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強調由觀身開始的觀慧次第
印順導師在《成佛之道》的大乘不共法章,主張先由觀身開始的修觀次第。如說:“惑業有分別,分別由於心,心復依於身,是故先觀身。”主要的意義是:人類因無明迷惑所產生的妄想“分別”意識,主要是“由於心”意的了別作用而來。而佛法是“緣起論”而不是唯物或唯心論者,故從身心交感,心色相依中,體悟到“心”是“依於身”而有的活動與造作。從依心念展轉而起惑造業來說,佛陀徹底的了知心意的性質及其種種功能與作用,更是重視心意的淨化。佛陀指出,眾生因固著之自性見,不能以深徹的中道智慧,體證諸法的依緣生滅,無常、無我、無自性空,故在執有無、執常斷──主要是在常見與我見的無明愚癡中,流轉生死,無有已時;所以修行而得以斷除生死根本的,最重要的就是破除對身心執常、執我的無明見。
如果在座有熟悉南傳佛教“四念處”修行法門的人,聽到“觀身”法門,並不會覺得特殊。但相較於印度中期以後的大乘佛教,乃至於中國佛教,這樣的主張是特別,而且也是很重要的。從印度大乘佛教的唯識學派以來,禅修有漸漸重視心識的傾向;而中國佛教的天台、華嚴與禅宗,一皆以觀心、修心為尚,最終佛教的禅修法門終於走向常樂我淨的“梵我論”中,背離了佛法無常、空、無我的不共世間的根本精神。
一般來說,我們會對身體有愛染,但在從小到老,身體由壯而病而死的經驗中,一般人不會認為身體是常恆永存的。但奇怪的是,心念變化的速度比身體的變化速度快,按理說,我們對於心念應該更不會起常恆見才是,但眾生卻不能如實觀照心念的剎那生滅,一刻不停,而是遠離(心念不斷變化的)真實情況??實相,對心做超越的,遠離現實的玄思與幻想,故產生“永恆真心”、“不變實體”等脫離現實真相的無明見。此中需要分辨的是,佛教有些宗門標榜“心地法門”的禅法,雖然也說“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一念剎那的無常幻滅心是假相,但是卻主張離開現實經驗,而主張有一真常不滅,常住清淨的真心、佛心。這跟印度的梵我思想,跟儒家、道家的絕對形上心、道,其實是同一思路的結果。
但是如果在修行過程中,一直嚴守如實觀照的原則,先從觀身下手,在觀身的過程中,無論是觀身的息──呼吸,觀身的四大、五蘊,觀身的種種組合──三十二身分,觀身的不淨、變壞等,從如實了知它的無常變化中,是不會起常恆見的,就不會產生一個真實永恆,長期不變的“我”,作為我們形上的,一切法的依靠了!想要避免落入無明癡想的泥淖,就應該對諸法做按步就班的,徹底的,如實的觀察;此中,對身的觀察不容易起常見,而如果一下手就先觀心,但卻沒有佛法的正知見,不知修假想觀與真實觀的分別,罕有不落入真常心,永恆性的無明邪見中,而離正法的如實知見越來越遠者。所以導師“先學觀身”的提醒,可以說是溯源於根本阿含與初期中觀大乘的觀慧之學。
四、闡揚以利生為主的大乘三昧
導師的人間佛教思想,著眼於苦難眾生的需要,肯定菩薩入世利生的大乘精神,充滿了“人饑己饑,人溺己溺”悲愍心懷。他老人家發心:“願生生世世在這苦難的人間,為人間的正覺之音而獻身。”在這一句話中,透露出不急求速成,不急求一己解脫的,偉大的菩薩道精神。印順導師所說的:“不修深禅定,不斷盡煩惱。”就是彰顯大乘經典止觀二學的特色。
此中可以進一步分別,從定慧所緣來說,導師的觀點與聲聞從觀身開始的“四念處”修行方法相同,而和以觀心、修心為主的唯識學、如來藏系,乃至中國佛教大乘不同。但以闡揚大乘利生特德的人間佛教,其定慧修行重心與聲聞不同之處,主要在於:以自利解脫為主要修行目的聲聞定慧二學,是四禅八定與四雙八輩(南傳《清淨道論》的觀智,則說五階智十六觀智)。亦即,為了強化觀智,故強調修學制心一處、專注不動的甚深禅定;為了斷除根深蒂固,生死根本的無明我執,所以一意專念於自我身心無常、無我的觀照。從甚深定力與無我觀智的成就來說,是很殊勝的,但是對於入世利生的菩薩行來說,是不理想的;因為菩薩利生需要適眾生需要而靈巧擇法,關顧多方。所以我們曾經以兩句話來對比聲聞與菩薩定慧所緣的不同,即:“聲聞緣自身苦發出離心”與“菩薩緣眾身苦發菩提心”的不同。所以菩薩的定學,是以助成利生的三昧為主,慧學則除了自淨其意,洞觀諸法無自性的不共世間智,而且更擴及到所有利生方法的善巧方便智。
