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於太極元年壬子,延和七月,命門人往新州國恩寺建塔,仍令促工,次年夏末落成。七月一日,集徒眾曰:“吾至八月,欲離世間。汝等有疑,早須相問,為汝破疑,令汝迷盡。吾若去後,無人教汝。”法海等聞,悉皆涕泣。惟有神會,神情不動,亦無涕泣。
師雲:“神會小師,卻得善不善等,毀譽不動,哀樂不生,余者不得。數年山中,竟修何道?汝今悲泣,為憂阿誰?若憂吾不知去處,吾自知去處。吾若不知去處,終不預報於汝。汝等悲泣,蓋為不知吾去處;若知吾去處,即不合悲泣。法性本無生滅去來,汝等盡坐,吾與汝說一偈,名曰:真假動靜偈。汝等誦取此偈,與吾意同,依此修行,不失宗旨。”
眾僧作禮,請師說偈。
太極元年七月份,六祖告訴弟子們,說自己八月份就要走了,如果你們還有什麼疑問就趕緊問。
法海等弟子,知道自己的師父還有一個月就要離開這個世間了,大家都捨不得這個因緣,就有好多人開始哭了起來。只有神會沒有動心,沒有哭,而是以平常心面對了這個事情。
六祖就誇神會說,你們看只有神會沒事。你們在山裡邊這麼多年是怎麼修的呀?遇到這個事情心還亂還哭鬧。你們這樣是因為不知道我上哪兒去,不知道我怎麼回事。其實我知道自己的去處,你們不知道,如果你們知道我去哪兒的話,就不會再悲傷了。
六祖說這些話,實際上就是告訴我們,法身本來就無來無去!法身是我,色身是衣服,衣服壞了就換換。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說走也沒有走,去也沒有去。神會就安住在這種智慧當中了,所以他沒有動心,而法海這些弟子們暫時還是迷惑了。
六祖告訴弟子們,你們趕緊都坐下來吧,我再說一個偈頌,叫《真假動靜偈》。如果了解了,你們就不會再傷心了,也就了解真正的禅法是怎麼回事了。這時候,大家都坐下,開始頂禮,准備聽六祖講他的偈頌。
偈曰:
一切無有真,不以見於真,
若見於真者,是見盡非真。
若能自有真,離假即心真,
自心不離假,無真何處真?
有情即解動,無情即不動,
若修不動行,同無情不動。
若覓真不動,動上有不動,
不動是不動,無情無佛種。
能善分別相,第一義不動,
但作如此見,即是真如用。
報諸學道人,努力須用意,
莫於大乘門,卻執生死智。
若言下相應,即共論佛義;
若實不相應,合掌令歡喜。
此宗本無诤,诤即失道意,
執逆诤法門,自性入生死。
時徒眾聞說偈已,普皆作禮,並體師意,各各攝心,依法修行,更不敢诤,乃知大師不久住世。
“一切無有真,不以見於真。”一切法都沒有真實的,都是一種假相、一合相。包括我們現在,也是一合相。為什麼是一合相呢?昨天的事情到現在跟做夢一樣吧,今天的事情到明天也跟做夢是一樣,都是一種幻相。我們就生活在這個幻相當中,只是不了知而已。覺悟的人知道這是幻相,分、離、來、去它們都是一樣的,因為法身不來不去,這就是覺悟人所了解的諸法實相。
“若見於真者,是見盡非真。”一切都是假的,但是如果認為都是真實的,這就錯了。
“若能自有真,離假即心真。”要想真的了達到諸法實相,就要在看到這個相時,知道它是假象。
“自心不離假,無真何處真?有情即解動,無情即不動,若修不動行,同無情不動。若覓真不動,動上有不動,不動是不動,無情無佛種。能善分別相,第一義不動”。其中“能善分別相,第一義不動。”這句是釋迦佛講的一句經典名言,原文是:“善能分別諸法相,於第一義而不動。”六祖是用十個字把它給講出來了。什麼意思呢?就是說真如佛性能了知一切萬法,一切的萬法都是如夢如幻的,生一切法、滅一切法的時候,佛性根本就沒有動過。盡管起用一切法,生滅一切法,而真心是不動的。
“但作如此見,即是真如用。”我們有了如此見解,時時地不迷惑、不顛倒,而且每天都能夠這樣修行的話,“即是真如用”。
