蕅益大師淨土思想研究
業露華
蕅益智旭大師是明末的著名僧人,與蓮池袾宏、憨山德清、紫柏真可諸人合稱為明代四大高僧。他一生潛心於佛教經典和義理的研究,對中國佛教各宗教義均有心得,又以天台、淨土二宗尤為精研。他曾以《起信論》思想解釋天台教義,又以天台的五重玄義、一心三觀等學說發揮淨土思想,所著《彌陀要解》一書被後人稱為“文淵深而易知,理圓頓而唯心。” (《印光法師文鈔·菁華錄》)。由於他對淨土教義的大力弘揚,因此被後世淨土教徒尊為蓮宗九祖。
一、明代的淨土教及蕅益宗教思想特點
明代佛教的特點是諸宗融合,以往生彌陀淨土為歸宿。當時一些高僧大多提倡淨土信仰。如明初的梵琦曾作《淨土詩》贊美西方淨土:“塵塵剎剎雖清淨,獨有彌陀願力深。”(見袾宏《雲棲法匯·皇明名僧輯略》)。另外如性澄、大佑、普智等,亦都注解過《阿彌陀經》,大力宣揚淨土法門,而雲棲袾宏傳播淨土思想更為盡力,所作《彌陀疏》鈔、《淨土疑辯》、《淨土四十八問答》以及《往生集》、《西方願文略釋》等,都是專門弘揚淨土法門的著述,對明代淨土教的傳播有很大影響。
宋明以來,江浙一帶民間結社念佛之風也十分盛行。先是有錢塘人省常,於北宋淳化年間(990—994年)在杭州昭慶寺聚從結社,結會念佛,專修淨土,後又有遵式及其弟子本如等,仿廬山遺風,結缁素念佛。明代此風日熾。開始,這種念佛社多由僧人主持,集會地點亦多在寺院中,後來隨著淨土信仰在民間的深入,結社念佛風氣的增長,有越來越多的在家居士出面主持念佛社,同時結社的場所也由寺院逐步發展到一般民宅。由此可見,明代淨土教已經深入到社會各階層,在這種環境影響下,作為明代四大高僧之一的蕅益大師,以弘揚淨土法門為己任,可以說是反映了時代的特點。
蕅益智旭生於明萬歷二十七年(1599),卒於清順治十二年(1655),俗姓鐘,江蘇吳縣人。他少年時學儒,以辟佛為己任,誓滅釋老。17歲時,因讀雲棲袾宏的《竹窗隨筆》,始信佛,並將以往所作滅佛之論數十篇悉焚。24歲出家,從憨山德清的弟子雪嶺剃度,自此潛心佛理,並終於成為一代大師。
智旭的佛學思想繼承了宋明以來佛學之余緒,會通禅教律諸宗,唱三學一淵說。相傳他出家之初曾在雲棲寺聽古德師講《唯識論》,覺得與以前聽到的《楞嚴經》,“世界在空,空生大覺”之義理不相契合,即生疑問,又聞“性相二宗,不許和會”之說,更覺奇怪,於是直往徑山坐禅,直參到自覺性相二宗,一齊透穩,乃知其本無矛盾。他還針對當時佛教內部禅、教、律三學鼎立之時弊,指出佛學義理應一以貫之,禅為佛心,教是佛語,律是佛心,此三者實為一,若不了此旨而各分門戶。互相內讧,則不能自利利他,有礙佛教之宗旨。
智旭於天台教義頗有發揮,所著《法華經會義》、《法華經綸貫》、《教觀綱宗》等對於天台宗的五時八教、性具善惡、止觀教學等都有所闡述,成為明代闡揚天台教義的重要著作。
儒釋道三教融合,是宋代以來學術思想的一大趨勢。智旭自幼習儒,於儒學早有根底,據說他20歲時曾诠釋《論語》,至“天下歸仁”句而不能下筆,廢寢忘食三晝夜,乃大悟孔顏心法,因此他的佛學思想受儒學影響較多。他曾作《周易禅解》,以禅學注解《易經》。又作《四方解》,力圖以儒家基本經典來顯示佛教的第一義谛。在他的《靈峰宗論》中,有關儒釋一致的思想隨處可見,正如他自己所說:“身為釋子,喜研孔顏心法示人。”
二、蕅益大師的淨土思想
蕅益大師的佛學思想最終仍以往生淨土為諸宗之歸宿。他以淨土融攝一切佛教,又以《阿彌陀經》為淨土的中心教典,大力提倡持名念佛。他將參禅參念佛相融,又以天台教觀解釋念佛法門,從而形成了他的淨土思想特色。