印順導師在【妙雲集】的《青年之佛教》一書,特別談到《華嚴經》〈入法界品〉中善財童子參訪善知識的典故,童子從發心禮敬文殊師利菩薩開始,一站一站的參訪善知識,其中有航海家、數學家、制香師等,每一位善知識都弘揚一種利生法門,並感召一群人跟隨學習,展現菩薩利生與領眾的殊勝特德。諸位菩薩所弘揚的皆稱為(某某)三昧法門。“三昧”是定心的一種,其特色是不住於安止,而是在行動中專意於利生所緣,並以平等持心的三昧力助成所有的利生事,這也就是印順導師所提倡的人間佛教的定慧二學的特色。
以昭慧法師十幾年前在台灣創會的“觀懷生命協會”為例,其中有一項救助流浪犬的護生活動,志工們會定期到公立收容所去關懷犬只有沒有被虐待的情形。記得有一群佛弟子志工,擔心新年假期中收容所的犬只無人照料,故犧牲假期去清理狗糞,並幫它們洗澡。在投入工作的過程中,是不會也不能入四禅八定的安止定的!如果有些人還要譏嫌人間佛教的修行者“沒有修行”,不利用假期去閉關、禅修。我們就應有自信的聲明,大乘菩薩道的修行,就正在這種種的利生三昧中;比如在一心護念流浪狗只的福利中,在清潔狗捨,照料食物、飲水的行動中,而得“護生救狗三昧”。這絕不是玩笑話,而是符應教證、理證,而且能在經典中找到經證的觀點,這也是大乘不共聲聞的止觀特色。
再進一步分別,人間佛教的禅觀修行亦有不同於中後期大乘的特色,即避免落入“常、樂、我、淨”的,神秘與唯心的泥淖,而直探初期大乘的利生行,菩薩的正常道。菩薩的禅修所緣雖也觀“苦”,但不是沉緬於己身的苦迫而急求出離,而是轉向觀察眾生苦,且不局限於人類,而更擴及於一切有情。講到這裡,突然想起台灣很久以前的一首流行情歌,曲名、歌辭皆不知,印象深刻的是其中有一句:“只想你,忘了自己,陶醉在愛河裡。”若是刪掉最後一句,倒也可以用來比附菩薩精神:一心只想著眾生的需要,而忘了自己(的安樂與解脫)。世間親子、情侶之間,只要能徹底淨化我、我所的個己狹隘私情,才能升華為普覆一切的菩薩大慈悲心。所以,時時事事能忘己之私,只是照顧別人的需要,這就是菩薩精神,而如此偉大無私的心懷,更在大乘利生三昧的修學中,透過止觀力的培養而得到強化。
五、依於次第,漸入甚深大乘三昧
雖然大乘三昧的特色是不偏重靜坐,而在利濟眾生的行動中得其三昧力;但是印順導師也指出,就禅法的循序漸進,不躐等躐等、僥幸而言,修習像十住地菩薩所得的三昧,是要漸學漸深,才能有所成就的。所以,想要定慧能力的學習與培養,應重視從淺入深的次第;這與標榜不需次第而能頓證的一些宗門禅法有所不同。比如“首楞嚴三昧”,若有人見經上所說,菩薩成就三昧時能得廣大無礙的大用,就想直下少修而得頓證,則事實上所呈現的結果卻是,雖然成立了玄妙的修行理論,但實際入手的修持,卻也不能不另求易行方法的瓶頸。
以學開車為例,在台灣考駕駛執照,大都會先到訓練班練習開車。在模擬的環境中反覆演練重要的駕駛技術,如路邊停車,倒車入庫,上坡起步等。一個月的時間,就在模擬道路上開來開去,重覆學習。但是請問各位,到訓練班學開車是為了什麼?總不是為了窮開心,就在模擬道路上握著方向盤,反覆地做起動、加速,停車等動作吧!所有的訓練,最終目地是為了能在真實的道路上駕駛,但衡諸學習的效果,在模擬道路中針對基本駕駛技巧,按步就班,有次第的練習,比起一開始就直接上路,在道路上邊摸索學習,一邊還要開車行進來得安全而有效果。
所以,我們舉辦禅修時,即針對由淺入深、循序漸進的定慧學習原理,安排依戒生定,由定發慧的修學進度,在良好而不受干擾的環境中,讓學員專心學習,以增長定慧能力。在禅堂中學習四禅八定、諸階觀智的精進禅修,其目的是為了增進心性的堪忍性,以利於人間利生事的推行,而能證得大乘的甚深三昧力。
