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彌日志(85)
早年,我剛接觸佛法沒多久,認識我的第一個師父,一個我確認他已經自在的禅師,回想起來,能夠在他身上受益,完全取決於對他的信心,聽他的話。
從小到大,我有很多缺點,毛病,劣跡斑斑,屬於作惡多端的那類,但有一個優點救了我,那就是聽出家人的話,絕對的言聽計從,說一不二。大概也就是因為這麼一點點閃光的地方,得到了禅師的攝受和教誨。
有一次,我去寺院找禅師,他在院子裡,正要出門,看到我來了,想了想說,這樣吧,我出去辦點事,你去觀音殿,對著觀世音菩薩磕頭,我不回來叫你停,你就不要停。
我說,好啊。
禅師就走了,把我一個人撂在觀音殿磕頭,我就磕啊磕,禅師一直也沒有回來,我就接著磕。那段時間,我基本上沒什麼體力勞動,大概磕了一個小時左右,手腳就木了,機械地磕啊磕,偶爾就想,師父啊,您怎麼還不回來啊。
我的禅師父一直就沒回來,這時,我的體力開始不支了,但,我已經答應不停的,那就不能停,這是肯定的,所以就只能磕下去,一邊磕,一邊盼,禅師也沒有回來。那就意味著我要一直這樣磕下去。
一開始,我還盼著師父回來誇誇我是個聽話的好弟子,但,磕到後來,什麼想法也沒了,就是不停地磕,什麼也不管了,終於,我的體力和精神徹底崩潰,直磕到痛哭流涕,再後來,殿裡的罩佛像的玻璃罩映出禅師父從外邊回來了,但是,他就不進觀音殿,在院子裡背著手跟人家說話。
我就只能接著磕,那個時候身體已經徹底不行了,但是仿佛有很多力量架著我在磕,肉體都不屬於我了。勞累加委屈以及過去所做的那些不好的事情全都一一現起來,後悔不已,很難表達清楚當時的感受,現在想有可能是忏罪相。
一邊磕一邊痛哭,鼻涕一把一把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禅師進來了,說,好了,可以了。
我就停下來。禅師說,你回去吧。
我都走不動道了,擦干鼻涕眼淚,幾乎是扶著牆走出寺院的,開了車門,屁股坐進去了,腿抬不起來,用手搬起來,拽進車的。
事後,好幾天,渾身那叫一個疼啊。
再去寺院裡,有很多居士說,這個大德很了不起,那天在這裡磕頭,磕了那麼長時間啊。了不起啊。
真是讓我有口難言。一直不知道禅師這麼做是為什麼。
再後來,我跟著我的禅師父做了一點三寶事,都是最普通的那些小事情,有一年黃金周,讓我出了七天家,算是短期出家,我還耍小聰明,說,能不能五天啊。禅師父一眼就看出了我的貓膩,我是想剩下兩天,玩一玩。
禅師說,要出就七天。
七天,改變了我的人生。再後來,他讓我讀《金剛經》、《楞嚴經》、《地藏經》,我都一一做了,但做的不好,萬幸是聽話做了,否則,我想,我這樣的人,早就在紅塵中淹死到骨頭渣子都沒了。
禅師父後來把我叫到他的丈室,用一根戒板,打了我三下,說,這三下,你會少走三年的彎路。
我曾想跟他出家,他對這個事情比較含糊,追問了我一句,放不放得下,我一猶豫,他就再也沒提。但是他親口說,帶我三年,三年後,就帶不了你了,你就要自己再去找師父了。
後來又有一次,他對著我說,給你個話頭參一參。
我說,好啊,好啊。
他想了想,又說,算了。
這事就罷了。
出家以後,又回憶起那些往事,得出這樣一個判斷,我的禅師父定是有我無法揣測的東西想讓我有所悟。
這個努力是他的努力,而不是我的努力。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判斷,和世間的經驗完全相反,世間的經驗我學習佛法我獲得覺悟,但是,在佛門裡卻是,師父要讓你覺悟,根據你的條件,設計和實施一個計劃,讓你破迷解悟。
當然,條件是他要有這個足夠的智慧和耐心,還得有這個願力和悲心,說白了,就是成心想把我弄明白。需要覺悟的人是我,但要達成這個目的卻不取決於我,取決於我的師父。
一個笨蛋能在這個過程中起什麼作用呢,無非是搞點弄巧成拙的事情而已。
就像我回憶我的禅師父給予我的那些現在都捉摸不透的教授,我所能做的就是聽話。然後默默等待搞明白的那一天。
我越聽話,師父就越好弄,我越有思想,有主意,有見解,師父就越難辦。
修道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情。徹底放下自己啊,多難啊,當初,對佛法一無所知,只憑著那份信心和熱情就給了我的禅師父很大的機會,拽著我這個大笨蛋飛了一把。
現在佛法學了很多,知見也多了,見多識廣了,說起來都是一套一套的,什麼緣起性空啊、甚深大法都知道了不少,估計就給現在的師父增加了很大難度。這麼一個大明白人,怎麼才能讓我真的明白呢?師父也只能因陋就簡,就這麼塊料,死馬當活馬醫了。
眾生真的是可憐,我能體會到自己在學習佛法的過程中,本來具有的那份淳樸的心地逐漸世故起來,本來不擅長組織語言,卻學會了組織嚴密的語言,來表述自己對佛法的理解,用在世間學習科學文化知識的那種等流來學習和積累佛法。學成一個佛法知識分子是綽綽有余的,但,可能離覺悟會越來越遠。
我一直在不惜工本地在學習中把自己打造成一個佛法人才,一個擅長說教,擅長表達,擅長掩飾真實自我,把簡單的變復雜,令見解越來越深厚,妄想越來越多。
我很懷念當初的那份初發心,那份淳樸的對禅師父的信心、對佛法的信心,並且立志要一直保持下去,對我現在的師父,對我的信仰。
一直要保持那種超越語言,超越世俗觀的信心,超越口號、超越情執的狀態,以對教法最簡樸、單純的希求心回應師父的每一次調教,然後把這些體驗和感受毫無保留地傳遞出去。也隨時准備接受各種批評和指教。
簡單說,就是師父再讓我去大殿拜佛,等他回來,我能不能如以前那樣做的到,現在做的到,五年以後做不做的到,十年以後做不做的到。
我想,我會努力做到,不管怎樣,我覺得,當初對禅師父的那種信心是一個非常美好的狀態,盡管我一直也沒有搞懂我的他為什麼要那樣調教我,但一想起來,我就覺得很溫暖,很有智慧的感覺。
這個經驗要一直保持。雖然很難,是目前我所發現的修行中最難的事情,但卻很值得努力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