較;觀也有兩種程度:俗義分析臆度於空性,勝義(姑雲)現量持住於空性,高下亦不可以道裡計;禅那卻只有一種:勝義止觀不二。這裡將先討論俗義止,將來另文討論俗義的觀,勝義谛要等明心見性後方能真修學。
止是定的基礎,梵雲奢摩他,意謂專注。未得一定程度的止力去做更高深的修法,例如毗婆捨那(分析性的觀),三摩缽提(等持的觀),一心三觀,大手印定,且卻等等,純是沙灘上的樓閣,全無是處。所以止是偷懶不得的,非修不可,非花上時間不可得。不過止是內外道所共法,具體的修法取決於方向,目標及行人情況。佛法僅以破除一切惡心執著,明心見性直至圓滿菩提心究竟涅槃教人。佛門行人的方向不是神通,不是長生不老,也不僅是強身健體。佛門雖不排斥上述效果,但明確指出此僅聖未邊事。觀諸當今,迷於神通追求神通已成了時人通病,因之不務正業者有之,發神經者有之,傾家蕩產者有之,其最小者為失財耗時,實深可歎。究其根源,無非兩處,一曰貪:欲得超人能力而獲名利,或滿足虛榮心;二曰盲:於佛法無正知見,誤以輕安或神通境為究竟。所以,菩提心與正知見又是正定的基礎,失此則無不迷於歧途。建立正知見是佛法修行最重要的部分之一,非三五句話可了,有疑當反復研讀經典並請教大德。人的知見對對錯錯深藏內心,許多自己也不知道、不清楚,但凡是一舉一動,自覺不自覺地,無不受知見引導。禅定也不例外,無法離開知見獨修:有什麼樣的見就有什麼樣的定。欲趨入正定者於此當三思。
修止,學習控制自己的心專注於某一事物,開始時要靠兩支拐棍:正念與正知。正念又叫‘所緣’,就是專注的對象,例如佛號、佛像、咒音,甚至小木球等等。要控制自己的心只系念這個正念,叫‘緣於所緣’,而排除一切其他妄念,作為凡人,我們百分之百的會有妄念干擾,會隨妄念而去,這時要靠正知來覺察,不發現。發現了就要轉回到正念上來。這是個功夫,沒懶可偷,‘自門而入者非自家珍寶。’在這點上任何聲稱可以‘加功給人’都是欺騙,借人貪心偷心另有所圖而已,要小心。但只要肯下功夫,人人都能學會,也不必要別人給。
修止有兩類辦法,難易相當:易上手者難實用,難上手者用起來卻方便。難易分別就在所緣上。因為凡夫心是生滅心執著心能所心,必須粘在個目標上。這目標的相越粗重就越容易執得住,也就越容易專注得上。但佛門行人修定是輔助用於破能除能所契入本心,所緣相粗重的止就要修到不費心力也不散亂昏沉的程度,也就是第九次第定,才可能心念斷處能所暫消,才得力。反之,如若所緣之相極細微。甚至幾乎沒有相,則上手很難,用心找不到著落處,專注就更不易了。不過一旦學會就極有利於破除能所對立而契入本心。無論是修到心念斷處,還是修所緣無相,能不能識得本心還要看行人的正見基礎厚實與否,以及機緣。
如何分別相的粗細?身外之物較身體內部來的粗,有形的較無形的粗,動的較靜的粗,下列幾種常見專注對象大致是由粗到細排列的:站樁,木球,觀外在佛像,數息,意守丹田,持佛號,持佛門咒語,觀想,以木球為例,為身外實物,緣木球修止不難,便佛門絕少見有教人系念於木球之類者,因其能所既大又不見功德,那麼在力所能及之內,是不是取得最細相為所緣來修止最好呢?一般而言,是。但不可一概而論。人人根性有別,難易與相的細粗並不絕對一致,應選擇自己可上得了手的各種所緣中較細者為修止的方便。佛門,特別密宗有些修法相很大,卻極好極殊勝。蓋因其極善巧地用了因緣力,行人依此可極快地積累福慧資糧,功德極大,是為大相大用。再特別要提到的是一個不太常見的所緣對象:正如,一般書籍中很少介紹於正知的方法,因為正知相極細很難上手。要注意的是,止於正知是極高明的奢摩他,可以迅速趨於勝義,趨向止觀不二,明空不二。大圓滿口訣部用之為前行。這種止於正知還可再分幾種,於極細微相中以趨於無能所者為上,直至突破能所入於大圓滿正行。一般並不建議初學者上來就取正知為所緣,但以明心見性圓滿菩提為修行的行人當知這是一條重要途徑,將來可能要用到。
選好適合的方法後,學止要有耐性,朝三暮四必無所獲。禅定的感覺時好時壞是常見的現象,切勿自生動搖。但也不是說食古不化一成不變。一個方法試驗一段時間後如果實在沒效果就要想一想毛病出在哪裡。如果方法實在不適合自己,就要換一換。漸修漸深到某些階段,方法也要調整改進。在修學專注的過程中人人都會遇困難犯錯誤,稱禅病。病症雖然千變萬化,根源有二:昏沉與散亂,散亂病在丟了正念,昏沉病在丟了正知。