六、以考證方法澄清禅宗史迷霧
以上簡略介紹印順導師的禅學思想特色,接著再提一件雖不直接與修行有關,但卻是導師以其深厚的學術功力,回應世間學者的謬說,以澄清重要禅史公案的貢獻。
導師曾經寫了一部《中國禅宗史》,並因此而意外得到日本大正大學的博士學位,起因是為了糾正胡適對於禅宗歷史的謬論。原來,胡適主張不是六祖惠能,而是神會才是《六祖大師法寶壇經》的作者,不但否定慧能的歷史地位,也否定達摩禅法的一貫性。對於古來禅者與禅史的批評,更是心存刻薄,言語尖銳,動不動就譏嘲“和尚捏造、做假”,自栩要在古籍中“捉妖趕鬼”,將“達摩、慧能,以至西天二十八祖的原形都給打出來”。
面對胡適的文章,導師認為這不是修證所能解決的,徒托禅理的高深、對中國文化的貢獻,乃至於人身攻擊,都不能有力地回應胡適的主張。他指出,胡適依考據方法所作的論斷,如果不同意其說法,唯一可用的,是同樣用考據的方法,檢查其引用的一切證據,指出其中的誤會、曲解之處。更須從《壇經》文本本身,提出不是神會所造的充份證明,唯有如此,即以考據對考據,才能根本推翻胡適假客觀考據以遂主觀成見的錯誤論斷。
導師因其對中國佛教的感情,不忍禅宗大德被學者錯誤的研究結果所污蔑,故暫時中斷自己的研究進度,著手於初期禅宗史的研究。經過一年多的深入探討,寫就《中國禅宗史》一書,確定慧能與《壇經》的關系,給與神會應有的評價,也對胡適的謬說施以有力的糾正。導師以周延缜密的思辨力,對於中國初期禅史的傳衍和轉折的關鍵處,抽絲撥繭,條分縷析;使禅宗的“歷祖傳記”與“禅者語錄”之特性,得以撥雲見日,還原實況。他的研究手法,不但拓寬了觀察的角度,更啟發了諸多思考的靈感。日本人即因此書的學術成就,主動授與博士學位(不是榮譽博士)的肯定。江燦騰教授即認為,就國際禅學界來說,印順導師可能是中國學界唯一能發揮影響力的少數人。
由於時間關系,這次的講演的講說部份就到這裡。
貳、答問
上來簡單敘述印順導師禅學思想的特色與貢獻,以下則談一談個人研習導師禅學思想與實際禅修的一點心得,或許對於在座關心實修的同學有一些助益。
個人認為,想要禅修應具足三個面向,才不致於錯走冤枉路。一、基本法義的了解,二、定慧知見的厘清;這兩部份,大家可以從研讀導師的著作中,具足堅實而正確的佛法正見。三、是具體禅修法門的學習,此中需要能知曉明確的修行技巧,而在實修過程中,若產生困境與難題,最好能請教有經驗的老師,以提供適切的建議與解決的方法。
安般念簡介
前面提到安般念,在此也簡單澄清一個觀念。一般稱“安般念”(anapana-smrti)為“數息觀”。smrti,巴利語稱sati,是念、念住、專注的意思。ana,指入息;apana,指出息。“安那般那念”簡稱“安般念”,也就是將注意力專注於鼻息的進出,以之為攝心修定的方法。原文中並沒有“數”的意思,所以意譯為“持息念”是比較精確的。
一開始用功時,如果心念很快就能安定下來,那麼就應該直接念住於呼吸,不需要經過數息的過程;因為數目還是名言概念,數數目會把心意弄粗,反而不能安靜。在什麼時候數息呢?當心念非常散亂、掉舉時,可用數息做為初步攝心的方法。所以安般念──持息念是念住於息,即“觀息”為主,退而求其次才是“數息”。若心本已安靜,或數息到心安靜,就應該把數目放下,直接念住、覺觀鼻息,如此修定才能更上層樓。如果錯認安般念就是數息,從頭到尾都在數數,反而會因數字而讓心意舉揚浮動,心念會一直停留在很粗淺的層次。須知,在較深的禅定境界中,是連名言概念都沒有的,如果心念一直停留在數字名言中,就無法進步了,所以要以觀息、念住於息為主,以數息為退而其次的輔助。
第一題
學員提問:
請問法師,如果我在家裡自己禅修,沒有跟老師學,這樣行不行?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地方?