1、蕅益淨土思想的形成和發展
蕅益大師的淨土思想是在宗教實踐中逐步形成的。他曾在《彌陀要解》中談到:“旭出家時,宗乘自負,藐視教典,妄謂持名曲為中下;後因大病,發意西歸,復研《妙宗》、《圓中》二鈔,及《雲棲疏鈔》等書,始知念佛三昧,實無上空王,方肯死心執持名號,萬牛莫挽也。”
智旭因讀蓮池株宏《竹窗隨筆》等書,始信佛教,袾宏在明代以弘揚淨土法門著稱,當時社會風氣也以念佛為事,故在出家以前,智旭實際已經大量接觸淨土教義了。後來他父親去世,因地藏本願而發出世之心,才開始念佛,不過這時是因喪父之痛,有感而行,故只是因親情及孝心而促使。
智旭於禅門出家,開始對性相二家教義頗為重視,曾致力研究,因此他說當時以宗乘自負而藐視教典,以為持名念佛只是中下之機。
28歲以後,他對淨土的看法有了重大轉變。這一年他母親去世,引起了極大的悲痛。埋葬母親之後,他於松陵閉關。不料在閉關期間大病一場,乃以參禅工夫求生淨土。他說:“逮一病濱死,早日得力處分毫俱用不著,方乃一意西歸,然猶不捨本參,抉附有禅有淨之科。” (《刻淨土忏序》)這時他由禅入淨而主禅淨互融互攝之說。他曾說,“禅者欲生西方,不必改為念佛。但具信願,參禅即淨土行。”“參禅念佛,俱能悟道,俱能生西也。”只是修習者應視各人情況不同,“有疑則參,無疑則念,在人下手時自酌耳。”(見《靈峰宗論》四之三)。
禅與淨土,本來意趣相異,六祖慧能以明心見性為宗旨,主張“直心是道場,直心是淨土。”認為只要心淨,即佛土淨。因此重在內心的自省和本性的自悟。不論東方西方,心淨則土淨。可是“凡愚不了自性,不識身中淨土,願東願西”,悟者則隨處東西,恆得安東。(《六祖法定壇經·疑問品》)然宋代以後,自性彌陀,唯心淨土之說日盛,以禅僧而兼修淨土者日眾,其中如天衣義懷,慧林宗本,大慧宗杲等,都由唯心淨土而主西方往生之說,法眼宗的永明延壽則更以力唱淨雙修而著稱。
智旭的淨土思想受時代思潮之影響,在這一時期,較多地提倡禅淨一致。他在談到參禅與念佛關系時說:“無禅之淨土,非真淨土;無淨土之禅,非真禅。然淨土之禅,本不須參究。但一心不亂即靜,名號歷然即慮,若夫禅之淨土,必須證極淨心,非可以理奪事。”(《參究念佛論》)不管是禅也好,淨也好,必須做到“一心不亂”,“證極淨心”。因此這時他的淨土修習,乃是在禅觀指導下的實踐。
後來他研讀了《妙宗鈔》和《圓中鈔》等書,對他的淨土思想發展有重大影響,進一步提出了當以持名念佛為主要修行方法的觀點。
《妙宗鈔》即《觀經疏妙宗鈔》,宋代四明沙門知禮作。此書闡述和發揮了天台宗創始人智 大師所作的《觀無量壽經疏》思想,以天台一心三觀來釋《觀經》所說的觀法,又以一體三身來釋阿彌陀佛之身。智旭對此書極為重視,認為“淨土的旨全在《妙宗》一書” (《與周诜心書》),因此一再勸人應“細細尋繹”。
《圓中鈔》即《阿彌陀佛經略解圓中鈔》,明代天台宗人傳燈作。智旭在《彌陀要解》中稱贊此書“高深洪博,”有如“日月中天”,可見其推重之情。傳燈另外還作有《淨土生無生論》一書,被智旭認為是淨土要典而收入《淨土十要》之中。
這時智旭的淨土思想已由禅淨互融互攝而進一步提出當以持名念佛為主要修行方法,又以“理持”、“事持”來闡述和發揮持名之說。這些思想在他所著《彌陀要解》以及其他論著中有詳細的論述。
2.橫超頓入的四種淨土說
智旭的淨土論,繼承了隋代天台智 大師的說法。將十界凡聖所居之處分為凡聖同居土、方便有余土、實報莊嚴土和常寂光土四種。
