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到陰間去了
在當時(公元一八九一年七月),鬧時令症的人最怕鬧肚子,只要肚裡一響,瀉幾回肚,不幾天就要死!這種病在當時好像有邪氣一樣!
我在金同學家裡回去之後,到了天黑,就覺得肚子痛,內裡咕噜咕噜的響。我心想:“壞了!恐怕我也要死。”又怕母親知道了擔心,沒敢言語。於是把小褂脫下來,將腰圍上,就睡覺了。這時我心裡又害怕,肚裡又痛,不一會兒,就像作夢似的,把我痛過去了。其實,並不是作夢,而是自己死了還不知道呢!
雖然是死了,可是迷迷糊糊像作夢一樣,見來了兩個鬼把我架著,飄飄蕩蕩的,過了好些山,又過了很多的水,覺得在水面上,就飛過去了。
後來,那兩個鬼把我架到一個廟門口,像一個衙門樣子,裡面有很多的房子,那兩個鬼把我往屋裡一推,他說:“進去吧!”一副很凶惡的面孔,說話很憤憤的,“在這裡等候過堂!”
這時,我才明白我已經是死到陰間來了,心裡非常懊惱,非常難過!因憶起我母親的話,說我不好養活,這時才證明是不錯。
我在那裡等候了一個時間,胡思亂想的想了半天,四周陰沉沉的沒有一點兒聲息。回頭一看,屋子裡有一個管帳的先生,在那裡拿著筆不知寫些什麼東西,余外更無他人。我想:死了不要緊,在我母親跟前,就我這麼一個人,如果我真的從此死了的話,我母親哭也哭壞了,這該怎麼辦呢?於是我慢慢的走到寫帳的跟前,想法子與他套交情,說近話:
“先生!”我很和藹很客氣的問:“我犯什麼罪,叫我來過堂?”
“不知道哇!”他答。
“在什麼地方過堂?”我又問。
“從這裡往後去,就是過堂的地方。”
“是誰管著過堂?”我一句跟一句的往下問。
“嚄!”他很驚訝的說:“你以為你還在陽間嗎?你現在已竟死了的鬼,過堂的時候要由閻王來問案,這點事情還不知道嗎?”他一邊說,一邊頭也不回的繼續往下寫。
後來我沉思了半天,又問:“我能轉生嗎?”
那位先生,對於我問他的話,啰哩啰唆的他已經聽膩了,當我問他“能不能轉生”時,他心裡很不耐煩的就順口答應了一句:“我不知道!過完堂你自然明白了。”說這話時,他依然低著頭往下寫。
在那裡又待了一會兒,我忽然憶起外道裡,誦經招魂一回事,究竟這事是真是假?有用沒用?就拿這話去問他,他忽地停住筆,回過頭來說:“這事不假,陰間確實有這回事。”同時他又指著牆上的木板說:“這些板上的位子,就是剛死過不久,提出來,等他的後人誦經超度的,如果過的日子太多,就不容易往外提了。”我看看他指的那些板子上,果然有很多名字,還有香紙經卷等,接著我又往下問:“什麼時候過堂?”他說:“你等著吧!閻王正在後面剃頭呢!”因此我又聯想起小時候看戲,有胡迪罵閻,記得那位閻王是古衣古冠,前後冕旒,為什麼陰間的閻王也留辮子也剃頭呢?
2. 與閻王的問辯
在那裡待了一個很長的時間,那兩個鬼,又來架著我從甬路上走過去,到了一所殿堂裡,那兩個鬼用力把我往裡一推,摔了一個跟頭,我便進去了,裡面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只聽有人問:
“你是王福庭嗎?”
一種很陌生很粗暴的聲音傳到我耳朵裡,本來我的學名就叫王福庭,我知道這是閻王爺開始問案了,我便隨口答應了一聲:“是!我是王福庭。”
“你知道吧!你已經死咧!現在該送你轉生。”閻王繼續往下說。
我想:“轉生還不知道轉到哪裡去,既轉生,再想回家也回不去了,我母親不掛念我嗎?不哭壞了嗎?”事急智生,我又反問他:
“我有罪嗎?”
“你無罪!”
“我既無罪,何必費這事令我轉生呢?我母親就我這麼一個孩子,從小嬌生慣養,恐怕我死,我要不回去,她不惦念我嗎?她不哭壞了嗎?況且人生學好不容易,我今生也沒做壞事,剛剛知道要學好,如果讓我去轉生學壞了,還不如今輩子,這有多麼冤枉啊?”我這樣的辯駁著。
“壽限有定數,不能只依你!”閻王說。
“我在世的時候,聽說誦經增壽,我的經白誦嗎?”我又反問。
本來在原先我見過我舅父死過的時候,我怕死,曾經想過不死的法子。那時候有施送《高王觀世音經》者,說誦一千遍可以免災不死。我請了一本,那時候想:“大概是一氣誦完。”就用兩天一夜的工夫,把一千遍誦完了。自此以後,每天有工夫就誦幾遍,然亦不知死不死。
閻王說:“誦經不白誦,你本來壽限已到,現在給你增了五年壽,活到二十二,這不是誦經的功德嗎?”
“既然誦經有好處,請你放回我去,我再繼續去誦經;再延長我的生命,這不很好嗎?”
“嗯──”他有點不贊成的樣子說:“只誦這種經不成!”
我聽了他這話以後,心裡一沉思,大半還許能通融,既是誦這種經不成,必定誦別的經能成,我就應聲的說:
“如果放我回去的話,我每天念十遍《金剛經》”
本來在我們那個村裡,有施送《金剛經》的,我只聽說這個名字,究竟這部經有多少字,內容怎麼樣,我也不知道。閻王聽了我的話,就答應了。於是又命那兩個鬼,把我送回來。在路上走得很快,過山涉水,還是去時所走那條路。
回來之後,我很清楚的看著我們家裡的那座南屋,大門向東,進大門之後,聽我母親正在哭得很哀痛。我們家的三間堂屋,是一明兩暗,我內人正在當中那一間屋裡涮鍋,我的屍首在炕上順躺著,我母親守著我的屍首哭得要死要活,那兩個鬼,把我送回原來的屍首跟前,從後面一推,“你還陽吧!”
這時,我像做一個夢似的醒了,回頭看看外面,已經紅日三竿。
(倓虛大師《影塵回憶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