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必要的療愈
在靈性道路上,需要發現內心深處的創傷,才能達到真正的成熟:包括來自過去的悲傷、未實現的渴望、一生累積的哀痛。正如阿姜查所說:“如果沒有痛哭過許多次,禅修就還沒有真正開始。”
幾乎每一位走上真正靈性道路的人,都會發現深刻的個人療愈是靈性歷程中必要的部分。承認這種需求,就能把靈性修行導向身體、心和心智的療愈。這不是什麼新觀念,自古以來,靈性修行就已被視為療愈的過程。佛陀和耶稣都是著名的身體療愈者,也是偉大的心靈醫生。
越戰期間,我在越南看見一個結合這兩位導師的強大意象。雖然當地戰火猛烈,我還是被一間寺廟吸引前去拜訪,它是由著名的大師“椰子和尚”在湄公河三角洲的一座島嶼上興建的。船抵達時,有許多僧侶迎接我們,帶我們四處參觀,說明他們對和平與非暴力的教導;隨後他們帶我們到島嶼盡頭的小丘上,那裡有座六十尺高的巨大佛陀立像,旁邊站立著一樣高的耶稣雕像。他們的手臂環繞彼此的肩膀,面帶微笑。當武裝直升機飛過,四周進行著激烈的戰斗時, 佛陀和耶稣像兄弟般站在那裡,向所有願意追隨他們道路的人展現慈悲和療愈。
智慧的靈性修行需要我們主動處理生活中的痛苦和沖突,以達到內在的整合與和諧。通過有經驗的老師的指導,禅修有助於產生這種療愈。如果缺少必要的療愈步驟,學生會發現自己無法進入更深階段的禅修,或是無法整合禅修與生活。
許多人剛接觸靈性修行時,會希望跳過悲傷和創傷,略過生活中的困難。他們希望超越自我,進人充滿神聖恩典的靈性領域,脫離一切沖突。有些靈性修行確實鼓勵這種方式,並教導達成此一狀態的方法: 通過強烈的專注和狂熱,帶來狂喜和安詳的狀態。有些強力的瑜伽練習可以轉換心智。雖然這些方法有其價值,可是一旦結束練習後,必然會感到失望,因為只要修行者的訓練稍有松懈,就會再度面對所有想拋在腦後、未解決的身心問題。
我認識一位在印度修習瑜伽十年的人,他在離婚後去了印度。他離開家鄉(英國)時非常沮喪,工作也很不快樂。身為瑜伽修行者, 他有多年深入而嚴格的呼吸練習經驗,為他帶來長期的心靈平靜和光明。這些經驗都可算是某種療愈。但不久後,寂寞又回來了,他想回家, 卻發現過去未解決的問題再度出現,和離家前一樣強烈。這也是當初使他婚姻結束、工作不快樂的原因。更糟的是,這也是他罹患憂郁症的原因。一段時間之後,他發現自己的心需要深刻的療愈,他了解不能再逃避自己,於是開始在生活中尋求療愈。他找到一位老師,很有智慧地引導他在禅修中接納憂郁和寂寞。他與前妻尋求和解(但不是再結婚),加入能夠幫助他了解童年的支持性團體,還找到一份社區工作,和他喜歡的人共事。這些都是療愈心的漫長過程的一部分,印度那一段只是一個開始。
靈性道路上,需要發現內心深處的創傷,才能達到真正的成熟: 包括來自過去的悲傷、未實現的渴望、一生累積的哀痛。正如阿姜查所說:“如果沒有痛哭過許多次,禅修就還沒有真正開始。”
若要以愛和智慧具體實現靈性生活,這種療愈就是必要的。尚未得到療愈的痛苦和憤怒,童年受虐或被拋棄的創傷,都會成為生命中強大的潛意識力量。除非我們能覺察和理解舊有的創傷,否則就會發現自己一再重復創傷的模式,包括未滿足的需求、憤怒及困惑。雖然靈性生活有許多種療愈,如恩典、靈恩的復興、祈禱和儀式。但在系統化的靈性修行中,會自然發展出兩種最重要的療愈。