法師回答:
這位學員想知道的是:一、可不可以在家禅修,二、可不可以沒有老師而自修。
關於第一項,重點不是是否在“家裡”,而是能不能知道修行的途徑與方法;如果能,則在家自修也是可以的。當然,以客觀條件來說,居家環境中眷屬圍繞,鄰捨雜遢,初學者較會受干擾。但如果居家環靜堪稱安靜整潔,家人也都能配合護持,則在家自修也同樣能有所成就。
傳統有一個觀念,認為在家修或自修會“走火入魔”。這與在不在家或自修與否,沒有必然的關系,而與是否具足修行的正見與淨善的心態有關。我有時會跟學員開玩笑:“反省自己懷有那麼多的邪知邪見,俗情俗念,現在我們自己就是魔了,還怕什麼走火入魔!”導師在《成佛之道》中提醒,應“依慈住淨戒”??依於慈悲心與清淨戒行的基礎,以為修學定慧二學的基礎。
關於第二項,從修行知見與技巧的學習來說,透過善知識??老師的指導是很重要的。在《成佛之道》中,導師說《阿含經》中的“四預流支”??預入聖法流類的四個方法,第一即是“親近善知識”,接下來才是“聽聞正法”,“如理思維”與“法隨法行”。除非是佛陀或緣覺聖者,能靠著多生累積的淨善擇法力來自修,一般人都需要善知識的教導,故佛陀時代的弟子稱為“聲聞”。
隨師而學是一個基本原則,但是從實際情境來考量,則可以有很多種善巧方法。比如我們在台灣舉辦禅修,在七天的共修課程中,會把禅修的基本觀念與技巧教給學員,並且安排小參時間,讓學員能單獨與老師討論各人實修所面臨的困難與疑惑。參加過禅修的學員,當掌握了基本知見與方法之後,都有自修的能力,可以回家後自行練習。如果需要小參,則讓學員可以用打電話的方式與我討論,這也是提供在家學員一種方便。因為重點不是親自見面,而是能有暢通的聯絡管道,以即時解決禅修者的實修疑惑或進度需要。
所以總結而言,不是居家與道場的不同,而是能否有不受干擾而淨靜安全的空間;不是個人獨修或與老師共住的差別,而是能否有老師的適時指點。
第二題
學員提問:禅定是不是要放下概念?
法師回答:
從人的知覺來分析:我們有眼、耳、鼻、舌、身、意六根,這六根在非悶絕、非睡夢的平常清醒狀態中,很容易向外攀緣色、聲、香、味、觸、法六境,而生起眼、耳、鼻、舌、身、意六識,產生種種的知覺、認識作用。而禅定的修行,是專一所緣,制心一處的鍛練;此中對於“一緣”、“一處”專注,不是六根同緣一處的專注,而是關閉前五根,唯意識專注於一境而得“一心”的,非平常心識的專注。
而禅定又依定力的淺深,分為八個層次,即四色界禅與四無色界??四空定。從知覺專念的由淺入深,當禅修者能遠離惡、不善法,能降伏五蓋,心念專一而得初禅成就,此時定心中的尋伺心所能強力地念注於所緣,不再進一步引生名言概念的分別作用,當概念分別止息,則言語止息。須知,人類的語言首先由尋、伺的投向目標,進而引發思慮,形成概念,構作語言,所以語言是思慮、概念的名言音聲化。
當入初禅時,心的尋伺作用強力地任持於所緣,而思慮作用微弱,故構作名言的運作止息––––言語寂靜。須知,此時的寂靜不只是“禁聲”,而是思慮、了別作用減弱故“無言”。至此,因欲樂擾動所引生的憂苦將不再生起,身心得到輕安與喜樂。依次,禅修者可以再進修二、三四、禅,乃至四空定,但無論如何,入初禅時,已然脫離對所緣境作名言概念的分別。所以,我們不必一直注意自己在禅修時有沒有“放下概念”,而是以好的,循序漸進的方法鍛練心意;當定力增強,自然會遠離名言概念的造作與思維。當然,禅定力是層層升進的,從色界初禅至四禅,還有多分、少分的禅支生起,嚴格說來,要到四禅以上,才算“制心一處”的深定。有關於四禅八定淺深次第的進一步說明,可以參閱我的《禅觀修持與人間關懷》一書。
第三題:
同學提問:念頭在禅定裡面應該是否分不開?是不是應該不在禅定裡面去想?念頭會否變成一個障礙?