天台智者大師在《觀經疏》中提出了四種佛土說,以凡聖同居土為凡夫眾生及三乘聖人共居之處,方便有余證得二乘及菩薩方便道者所居之處,因其修小乘方便,斷盡三界煩惱,但尚余無明根本惑,故稱方便有余。實報無礙土是法身菩薩所居,為報菩薩所修真實之牌,故又稱果報土。常寂光土以名法性土,為法身佛所居之處,因其常住、寂滅、光明,故稱常寂光土。
智旭進一步闡述和發揮了天台大師的思想,更加強調淨土法門的方便和簡要。
首先,他於四種國土又各分穢淨。如凡聖同居土中,“若是五濁重者所感,則雜有四惡趣苦,名之為穢;如娑婆世界等。若復五濁輕者所感,則純是人天善侶,名之為淨,如西方極樂等。”方便有余土中,“若從析空拙度得生,則沈空滯寂,名之為穢。若從體空巧度得生,則見佛聞法,名之為淨。”其他實報土和常寂光土,也是這樣穢淨二類。(《選佛譜》)
其次,他又將往生這四種淨土的眾生各分三等九品。其中凡聖同居淨土,依《觀經》九晶往生說而區分,其余三種淨土,也各從初發心住到究竟妙覺分為品。這樣,關於淨土的解說就更加詳盡系統了。
另外,他認為眾生修習往生淨土有橫、豎之區別。如靠自力修行,從斷見思開始,由淺入深,順序而進,修到無明斷盡,方入常寂光土,此稱為豎。但若依靠阿彌陀佛願力,不斷見思之惑,即出娑婆世界,生於極樂淨土,再由極樂淨土直接證得方便、實報、寂光三種淨土,不必捨身而後證人,此稱為橫超,與圓教的頓入法門有同樣的功效。
智旭的淨土說突出了淨土法門在佛教修習的重要性,橫超頓入之說更推動了淨土信仰的廣泛流傳,對清代以後淨土教發展影響巨大。
3.信願持名的淨土宗要
智旭以《阿彌陀經》為淨土心要,又以信願持名為一經宗旨。他說:“非信不足願,非願不足導行;非持名妙行,不足滿所願而證所信。”他的《彌陀要解》始終貫穿著這一宗旨。
“信”包括兩方面,一是對淨土法門的信仰之心,二是對往生淨土的充分信心。信的內容又可具體分為信自、信他、信因、信果、信事、信理。信自者相信自心本具極樂,只要一念回心,決定能得往生。信他者相信諸佛如來決無诳語虛願,決志求生而無疑惑。信因者深信稱名念佛為往生之因。信果者深信淨土必由念佛而得生。信事者深信實有清靜莊嚴的極樂國土。信理者深信西方極樂在我一念佛之中。
“願”就是“厭離娑婆,欣求極樂”。願由信而發,深信娑婆之穢與極樂之淨均由一念自心所感而得,自心穢故國穢,自心淨故國土淨,所以應當厭穢求淨,捨穢取淨。取淨的方法即持名念佛之行,故由願而導行。
行就是“持名”,執持名號,一心不亂,智旭認為阿彌陀佛的名號是萬德洪名,有著不可思議之功德,因此淨土之行千差萬別,但以“執名一法,收機最廣,下手最易。”並且,“執持名號,既簡易直捷,乃至頓至圓。以念念即佛故,不勞觀想,不必參究,當下圓明,無余無欠。……真可謂橫該八教,豎徹五時。”(見《彌陀要解》)。
持名念佛,又可分為“理持”和“事持”。
事持即“信有西方阿彌陀佛,而未達是心作佛,是心是佛,但以決志願求生故,如子憶母,無時暫忘。”(《彌陀要解》)也就是說,是持者唯對彌陀淨土有堅定信願,但於自性彌陀,心佛眾生三無差別之意並未通達。理持者則“信有西方阿彌陀佛,是我心造。”“以有情眾生一念心性,無始無終,無體無性,其應用千變萬化,本來具足百界千如,十方虛空,諸佛淨土,均由此一念心性所現。離此心外,別無淨土。”從中道實相觀說來,一念之心,其本無性,因緣而生。所念之佛名,亦以無性緣生。故所謂念佛,乃以緣生無性之一念,念其無性緣生之佛名。化名緣生,故性空幻有,一名字性即為一切名字性,名字即法界中道實相。所念之境,能念之心都是如此,故“此持名法門,雖似為中下,仍復最頓最圓。蓋所持之名,無論解與不解。當體無非一境三谛;能持之心、無論達與不達,當體無非一心三觀。”(《宗論·示念佛三味》)