第一類療愈出於我們與老師之間發展出的信賴關系。越戰中耶稣和佛陀雕像的意象,提醒我們即使在最艱難的時期,療愈還是可能的。它也提醒我們,療愈不能只靠自己。內在療愈的過程必然需要與老師或指導者發展出一種承諾的關系,因為我們最大的痛苦大多來自過去的關系,要通過智慧而自覺的關系才能療愈這些痛苦。這種關系會變成開啟慈悲和自由精神的基礎。過去的痛苦和失望讓我們陷入孤立和封閉,有智慧的老師能讓我們重新學會信任。當我們允許自己最深的恐懼和最糟糕的面向被別人看見和慈悲接納,就學會了自我接納。
我們從與老師的信賴的模式,學會信賴他人、自己、自己的身體、自己的直覺、自己的親身。這種關系讓我們信賴生命本身。教導和老師成為支持我們覺醒的神聖容器(較後面的章節會談到我們與老師的關系)。
當我們以有系統的覺察練習,開始把覺察和愛的專注力量延伸到各個生活領域時,就會產生另一種療愈。佛陀談到在生活的四個基本面向培養覺察力,他稱之為四種覺察的基礎(四念住)。這四個面向是: 身體和感官的覺察,心和感受的覺察,心智和思想的覺察,管理生命的原則的覺察[梵文稱這些原則為法(dharna)或宇宙的定律]。
在這四個領域培養覺察力,是佛教關於洞識和覺醒的所有修行的基礎。持續覺察的力量總是能產生療愈和開放,本書就是教導如何把覺察力延伸到生活中的每一個領域。以下是把禅修的專注引進生活的四個面向,以產生療愈的方法。
身體的療愈
禅修常以帶領我們覺察身體的技術作為開始,這種技術對我們特別重要,因為美國文化一直忽略身體和直覺的生活。詹姆斯.喬伊斯描寫過一個角色:“達非先生住在離自己身體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我們當中有許多人也是如此。在禅修中,我們可以慢下來, 安靜地坐著,和任何生起的事物同在。帶著覺察,我們可以培養一種意願,向身體經驗開放,不與之對抗,真的活在身體中。這樣做時, 就能更清楚地感覺到它的快樂和痛苦。我們對此所知不多,因為社會文化教導我們要回避或逃離痛苦。要療愈身體,就必須探究痛苦。當我們仔細注意身體的疼痛,會發現有幾類痛苦。疼痛有時出於適應自己不習慣的坐姿,有時是生病的信號或身體真的有問題,這些疼痛向我們要求直接的回應和療愈的行動。
禅修中遇到的疼痛大多不是身體的問題,而是情緒、心理及靈性的執著與緊縮,以身體的疼痛表現出來,威爾姆.賴克稱之為肌肉的盔甲,是我們在痛苦的情境下,為了避免受到生活中不可免的困難的影響,一再繃緊身體各部位的結果。即使是健康的人舒服地坐著禅修時,也可能會察覺到身體的疼痛。我們坐著不動時, 肩膀、背部、下颔和頸部都可能會痛,以前未發現的肌肉纖維累積的結塊,會在我們敞開時浮現。自覺到結塊的疼痛時,可能也會注意到每個緊張部位所聯結的特定感受、記憶和景象。
當我們逐漸能覺察過去被關閉或忽略的所有部分,身體就會得到療愈。學會處理這種開放是禅修藝術的一部分。我們可以用開放而尊重的專注力,覺察構成身體經驗的感覺。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必須發,感覺的覺察,以了解身體真正的狀況。我們可以注意呼吸、姿勢, 支撐背部、胸部、腹部、骨盆的方式,在這些部位敏銳地感覺到能量的自由流動,或阻止能量流動的緊繃和收縮。
禅修時,試著讓任何生起的事物自由地穿透你。讓注意力變得非常溫和,一層層的緊張會逐漸放松,能量開始流動,因舊疾和創傷而停滯的身體部位將會打開。結塊放松、消融時,身體會得到更深層的淨化,能量的通道也會打開。隨著這種開放,我們有時會經驗到強烈的呼吸,有時是自發性的顫動和其他身體感覺。
