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空法師對《曠野的聲音》及其真人部落的評價:
我去年看一本小冊子,中文翻譯的《曠野的聲音》,我看了之後很歡喜。澳洲土著真人他們懂得,他們確確實實身心清淨一塵不染,他確實過的生活是無事,所以他們的生活是游戲神通。我們在佛經上看到諸佛菩薩游戲神通,今天在這個小冊子看到澳洲土著游戲神通,那裡面才真正是自在幸福。(檔名:12-17-0659)
我們在香港、台灣看到的《曠野的聲音 》,這是美國一位女士到澳洲內陸去訪問土著,她的報導。這裡面不是假的,是真的。土著們他們自己與遠方的親朋好友溝通不需要用手機,不需要用網路。他用什麼?心靈感應。不但可以通話,而且現前在做什麼事情形相都清楚,就好像佛門裡面講的天耳、天眼,他有這個能力,絕大多數都擁有這個能力。所以他看到都市人用手機,他們都很好笑,跟遠方的人溝通為什麼要用這麼麻煩的東西。我們看了這個報導,我們能接受,我們能相信,為什麼?經典裡面講了很多,這是人的本能。換句話說,他們的本能還保持住,還沒喪失掉。原因很簡單,他們沒有妄想分別執著,或者說他們的妄想分別執著比我們輕很多,所以這種能力他還有一部分存在。縱然不能夠突破許許多多的空間維次,但是幾十裡、幾百裡這樣的空間,他很容易突破,不但他能夠見到現前,他還能夠見到過去、未來。(檔名:12-17-0823)
我看到一本小冊子,這是叫做《曠野的聲音 》,美國人寫的,寫這書,他也是個醫生。他到澳洲去考察土著,跟土著生活了三、四個月,看到澳洲土著治療、治病的方法,他感覺到非常驚訝,那個方法比中醫還要高明。他不需要藥物,他就好像我們用按摩的方法,但是按摩,他手並沒有貼到病人的皮膚,他距離他的皮膚還相當遠,給他唱歌,給他安慰。這美國醫生問他:你這什麼意思?他說:病的這一塊的細胞受了驚嚇,它不正常了。他說:我們唱歌,安慰它,勸導它,每一個細胞恢復到自己工作崗位。這個神奇!他兩、三個小時果然有效,真的他恢復正常了。到第二天,什麼事都沒有,跟大家一起去旅游。嚴重的跌傷,骨頭都跌斷了,他就用這方法。這是什麼?這是法性,真正懂得法性,每一個細胞都有見聞覺知,讓每一個細胞都恢復到正常,人就恢復健康。這道理,日本江本勝博士的水實驗可以證明。所以他那個醫療的方法,比中國又高一級。(檔名:12-17-1071)
真人部落的故事:《曠野的聲音》
作者瑪洛•摩根女士
目錄
致讀者
第1章 來自文明的貴客
第2章 投下假票
第3章 天然的鞋襪
第4章 就位、預備、起步
第5章 振翅高飛
第6章 神奇的飨宴
第7章 何謂社會安全?
第8章 無線電話
第9章 在澳洲內陸戴的帽子
第10章 無價的珠寶
第11章 肉汁
第12章 活埋的樂趣
第13章 療傷的奇效
第14章 神秘豐富的圖騰
第15章 鳥
第16章 縫紉
第17章 音樂的藥
第18章 解夢人
第19章 晚餐的不速之客
第20章 螞蟻的滋味
第21章 率眾前進
第22章 我的誓約
第23章 夢境乍現
第24章 檔案
第25章 受命傳遞信息
第26章 非生日樂
第27章 隨波而去
第28章 洗禮
第29章 脫離肉體的羁絆
第30章 圓滿的結局
瑪洛.摩根因輔導澳大利亞一群原住民青年創業,頗具成效,因而獲得“真人部落”的邀請,前去參加一項會議,結果既沒午宴也沒頒獎,卻展開一場意外的人生之旅,加入原住民徒步穿越澳洲大陸的沙漠曠野,這本《曠野的聲音》就是瑪洛.摩根在沙漠中所經歷的意外而驚險的心靈旅程紀錄。
作者瑪洛•摩根女士是位醫生,原居住在美國,致力於推展預防醫學教育計劃,應邀前往澳洲參與一項預防醫學研究計劃。有鑒於澳洲的種族歧視問題,瑪洛.摩根為原住民在經濟獨立、種族融合上貢獻心力。
推薦語:
一、文明與草莽
那是一個文明人,偶然被放進大自然的曠野裡,人類原與大自然的呼吸契合;緣於大自然的身心律動,忽然蘇醒過來,發覺人類的文明,遠遠扼殺大自然賦予人類那份深情,使大自然的諸事萬物,從人類原有知覺共鳴的體系中,抽離、生疏、冷漠,以致不再知覺、認知與共享。那份自以為優越的文化外衣,卻是人類的貪婪、慵懶、無知與毀滅。這是一個知性之旅,同時也是文明與草莽的對話。
二、投身渴想
瑪洛.摩根是一位擁有美國醫師執照,有穩定醫師業務、有湖濱豪宅且有一套獨特的預防醫學教育計劃,卻因一通清晨從澳洲而來的電話,牽動心靈的渴望,奔向那充滿傳奇、古老“真人部族”的神話裡。這是一個事實,也是一個真實的體驗。
(一)神奇之旅
自以為即將參與一項公開的褒獎典禮,而穿上文明的彩衣,沒想到穿越兩千裡外澳洲大陸另一邊海岸叢林,叫這些文明的裝飾,成為大自然譏諷唾棄的笑話,一無是處。當人不斷脫去文明虛假的包袱,就愈能多一些體會大自然律動,也愈能明白上帝造物的奇妙與豁達。原來諸事萬物各有其道,而各道卻又互相和諧。深入體會造物者的“天心”,真是“無情荒地有情天”,相互供應,一無所缺。
(二)奇妙的經歷
1.沙灘草葉片鋒利,像仙人掌的芒刺,扎在皮膚,留下紅腫與刺痛的傷。草葉滿布沙灘,每一腳步,烙下傷痛。繼續前行?還是留下治療?學會忍耐,把注意轉移到別的地方……,執著是苦痛,但是分心,換個角度,眼光就豁然開朗。
2.澳洲原住民原始、野蠻,住在灌木叢林裡,他們是食人族,到如今還是不願放棄傳統習俗和舊信仰,他們選擇留在沙漠,過艱苦的生活,他們人口在減少中,是個絕種中的民族。但無疑地,他們是全世界最強悍的民族,他們是無可救藥的文盲,沒有野心,也沒有追求成功的欲望,他們不會做生意,沒有時間觀念。從文明看簡直是一群無可救藥的人。但是他們吃大地的蟲蛆,喝石茶;黃昏,他們講故事、唱歌跳舞、玩游戲、談心;睡在用野狗皮鋪成的大地,夜晚觀賞滿天星斗;一大清早,太陽還沒升上來,他們並肩圍聚成一個半圓形,面朝東方做早禱,在15分鐘中,他們同心吟詠、鼓掌、跺腳、拍打腿,為新的一天,為自己、朋友和全世界,對宇宙主宰說聲謝謝!太陽升起,他們又繼續上路,直到深夜。他們從不缺食物,萬物自有預備,他們不帶口糧,不種五谷,也不參與收割。漫步於澳洲熾熱的土地上,宇宙都會賜給他們豐富的食物,從來沒讓他們失望過。一條蛇出現在路途時,很顯然,它的目的是為他們。
三、心靈感應
每天在路途上,大伙常保持靜默,那天晨禱之後,有個年輕男子在當天自願執行一項特別任務,路上行走幾個鐘頭後,部族長老突然停下腳步,跪在地上,雙臂伸向前方,緩緩擺動,後來才知道長老用心靈感應與那位年輕人交通,原來他要求長老准許他切掉他所殺的袋鼠的尾巴,因尾巴是袋鼠身上最重要的部位,而那人身體不舒服沒有力氣把整只袋鼠扛回來,不久在藥師與女醫師指示調制草藥中,年輕人把切掉尾巴的巨大袋鼠帶回營地。
四、幾點省思
已進入21世紀高度開發文明世界的我們,曾幾何時我們有許久沒有好好看看湛藍的天空,領略瞬息變幻的浮雲和那蓊郁蒼綠的青山綠水,或徜徉在那一抹燦爛的霞光、夕照之下。每天心中勞苦愁煩仍是如何對付通貨膨脹,如何投資房地產,如何為退休存些錢,除了工作還是工作。我們已逐漸失去上帝所賜的天賦本能。
在澳洲古老曠野裡,有生命最美的組合,自然與人是何等和諧平衡地互動著,那裡沒有人的妒嫉紛爭,沒有人為權益的你爭我奪,沒有人為得到好處的處心積慮,只有那一片奇妙、純潔、天真、充滿愛心的人身上所散發的摯誠與美善。
心靈感應才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溝通方式,每一個都是赤露敞開,一舉手、一投足、一個眼神、一個會意的微笑,都能傳達內心最真摯的情意,不必隱藏、不必包裝,但願學會清潔自己、透亮自己、也愛惜自己。
第一章 來自文明的貴客
照理說,事前應該有某種警訊的,但我卻絲毫沒有感覺到。事情已經在進展中,那群掠奪者坐在好幾裡外,等待他們的獵物。我在一個鐘頭前打開了行囊,明天將會被帖上“無人領取”的標簽,存放在貯藏室,月復一月。我將成為又一個在國外失蹤的美國人。
那是個悶熱的十月早晨。我站在澳洲一家五星級旅館門口,望著門前的車道,等候一個素未謀面的信差,非但沒有一絲警覺,反而感到無比欣慰,我是那麼開心,那麼興奮,那麼充滿成就感和自信。心底裡我有一個預感:“今天會是美好的一天。”
一輛敞篷吉普車駛進環狀的入口。我還記得,聽見輪胎碾過滾燙的柏油發出嘶嘶的聲音。一簇璀璨的水花,灑過車道旁艷紅天花菜的葉子,噴到生銹的車身上。吉普車停了下來,司機---三十歲的原住民---朝我這邊望了望。“上車吧!”他那只黝黑的手招了招。他來接一個金發碧眼的美國人;我在等待人家來接我,去參加原住民部落的一場聚會。那位穿制服的澳洲門房流露出很不以為然的表情。在他那雙銳利的藍眼珠注視下,我和司機心照不宣,我們就是對方要找的人。