初上來常常遇到的是最粗的散亂,比如持佛號,不坐下來還好,一坐下不一會兒。必是心不由主胡思亂想,什麼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都翻上來,只這佛號偏於不知不覺中拋到九霄雲外。此時無它,一方面提高正知及時覺察,另一方面用心要狠,一發覺就馬上轉回到佛號上來。再丟再覺再轉,如此反復,漸漸會好。其中的一個 訣竅是:持佛號持咒要如挽重物,如推重車上坡,要有上心力,同時還要聽著自己心裡的佛號音咒音。有口無心是沒結果的。胡思亂想克服後,最粗昏沉又來:不知不覺睡著了。這要看情況處理,若是因疲勞,休息好了再來。打坐不是代替睡眠的,硬坐會養成壞習慣,無法進步。若不是由疲勞引起,則要加強正知,緊緊盯住自己,抓住佛號或咒音。經每日1-2小時計,果真如此用功,幾個月後最粗的昏沉散亂就能克服。這時明顯的胡思亂想不常有了,座上人也不會困的要睡,感覺不錯。麻煩的是腿腳腰背在痛,牽人分心,這除了多練減輕外,要靠定力增長來克服。如果腰腿不太痛,那感覺就好極了。小心!昏沉和散亂已經一塊到來:許多小思想小念頭正在起伏不已,正是散亂;不知道自己心裡有這樣一堆小妄想,是昏沉。這是第二個階段,此時仍屬粗昏沉散亂,只要加強正知集中心力,繼續努力對治就可以克服,使禅定繼續提高。
在這階段遇到困難前進不得的人很多,多因對自己心不夠狠,不捨得用力氣去克服,反而以為佛法不靈。很多情況是聽到佛友抱怨:“我這人心亂,不管用多大力氣在佛號上,妄想都停不下來”。盡管不是有意妄語,這話不真。關鍵在於人不肯委屈自己,有力量不肯用出來。做個試驗就明白“把腿盤緊坐好,坐到腿很痛,堅持再堅持,直到渾身冷汗忍無可忍才下座。問:臨下座前幾分鐘還顧得打妄想嗎?顧不得了。可見只要心用得象腿痛一樣強,妄想自會止息。心力能用得象腿痛那麼強嗎?能!能堅持就是證明,問題是肯不肯用。話又說回來,軟弱是大家的通病,沒什麼可奇怪的。筆者自己當年也幾乎在此退卻,恰巧請教到敏智老和尚,敏老道:此事如戰場肉搏,你不殺它,妄想就殺你。有進無退,有我無他,狠狠殺去,什麼妄想不可調伏?自己想想,有道理:打妄想與止妄想的是同一個人,其力相當。如人自割其瘡,不容易卻也絕非做不到。照此發狠幾個月,果然見效,粗重妄想被管住了,乃知佛門戒殺生,不戒殺惡念妄想,狠有狠的正用,阿羅漢又名殺賊,必有它的道理。或許有人會問:“大德教人,‘妄念起時不止不隨,’沒叫人發狠呀?”前賢的話須知其言之所出,又不可割裂開來聽:不止不隨是對細妄念而言,現在的人‘不止’容易,不學就會,‘不隨’誰做到了?若還不能不隨。那就必須止,而且要狠才止得住。今日修止恰是為了明天不隨,從而不再需要止。
上述兩階段過去後,行人如繼續努力,則禅定進入嶄新階段,而且是關鍵階段。說它關鍵是因為,在這之前行人如於禅病處理不對,僅僅沒法進步而已,等於沒修,也不至於出大毛病。對治禅病,靠用心的技巧和堅毅也就大致可以應付了。到了這個新階段,禅病如果處理得不對,不僅不能進步還有危險。然而,若處理得對,行人可漸漸走上佛門與外道不共的方向。在這階段光憑技巧毅力不夠,還須要有正見。行人此時於禅座上已無粗妄與粗昏沉,感覺真是好極了。如果輕安境生起,那感覺好得非日常經驗可比,甚至連座下都覺察不到有煩惱存在。又如果持續得久,不由的會自以為修得很好證了什麼位了,慢慢生起驕慢。若自己沒有高度警惕,或不得明眼大德棒喝指正,大麻煩由此啟兮。其實,沒有粗妄想粗昏沉下等於沒有妄想昏沉,細妄想正打得緊呢。許多人在這階段時不時的見仙見佛見神見鬼,時不時的出超常視覺他心等等幻境神通境,便不由自主地著上了。輕者由好玩而沉入上瘾,漸漸步入歧途;中者以此眩耀於人謀取名利致使墮落;重者立陷魔道如《 楞嚴經》所說五十種陰魔。凡此中皆因無正見,不為正定,非佛門行人當為。佛門並非排斥神通,阿底峽尊者《菩提道燈論》雲:有神通菩薩一晝夜所積功德,無神通菩薩百劫所不能積。但須得體,方能由體起用,未得其本的行人如果得了神通力則如幼兒持利刃,不能得其利反必受害,所以神通玩不得。如何防止?先要有正知見,知道什麼是歧路,要知道相由心生:種種境界種種神通不過都是禅定中細微妄念的顯現,虛妄不實,若著其相即背覺和塵。其次要能及早發覺自己的禅病,這要靠正知,不能及時覺察甚至不覺察禅病正是昏沉的表現。所以這階段正知變得更重要。正知本身也要提高,對粗妄念,行人可以知道自己在打妄想,這個知道屬正知。對細妄念,‘知道’不夠--太粗太慢,要及時‘體察’到妄念生起。這個體察頗難以文字表達,有問題應當面請教明白人。若強用文字,大約‘明照’二字差強可用,‘照’不是‘我知道’亦非不知道;‘明’不是見佛見光的亮光光,而是一種無可遮蔽的透徹與明晰。到達這階段的行人,其修止主要力量應放在正知上。干脆以正知作正念,以‘明照’為唯一著力點也不失為一種好方法。如此,則細妄念難以興風作浪,較易趨入正定,即使喜愛持佛號者也應在明照上多分配些力量;持密咒道者更應知‘大巧不工,大咒無聲。’相反,如果忽視了明照,即使不為神通境所惑,也極易在不知不覺中落入細昏沉,偏向無記,也非正定。青蛙冬眠不為不定,但無明照,若死物然,何益之有?