“報諸學道人,努力須用意,莫於大乘門,卻執生死智,若言下相應,即共論佛義。”六祖在這裡首先告訴我們,做任何事情的時候“一切無有真”,都是幻化如夢的。既然是幻化如夢的,那又不離開這個幻,還要隨緣隨份地接受這個幻,做任何幻化事情的時候都要不執著;其次, “善能分別諸法相,於第一義而不動。”這和“若覓真不動,動上有不動”的道理是一樣的;還有,了解了諸法實相的這些頓乘法門,或者了解了這個禅法、正法眼藏,它是遠離一切執著,而又生起萬法的。但有的法門是漸教的,法義是不一樣。聲聞、緣覺乘的法義,還有大乘法義,有一個漸修的過程。我們要明白這是一個漸修的過程,它是不了義的。比方說講戒律,好不好?好!講禅定,好不好?也好!講一切法,先說有,再說空,完了再生有。還有一個空觀、假觀、中觀,這些好不好?都好。但是,和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以及“心即是性,性即是心”這種圓融無礙的、了義的智慧,還是有一段距離的。明白這個道理干什麼?六祖就說了:“若言下相應,即共論佛義。”就是說,修行、探討佛法的時候,能夠說到一塊兒,就好好地探討,互相的交流。
“若實不相應,合掌令歡喜。”如果見解不太一樣,不要誹謗,不要互相爭論。因為法無頓漸,人有頓漸。比方說我們和北宗的門人相遇的時候,可能見解上有差異,他能接受,你就討論,不能接受,你就要“合掌令歡喜”。要結一個很好的法緣,不能結惡緣。
“此宗本無诤,诤即失道意,執逆诤法門,自性入生死。”,就是咱們這個宗門不能有诤。所謂“诤”,就是有個你高我低或我高你低的想法,有這樣的想法,本身也是不解脫的。誰修得高,誰修得低,這都是有我相、人相、法相的現象,所以說不能诤,“诤即失道意”。“執逆诤法門,自性入生死。”六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就是說,如果內心執著我的法門高於你,我的修行高於你,我的見解高於你等等,這就障礙了解脫,而且會因為這些種子進入輪回。
弟子們聽六祖這麼一說,都明白了,都了解了六祖大師的本懷了,“各各攝心,依法修行,更不敢诤。”
從究竟意義上說,法沒有高低,“是法平等,無有高下。”現在的宗派有密宗啊、禅宗啊、淨土宗啊,還有一些法門,這些本來都是佛陀的教法,都是讓我們走向成佛道路的方法。但是在這個成佛道路上,時間有快慢:有的是三大劫,有的是十六生,還有十三生,還有即身成就的,還有往生成就的方法。這些都是佛陀的教法,只是每個人的因緣不同,修行的法門不一樣。所以說,我們不能互相排斥,應該互相贊歎,這樣才符合菩薩和佛陀的本懷。
法海上座再拜問曰:“和尚入滅之後,衣法當付何人?”師曰:“吾於大梵寺說法,以至於今,抄錄流行,目曰《法寶壇經》。汝等守護,遞相傳授,度諸群生,但依此說,是名正法。今為汝等說法,不付其衣,蓋為汝等信根淳熟,決定無疑,堪任大事。然據先祖達摩大師付授偈意,衣不合傳。偈曰:
吾本來茲土,傳法救迷情,
一華開五葉,結果自然成。”
六祖的首席弟子法海就開問了,他說,師父啊,你走了我們怎麼辦,這個法以誰為主啊?
六祖回答說,從我最初在大梵寺開壇講法,到最後的開示,把這些都記錄下來,就是我全部的法要。
我們現在學習的這個《法寶壇經》,就是六祖大師對佛法的畢生感悟,每一品都不失為佛陀的本懷。如果說我們和這個《法寶壇經》相應,也就是和六祖相應了。六祖又告訴大家,達摩祖師說了,衣缽不再傳了。實際這個不是達摩大師直接告訴六祖的,是二祖、三祖、四祖、五祖代代相傳的。達摩祖師當時是這麼說的:“吾本來茲土,傳法救迷情,一華開五葉,結果自然成。”什麼意思呢?達摩祖師是說,我來到中土,是傳法救度和我有緣的、善根成熟的人。
“一花開五葉”,達摩祖師至六祖代表花,六祖之後分出臨濟、沩仰、雲門、曹洞、法眼五個宗派,就是“五葉”。“結果自然成”,也就是了解佛陀的正法眼藏之後,通過修證,就會逐漸地自然成熟,和“有道自然弘開”是一個道理。
師復曰:“諸善知識,汝等各各淨心,聽吾說法。若欲成就種智,須達一相三昧、一行三昧。若於一切處而不住相,於彼相中不生憎愛,亦無取捨,不念利益成壞等事,安閒恬靜,虛融淡泊,此名一相三昧。若於一切處行住坐臥,純一直心,不動道場,直成淨土,此名一行三昧。若人具二三昧,如地有種,含藏長養,成熟其實。”
六祖大師又說,各位善知識,你們把心淨下來再聽我說法。“若欲成就種智”,成就種智就是一切種智,也就是佛陀的智慧。“須達一相三昧、一行三昧”,就是要想有大成就,像佛陀那樣有各種圓滿智慧,必須要圓滿一相三昧、一行三昧。有個師兄曾經問我:“明心見性是初見法身,在禅宗叫做初關,要想達到圓滿還要有重關和牢關,重關和牢關需要什麼呢?”回答這個問題就像六祖講的一樣,需要一相三昧、一行三昧。
下面再看看六祖怎麼講這個一相三昧和一行三昧。