在我蹬著高跟鞋,掙扎著鑽進那輛全地形的車子之前,我就已經感覺到,我穿得太正式了。坐在我右邊的年輕司機,只穿著短褲、髒兮兮的白T恤和網球鞋,沒穿襪子。我原以為,他們安排交通工具接我去會場時,派的是正規的車子,也許是一部荷登牌轎車,那是澳洲汽車制造業引以為傲的產品。我做夢也沒想到,他竟然開著一輛敞篷車來接我。唉,我寧可穿得過分正式,也不願穿得太隨便去參加這場聚會----他們頒獎給我的典禮。
我向司機說明自己的身份。他只點點頭,看來他早就知道我是誰。我們的車子駛過門房時,他朝我們皺皺眉。我們行駛在這座濱海城市的街道上,經過一排排前面有游廊的房屋、一間間牛乳點心店、一座座寸草不生的水泥公園。車子繞過一處園環,那兒是六條馬路的交匯點,我緊緊抓住車門的把手。車子駛出城後,換了個方向,太陽掉在我們身後。我身上那件新買的桃紅色套裝和搭配的絲質襯衫,已經熱得讓人渾身不舒服。我原以為,會場是在城市的另一邊,,但我猜錯了。車子駛上和海岸平行的高速公路。會場顯然設在城外,比我想象中還要遠。我脫掉外套,心中責怪自己,為什麼事先不詢問清楚。幸好我的小皮包裡還有一把梳子,而我那頭及肩的漂白發絲,也束攏成一根時髦的發辮。
踏上神奇之旅
從接到最初的那通電話開始,我就一直充滿好奇,雖然接到電話的那一刻,我並不真正感到驚訝。畢竟,我曾接受過其它民間團體的褒獎,而目前進行的計劃也稱不上成績斐然;我幫助那些居住在城市、公開表示厭世的混血原住民成年人,找到人生的目標,建立經濟基礎---這項成就遲早一定會受到肯定。我感到驚訝的是,發出邀請的部落居住在兩千哩外,澳洲大陸另一邊的海岸,而我對任何一個原住民部族,所知都很有限,除了偶爾在閒談中聽到別人提到他們。我不清楚,他們究竟是組織嚴密的部族,抑或像美洲原住民,普遍存在著極大的差異,包括語言。
我真正感到好奇的是,我會得到什麼獎品?另一塊雕刻的木質獎牌,讓我寄回堪薩斯城的老家,存放在貯藏室,還是簡簡單單一束鮮花?不,希望不是鮮花,在華氏一百度的這種天氣,把鮮花帶上回程的飛機太麻煩了。司機一如原先約定的,准時在中午十二點抵達。因此我曉得,當然,我是去赴一個午餐之約。我感到好奇,一個原住民評議會究竟會招待我吃什麼?但願不會是通常由飯店承辦的澳洲酒席。也許是自助便餐,那我就第一次有機會品嘗原住民的菜肴了。我希望看到一張擺滿彩色瓦鍋的桌子。
這會是一椿美妙奇特的經驗;我期待著這值得記憶的一天。我隨身攜帶的小皮包,是為今天的盛會而買的,裡面裝著一架三十五厘米攝影機和一台小型錄音機。他們沒有提到麥克風和聚光燈,也沒提到要我發表一場演說,但我還是准備了。我最大的好處之一,就是未雨綢缪。畢竟,我今年已經五十歲,這輩子已經嘗到夠多的困窘和失望,凡事不得不給自己留下後路。我的朋友總是贊歎,我是那麼的自足自給。“她錦囊裡總是有第二條妙計!”我聽見他們這麼說。
一列公路火車(這個澳洲名詞,指的是一群卡車,每輛拖著好幾輛龐大的拖車,以車隊的形式行使公路上),和我們擦身而過,朝相反方向行進。它們從迷朦的熱浪中竄出,奔駛在柏油路中央。司機猛然轉動方向盤,我從回憶中驚醒過來。車子離開公路,駛下一條顛簸不平的泥巴路,一連好幾哩,不斷揚起霧一般的紅色塵埃。路上兩條深深的轍跡忽然消失了,我發覺前面已經沒有路。車子蜿蜒穿梭樹葉間,跳躍過鋸齒狀的沙地。好幾次,我想跟司機聊聊天,但這輛敞篷吉普的咆哮和車子底盤的震蕩,加上我的身體忽上忽下的顛簸,使聊天變成不可能。我必須緊緊阖起上颚和下颚,免得讓牙齒咬到舌頭。顯然,司機也沒興趣打開話匣子。
我的頭顱顛蕩著,感覺上我的身體就好象小孩子玩的布娃娃。我愈來愈覺得燥熱。我的玻璃絲襪仿佛在我的腳上融化,但我不敢把鞋子脫掉,擔心它會彈出車外,掉進我們周遭一望無際的紅褐色平野中。我不相信,這位沉默的司機會停下車來。每次我的太陽眼鏡變成迷朦一片時,我就用裙擺擦一擦。我的胳臂只要動一動,汗水就像決堤的河水般傾瀉了出來。我感覺到我臉上的妝在融化,想象中,我兩頰塗著的胭脂,宛如一條條紅色的水流,流淌下我的脖子。在頒獎典禮舉行之前他們得給我二十分鐘補妝。這點我一定要堅持!
我看看表;進入沙漠已經兩個鐘頭。記憶中,這是多年來我最感到燥熱和不舒服的一次。司機一直保持沉默,除了偶爾哼個一兩聲外。我忽然想起:他還沒自我介紹。說不定我誤上了賊車!這種念頭實在太傻了。我下不了車,而他對我這個乘客顯然很放心。
擺脫文明的牽絆
四個鐘頭之後,車子駛到一幢波狀洋鐵皮搭蓋的建築物前。屋外有一小堆悶燒的火,兩個原住民婦人看見我們走過來,就站起身。她們都是中年婦人,個子矮小,衣衫單薄,臉上堆滿溫馨的笑容。其中一位戴著束發帶,使她那頭濃密卷曲的發絲四下流竄出來。兩位婦人身材都顯得苗條、結實,有如滿月的圓臉上,閃爍著明亮的褐色眼睛。我跨下吉普車時,司機說:“順便一提,我是這兒唯一會說英文的人。我充當你的翻譯,也當你的朋友。”“這下可好了!”我心裡想。“我花了七百塊錢,買飛機票、住旅館,還連英文都不會講,更不用提鑒賞流行的服飾了。”
既來之則安之,我還是試著跟他們打成一片吧,但內心深處我知道我辦不到。
那兩個婦人操著粗糙的異國口音,聽起來不像說著完整的句子,而像一個一個單字。我的翻譯轉身向我解釋,參加聚會之前,得先淨身。我不懂他的意思。沒錯,我身上沾著好幾層灰塵,一路坐車前來,滿身熱烘烘,但這似乎不是他所指的。他遞給我一塊布,我攤開一看,發現那好像是一塊用來包裹身子的破布。他告訴我,我必須脫掉身上的衣服,把那塊布穿上。“什麼?”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是開玩笑的吧?”他板著臉,重復一次指令。
我望望四周,想找個地方換衣服,但找不到。我還能怎麼辦?一路千辛萬苦來到這兒,打退堂鼓也未免太晚。那個年輕的翻譯走開去了。“哦,管它的!換了衣服也好,涼快些。”我心裡想。於是,我盡可能小心翼翼地脫下身上的那套新衣裳,整整齊齊疊成一堆,然後換上當地的服裝。我把隨身的東西堆在旁邊一塊大圓石上,而不過數分鐘之前,那塊石頭還被充當為凳子,給侍女們坐。我身上圍著那塊樸素無華的破布,感到渾身不對勁,後悔花錢買那套“讓人眼睛一亮”的新衣裳。
年輕的翻譯又走回來。他也換了衣服。他站在我面前,幾乎一絲不掛,只圍著一塊布,就像穿游泳褲般,和火堆旁的婦人一樣打著赤腳。他發出進一步的指令,要我脫掉身上每一件東西:鞋子、絲襪、內衣和多有珠寶,連發夾也不得留下。我的好奇心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恐懼,但我還是順著他的指示去做。
我記得我把珠寶塞進鞋尖裡頭。我也做了一些婦女很自然會做的事,這是出於本能,不是後天學來的---我把內衣藏在衣服堆裡。
他們把嫩綠的柴枝加進悶燒的煤堆中,一簇灰色的濃煙升起。頭上綁著束發帶的婦人拿著一件東西,看起來像是一只大黑鷹的翅膀。她把它張開來,形成一柄扇子,在我面前從頭到腳扇著。煙霧缭繞,使我直嗆。接著,她伸出食指,在空中畫了個圓圈,我懂得這是“轉身”的意思。同樣的熏煙儀式在我身後重復一遍。然後我遵循指示,跨過火堆,穿過煙霧。
最後,她告訴我,我已經淨過身子了,可獲准進入那間用洋鐵皮搭蓋的小屋。一個膚色深褐的男人護送我走到門口。這時,我看見剛才的婦人撿起我那堆隨身物品,舉到火堆上。她瞅著我,笑了笑,當我們的視線交集時,她松開了手,讓那堆寶貝掉下。我擁有的東西全都送進火中!然後她向我做了個手勢,要我跨過火堆,穿過煙霧。
那一刻,我的心涼了半截;我深深歎了口氣。我不曉得為什麼我沒有提出抗議,也沒立刻過去搶救我的東西。我沒這麼做。那位婦人臉上的表情顯示,她這樣做並非出於惡意,只不過想以這種方式,對一個陌生人表達一種獨特的好客之道。“她沒見過世面,”我心裡想。“她不懂得信用卡和證件這些東西。”幸好我把飛機票留在旅館。我在旅館也留下其它衣服,到時候,我只有硬著頭皮,穿著現在這身衣服走過旅館大廳。我記得我對自己說:“喂,瑪洛,你這個人挺有彈性的,何必為這檔子事傷神呢?”不過我心裡確實已經盤算好,稍待一會,我用從灰燼中把我的一枚戒指挖取回來。但願我們坐吉普車回城裡時,事與願達。
只有在回顧時我才了解,剝除身上珍貴的(而我認為必須的)珠寶,本身就具有象征的意義。我當時並不明了,對這些人來說,真正的時間,和風靡全世界的鑲鑽金表上所顯示的時刻毫無關系。
很久以後,我才會了解,擺脫物欲和某些信念的牽絆,在我尋求人類“生存”意義的過程中,早已注定是極為必要的一步。
第二章 投下假票
我們進入那間三面有牆,屋頂有遮蓋的小屋。我們從敞開的那面進去。這間房子沒有真正的門,也不需要窗。它的興建,純粹為了遮蔽太陽,也許做為羊群棲息的地方。屋內,一堆石頭圍繞著另一堆火,使空氣更加酷熱。房子裡看不到人類生活的任何必需品:沒有椅子、沒有地板、沒有扇子、沒有電。整間屋子是用波狀洋鐵皮搭蓋而成,顫顫巍巍的,靠幾根腐朽老舊的木頭勉強支撐著。
