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奸誤殺
有陳、周兩個官吏,出生在同一鄉裡,住在同一村莊,同是江西省司法部門的文書官吏,每到換班時,都是相約同行。當年下班回家,陳因為有事暫留不走,囑附周先走。周於是獨自回家,騎著母騾,手握缰繩慢慢前行。
在岔路口遇見一少婦,騎著公騾得得而來。公騾見了母騾就尾隨在後,少婦也不認路。傍晚,少婦問周:“想去某村,還有幾裡?”周驚訝地說:“錯啦!去某村應該向西走,離這裡有五十裡。天黑沒有伴,恐怕很難到達了。”少婦聽了周的話,驚嚇而哭泣說:“怎麼辦啊?”周說:“我有小莊園,離這裡二裡遠,你先跟我去,借住佃戶家,明天再找路回去,可以嗎?”少婦不得已,只好答應,周又說:“你是少婦,我是單身,恐怕佃戶起疑,不如假冒我親戚吧?”少婦勉強同意。於是相隨到莊上,周對佃戶說:“我下班回家路上,遇到表妹想去某村,迷路找不到了,幸好遇到我,一起來暫住一宿,明天五更就走。”佃戶說:“鄉下的房子小,房間不多,恐怕招待不周罷了。”隨後領少婦進房間,房外有一間屋,取房門當床,周的行李放在上面。
五更時佃戶起來,叫周沒有回應,看遍堂屋,沒有人影,舉燈進臥房照看,見二人頭並頭躺在坑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死了。血流滿床,頭和身體割而不斷,佃戶非常驚駭,心想:“這二人傍晚來,沒有人知道,不如埋屍滅跡,免受牽連。”於是倉惶背屍體出去,挖土掩埋了。
第二天,佃戶牽兩騾到集上去賣。正好陳回來,路過集市見到騾子,以為周已經回歸,就去周家探望。回答說:“沒回來。”陳說:“騾子已經在集市上,怎麼說沒回來呢?”相隨來到集市上看視,騾子果然在。問騾子從哪兒來,追查到佃家,反復盤問,佃家隱瞞不住,就據實回答。報到官府起屍,果然有兩具屍體,一個是周,另一個卻是穿僧服的光頭僧人。眾人驚詫起來,縣官下令把和尚屍體擺在空場上,讓人辨認,有人認出是某庵僧的徒弟,急忙派人去拘捕那師父。那師父神情緊張說話含糊,用刑威嚇,才說實話:“昨天與徒弟在某家禮忏佛事,夜晚回來路過這裡,聽到地裡有呻吟聲,挖開看,見男女二屍,女的已經復活。我想奸污,徒弟堅持不可以,所以殺他埋了。”問少婦在哪裡,回答說:“現在藏在庵中。”去搜查就找到了。
但僧人的事雖然弄明白了,而殺周的人還不知是誰。問佃戶:“這房子原來是什麼人住?”答:“我的妹子住。”叫他妹子來,年齡二十多歲,頗有姿色。吩咐暫時關在密室,夜裡叫接生婆檢驗佃戶妹子,發現已不是處女。問她與誰通奸,她無法隱瞞,供出是西鄰某甲。連夜把某甲抓來,一審訊就招供了。原來某甲夜裡進入佃女的房間,見有二人並頭而睡,以為佃女與別人有私情,妒火中燒,把兩人都殺了,卻不料殺錯了。案子判定,某甲與僧,都因奸致死人命,判處死罪。同時判決佃戶移動屍體的罪。
坐花主人說:“古人有言:‘奸接近殺。’確實啊!當周生路上巧遇少婦,邀她住佃戶家,難道不認為這是生平的奇遇嗎?卻為片刻的歡愉,喪命在一瞬間!入室通奸的人就變偷情為殺戮;聽到呻吟的人又化慈悲為殘忍。欲情偶然熾盛,孽海共同沉淪;一女迷路,四人喪命。不可怕嗎?不可以警戒嗎?”