首先說這個一相三昧。“若於一切處而不住相”,就是在任何地方都不住相;“於彼相中不生憎愛”,對任何的相沒有嗔恨和愛慕的心;“亦無取捨”,沒有什麼好、壞、善、惡的執著;“不念利益成壞等事”,就是在任何處、任何時做任何事情都不住相,都沒有什麼利益的概念。做了多大的好事也無所謂,受過多大的磨難也無所謂。得到多大的財富也不特別的歡喜,失掉多大的財富也不懊惱,“安閒恬靜,虛融淡泊”這個叫什麼呢?“此名一相三昧”。
有人剛有這種體會之後,非常興奮。這個興奮是什麼?是對法的一種歡喜——哎呀,佛法這麼好啊,這麼殊勝啊!明白這種真理之後生起的歡喜和法悅叫什麼呢?叫歡喜地,初地菩薩叫歡喜地就是這麼來的。通過不斷地修持,什麼時候都能做到無相了,感覺平淡而不是天天歡喜了,這個修行就更深了。天天歡喜實際上還是住在了我相和法相上。但是,剛開始必須要經歷這個過程,等修行時間越長了,道力越深的時候,對這個法呀、覺受啊、禅悅呀,就不再執著,有和沒有就成一回事兒了。
如果今天我們執著禅修中的殊勝、美好,等明天殊勝沒了,就會覺得懊惱,實際上這就是煩惱。現在好多師兄在禅堂也是這樣,今天覺受好點就高興,覺受不好就不高興,這就是被覺受所轉了。應該是殊勝的時候一樣,不殊勝的時候也一樣,這才叫平常心。
修行本身應該是非常平淡無味的,元音老人和我通信時說過:“到後來就是平平淡淡的,沒有什麼證相、法相。而且,沒有味當中有一個至味,平淡當中有不平淡。”所以說,逐漸逐漸地修行,會越來越深、越廣、越平淡,最後就像禅法裡面講的“平常心是道”。不是說每天一坐就是拙火定來了,或者是覺受就來了,那只是開發智慧和做到無相的一個台階而已。我們最終要的是什麼呀?能夠做到任何時、任何處都不住相,不住成敗利害,遠離愛憎取捨,這個才是道的顯現。能做到這一點的時候,煩惱就消失了,但是,它必須借助和依靠禅定的力量。這就叫做“一相三昧”。
我們再看什麼叫“一行三味”。六祖說:“若於一切處行住坐臥,純一直心,不動道場,直成淨土,此名一行三昧。” “純一直心”是時時刻刻都保持這種遠離能所並與天地萬物合一的心,就是現量的、解脫的這種狀態,也如同《金剛經》裡講的:“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直成淨土”什麼意思呢?意思是,沒有這是娑婆世界,我要往生極樂世界的這個概念,但通過修證,也會慢慢地現見佛的剎土。因為娑婆世界就是佛的剎土。
我們在前面《定慧品》裡詳細講過“一行三味”,所以在這裡就不再贅述。大家要把 “一相三昧”和“一行三昧” 記清楚,實際上這就是禅宗講的重關和牢關的修證。
“若人具二三昧,如地有種”,有人如果具有了這兩種三昧,就好像地下有了種子。“含藏長養,成熟其實。”明白這個道理,明白這兩種三昧,在生活中慢慢地修行磨練,功夫老是這樣子,逐漸逐漸地就成熟了。
“一相一行,亦復如是。我今說法,猶如時雨,普潤大地。汝等佛性,譬諸種子,遇茲沾洽,悉得發生。承吾旨者,決獲菩提;依吾行者,定證妙果。聽吾偈曰:
心地含諸種,普雨悉皆萌,
頓悟華情已,菩提果自成。”
這一段是在講,明白了“一行三昧”和“一相三昧”,將來肯定會成佛。簡單地說,就是種下了成佛的種子了,將來肯定會成就一個圓滿的佛果。就像六祖講的,我現在給你們講法,就等於在普施法雨,你們要是有這兩種三昧的種子,它就會長出來;你們心裡如果沒有這個種子,我講半天也沒有用。所以說,要因緣和合,也要對機。
六祖說,我現在跟大家講,是因為你們的種子成熟了。六祖這時候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這些弟子都跟六祖很多年了。
師說偈已,曰:“其法無二,其心亦然。其道清淨,亦無諸相,汝等慎勿觀靜及空其心。此心本淨,無可取捨,各自努力,隨緣好去。”爾時徒眾作禮而退。
六祖又囑咐說,你們要記住,我們的心是本來清淨的,不是修清淨的。
現在有的禅者就不符合六祖的這種禅法。為什麼?因為壓念,看著這個念頭,觀靜。還有的是把這個心空掉,空到什麼都沒有,認為修行就是什麼都不要,什麼也不做,就是空,這就是墮空偏空了。
六祖要求最殊勝的修行應該是:“慎勿觀靜,及空其心,此心本淨,無可取捨。”就是心是本來清淨的,沒有取,沒有捨,也沒有能觀和所觀。“各自努力,隨緣好去。”你們明白了這個道理之後,就各自努力修行去吧。
《六祖壇經心要直解》付矚品2 付矚留偈,傳三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