很快的,我那雙在烈日下暴曬了四個鐘頭的眼睛,就適應屋內比較暗的陰影和煙霧。一群原住民成年人聚在沙地上,或站或坐。男人們頭上扎著五顏六色,花樣繁復的束發帶,上臂和腳踝都戴著羽毛。他們和那位司機一樣,身上圍著一小塊布。司機身上沒有塗抹顏料,但其它人的臉龐和手腳都畫有各種圖案。他們利用白色顏料畫上斑點、條文和繁復的圖案。蜥蜴的圖形妝點著他們的胳膊,而蛇、袋鼠和鳥兒則出現在他們的大腿和背脊上。
婦女卻沒有那麼愛打扮。她們身高約莫和我相等---五尺六寸。大多數都上了年紀,但那一身肌膚卻宛如巧克力奶油,看起來既柔軟又健康。我發現沒有人留長發;大部分都是卷發,剪得很短,幾乎顯露出頭皮。頭發比較長得就用一條狹長得帶子,交叉綁在頭上,把發絲緊緊束住。門邊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太太,脖子和腳踝上都有手繪的花圈,技巧相當高超,每朵花中央都畫有細致的葉子和雄蕊。所有婦女或是穿著兩件式的衣服,或像我一樣,身上圍著小塊布。我沒看到嬰兒和小孩,只看見一個少年男孩。
我的目光被屋中衣飾最華麗的人吸引住了。他是個男的,滿頭黑發已經出現白斑。修剪整齊的胡子,稱顯出他一連的堅毅和威嚴。他頭上戴著鹦鹉羽毛做成的頭飾,光輝璀璨,十分引人矚目。他的胳膊和腳踝也戴著羽毛,腰間纏繞著一些東西,胸前掛著一塊精工打造的圓形甲胄,是石頭和種子做成的。幾位婦人也有相似的裝飾,體積小些,當作項鏈來戴。
他笑了笑,向我伸出兩只手。我瞅著他那雙文弱的黑眼睛,心中感到無比的寧靜和安全。我想,他那張臉龐是我一生所見最和善的。
然而,我的情感卻游移在兩極之間。那些五顏六色的臉孔,那些站在背後、手握剃刀般銳利長矛的男子,在加深我的恐懼。可是,每個人臉上的表情又是那麼的愉悅,整個氣氛所散發的,似乎是一種芬芳的、滋補的溫情和友誼。我批判自己的愚蠢無知,在兩極之間找到情感的平衡點。眼前的一切,和我當初期待的截然不同。甚至在夢裡,我也無法設想這樣一個場面:緊張駭人的氣氛中,出現那麼多看來挺和善的人。如果我的照相機沒被屋外那堆火燒毀,我現在會拍一些精彩的照片,將來貼在相片簿裡,或者制成幻燈片,讓親戚朋友看得目眩神迷。我得思緒轉到那堆火上,還有什麼東西被燒掉?一想到這,我忍不住打個寒噤:我的國際駕駛執照、桔黃色的澳洲紙幣、我荷包夾層裡藏了多年的一張百元大鈔(它的歷史,上溯到我年輕時在電話公司工作的那段日子)、我最喜歡的一支芬芳的唇膏(在這個國家買不到的)、我的鑲鑽手表、諾拉姑媽在我十八歲生日時送我的一枚戒指,全都付諸一炬。
我的焦慮被打斷了。充當翻譯的司機把我介紹給部落的人。司機名叫烏達。他的發音,是把“烏”拖的長長的,聽起來幾乎像“嗚--”,然後突然來個“達”。
這群原住民管那位眼神迷人、態度親切的男人叫“部族長老”。他並不是部族中年紀最長的男人,身份倒像我們心目中的酋長。
神秘的測試
一位婦人開始敲擊手上的棍子,發出喀答喀答的響聲,不久,其它婦人紛紛加入。手持長矛的男人開始將矛柄碰撞沙地,其它男人則在一旁拍手。屋內所有人開始唱歌、吟詩。有人向我打手勢,邀請我坐在沙子鋪成的地板上。這群人正在舉行“科洛波裡”(節慶)。一首歌唱完,另一首跟著開始。這之前我沒注意到,有些人腳踝上戴著用很大的豆莢做成的镯子,但現在它們都成為大家矚目的焦點---隨著舞步,莢裡的干兜子嘎嘎做響,頗有節奏。跳舞的原本只有一個婦人,接著就有一群舞者加入。男人們時而單獨起舞,時而讓婦女們加入。他們正和我分享他們的歷史。
音樂的節奏終於緩慢下來,舞步也愈來愈慢,然後所有動作都停止,只剩下一個非常平穩的節拍,似乎和我的脈搏同起同落。屋裡的人全都安靜了下來,一動不動。他們望著首領。他站起來,我覺得我們是老朋友,當然事實不是這樣。我想,他那副神態讓我感到自在和被接受。
長老從腰間解下用鴨嘴獸的皮做的一個長筒,朝向天空搖了搖。他打開筒子的一端,把裡頭的東西倒在地面上。石頭、骨頭、牙齒、羽毛和圓形的小皮圈,跌落一地,散布在我四周。族中一些人出來幫忙,在每樣東西降落的地方作個記號。他們用腳趾在泥地上做記號,和用手指同樣熟練。然後他們把那些東西裝回筒子。長老說了一些話,把筒子遞給我。我想起賭城拉斯維加斯的那一套,便把筒子舉到空中,搖了搖,然後如法炮制,打開了筒子的一端,倒出裡頭的東西,堆每樣東西應該降落在哪個地方,卻毫無概念。兩個人趴到地上,用另一個人的腳測量我那些東西的降落地點,和長老那些東西降落地點的距離。有幾個人就評論了一番,但烏達並沒有告訴我,他們到底說什麼。
那天下午,我們還做了其它一些測驗。其中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用果子做的測驗。那種果子皮很厚,像香蕉,但模樣卻像梨。他們把這個翠綠果實遞給我,要我拿著,祝福它。這是什麼意思?我一頭霧水,只好在心裡隨便說:“主啊,請賜福給這個食物。”然後把它交還給長老。他拿出刀子,切掉頂端,開始削它的皮,但削出來的皮卻不像香蕉皮那樣跌落,反而卷成一圈。每次出現這種現象,眾人的臉孔就朝向我。讓那麼多雙黑眼珠瞪著,我感到渾身不對勁。異口同聲,仿佛排練過似的,他們叫出一聲:“啊。”每次長老把果皮拉直,他們就啊一聲。我不曉得那一聲“啊”是好兆頭還是壞兆頭,但我知道,削出來的果皮通常不會卷起來的,不管這些測驗的目的是什麼,我算是及格了。
一個年輕的婦人端著滿滿一盤的石頭,向我走過來。與其說是盤子,不如說是一塊紙板,但上面堆著的石頭太高了,我看不清楚容器。烏達看了看我,表情十分嚴肅,然後說:“挑選一顆石頭吧!好好選擇,它具有拯救你生命的力量。”
我一聽,渾身登時起了疙瘩,盡管由於天熱的關系,我的四肢正淌著汗。我感到滿肚子疑惑,胃部的肌肉仿佛打了個結:“那是什麼意思?具有拯救我生命的力量!”
我瞧了瞧那堆石頭,看起來全都一樣,其中沒有一顆是特別起眼的。它們只不過是灰紅色的小圓石,大小約莫等於美金五分或二角五分硬幣。但願其中有一顆會發光,讓人眼睛一亮,當然這只是空想。我只好裝模作樣一番:我全神貫注,仿佛在用心觀察這些石頭,然後從頂端選擇一顆,得意地舉起來。圍繞著我的一張張臉孔登時綻露出笑容來,表示贊許。內心裡我默默歡呼:“我押中了寶!”
但我怎麼處置這顆石頭呢?總不能隨手扔在地上,那會冒犯他們的。這顆石頭縱使對我毫無意義,對他們卻似乎是挺重要的呀!我現在穿的衣服都是沒有口袋,因此,我只好把石頭塞進乳溝,那是我所能想到的唯一可以存放東西的地方。我把石頭塞進這天然的口袋後,回頭就把它給忘了。
展開曠野徒步之旅
接著,他們把火熄滅,拆卸下工具,收拾僅有的一些財物,然後步行向沙漠。他們排列成一縱隊,開始他們的旅程;他們那幾乎赤裸的褐色軀干,閃爍在艷陽下。看來聚會已經結束,既沒有午宴,也沒有頒獎!烏達是最後離開的人,但他也揚長而去。在幾碼之外的地方, 他回頭對我說:“來啊!我們現在上路了。”
“我們上哪兒去?”我問。
“徒步游蕩。”
“你們游蕩到哪兒去?”
“穿越澳洲大陸。”
“了不起!這需要花多少時間?”
“大約是三次月圓吧。”
“你是說,要步行三個月啰?”
“對,三個月,或多或少。”
我深深歎了口氣。然後我向站在遠方的烏達宣布:“唔,聽起來滿有趣的,但你曉得,我不參加,今天不是我出門遠游的好時機。我有待盡的責任和義務,我有房租和水電要付。我事先沒有准備。出門遠足或露營之前,我得先花點時間作些安排。也許你不了解;我不是澳洲公民,我是美國人。我們不能就這樣跑去別人的國家,然後消失。你們的移民局官員會很生氣,而我的政府會派出直升機,搜尋我的下落。也許改天吧!事前給我充分准備,我會跟你們一塊走的,但今天不行。今天我是在不能跟你走。不行,今天不是好時機。”
烏達笑了笑。“一切已經安排就緒。整個部落,只要有一個人投票反對,今天就走不成了。你通過測驗,被我們接受了。這種至高無上的榮譽,我一時也解說不清楚。你必須親身體驗這種經驗。這將是你這一生所做的最重要的事。你生下來,就是為了做這件事。天公眷顧你;這是你獲得的訊息。我不能再多說了。”
“來吧,跟隨我們吧!”他轉身走開。
進入未知的世界
我兀自站著,呆呆地了望眼前這一片澳洲沙漠。它是那麼遼闊、荒涼,可又那麼美麗,就像“永備牌”電池,無窮無盡,源源不絕。吉普車就停在那兒,發動引擎的鑰匙沒有被取走,但我們是從哪一條路來的?一連好幾個小時看不見路,只有無休無止的顛簸和轉彎。我沒有鞋子、沒有水、沒有食物。在沙漠中,每年這個時候的氣溫高達華氏一百到一百三十度。他們投票接受我,我感到很欣慰,但我的那一票呢?看來,決定我的命運的人不是我自己。
我不想去。他們要我把命運交到他們手裡,這些人我剛認識,連語言都不通。若是我丟掉了工作,那該怎麼辦?這很糟糕;我的未來已經岌岌可危,不能從任何一家公司領取到退休支票。這簡直是發瘋嘛!當然,我不能去!