智旭以“一念之心”為淨土生因,以“自性彌陀,唯心淨土”之說勾通禅淨二門,以把持名念佛的淨土法門與一心三觀的天台教觀相聯系,從而形成了以持名念佛為核心,融攝禅、淨、台諸宗的淨土思想特點。
4.融攝諸宗的三種念佛說
淨土宗以念佛為主要修行實踐,智旭又把念佛三昧區分為念自佛、念他佛和姿俱念三種。念自佛是說眾生本身具有的真如本性,無體無性,本來具足,與三世諸佛平等無二;但此觀法功力深到,便能豁破無明頓入秘藏。這是指以達摩所傳的禅宗以及南岳、天台諸宗以觀心為主的修行方法。
念他佛是以阿彌陀佛的果德莊嚴為所念之境,或念佛的名號、相好、功德,或觀西方極樂世界的莊嚴勝境。主要指廬山東林以來的各種淨土念佛法門。
自他俱念即了知心、佛、眾生三無差別,眾生是佛心內眾生;諸佛是眾生心內之佛,以我本具之心性與佛心感應道交而無間隔。這是永明延壽以來理事雙修禅淨合一的修行方法。
智旭又以天台教判配此三種念佛,說藏、通、別、圓四教中,一一各俱三種念佛,由此融攝一切佛教。他說“信釋迦之誠語,悟法藏之願輪,始知若律若教若禅,無不從淨土法門流出,無不歸還淨土法門”(《刻淨土忏序》)。因而他大力弘揚淨土法門,特別提倡以持名為主的念佛修行。
三、蕅益淨土思想對後世的影響
蕅益大師繼承和發揚了宋明以來永明延壽、雲棲袾宏等人的佛學思想,力主諸宗融合,兼收禅淨二宗,主張念佛與參究一致,又將天台教觀融入淨土法門,對清以後中國佛教發展有很大影響。
他將廣義的念佛分為念自佛、念他佛、念自他佛,使淨土法門圓融一切佛教,從而突出了淨土宗在整個佛教中的重要性,又將持名念佛分為理持和事持加以論述,實際上是對唐宋以來流行的各種念佛修行法門作了總結,他提出的橫超頓入的說法,對後來佛教發展也起過重大作用。
智旭的淨土思想經其弟子等發揚,在清代形成了淨土教的靈峰派。清代一些淨土教的大師如省庵思齊、徹悟際醒、古昆玉峰等均出此派。一些著名的居士如彭際清、楊仁山以及著名思想家如龔自珍、魏源等曾受靈峰派淨土思想的影響。民國年間大力弘揚淨土法門的印順法師則更是繼承了智旭的淨土思想。
印祖法語別錄
古人雲,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竊謂不知其由,雖痛何益。須知一切眾生,隨業流轉,受生六道。生不知來處,死不知去處。由罪福因緣,而為升降。輾轉輪回,了無已時。如來憫之,示以由惑起業,由業感苦之因緣。以及常樂我淨,寂照圓融之本體。令其了知由無明故,遂有此身。即此色身,全屬幻妄。不但四大非有,兼復五蘊皆空。既知蘊空,則真如法性實相妙理,徹底圓彰矣。
淨土法門,乃十方三世一切諸佛,上成佛道,下化眾生,成始成終之圓頓法門,以故等覺菩薩,已鄰佛地,尚以十大願王,回向往生,逆惡罪人,將墮阿鼻,若能稱念洪名,即預末品,法門之妙,無以復加,世每以愚夫愚婦,悉能修持,謂為淺近,致令如來究竟度生之心,郁而未暢,眾生現生出苦之道,塞而罔通,真歇了禅師雲,念佛法門,徑路修行,正按大藏,接上上根器,傍引中下之機,又雲,乃佛乃祖,在教在禅,皆修淨業,同歸一源,入得此門,無量法門悉皆能入,伏願一切見聞,同隨華藏海會之班,一致進行,回向往生也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