要學止於明照有三處難。首先,如何用心不易掌握,什麼是明照?摸不到。能所強了心用粗了就根本不是。禅密兩宗於此都有些‘私通車馬’的口訣,而且兩宗口訣十分一致,僅僅表達的方式有所不同,但這些口訣現今少有人傳。但也不必洩氣,禅密二宗真有修持的大德現時仍不少,努力修行尋找總找得到的。經書佛典裡也有論及,只是往往在字裡行間,不用心體會不到。第二個難處是學會用心後因明照幾乎沒有相幾乎無能所,故要用極大心力去持,難以持久。但這也在於毅力,堅持日久自可達到。第三難難在放松,止得住後還要減弱所用的心力,前提是不得落入散亂。只要不散亂,心力用的越小越好。這些地方都要有人耳提面命方好,文字是說不明白的。學會止於明照又如何呢?假設行人正見已具,這裡距禅宗的破初關僅僅半步之遙,幾乎探手可入。這半步極有講究--講究如何遠離誤區。禅宗如古禅德語錄,密宗如龍欽巴尊者著作,今人如《虛雲和尚開示錄》、《來果禅師開示》、無音老人《略論明心見性》等等,均對跨越這半步大有助益。大略而言,朝破相破能所,不執相不執能所的方向去,是正確方向。
修止聽去好像就是用正念止妄念。其實在因地,念即是妄,沒有什麼不妄的念。所謂正念不過是正用妄念罷了。嚴格點講,念不該斷,也斷不了。對應不同程度,處理念的方法大有分別。對粗重妄念必須斷必須止,至少也要能做到說止就止得下來,並保持相當時間不起。非如此不能對治粗重煩惱,不能清除外圍道障,不能為進一步修持提供必要准備。對於細妄念,如神通境等,止斷都不是好辦法,應以不隨對應,以明照消融。還有最細念,上文未提及,通常人根本覺察不到,也想不到這是念,表現為山河大地依正二報等。這些最細念根本不用止斷,唯不可執為實有。當我執松動,本覺智明顯顯現時自會體察到這一切均是無礙,法爾自顯現,法爾自消融,這是將來的事。
羅嗦了許多,以三句要點總結修止:1、止必須下功夫修。2、斷妄想用心要狠。3、止住粗妄想後,正知--明照是重心所在。如果止得質量好,見正,機緣又巧,修止可以趨入本心。如果還沒能達成,下一步應修觀以期契入空性。基本上,止是以‘靜’為行,而觀卻不離動相--不是一般人所習慣的,六根為執著所惑的動相,是綜合動靜兩相去體會其全為空性之顯現。一般人為妄識復染常在妄動裡,非止不見其靜,如湍急之水流混不見其底,故未止而觀得力者未曾聞也。如果說在修止階段是隱含地使用了知見,那麼修觀就是深入直接地去分析錯見,校正錯用心處及體悟心性--須得先有正知見才行!只要前行基礎打得好:菩提心願,正見和一定的止力俱備,觀並不難做,也並非只能在座上做。光憑語言文字,雖長篇大論也未必能讓人學會;真正去校正錯用心處卻可能一下子就通,禅宗行人多有言下頓悟者即是證明。通不了的原因幾乎全是前行基礎不夠扎實,應於基礎上補。常見的錯用心是什麼樣子,如何校正?有機會再略作討論。
願此粗陋之文能如引玉之磚,帶來大德們對禅定更深入精確的講述;願佛陀教法如不滅明燈,引導一切如母有情;也願一切讀者獲得利益於菩提道上不退,吉祥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