我心裡想:“我敢說這是雙重花招。首先,他們在這間小屋裡玩些花樣,然後他們走出去屋子,到沙漠中再玩一些花樣。他們走不遠的;他們沒有食物。對我來說,最糟的事莫過於在沙漠中度過一夜。”我心裡又想:“不,他們只消看我一眼,就知道我不是露宿野外的人;我是洗泡沫澡的城市婦女!”我繼續想:“但是,如果一定要那麼做,我還可以跟他們在野外度過一夜!既然今晚的旅館住宿費我已經付了,我只需斬釘截鐵,告訴他們,明天旅館房間退租期限之前,他們一定要把我送回城裡。我可不想為了討好這些愚昧無知、沒受教育的家伙,多付一天旅館房租。”
在我目送下,這群人愈走愈遠,身形愈變愈小。我沒有時間沉溺在天秤座的人特有的患得患失、優柔寡斷之中。我愈站在那兒想應該怎麼辦,他們走得愈遠。到現在,我還清清楚楚記得那一刻我說的話,清楚得就像一件磨得非常光亮得木質鑲嵌飾品:“好吧!上帝,我知道你有一種非常奇特的幽默感,但這次你開的玩笑,我完全不懂。”
我的心情就像乒乓球似的,在恐懼、困惑、懷疑和震驚之間快速地游移。我開始移動腳步,追隨這些自稱為“真人部落”(RealPeople)的原住民。
我雙手沒被綁著,嘴巴也沒被箝住,但我卻覺得自己像個俘虜。我感到身不由己,被迫參加一趟徒步旅行,進入一個未知的世界。
第三章 天然的鞋襪
我只走了短短一段路,就感到腳上一陣刺痛,低頭一看,只見好幾根芒刺扎在我的皮膚上。我拔出那些銳利的荊棘,卻發現每前進一步,就有更多荊棘扎在我身上。我試著用一只腳向前跳躍,同時拔出另一只腳的芒刺。有些人回頭看我,在他們眼中,我的模樣一定挺滑稽。他們的微笑如今轉變成了張口大笑。烏達停了下來等我,他臉上的表情比較不那麼可惡。他說:“忘掉腳上的疼痛吧!我們扎營的時候,你再拔除那些芒刺。學會忍耐,把注意力轉移到別的地方,稍後我們會幫你整治那兩只腳。現在你只有忍耐。”
他那句“把注意力轉移到別的地方”,對我格外具有意義。尤其最近十五年來,身為針灸醫師,我照顧過好幾百個病痛的人。每每在病危的時候,病人得做出決定,要嘛服用藥物,讓他們喪失知覺,要嘛用針灸治療。在我推行的家庭診療教育計劃中,我用過那句話。我期望我的病人做到這一點,如今,別人也要求我這麼做。知易行難,但我還是設法辦到了。
走了一會,我們停下來歇歇腳,我發現腳上的芒刺大部分折斷了。傷口流著血,殘余的芒刺深深嵌進我的皮膚裡。我們步行在芒刺上。植物學家管它叫沙灘草,生長在沙地上,發展出一種卷曲的葉片,和切牛排的小刀一般銳利,以便在缺水的環境中生存。“草”這個字很容易引起誤解,這種芒刺和我所知的任何草,都不相同。它的葉片非常鋒利,更糟的是,葉片上的刺尖銳得像仙人掌刺。一旦被它刺中,就會在皮膚上留下紅腫、刺痛的傷口。幸好我還算是愛好戶外活動的人,喜歡把皮膚曬成淺淺的棕色,常常打赤腳,然而,我的腳掌還沒堅硬到可以承受眼前的折磨。盡管我努力把注意力轉移到別的地方,疼痛的感覺仍揮之不去,各種不同顏色的血,從鮮紅到深褐,出現在我的腳上。低頭看看我的腳,我不再能分辨,哪些是殘缺不全的趾甲油,哪些是我流的鮮血。最後,我的腳變的麻木了。
我們不聲不響,只管走著。感覺十分詭異,沒有一個人開腔。地面上的沙很暖,但並不燙腳。太陽很大,但並不酷熱。偶爾天公會大發慈悲,吹送來短短的一陣涼風。我眺望隊伍前方,天地之間似乎沒有明顯的界限。從任何方向望去,看到的都是這幅景象,就像一幅水彩畫,天空融進了沙地中。我那受過科學熏陶的心靈,忍不住想用一支指南針,來填補這一片空茫的天地。數千尺的高空有一堆雲,乍看之下,地平線上一顆孤零零的樹,模樣就像頂端有一個小圓點的英文字母“I”。我只聽見腳踩再地上發出的嘎扎聲,就好像兩片膠帶被一再分開來,又粘帖在一起。出沒在附近矮樹葉中的沙漠動物,偶爾打破這份單調。一只褐色的大鷹蓦然出現,盤旋著,朝我頭頂俯沖下來。我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他在檢測我步行的速度。這只老鷹並沒有撲向其它任何人。但我的長相畢竟和其它人不同,因此我了解,為什麼他也許覺得有必要仔細瞧我幾眼。
毫無預警的,整個隊伍停止前進,轉了個彎。我感到驚訝;我沒聽見任何人指示我們改變方向。每個人似乎都預感到這點,除了我。我想,也許他們走熟了這條路,可是,很顯然,我們步行在這一片沙地和荊棘中,並沒有遵循任何路徑呀。我們是在沙漠中游蕩。
我的腦袋陷入一團紛亂的思緒中。在一片寂靜裡,我比較容易梳理那東奔西竄的思緒。
夢一般的旅程
這一切是真實的嗎?也許只是一場夢。他們說要徒步穿越澳洲大陸。那不可能的!步行好幾個月!那也不合情理。他們聽見我呼救的聲音。那是什麼意思呢?這是我生下來注定要做的事!開什麼玩笑。我一生最大的志願可不是受苦受難,也不是到澳洲內陸探險。我也擔心,我的失蹤會讓我的孩子們,尤其是我女兒,感到焦慮,我們母女感情很好。我也想念我的房東,她是個雍容華貴的老太太。我如果沒准時交租,她會代我向房子主人說情。上個禮拜,我才租了一架電視機和一架錄像影機。租來的東西被收回去,會是個慘痛的經驗!
那時,我並不相信,我們這次出門會超過一天。眼前畢竟沒有任何東西可吃可喝。
我哈哈大笑,想到了私底下常開的一個玩笑。我說過多少回,我好想贏得一次全部免費的異國之旅!現在夢想實現了。旅途上的必須品都替我准備好,我連一支牙刷喝和一套換洗的衣服都不必准備。這不是我真的想從事的旅行,但確實是我一再當著玩笑講的。
天色逐漸沉黯下來。我那兩只腳的底部和兩側布滿傷痕,那些切口、凝血和腫起來的疔疱使我的腳看起來丑陋、麻木、污穢。我的腿變得僵硬,肩膀感到又燙又痛,臉龐和胳膊曬紅了,疼痛不堪。那天我們約莫走了三個小時,我所能忍耐的限度,早就超過了。有時我覺得,若不立刻坐下來,我整個人會垮掉。就在這關頭,總會發生一些事情,轉移我的注意力。有時老鷹會出現在我頭頂上發出陰森可怖的尖叫聲。有時某個人會走到我身邊,脖子或腰間用繩子綁著一只形狀奇特、非陶制品的容器;他會打開這個容器,倒水給我喝。奇跡似的,我一分心,就覺得整個人又恢復了元氣,又能振翼高飛,乘風前進。終於到了停下腳步准備過夜的時候。
大伙兒立刻忙碌起來。他們生了一堆火,不用火柴,用的是我在“女童軍野外訓練手冊”上看過的一種方法。我從不曾試用一根棍子,在槽溝中摩擦取火,我們的女童軍隊長也辦不到。她們頂多只能生出一小朵火焰,用嘴去吹,結果往往把它給吹滅了。這群澳洲原住民卻是鑽木取火的行家。有些人揀拾柴薪,有些人采集草木。其中兩個男子整個下午合力挑著一副重擔。他們把一塊沒染色的布懸掛在兩根長矛上,做成一個囊袋,裡面裝著一些東西,鼓鼓的,看起來就像很大塊的大理石。現在他們卸下了擔子,取出幾件東西。
一位年紀非常大的婦人朝我走來。她看起來和我祖母一樣老---約莫九十幾歲,頭發雪似的白,滿臉皺紋顯得非常柔和。她的身體看來結實、動作靈活,但她的兩只腳又干又硬,簡直跟動物的蹄沒什麼兩樣。她就是早些時我看到的那位脖子戴著畫工精細的項鏈、腳踝系著裝飾品的老太太。現在,她解下綁在腰間的蛇皮小袋,往掌心裡,倒出一種看似變色的凡士林軟膏的東西。他們告訴我,那是一種葉油混合劑。她指指我的腳;我點點頭,表示接受她的幫助。她在我面前坐下來,抬起我的腳,安放到她的膝蓋上,一邊在我腫起的傷口揉抹著藥膏,一邊唱著歌。調子親切溫柔。幾乎就像母親給孩子唱的搖籃曲。我問烏達歌詞的意思。
“她向你的腳道歉。她告訴你的兩只腳,你多麼的感激它們。她也說,這裡每個人都多麼的感激你的腳;她請求你的腳,早日康復。她發出特別的聲音,治療你的傷口。她也發出一種能夠吸出你傷口膿汁的聲音。她祈求,你的腳變得又粗又壯。”
說真的,我腳上那灼熱、刺痛的傷口開始緩和下來,我漸漸松了口氣。
我坐在那兒,雙腳擱在老太太祖母般溫暖的膝頭上,心中卻開始質疑今天這番經歷的真實性。它是怎麼發生的?它從哪裡開始的?
第四章 就位、預備、起跑
一切從美國堪撒斯城開始。那天早晨的記憶,永遠銘刻在我心靈中。一連好幾天不見蹤影的太陽,終於大發慈悲,露出臉來了。我一早趕去辦公室,為具有特殊需要的病人作些准備。接待員兩個小時後才會上班,而我一向珍惜這段安靜的准備時間。
就在我把鑰匙賽進門外的匙孔時,我聽見電話鈴響了。是急病求診的病人嗎?誰會一大早辦公室還沒開門時打電話來呢?我沖進裡面的辦公室,一手抓起電話,一手摸索著電燈的開關。
電話那頭傳來一位男士興奮的聲調。他是澳洲人,我在加州舉行的一場醫師會議上認識的。現在,他從澳洲打電話來。
“你好。想不想來澳洲工作幾年?”