子死復生
菱湖的王以銜祖輩某翁,在鄉裡財富雄厚。成年後,連生九個兒子,但都是愚笨不靈。乾隆某年糧食欠收,人們面黃饑瘦,王翁用全部家產救濟鄉民,救人無數,而王翁家也因此衰落。不久,大兒子得病死了,不到一年,九個兒子相繼夭折,沒有一個存留。夫妻悲憤,神情恍惚,一向供奉觀音大士,因此寫一文書,在佛像前焚燒,語詞很哀怨。當晚夢見觀音大士告訴他們說:“你們以前生的九個兒子,是九個魔頭,都是敗家子。因為你祖上有隱惡,讓他們敗壞你家。後因你傾盡家財救濟,陰德浩大。上天特別要負責的部門收回魔鬼,另外降生文人振興你家。如果能更加修善,二十年後,文曲星將降生你家。不要埋怨了。”夫婦的夢相同,於是更加兢兢業業的行善,扶危救困,孜孜不倦唯恐做得不好。
後來,妻妾幾人先後都有孕,幾年之間,又生五個兒子,都能讀書寫文章,在官學中很有聲譽。再傳到文簡公中狀元,官升到尚書;他弟弟王以俫,當年中舉人。至今子孫後代做官不斷。
殿試卷用淡墨
王以銜就是文簡公,與他弟弟王以俫,作秀才時,在官學就有聲譽,受到學使窦東皋先生賞識,一時被稱為二王。鄉試後,一起參加乙卯年的會試,窦是總裁,第一題是“民之所好,好之”二句。窦在菱湖郡任學使時常去學館講書,講到“民之所好,好之”這一節心中另有見解。這時就用這兩句命題,整個考場只有二王的解題與自己的心意相合。到揭曉時,王以俫得會元(第一名舉人),王以銜第二,沒考中的於是多有不平的議論。
當時和相國當朝,因為窦鲠直不依附自己,就想有機會中傷他。聽會試的事很高興,立即上奏皇上。皇上被他說服,罷了窦的官職,驅逐王以俫回原籍讀書。到了殿試那一天,文簡公想到老師窦獲罪皇上,弟弟驅逐,郁悶不樂,只是用淡墨隨便答卷,草草寫完,不再奢望。
當時和相國有館師,也是當年中的進士。和相國囑附他說:“你在殿試那天用淡墨答卷,可得前三名。”看到文簡公的卷子,以為一定是館師的,竟然排在一甲(第一名)。皇上臨場那天,見答卷就對淡墨有懷疑,和在旁邊極力贊揚說:“這人用淡墨書寫,能這樣端莊文雅,比濃墨書寫更難,一定是飽學之士。”皇上也認為是這樣,就得首選。到了點名王以銜時,皇上嚴厲問和:“這也是窦干的嗎?”和不敢說一句話,於是窦的冤情大白,而議論也頓時平息了。厲害啊!小人的作為,沒有不造福君子的,小人也枉自做小人了!
敬師獲報
浙江某解元(鄉試第一名)在小時候,他父親就請名師教他,教法精嚴,老先生對老師也很禮敬。從啟蒙到能用筆寫文章,沒有換過老師,解元成年考考上秀才,老師把平生學識都教給解元了。又選擇他最好的文章幾十篇,讓解元熟讀,並說:“我一生的心血,都在這裡。如果考場遇上了,都可以考第一”。解元領受,略讀一讀都能背誦。
沒多久,老師患病,解元父子請醫藥,必定誠懇小心。死以後,棺材裝殓很精心,又照顧老師的家眷,送錢米優厚,和老師在世沒有不同,幾年也不厭倦。
到了考解元那一年,老先生夢見老師前來拜謝,並且說:“以前我有數十篇文章,傳授你兒子,擔心太久忘了,應該督促他熟讀,就是回報我了。”醒來後,去問解元,果然有,就說明夢的事,並且要求抓緊讀。到七月初,只讀熟六七成,解元打算先放一放,當晚老先生又夢見老師來說:“昨天見你兒子夜裡讀我的文章,還沒有完全熟。試期就要到了,應該督促,不要遺漏一篇啊。”醒後,責備解元,不得已全都讀熟了。到考試時,頭場三個題目,老師的文章占有兩個,都照抄一遍。只缺第一篇。化一天時間寫成了,與老師的比起來,功力相當。揭曉後,就中了解元。
坐花主人說:“世風日下,有錢有勢的人家,酒肉不斷,聲色娛樂,雖然一天花費千金,也在所不惜。至於請老師教育孩子,就是一分錢也必定計較。像老先生對待他的老師,不算是忠實而且敬重嗎?終於得到回報,應該啊!”