法師回答:
這個問題是問“念頭”,以及它與“禅定”、“想”之間的關系;我們應該掌握修定與修慧的基本原則來處理。
一、以修禅定而言,“念頭”(意念活動)是禅定欲以降伏、寂止的對象。因為“念頭”屬於意識的活動,其內容有與前五識所共起的意識,或意識向內的自省或回憶等活動;在修定的過程中,妄念、雜念若隨著散亂與掉舉心一再生起,則會障礙禅定的進步,如果能伏心(的妄念)不起,則在定力的增強中,心意的擾動即將漸次止息。二、以修觀慧而言,“念頭”是觀慧覺察的對象。若能對心意活動作正確、如實的觀察,將能徹見意識內容與活動的依緣生滅,無常無我,進而體悟諸法無自性故空的正理。
對於初學者,不可避免地經驗到雜然紛呈的“念頭”一直在干擾著修定或修慧的過程。重要的是對於定慧所緣的堅強任持力,而不必太在意雜念、妄念的干擾,因為“專注所緣”與“去除妄念”仍有不同,前者的“注意”對象是禅修所緣,後者的“介意”對象則是所有與禅修所緣不相干的意念??妄念。所以,只要安心持恆地念住於禅修所緣,久久修之,必得定慧成就;反之,若太在意妄念的生起,及其內容,它反而成為我們注意的對象。比如說,當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去想那只頑皮的貓。”這時,我們已經想了。
第四題:
同學提問:有一位朋友,他在禅修時,可以坐七、八個小時,沒有惛沈,也沒有覺知,那麼他的心念還在嗎?
法師回答:
“昏沉”,是心暗眛無力的狀態,當惛沉生起時,則對所緣無力把捉、專注,而更有一種惛然朦眛,困然欲眠的感覺。“覺知”,其語意較含糊,不知指的是五識觸對外境的感知?還是對自我身心的覺知?但無論如何,凡是心意不能任持修定所緣,而對身、心或其它還有覺知,就表示不是在禅定的專注境界中,而要到色界禅心以上,才會尋、伺心所漸息,苦樂覺受泯除。
而問“心念還在否?”則不如問“禅修所緣忘失否?”無論是修定還是修慧,在整個過程中都不能忘失禅修所緣,所緣一忘失,則雜念紛起,定慧力散失。以修安般念為例,若依之修禅定,則在修到四禅之前(四禅以上,身息停止,若欲更上進步而得四空定,需要換所緣),心念都要專注於鼻息。若是修觀,當能專念於息時,則進一步就要觀察它的無常、空、無我相;應注意的是,在整個修觀的過程中,都是依於息而有的,相應與正法的如實觀察。以佛法不共世間的解脫慧而言,禅修的重點不在於無知覺??修禅定,而在於破我執──開智慧,以得無自性分別的空性慧。
如果所緣境忘失,修到什麼都不知道,則不是昏眛散亂,就是落入有分心,連禅定都不是,更何況是觀智。總之,禅定要得心一境,除了唯一所緣,對於其它則無知無覺,不動如山;若是觀慧,則對所觀境之生滅因緣,徹知無礙。
第五題:
同學提問:內觀可否以言語文字討論?
法師回答:
這個問題可以從禅修的理論與實踐的各別特性來說明,亦即,禅修應該涵蓋觀念與實修兩個部份,屬於正見的觀念部份,是從聞思中獲得;屬於體證的部份,則非實修不能至。這二者因為特性不同,所以入門之要有異,很多人忽略正見的功德,認為文字知解對修行無用,所以常導致盲修瞎練,白費光陰。但是修行亦不能只是停留在文字知解,而應有切實修行的經驗與體證,否則空口白話,說食難飽。所以,正見揭露方向與方法,實修著重體證與境界,前者憑藉言诠以指路,自然需要語言文字之善巧施設;後者端賴實修以親證,如不著二邊的中道見,深徹法性的般若慧,都於言語道斷,心行處滅中得證。只是一般人混同方法與境界,知見與實行,單單舉揚聖境中“不可說”的部份,忽略了唯有正見能啟淨行,能引導學人不偏離緣起性空的中道。
這也就是印順導師在《成佛之道》中所說的:“始則直其見,次則淨其行,足目兩相成,能達於彼岸”。總之,正法修行需要理論與實踐二者密合無間,這才能不偏離正道,也才能得到佛法修行的真正利益。
第六題:
同學提問:什麼樣的禅定才是最好的?