我一時呆住了,電話筒險些掉落在地上。
“你在聽嗎?”打電話的人問道。
“在聽啊!”我結結巴巴應道。“告訴我,這到底怎麼回事。”
“我對你推行的那套獨特的預防醫學教育計劃,印象非常深刻,常常跟這兒的同僚提到你。他們要我給你打個電話。我們希望你能試一試。申請五年期的簽證,前來澳洲。你可以編寫訓練教材,同時在我們社會化的保健體系中任教。如果我們能推行你那套計劃,那就太好了,但不管成果如何,至少你可以獲得一次機會,在美國以外的國家住上幾年。
要我離開我目前的湖濱住宅、放棄穩定的醫師業務、丟開情同朋友的老病人,這不啻侵犯我的安樂窩,所造成的不適,就像一根指甲插進厚木板那樣。沒錯,我對社會化醫療一向感到非常好奇,在那樣的制度中,你把利潤從保健體系中剔除,各科互相合作,正統醫學和自然療法之間,並不存在任何鴻溝。在澳洲,我會找到真正獻身於保健醫療或其它工作的同僚嗎?我會發現自己卷入一種新形式的、爾虞我詐的斗爭,就像美國醫療界所發生的那樣嗎?
最引起我興趣的是澳洲本身。從我記憶所及的童年開始,我一只受它吸引,尋找每一本有關這個“地球下端國家”的書籍來閱讀。讓我失望的是,這類書籍很少。每次逛動物園,我總是先尋找袋鼠,運氣好時,偶爾會看見無尾熊。在某種神秘的、隱晦的層次上,這是一種追尋,一種我這輩子夢想實現的追尋。我覺得我是個充滿自信、受過良好教育的女性,具有獨立謀生的能力,打我有記憶開始,心靈中就存在著一種渴望,時時牽動我的心,催促我去探訪地球底部的這個國家。
“好好考慮一下吧!”電話那頭,那位澳洲人勸我說、“我兩個星期內再給你打個電話。”
無後顧之憂
談到時機,僅僅兩個星期之前,我女兒和她未婚夫決定了結婚的日期。這意味,成年以後我第一次可以自由選擇居住的地方,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我兒子和女兒對我的抉擇,會如往常一樣全力支持。自從我和丈夫離婚後,他們和我的關系就變得像要好的朋友般,而不太像母子和母女。如今他們已經成年,能夠自立了,而我的願望正在實現中。
六個星期後,女兒婚禮完成,我的診所也轉讓給了別人,女兒和一位好朋友送我到機場。感覺很奇異。多年來第一次,我沒有汽車,沒有家,沒有鑰匙;連我行李用的也是暗碼鎖。我處理掉了所有財物,除了幾件存放在貯藏室的東西。至於傳家寶,則交由我姐妹佩芝妥為保管。我的朋友珍娜交給我一本書,然後我們擁抱道別。我女兒凱麗拍了最後一張照片,然後我走下鋪著紅地毯的活動梯,邁向地球下端的大陸之旅。那時,我沒料到,等待著我的那些經驗和教訓,會是那麼重大。我母親常跟我說:“做出明智的選擇,因為你所要求的很可能就是你所得到的。”雖然她已經過世好幾年了,直到上飛機那天,我才真正開始了解她生前常常掛在嘴邊的這句話。
從美國中西部到澳洲,是一段非常漫長的飛行。對旅客來說,幸運的是,連巨型噴射機也偶爾需要停下來加油,因此,趁著飛機在夏威夷和斐濟補給時,我們有機會呼吸新鮮空氣。澳航的噴射客機非常寬敞,機上放映的是正在美國上映,評價很高的電影。盡管如此,我還是覺得這趟飛行長的累人。
澳洲的時間比美國早十七個小時。這段旅程,簡直就是飛行進入“明天”。一路上我提醒自己:毫無疑問,明天世界將會依舊完整無缺、運轉如常!在前面那塊廣大的陸地上,現在已經是明天了。難怪,古時候的水手穿過赤道和想象中“時間的起點”時,要熱烈慶祝一番。這種觀念,到現在還是耐人尋味的。
我們降落在澳洲的土地後,整架飛機和所有乘客都被噴灑藥劑,以防止污染物進入這個孤立的大陸。旅行社的人事先沒告訴我這點。飛機著地後,我們被要求留在座位上。兩名澳航地勤人員從駕駛艙走到機尾,拿著噴霧器,在我們頭頂上噴灑。我能了解澳洲人的想法,但是,把我的身體比成一只害蟲,總是讓人氣惱的。
好個歡迎儀式!
機場外的景色看起來和我的家鄉沒什麼兩樣。事實上,若不是因為汽車的行駛方向和我們相反,我會以為我還在美國呢。駕駛座是在車子的右邊。計程車司機幫我介紹一間兌換外幣的小店。我換到的澳洲鈔票,大到放不進我的美國皮夾,但看起來比我們那綠色的美鈔要華麗鮮艷得多,而我也發現,他們有精巧的兩分和二角硬幣。
奔赴澳洲懷抱
往後幾天,我發現,適應澳洲的生活一點也不困難。大城市全都在海岸,每個人都喜歡到沙灘,從事各種水上活動。這個國家的面積大約和美國相等,形狀也相似,但內陸卻是與外界隔絕得荒原。美國的多色沙漠和死谷,我並不陌生。然而,這些澳洲佬有時卻很難想象,美國的心髒地帶不但生產小麥,還種植著成排成排高大的黃金玉蜀黍。他們的內陸是那麼的不適合人類居住,以致“皇家飛行醫師隊”得全天候待命。飛行員甚至奉命攜帶汽油和汽車零件,救助受困的駕駛人:病患搭乘飛機,去接受治療;方圓數百裡之內,沒有一所醫院。連教育當局也特別為偏遠地區的學童,建立無線電教育制度。
我發現,澳洲的城市十分現代化,有希爾頓飯店、假日酒店、雷瑪達連鎖旅館、購物中心、名牌服飾店、快速的大眾捷運系統。食物和美國不同。在我看來,他們仍在學習模仿美國人最喜歡吃的一些玩意,但在澳洲我也吃到一流的馬鈴薯餡餅,媲美我在美國吃過的。吃飯時,他們不常供應開水,而且從來不用小冰塊。
我喜歡澳洲人,也喜歡他們特殊的用語:
Fair dinkum:意思是“好吧”或者指“真實的東西”
chook:母雞
chips:炸薯條
sheila:年輕的女孩
lolly:棒棒糖
sweets:餐後甜點
bush:鄉野
tinny:一罐啤酒
joey:袋鼠娃娃
biscuit:餅干
swag:鋪蓋或背包
walkabout:出門旅游一段日子
having a crook day:今天過的不好
tucker:食物
footpath:人行道
billibong:水潭
boot:汽車行李箱
bonnet:汽車引擎蓋
serviette:餐巾
奇怪的是,在商店,他們說“請”之前先說“謝謝”。店員都會這麼說:“一共是一塊錢,謝謝。”
啤酒是澳洲一大國寶。我從不喜歡喝啤酒,一次沒去品嘗澳洲人引以為傲的那些品牌。澳洲每一州都有一間釀酒廠,人們各有所好,有些人愛喝“佛斯特啤酒”,有些人喜歡“四X啤酒”,忠心耿耿,終生不渝。
澳洲人對不同國籍的人有特別的稱呼。他們管美國人叫“洋客”(yangks),管紐西蘭人叫“ ”(kiwi),管英國人叫“該死的家伙”(bloody poms)。有一位權威人士告訴我,pom這個字是指歐洲軍人帽上插著的紅色羽毛,但有人提出不同的見解,他說,POM原本是十九世紀被押解到澳洲的罪犯衣服上繡著的標志,意思是“陛下的囚徒”(Prisoner of His Majesty)。
澳洲人的種種特質中,我最欣賞的,莫過於他們講話時那種近似唱歌的音調。當然,他們告訴我,講英文帶有特殊腔調的人是我。我發現澳洲人非常友善,對陌生人很熱誠,也很殷勤。
奇妙的異國風情
抵達澳洲頭幾天,我試住過幾家旅館,每次我搬進,他們都遞給我一個裝著牛乳的小金屬罐。我注意到每一間客房都收到一罐牛乳。房間裡有一只電茶壺、茶袋和糖。看來澳洲佬喜歡喝加奶和糖的茶。我很快就發現,要一杯美國風味的咖啡,簡直連門都沒有。
我第一次住進一家汽車旅館時,年紀老邁的主人問我,要不要訂早餐。他遞給我一張手寫的菜單。我點了早餐。他又問我什麼時候吃,早餐會送到我房間。
第二天早上,我正在洗澡,聽見有人朝我房門走來,但沒進入,我等他敲門,卻聽到一種奇異的聲音,就像一扇門給砰然合上。我擦干身子時,開始聞到食物的味道。我瞧瞧四周,卻沒有看見食物,但我確實嗅到食物的味道。我想,那一定時從隔壁房間傳來的。
我大約花了一個小時准備當天的工作,然後重新收拾我的皮箱。我把皮箱放進租來的車子時,一個年輕人從人行道走過來。
“早安,早餐還可以嗎?”他問道。
我笑了笑。“這中間一定有誤會,我沒收到早餐呀!”
“有,你有收到,就在這兒,我親自送來的。”說著,他走到旅館房間外牆一個門柄旁,向上一拉。裡面是個小洞窟,放著一個精美的盤子,上面盛著炒蛋,已經冷得像橡皮。然後他又走進房間,打開櫥櫃得門,讓我看看裡面那盤冷炒蛋。我們都笑了起來。我嗅到了炒蛋的味道,卻找不到它。眼前還有更多的澳洲驚奇等著我呢!