撫院吏
某甲在巡撫衙門充當小官吏,平生無惡不作,仗勢舞文弄墨打官司,眾人都怕他如怕老虎。省裡辦有清節堂,專收養無家可歸的寡婦。某甲通關系當上董事,幾年以後經費大多落入私人腰包,堂中寡婦幾乎沒有存活的。他又打探到某庵的尼姑貌美,誘奸她,然後娶為繼室夫人。凡是其它官吏有小過,就想方設法勒索,稍不如意,就重罪陷害,往往有被逼喪命的。總之,惡行萬端,沒法細說。有兩個兒子很忠厚,見父親的行為不善,經常規勸,某甲很怒,與他們分家。嘉慶癸酉年春某天,家裡遭火災,某甲夫婦及一女兒,與幾個僕人都燒死了。
先是他家有老女僕,七十多歲,念佛好善,常不滿主人的不義行為。一天晚上在廳裡做事,見一人紅臉紅袍,像世間雕塑的火神像,很吃驚,趕緊躲開了。第二天告訴主人,並說:“應該防火。”某甲斥責她興妖作怪,把她趕走了,另雇一婦人,進門才三天,也被燒死了。他家每晚內外門必定鎖死,著火後,家人請求開門求救,某甲擔心外人乘機搶劫,堅決不同意。等到官方來了,命兵士沖進門,僕婦妻女都已燒死,只有某甲還活著。兵士拖某甲出來,他忽然想起有要案的全部卷子還在樓上,如果毀了,要判流放充軍。當時裡面樓上還沒事,又進去取,剛上樓梯,風卷火焰向樓上去,燒著樓梯,某甲呼喊求救,眾人圍繞卻無法下手。不一會兒,樓梯倒,某落在火堆中燒死。第二天檢查現場,頭和四肢都燒掉了,只有身體中段,像燒焦的木頭,報應也慘了!
這場火,只燒了某甲一家,左右鄰居都安然無事。他的兩個兒子分居在外,都不遭難。有人說:“他的祖先有隱德,所以只報應他人。”
坐花主人說:“唉!天心的仁愛,可算是到極處了。如某甲,依仗權勢,罪惡如山,報應慘到連人帶屋都燒盡了,自身竟然像焦木。而有賢良的兒子,還能受益先人的陰德;緊挨著的鄰居,不使瘋狂火焰遍及無辜;至於念佛好善的老婦,更讓她先發現預兆,超身事外。罪福賞罰,怎麼能殃及池魚呢?一同作惡的必定有懲處,罪同一丘之貉,或免或不免,全在於人的自取,上天哪裡有心呢?”
賤值盤剝三則
姜元龍,金山縣張堰人,種田致富。他購置產業,大半用心計得來的。又放高利貸,打探到別人有好的田地房屋,必定等到別人困窘時借貸給他們,利息很重,有欠他利息的,更是利上加利,積累久了難以償還,就收別人的田產。因為這樣生財手段,二十年間,得到田地數千。
後來生一兒子,名叫德璋,不管家人生產,剛成年,就以嫖賭為能事。每次出門,必定帶上幾張田產單據作為賭資,經常用單據抵押十兩銀子。賭光了銀子,第二天去簽約劃押,別人欺騙他說:“昨天你借我五十兩銀子,難道隔夜就忘了嗎?”姜德璋也不辯解,就寫五十兩銀子欠條給人家。人們見他容易欺負,都來騙他,不到十年,家產蕩盡而死。
丹陽的黃堰橋,有個周聖章,家境原來小康。乾隆某年,麥子成熟,大麥賣二百錢一石,周本有田百畝,收成比別人翻倍。丹陽、金壇兩縣,人們都以大麥為主糧,周恰在當年連得了幾個起會會款(民間經濟互助組織,定期輪流收集會款以備救急)因而全部用來囤積大麥,將近四千石。到第二年大荒,春秋兩季,顆粒無收,米麥都昂貴,周封閉囤糧不賣。當年冬天,運河水淺,商販不通航,麥種幾乎斷絕,只有周有囤積,於是附近村民,都向他借貸。周起初不答應,再三請求,才同意用一畝田,換一石麥,又摻雜糠秕。麥子換完而田契滿箱,得到田五千畝。周本性吝啬,又會囤積,沒有幾年,田產超過萬畝,金錢堆成山。
但周沒有後人,千方百計祈禱,到晚年,才生一個兒子,因為六十八歲生的,就取名六八。六八不到十歲,周就死了。六八稍稍長大,視金錢如糞土,每次出門必定帶很多錢,用光才回家,如果一天沒有用錢,就拿去扔在田埂上。當時正在實行社倉法(救災的辦法),選一鄉中的富戶當社長,於是推舉六八擔任。鄉人欺負他稚弱,凡是借社倉米的人,到秋天互相串通不還,六八每年賠償無數。六八又好賭博,一擲千金,後來家道越來越衰,只好變賣家產,來不及寫契約,就成批刻印。到他死的時候,沒有一間屋,一畝田。家父在丹陽縣當主簿時,六八的兒子沒法生存,靠當縣署看門人糊口。至今那鄉裡人提到敗家子,必定罵為六八什麼的。
趙炎奎,華亭縣漕泾人,靠販私鹽起家,橫行鄉裡。有姓俞的很富有,家住張家捨,而在漕泾有十幾間屋,趙看中並想占有他的房子。俞有獨孫子,少年浮蕩,趙讓兒子趙松,去引誘俞孫嫖賭。沒有錢了,就借給他幾十千錢而用房契抵押,不到一年,趙就把房子據為己有。於是大力裝修,庚戌年四月竣工,奂然一新,居然成了巨室大戶。
當年秋天,官府因為趙炎奎是販私鹽的頭目,抓捕很急。有人建議官府招安,趙就投誠,充當巡捕。趙然後又抓走私過激,以前的同黨,都成仇敵,竟然糾結起來,拆他的房子。盤剝數年,一轉眼便成瓦礫了,吁!有什麼意義呢?