法師回答:
在《阿含經》中,佛陀說最好的禅定力是四禅,它的定力深到可以幫助禅修者在觀慧中易於徹見諸法的自相、共相,而得緣起空性的智慧。而它也是修習神變的有力因依。佛陀與俱解脫的弟子們,大都以四禅力修觀,也大都在四禅力的觀智中證阿羅漢果,故又稱之為“根本定”。
現在有一種修行方法,偏重觀慧的部份,放大特寫於禅定的弊病,故強調修慧而不修定,但這是因噎廢食的方法。依之,最好的情況只能以淺遣的專心力量觀察所緣,因為定力有限,修觀時將不能清楚的觀察到諸法的自相與共相,如此,要徹見法的無常、無我與緣起相,是相當困難的。
其實,若不放大禅定的局限與缺點,比如會貪著於定樂而不求出離等等,則應注重戒定慧三學是佛陀的完整教法,缺一不可。若能秉持修行的正確知見於心態,則修禅定能得現法樂,能得殊勝解與分別慧,再依此定樂與功德進修無漏解脫慧,這才是《阿含經》中佛陀教導的修行次第與常法。
第七題:
同學提問:會不會是自己前生沒有修禅定,所以今生修得很慢,不能修得好?
法師回答:
從因果律來說,當然一切現象的呈現都有其因緣,但在《阿含經》中,佛陀曾教示阿難尊者:“緣起甚深”,我們切勿將事件做單一歸因。所以,除非自己有能力觀察前生因緣,否則倒也無須對眼前一時的修行困境起疑惑,並將之歸過於前生,然後以此自我構作的幻想當成一句“緊箍咒”,遇逆境則拿來思慮、“持誦”一番,縱然事實或許並不如此,但“緊箍咒”一經這麼三念四念,都快弄假成真了!所以一定要解開此一自我設限的“魔咒”。
根據我們與禅修者相處的經驗,各人禅修進度的快慢,各有不同:有人修定快修慧慢,有人修定慢修慧快,有人修定慧皆慢,有人修定慧皆快;至於慢時會延滯多久,快時又是多快,其中情狀不一而足。但是最重要的是“善調伏心”,在遲滯不前時,注意保持心念的平穩,不要讓沮喪疑惑,退心失志的意念生起,乃至於長期盤據其心;在進步順利時,則注意不要得意張狂,掉舉亢奮。只要修行就會有進步,對修道的前途不需做無謂的幻想。
曾經有一位學員,剛開始禅修時昏天暗地的,五蓋時常現起,但是他很有耐心,在最初的一、兩年中,無論再忙,禅修再困難,也都能堅持一天早晚各坐一個小時。兩年之後,定慧的修行進度開始穩定進步,現在已經有了很好的成就。一開始時,他一上坐不是惛沉、打瞌睡,就是散亂、掉舉,而且身體也時常酸疼僵硬,有時真覺得自己資質魯鈍!但他卻不因此而氣餒,仍然能平心靜氣地面對困難,在持續努力而不患得患失的善調其心中,經過一、兩年功夫,這位學生好像開了竅一般,開始穩定的進步。所以,重要的是善調其心,絕對不要暗示自己:不行、不能!只要努力,就一定有希望。
更可惜的是一些人,都還沒有嘗試修定修慧,就先給自己下一個“業障深重”的詛咒,不斷的暗示自己:不能、不會、不行!平白斷送了自己可能進步的機緣。藉此齊聚一起討論佛法的因緣,給大家一個祝福:要解除心中的修行魔咒,消除對修定修慧的畏懼與自我劃地為限的滯礙,告訴自己:只要努力,一定會有收獲。佛陀所教導的定慧功德,我們都能學習,並且親證其殊勝功德。也希望大家在印順導師思想的引領之下,都能發廣大心,不退菩提!最後,祝願各位:
福慧增長,六時吉祥!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