澳洲人很友善,他們幫我找租住的房子時,表現得很殷勤。那間房子坐落在管理良好的一個郊區。社區裡得房屋全是在同一個時期建造得---全都是單層、白漆、屋前和兩側都加蓋門廊。當初興建時,門上並不裝鎖。衛浴設備是分開的,廁所在一個小隔間裡,浴缸和洗臉台在另一個房間。屋子裡沒有壁櫥,只有老式的活動衣櫃。我帶來的美國家電都派不上用場,因為電壓不同,而插頭的設計也不一樣,我只好去買新的吹風機和卷發鉗。
後院裡種滿奇異的花木。由於氣候溫暖,花兒全年開放。每到晚上,蟾蜍都出來享受樹葉的芬芳。他們繁殖的速度似乎很快,如今已經完全失控,變成了全國性的問題,必須加以捕殺,把他們的數目減少到社區居民能夠接受的程度。我的院子裡顯然是他們的避難所。
澳洲友人教我打草地保齡球。參加這種戶外運動的人,都穿白色的服裝。我曾經走過只賣白襯衫、白褲子、白裙子、白鞋、白襪,甚至白帽的店鋪。如今總算知道,為什麼有人專門賣這種奇特而種類稀少的商品。澳洲有人也帶我去看澳洲式足球賽,這種運動可真粗暴。我所見過的美式足球球員,全都穿著厚重的護墊,戴著頭盔,渾身包裹得密不透風,而這些家伙只穿著短褲和短袖襯衫,不戴護具。在海灘上,我看見有人戴著橡皮帽,底部在下颌扣住。他們告訴我,戴這種帽的人是救生員。這兒也有專門對付鲨魚的特別救生員。命喪鲨魚之口雖不是常發生的事,但也已經造成問題,使這種特殊訓練變得必要。
澳洲是全世界最平坦、最干旱的大陸。在瀕臨海岸的山脈阻隔下,大部分雨水都流入大海,使百分之九十的土地變成半干燥。從雪梨搭飛機到伯斯,兩千裡的航程中看不到一座城鎮。
為了推動所參與的保健計劃,我造訪過澳洲所有大城。在美國,我擁有一架特殊的顯微鏡,可以觀察完整的、未經過改變或分離的血液。觀察一滴完整的血,就可以鮮明地看到病人體內化學物質多層面的活動。我們把顯微鏡連接到攝影機的顯示幕。坐在醫師旁邊的病人,就可以看到他們的白血球、紅血球、細菌或背景中的脂肪。我會抽取樣本,讓病人看看他們的血液,然後請吸煙的人到外面抽根煙。幾分鐘後,我們抽取血液樣本,讓他們看看一根煙對他們身體究竟會造成多大影響。這套系統用來教育病人。促使他們對自己的健康負起責任,效果極佳。醫師在許多場合都用得上它,譬如向病人顯示,他們血液中所含的脂肪量,或者不良的免疫反應,然後告訴他們要怎樣做,才能改善健康。然而,在美國,保險公司並不負擔預防性醫療措施的費用,病人只好自掏腰包。我們希望,澳洲得制度會有比較大的彈性。我的任務包括技術示范、輸入和保管器材、撰寫教材,而最後負起訓練的全責。這是值得從事的工作。我在地球底端的這塊大陸,日子過得很充實。
撲朔迷離的遭遇
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我去科學博物館參觀。向導是一個身材高大、衣著華麗的婦人,對美國感到非常好奇。我們聊了起來,很快就成為好朋友。有一天,她提議我們一起吃午餐,地點是市中心一家古怪的茶室。這間店是以替客人算命作招攬的。我記得我坐在店裡,一面等著那位朋友,一面想,我一向准時,為什麼被我吸引、願意跟我做朋友的,偏偏都是那些永遠遲到的人?打烊的時間快到了,看來她是不會露面了。我彎下腰,撿起四十五分鐘前我放在地板上的皮包。
一個年輕人---身材高瘦、皮膚黝黑,從穿著便鞋的兩只腳到扎著布巾的頭,一身都是素白裝扮---朝我這張桌子走了過來。
“我現在有功夫替你看相了。”他不動聲色地說。
“哦,我是在等朋友,看來她今天來不了,我改天再來好了。”
“既來之,則安之。”他從那張雙人小圓桌對面拉出椅子來坐下,拿起我的手,掌心朝上,開始算命。但他不看我的手;兩只眼睛直盯著我的臉瞧。
“你會來到這兒---我說的是這個大陸,不是這間茶室---是因為命運的安排。這兒有個人,你為了你們之間共同的福址,同意和他見面。在你們兩人出生前,這項承諾就已經作出了。事實上,你們選擇在同一個時刻來到人間,一個出生在地球頂端,一個出生在這兒,地球底端的大陸。這個盟約,是建立在你們永恆的自我最高的層次上。你們同意,出生五十年之後,才尋找對方。現在時候到了。你們見面時,心靈會立刻起感應。我所能告訴你的,就只有這些。”
他站起身來,從仿佛通向廚房的門走出去。我一時目瞪口呆。他說的全是一派胡言,但是,他拿充滿權威的口氣,卻逼使我不得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那天晚上,事情變得更復雜。我那位朋友打電話來道歉,告訴我她爽約的原因。我告訴她發生的事。她聽了就很興奮,決定第二天去找那個算命的,請他也幫她算算前程。
她再打電話來時,滿心期待化成了懷疑。“那間茶室沒有男的看相師傅。”她告訴我。“他們每天都有不同的師傅來給客人算命,但全部都是女的。星期二是露絲,但她不看手相。她用撲克牌算命。你確定沒弄錯地方?”
我知道自己神經正常。我一向把算命當作純粹的消遣,但有一點我是確定的:那個年輕人並不是個幻影。管它的,反正澳洲佬本來就覺得我們老美怪怪的。而且,沒有人把算命當一回事,除了好玩,而澳洲充滿好玩的事情。
第五章 振翅高飛
澳洲只有一件事讓我不滿意。我發現,這塊土地的原住民---被稱為“土著”的那些皮膚黝黑的土人,到現在還遭受歧視。澳洲人對待他們,就像我們美國人對待自己的原住民。政府在內陸撥給他們居住的土地,是沒有利用價值的沙地,而北領那些地方,則布滿峭壁懸崖和灌木叢。唯一仍被視為他們土地的美好地區,卻又同時被指定為國家公園,逼使他們和游客分享。
在社交場合,我從沒見過澳洲原住民;在街上,也從沒看見原住民孩子和穿著制服的學童走在一起。星期天教堂舉行禮拜,也不見原住民參加,雖然我走訪過不同教派的教堂。我從沒見過任何原住民擔任雜貨店員、郵局員工、百貨公司售貨員。在我去過的政府機關,看不到一個原住民雇員。加油站沒有原住民工人,連鎖快餐店也沒有原住民侍應生。在城市可以看到他們,但都是在旅游中心表演。度假的人在澳洲人擁有的牧羊場和牧牛場看到他們,充當雜工,被稱作“菜鳥”。人們告訴我,牧場主人偶爾發現一群流浪的原住民偷殺他的一只羊時,不會提出告訴。土人只取用來充饑的東西,而且,坦白說,澳洲人也擔心他們報復,因為據說他們具有超自然的力量。
內心的煩惱
一天傍晚,我看見一群二十出頭的混血原住民青年,把汽油倒進罐子裡,在市中心邊走邊吸。很明顯的,那種氣體使他們迷醉。汽油是碳氫化合物和化學品混合成的。我知道,這種東西可能傷害骨髓、肝、腎、腎上腺、脊髓和整個中樞神經系統。然而,就像那晚在廣場上的其它人一樣,我袖手旁觀。我沒說一句話,也沒有出面阻止他們這種愚蠢的游戲。稍後我聽說,他們中的一個人,因鉛中毒和呼吸衰竭死了。我內心的傷痛,就像死了一個多年的老友。我去太平間,看看那具令人心酸的遺體。我一生從事的工作是預防疾病,而那一刻,我發現,文化的淪落和生活目標的喪失,在人類和死神的賭博中,必定發揮重大的作用。最讓我感到不安的是,我眼睜睜看著他們走上死路,卻沒有伸出一根手指,阻攔他們。
我詢問我新交的澳洲朋友喬夫;他擁有一架規模頗大的汽車經銷店,年紀和我差不多,未婚,長得很討女人喜歡,號稱是澳洲的勞勃瑞福。我們曾經約會幾次,於是,在一次交響樂演奏會後的燭光晚餐上,我問他,澳洲人知道原住民的景況嗎?難道沒有人出面,做點事情幫幫他們嗎?