白雲庵
我們杭湖上的白雲庵,祭祀月下老人,那抽簽的詩多是來自經史成語,以及詞典佳句。凡是求科舉功名、婚姻大事的,十分靈驗。所以省考前後,讀書人來抽簽的特別多。
錢庠某書生,恃才放浪。辛卯年考試前與朋友游玩湖上,暢飲大醉,乘著興頭到老人祠求簽,語詞不太好,某生笑說:“難道有我這樣考不中的嗎?”因而再求,簽語照舊,某生發怒說:“答非所問,還說靈驗嗎?”就指著神祠謾罵,很多髒話。然後說:“我再抽一簽,如果再不對,就毀你的像毀!”接著抽一簽,上面的詞說:“休休休,似春蠶作繭,到死把絲抽。”同行的朋友很吃驚,知道他惹神發怒了,都勸他出去。當年秋試,書生考到第三場時,因為上廁所,在好像遇到什麼,呼叫著跑出來,回到考試房間坐下。外面守門士兵聽裡面沒有動靜,掀開簾子看,已經死了。雖然不知是什麼因果,但看他敢侮慢神明,那平日的狂放浪蕩就可以知道了。而月下老人的靈異,也可敬畏吧!
顏太夫人
顏靜甫中丞(巡撫),起初任山東平度州知府,廉明慈惠,有古時賢能官吏的風范。他的太夫人(母親)就在官署供養,常用仁愛提醒他。
乾隆某年五月,顏因事到省城,州裡發大水,淹沒房屋無數,鄉民逃進城有數萬人,而水勢越漲越猛,城牆淹沒只剩六尺了。鄉民沒有食物,哭喊的聲音,震天動地,官員慌亂,沒有辦法。太夫人知道後,急忙要求打開常平倉的糧食(專門調價用的),救濟饑民。幕僚們認為不可以,說:“必須上報批准才可以。而且長官不在,誰敢隨便動用?”太夫人聽了生氣地說:“常平谷本來就是備用救急的,如今數萬人嗷嗷的等著要吃,如果必須等到上報才可以,不都成了餓屍遍地了?我家還算充實,如果上司因為隨便動用怪罪下來,我傾家蕩產還可以償還。倘若顧慮我兒子有意見,老身我一人承當,不關各位的事!”立即請下屬官員前來,親自出面說明,各官都吐舌頭不敢說話。太夫人發怒說:“各位不必擔心受牽連。如果有事,就讓我兒子一人負責!各位只要幫老身我監管就可以了!”眾官不得已,遵命行事。一時間百姓歡聲雷動,都慶幸又能活命。城裡富戶,受太夫人德行感動,也多出糧食,幫助官府。七天後水退,糧食已經發完。
顏在省城得到報告,急忙趕回,進了官署,幕僚們把開倉放糧的事告訴他,顏笑說:“我母親做得極好。趕盡為我起草報告,據實通禀上司。我就派人回原籍變賣家產,准備賠補。各位不用擔心。”報到上級那裡,省長官很吃驚,就以隨便動用倉谷的罪,快速上報朝庭。皇上看了很贊賞,批示說:“你是封疆大吏,有這樣的賢母良吏,不保舉反而指責?”又批示已動用的倉谷,准許作為正常開銷,不用賠補。顏感激皇上的恩,更加盡力行善。
直到皇上到東邊視察時,顏當時已調任濟南府。皇上召見他還詳細詢問以前的事,賜給太夫人一塊匾額表示特別嘉獎。後來顏多次被提拔,官職升到貴州巡撫;兒子顏檢由部曹(六部普通官員)升到直隸總督(地區大員);孫子顏伯焘由翰林升到閩總督;侄孫顏以燠,由中書(內客官員)升任東河道總督。其余在各個部門做官的很多,都是太夫人積善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