讓你的注意力從表層的“快樂”、“緊張”和“疼痛”進入更深層, 檢視常被你壓抑的痛苦和不愉快的感覺,以仔細的覺察讓各個層次的“疼痛”自然展現。首先,我們可以學會覺察疼痛而不感到緊張,體驗和觀察身體的各類疼痛——壓力、緊繃、刺痛、像針在扎、抽痛和燒灼感, 然後就能注意到“疼痛”的所有層面:核心是燒灼、震動和壓力的強烈成分,外層通常是身體的緊繃和收縮,更外層可能是厭惡、憤怒和害怕的情緒,以及思想與態度,如“我希望這件事可以趕快結束”,“如果我覺得痛,一定是我做錯了什麼”,或“生命總是痛苦的”。我們必須覺察所有層次,才能得到療愈。
每個人在靈性修行中的某個階段,都需要處理身體的疼痛。對某些人來說,這是長期的課題。就我自己而言,我有過多次深刻的身體解放,那是有機而安詳的,但有時也經驗到痛苦而強烈的淨化,那時會全身顫抖,呼吸變得急促吃力,灼熱和火燒的感覺會流遍全身,強烈的情感和影像也會出現,覺得自己好像絞成了一團。留在這個過程中, 身體必定會被大為開啟,通常會伴隨極大的狂喜和幸福感。無論是溫和還是強烈的身體開啟,都是長期禅修的常見現象。當你深化身體的修行,重視生起的一切現象,以開放和關愛的覺察留在當下,身體就會以自己的方式展現。
禅修也有其他對待身體的態度:禁欲的修行,勇士的訓練,征服身體的內在瑜伽。療愈者有時也會建議用有意識來治療某些疾病,例如讓癌症病患觀想自己的白血球是小小的白色武士,將癌細胞刺穿並摧毀。這對某些人有幫助,但對我和像史蒂芬.拉維等致力於療愈禅修的人而言,我們發現對傷口和疾病傾注慈悲,而非厭惡和攻擊,會產生更深的療愈。無論是單純的背痛還是嚴重的疾病, 我們都太常以憎恨的態度對待。以覺察來療愈的方法,是以慈悲和關愛的專注力,碰觸最深層的創傷而產生療愈。就如奧斯卡.王爾德所說:“需要我們來愛的,並不是完美的人,而是不完美的人。”有位女學生首次參加密集禅修時,癌症已經蔓延全身。雖然她被告知會在幾周內死亡,但仍決定以禅修為治療工具。她服用極好的中藥,針灸,每天進行療愈禅修。雖然腹部一直因癌症而發熱、鼓脹,但她細心照顧免疫系統,又健康地多活了十年。她認為關鍵在於具有療愈力量的專注,使癌症停止發展。
對身體進行系統性的專注,可以改變我們與它的整體關系。我們能夠更清楚地了解身體的節奏和需求。若未以覺察注意自己的身體, 生活就會過於忙碌,而無法感受適當飲食、運作帶給身體的愉悅。禅修能幫我們發現自己如何忽略生活中的身體層面,並發現身體的需求。關於忽視身體,可用蘇菲教派的智者,也是神聖的愚者納斯魯丁的一個故事為例。納斯魯丁買了一頭驢子,但喂飽它要花許多錢,於是他想出一個計劃:在幾個星期之內,逐漸減少驢子的食物;最後,他一天只喂驢子一小杯谷物。這計劃看起來似乎成功了, 納斯魯丁省下一大筆錢。然而不幸的是,那頭驢子卻死了。納斯魯丁在茶館向朋友談到這個實驗:“真可惜啊!如果那頭驢子再活久一點, 或許我就能讓它習慣不吃東西了!”忽視或虐待身體是錯誤的靈性修行。當我們關注身體,就開始重新恢復感受、直覺和生活。發展這種注意力,就能體驗感官的療愈, 眼睛、舌頭、耳朵和觸覺都會恢復活力。許多人禅修一段時間後都有這種經驗。顏色是純淨的,味道是新鮮的,可以感覺雙腳踏在土地上, 好像又變回小孩一樣。感官的淨化使我們體驗充滿活力的喜悅,以及與當下生活愈來愈親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