他說:“是的,情況很悲慘,但我們無能為力。你不了解這些老土。他們很原始、野蠻,住在灌木叢林裡。我們曾試過教育他們,傳教士花了很多年,想改變他們的信仰。過去他們是食人族,到現在,他們還是不願意放棄傳統習俗和舊信仰。他們大多數選擇留在沙漠,過艱苦的生活。澳洲內陸是險惡的地方,但這些人是全世界最強悍的民族。那些想腳跨兩個文化的,很少成功。沒錯,他們是絕種中的民族。他們的人口在減少中,但那是他們自己造成的。他們是無可救藥的文盲,沒有野心,也沒有追求成功的欲望。經過兩百年,他們還是沒法子融入澳洲的社會。最糟的是,他們也不想。和他們做生意,他們並不值得信賴,毫不可靠,一點都沒有時間觀念。相信我,沒有任何法子能夠使他們振作。”
幾天過去了,我一直想著那個死去的年輕人。我開始跟醫療界的一位女士談到我內心的煩惱。這位女士和我一樣,也正在進行一項特別計劃。工作上,她必須跟年老的原住民打交到。她正在采集野生植物、草和花卉,進行科學上的研究,希望發現能幫助預防或治療疾病的藥物。這種知識的權威,就是住在 林的原住民。他們的長壽,以及比較低的老人病罹患率,是有目共睹的事實。她證實,在種族融合上,澳洲仍有一段長路要走,但她願意協助我,如果我想試試看,多一個人投身這種工作會帶來什麼改變---如果會有任何改變的話。
青年創業協助
我們邀請二十二位年輕的混血原住民開會,她把我介紹給大家。那天晚上,我談論政府的自由企業制度,特別提到一個專門為內城區窮困青年成立的“青年創業協會”。我們的目標,是尋找一個他們能生產的商品。我答應教導他們如何購買原料、組織員工、建立生產線、推銷產品、在商場和銀行界建立信用。他們很感興趣。
第二次會議,我們討論可能的計劃。我小時候,祖父母住在愛荷華州。我記得,祖母把窗推上,拿出一塊可以調整的小紗網,安設在窗台上,扯一扯,把它擴展到窗口的寬度,然後拉下玻璃窗。這一來,窗口有一尺的空間被紗網遮蓋。那時我們家住的房子,就像澳洲大部分老舊的郊區住宅,並沒有裝上紗窗。冷氣在一般住宅並不普通,因此,鄰居們舊干脆把窗打開,任由有翅膀的昆蟲飛進飛出。我們家沒有蚊蟲,但每天都得和會飛的蟑螂搏斗。我獨個兒睡一張床,醒來時經常發現枕頭上爬著幾只兩寸長、黑色、披著硬甲的昆蟲。我覺得,要阻止他們侵入,最好是用紗窗。
這些原住民青年同意,紗窗是打頭陣的好商品。我認為住在美國的一對夫妻,這方面可以提供協助。男的在一家大公司當設計工程師,女的是藝術家。如果我能在信中說明我所需要的,他們會幫我畫出一張藍圖。兩個星期後,藍圖就寄來了。我那位居住在愛荷華州的年老的姑媽諾拉,主動提供一筆資金,讓我們購買第一批原料,幫我們拉下基礎。我們需要一個工作場所,有牆的車庫很稀少,但無牆車庫卻多的是,因此我們就找了一間這樣的車庫,露天干起活來。
每一個原住民青年各盡所能,很自然的就融進了工作。我們有一位會計,另有一個人負責采購,還有一位把存貨清點工作做得精確無誤。每一個生產部門,我們都有一群專門人才;我們甚至還有幾位天生的銷售家。我站在一旁監督,看著這家公司的體制逐漸成形。顯然,不需我開導,他們就已經體認到,一家公司的成功,打掃和看門工友的貢獻,跟負責銷售的人一樣大。我們推動業務的方法,是先讓客戶免費使用我們的紗窗幾天。使用滿意,客戶才付款。通常,我們會接到整棟大樓的訂單。我也教導他們,應用美國人做生意的老方法,要求客戶向用過的人打聽我們產品的品質。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每天忙著工作、編寫訓練教材、旅行、教學和演講。晚上大部分時間則花在和原住民青年相聚。參加創業的那一群,人數並沒有減少。他們的銀行存款持續增加,我們為每一個人成立信托基金。
深入了解原住民
一個周末,我和喬夫約會。我向他解釋我們的計劃,同時告訴他,我是多麼願意幫助這些年輕人在經濟上獲得獨立。我說,也許他們不願意受雇,在別人的公司工作,可是,一旦他們積累了足夠的財富,沒有人能阻止他們收購一家公司。我想我是誇張了一點吧,對他們剛萌芽的自尊,我的貢獻並沒有那麼大。喬夫說:“恭喜你呀,美國婆子。”下回見面時,他給我帶來了幾本歷史書。坐在他家院子,俯瞰著全世界最美麗的海港,我花了一整個星期六下午閱讀這本書。
史書引述喬治.金恩牧師(Rev.George King)一九二三年十二月十六日在澳洲星期時報(Australian Sunday Times)發表的談話:“毫無疑問,在人類進化的等級上,澳洲土著位居底層。他們並未擁有可靠的傳統歷史,記載他們的生活、事跡和祖先。假若他們此時被逐出地球,他們不會留下一件藝術品,以紀念他們曾經在地球生存過。然而,在世界歷史的極早期,他們顯然就浪跡於澳洲的廣大平原上。”
下面這句話,引述自約翰.勃勒斯(John Burless),時間比較近,反映出一般澳洲人對原住民的態度:“我會給你一些東西,但你沒有任何東西是我需要的。”
以下摘錄自“澳洲與紐西蘭科學促進會”第十一屆大會發表的人種科學和人類學論文:
他們的嗅覺並不發達。
記憶力略微發達。
兒童欠缺堅強的意志力。
他們的個性傾向於不誠實和怯懦。
和較為高等的種族相比,他們對痛苦的反應比較不靈敏。
有些歷史書說,澳洲原住民少年要想成為男子漢,必須用一把粗鈍的石刀,從陰囊到尿道,將陰莖切開,不准使用麻醉劑,也不准露出痛苦的表情。成年儀式包括:族中一位聖潔的人揮動石頭,將少年一枚門牙敲脫;割下少年的包皮,當作餐點供給男性親戚分食;少年單獨一個人被遣送到沙漠,受盡驚嚇,滿身流血,以證明他能夠生存。歷史書也說,澳洲原住民嗜吃人肉,婦女有時殺自己的嬰兒來吃,細細品嘗肉質最鮮嫩的部分。書中有一個故事,談到兩個兄弟:弟弟為了一個女人刺傷哥哥,哥哥切掉生疽腐爛的腿,把弟弟的眼睛弄瞎,從此以後兄弟倆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哥哥裝上袋鼠腿做的義肢,手裡拿著一根長桿,引導瞎眼地弟弟。這類資訊令人毛骨悚然,但最讓人不解的,卻是政府新聞局出版的一本小冊子,上面提到原始的外科手術時說:值得慶幸的是,原住民承受痛苦的能力,超出一般人類所能忍受的程度。
參與我的計劃的原住民,可不是野蠻人。事實上,他們跟美國那些窮困的年輕人沒什麼兩樣。他們居住在孤立的角落,和整個社區隔絕;半數家庭靠領取政府救濟金過活。根據我的觀察,他們這輩子只能穿二手貨李維牌牛仔褲、喝喝未冷藏過的啤酒,也許每隔幾年,會有一個人混出名堂來。
下一個星期一我回到制造紗窗的工廠,發現那群原住民青年之間存在著一種真誠的、相互扶持的情感,和我在企業界所習見的完全不同。這種現象讓人耳目一新。
我向年輕的原住民員工探問他們的文化傳統。他們告訴我,部落文化早就喪失。少數幾位記得,祖父母曾經告訴他們,以前澳洲大陸只有土著居民時,他們族人是如何過活的。那時,原住民中有所謂的 ???水部落,還有一個部族叫艾穆人。但這些原住民青年也很坦白告訴我,他們不喜歡別人提起他們黝黑的膚色,也不願談論這種膚色所代表的不同。他們希望和膚色較淺的人結婚,這一來,有朝一日他們子女就能融進澳洲社會。
親赴邀約
不論以什麼標准衡量,我們的公司都十分成功,因此,順理成章的,有一天我接到一通電話,邀請我參加澳洲大陸另一邊的原住民部落舉行的會議。打電話的人暗示,這不是普通的會議,而是專門為我舉行的。電話那頭操著土著口音的人央求:“請一定撥冗參加。”
我准備幾件新衣服,買回來機票,訂旅館房間。我告訴同事們,我必須離開一陣子,同時向他們解釋這次邀請的特殊意義。我把這個令人振奮的消息告訴喬夫和房東太太,也寫信告訴我女兒。連住在遠方的人都聽說我們的工作,並且要向我表達敬意。我怎能不感到榮耀呢。
我接到通知:“從旅館到會場的交通工具,由主辦單位提供。”他們中午來接我。顯然,這是一場頒獎午宴。我感到好奇,他們會請我吃什麼菜。
果然,烏達准時在十二點前來接我,至於原住民午餐吃些什麼東西,我到現在還不知道。
第六章 神奇的餐宴
神奇的藥油(制造的方法是先把樹葉熏熱,然後去除油渣)發生了作用,我的兩只腳不再感到那麼疼痛了。我又鼓起勇氣,重新站起來。在我右邊,一群婦女分工合作,正做著一件事情,模樣就像工廠的裝配線似的。她們正在采集寬闊的樹葉。一個婦人拿著一根長竿子,在矮樹和枯樹之間穿梭,另一個婦人用手抓起一件東西,放在葉子上,在那上面覆蓋另一片葉子,交給一個跑腿的人,帶到火旁,把整包東西埋藏進煤堆裡。我感到好奇。這是我們一塊吃的第一頓飯,菜單我已經猜想了好幾個星期。我跛著腳,走過去仔細瞧瞧;一看,登時呆住了。一位婦人雙手捧著的竟是一雙巨大的、白色的、蠕蠕爬動的蟲蛆。
我又深深歎了口氣。今天到底經歷過多少奇異的事,我已經數不清了。但有一點是確定的:我絕不會餓到吃一只蟲!可是,就在做出這樣的決定時,我得到了一個教訓---切莫說:“絕不。”直到今天,我還試圖從我的字典中剔除這兩個字。我已經體認到:人生中有些東西是我喜歡的,有些是我想回避的,而“絕不”這兩個字,使我們在面對無法預知的情況時,缺少轉圜的余地。而且,“絕不”所涵蓋的是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
蟲蛆的滋味
對部分的人來說,黃昏是最值得享受的一段時光。他們講故事、唱歌、跳舞、玩游戲、談心。這確實是共享歡樂的時刻。在等開飯時,總是充滿各式各樣的活動。他們喜歡互相揉搓肩膀、背部,甚至頭皮。我看見他們按摩頸部和背脊。在往後行程中,我們交換按摩的技巧---我教他們美國人調整背脊和其它關節的方法,他們把他們那一套傳授給我。
頭一天,我沒看到他們拿出任何杯、盤和盛食物的碗。我猜對了,我和他們的相聚將保持一種非正式的氣氛,每一餐飯都像野餐。很快的,用樹葉包裹的食物在煤堆中烘烤熟了。一個婦人小心翼翼,處理我那一份。我看見大家打開他們那一份,用手扒著吃。我那一份熱騰騰,握在手裡,似乎沒有什麼動靜,於是握鼓起勇氣打開它,瞧瞧裡面的東西。那只蟲蛆不見了,至少它看起來不再像一只蟲。現在它變成了一團褐色、破碎的東西,就像烤過的花生或豬皮。握心裡對自己說:“我想我對付得了這玩意。”我咬了一口,好吃極了!那時我並不知道,他們平常不吃煮熟的東西,那一頓烹饪---把食物煮到讓人看不出原狀---是特別為我做的。
那天晚上,他們向我解釋,我為住在城市的原住民所做的事,他們已接到報告。盡管那些年輕人不是純種的土著,也不屬於他們這個部落,我的工作所顯現的,卻是一份真誠的關懷。他們召喚我前來,是因為他們覺得我在發出求救的呼聲。他們肯定我的動機純正。問題是,至少在他們看來,我並不了解原住民文化,尤其是他們這個部落的倫理道德。今天稍早舉行的儀式,是一種測驗。我通過了這些測試,有資格認識人類和各個世界---我們居住的世界、塵世之外的世界、我們來自的空間、我們都將回到的空間---的真正關系。我將獲得啟示,了解我自己真正的存在。
我坐在那兒,兩只敷上藥油的腳包扎在珍貴的、取得不易的樹葉裡。烏達向我解釋,對這些沙漠游牧民族來說,陪我徒步曠野,是給我天大的面子。他們允許我分享他們的生活。以前,他們從不曾和白種人打交道,甚至從沒想過跟一個白人發生任何關系。事實上,他們一直避免和白種人接觸。在他們看來,澳洲其它部落都已經臣服在白人政府的統治下,而他們是原住民最後的堡壘。他們外出時,通常是以六到十人的小家庭為一隊,今天為了我的緣故,才集合在一起行動。
名字的意義
烏達對大伙說了一些話,然後每個人又對我說了一些話。他們在告訴我他們的名字。對我來說,他們的名字很難念,但幸好每個名字都有它的意義。他們使用名字的方式,不像我們在美國使用“黛比”和“柯蒂”之類的名字,因此,我可以將每個人和他名字所代表的意義相連一起,不必死記名字的發音。每個小孩出生時都得到一個名字,但大家都了解,隨著年齡的增長,孩提時代的名字會不復使用,在這種情況下,他就必須為自己另選一個比較適當的稱號。理想上,隨著智慧、創造力和責任心日益發展和成熟,每個人的名字一生中會改變好幾次。我們這一群人的名字包括“講古佬”、“工具師傅”、“保密者”、“裁縫師”和“大樂手”。
最後,烏達指著我,雖每一個人重復念著一個字。我想,他們是在學習如何念我的“名”,接著我又猜,他們可能想稱呼我的“姓”。結果我都猜錯了。那天晚上他們給我取的名字,也是往後的旅程中我一直使用的,是“突變”(Mutant)。我不明了,身為雙方在語言上的橋梁,烏達為什麼要教導他們念這麼奇特的一個名詞。依我了解,“突變”意謂某種基本結構上的重大改變,結果造成某種質變,不再和原型相似。但事實上,給我取什麼名字都無關緊要,因為在旅程的第一天,我的整個生活、整個生命都陷入一團混亂之中。
烏達說,在某些原住民部落,他們總共大約使用八個名字---有點像編號。同屬一個輩分和性別的人,被當成同一類親屬,因此每個人都有好幾個母親、父親、兄弟等等。
天漸漸黑了,我想解手,就問他們哪種方式比較適當。那一刻,我真後悔當初在家時,任由我女兒的貓“朱克”在外大小便,因為這兒的解手方式是走進沙漠中,在沙地上挖個坑,蹲下來,完事後在上面覆蓋一些沙土。他們警告我,小心提防那些蛇。每天最熱的時刻過去後,清涼的夜晚來臨前,他們最活躍。我疑神疑鬼,想象我看到被我的行動驚醒的蛇,在沙中瞪著一雙雙邪惡的眼睛,伸出一根根有毒的舌頭。在歐洲各國旅行時,我曾抱怨他們的衛生紙品質不佳。去南美洲觀光,我一定隨身攜帶衛生紙。在這裡,我壓根兒沒想到衛生紙的問題。
在沙漠中解完手回來,我和大伙分享一袋原住民特有的石茶。它的烹調方法,是將灼熱的石頭丟進一壺珍貴的水中。“壺子”原本是某種動物的膀胱。水燒開後,再加入野生草藥,讓它滿滿熬炖。我們來來回回傳遞這個奇特的茶壺。好喝極了!
返璞歸真
我發現,原住民的石茶只有在特殊的日子才喝得到,譬如今天,為了慶祝我這個菜鳥完成首日的徒步旅行。他們能夠體會,在缺少鞋子、遮陰和交通工具的情況下,我會遭遇多大的困難。在水中加進藥草制成茶,目的不在增添飲食的花樣,也不是為了醫療或營養效果。它是一種慶祝,表揚群體的成就。我沒放棄請求讓我回到城市,也沒有大吵大鬧。他們覺得,我已經接納他們原住民的精神了。
喝完茶,大伙開始在沙地上整理出睡覺的地方,每個人從共同的一捆鋪蓋中拿出一卷獸皮。整個黃昏,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一直盯著我瞧,臉上有一種難以捉摸的表情。“她在想什麼?”我問烏達。他笑道:“她在想,你喪失了對花卉的嗅覺,你可能是從外層空間來的。”我笑了笑。看見我笑,她就把我的一卷獸皮遞給我。她的名字叫“裁縫師”。
“那是野狗皮。”烏達提醒我。我知道澳洲出產一種野狗,類似北美大草原的土狼或野狼。“它的用途很多。你可以把它鋪在地上,躺著睡,也可以蓋在身上或者當枕頭用。”
“真管用!”我心裡想。“我得選擇,我身上哪一塊二十四寸見方的地方需要遮蓋。”
我決定把它當作屏障,阻隔開我想象中出沒在附近的爬蟲。已經很多年沒睡在地面上了。記得小時候,我曾經躺在加州摩哈比沙漠一塊平坦的大石頭上。那時我們住在巴斯铎鎮。那兒最吸引人的地方,是一座名為“B丘”的土墩。好幾個夏天,我帶著一瓶桔子飲料喝一份花生醬三明治,爬上山丘,四處逛逛。我總是坐在同一塊大平石上吃三明治,然後躺下來,仰望天上的雲兒,想象雲中隱藏的東西。童年已是遙不可及的往事了。有趣的是,天空依舊不變。我想,這些年來,我一直沒好好觀察過天上的日月星辰吧! 在我頭頂上是一座深藍色的帳篷,綴滿銀色的星星。我清楚地看到了澳洲國旗上的圖案,也就是一般人所說的南十字星。
我躺在那兒,想著今天的遭遇。我如何才能描述今天發生的事呢?一扇門已經打開,而我已經進入了一個前所未知的世界。這當然不會是奢華的生活。我曾在不同的地方居住,也游覽過許多國家,搭乘過形形色色的交通工具,但從沒經歷過今天這樣的事。我想,到頭來,一切都會有圓滿的結局吧!
第二天早上我會向他們解釋,我確實只需要一天來認識他們的文化。我的兩只腳還撐得住,可以走路回到那輛吉普車。也許我會帶走他們的一些藥油,它真的很管用。略微品嘗一下這種生活方式,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說真的,今天情況也還不壞,除了我那兩只飽受折磨的腳。
心底裡,我真的很感激,有機會學習其它民族的生活方式。我開始領悟,流經人心的不僅僅是血液而已。我合上眼睛,朝向天上的神靈默默說了聲“謝謝”。
營地最遠的一邊,有人說了一句話。這句話由第一個人重復,然後第二個人接口說了同樣一句話。就這樣,他們把那句話從一個個躺著的人嘴裡傳送了過來。最後,烏達接到這句話---他躺的地方離我最近。他轉身對我說:“不必客氣,今天是個好日子。”
沒想到他們竟然回答了我對蒼天默默的感謝,驚訝之余,我大聲說道:“謝謝,不必客氣。”
第七章 何謂社會安全?
大清早,太陽還沒升上來,我就被人聲吵醒——大伙正在收拾我們昨晚使用過的零碎東西。他們告訴我,愈到中午天氣愈熱,因此我們得趁早晨比較涼爽的時候上路,然後休息一陣子,再繼續走到深夜。我卷起野狗皮做的小毯子,交給負責收拾行李的人。狗皮毯子帶在路上,隨時可以取用;太陽最猛烈時,我們會找個遮蔽的地方,在矮樹叢裡建立一個土話叫做“維提扎”的臨時遮陰,或者利用狗皮毯子搭一座涼亭。
大多數動物不喜歡刺眼的太陽。在華氏一百度以上的高溫中,只有蜥蜴、蜘蛛和矮樹叢的蒼蠅能保持精力,四處活動。連蛇也得將自個埋藏在地下,避開酷熱的陽光,否則就會脫水、死亡。他們聽見我們走近時,會從沙土中探出頭來,想找出聲音的來源,但有時我們很難察覺他們的存在。所幸,那時我還不知道,澳洲總共有兩百種不同的蛇,其中有毒的就超過七十種。
那天我卻體會到了原住民和大自然之間的特殊關系。早晨上路前,我們並肩圍聚成一個半圓形,面朝東方。部族長老走到中央,開始吟詠。節拍建立起來後,每個人就跟著鼓掌、跺腳、拍打大腿,整個儀式持續約莫十五分鐘。這是每天早晨的例行公事。我發現,它是我們共同的生活中極為重要的部分,稱它為早禱。或將它比喻成球賽中的發動攻勢、准備攻門,都無傷大雅。這些人相信,每件東西存在於這個星球上,都有它的緣由。事事物物都有它存在的目的。人世間並沒有所謂的怪人或適應不良的人,也沒有意外事件,有的只是誤解和猶未向凡人揭開的謎團。
存心良善的大自然主義
植物存在的目的是養育動物和人類、保持水土、增添世界的美麗、平衡大氣。他們告訴我,草木都在向人類默默唱歌,而它們要求的唯一回報,就是我們人類也向它們唱歌。我那倍受科學熏陶的心靈,馬上聯想到大自然中的氧氣和二氧化碳交換。動物存在的主要目的,並不是充當人類的食物,但必要時他們可以同意這麼做。動物的任務,在平衡大氣,並且以身作則,擔任人類的伙伴和導師。因此,每天早晨,部落的人會向眼前的動物和植物,發出一個意念或訊息。他們會說:“我們正朝你們走來,我們是來向你們存在的目的致敬。”至於誰會被選中當人類的食物,則由植物和動物自己去安排。
“真人部落”從不欠缺食物。通常,宇宙會回應他們心中的默禱。他們相信,這個世界充滿食物。就像美國人齊聚一堂,聆賞鋼琴演奏,對鋼琴家的才華和存在的目的表示尊崇,澳洲原住民對大自然中的萬物,也真誠地抱持相同的態度。當一條蛇出現在我們的路途上時,很顯然,他的目的是為我們提供晚餐。我們每晚的慶祝中,日常食物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我體認到,食物的出現不能視為理所當然。首先你得提出要求,期望它出現,而它往往會出現,然後你就必須滿懷感激地接受它,不忘表示真誠地謝意。每天早晨,部落的人會為新的一天,為自己、朋友和全世界,對宇宙的主宰說一聲謝謝。有時,他們會提出包括特別的要求,但總會這麼說“如果這對我以及全世界的生命都有莫大的好處,就請您俯允吧。”
早晨半圓形的聚會祈禱後,我試圖告訴烏達,該把我送回吉普車了,但四處找不到他。最後,我只好認命,再忍一天吧。部落的人出門,從不攜帶口糧。他們不種五谷,也不參與收割的工作。他們漫步走在澳洲內陸炙熱的土地上,知道每天宇宙都會賜予他們豐富的食物。宇宙可從沒讓他們失望過。
第一天我們沒吃早餐,後來我發現那是一種習慣。有時我們晚上才吃東西,然後,只要食物出現,不論早晚我們都吃。我們常常東吃一點兒,西吃一兩口,根本稱不上我們所說的正餐。
我們隨身攜帶幾個動物膀胱做的裝水器。我知道,人體大約百分之七十是水分,在理想的情況下,每天至少需要補充一加侖的水。依我的觀察,這些原住民需要的水遠不及一加侖,他們喝的也比我少。事實上,他們不常飲用容器裡的水。他們的身體似乎能夠盡量利用食物中的水分。他們覺得,像我這樣的“變種人”有很多怪僻,包括喜歡喝水。
進餐的時候,我們用水浸泡看來像枯萎野草的東西。剛放進水裡時,那些褐色的殘株就像干枯、脫水的樹枝,但經過浸泡後,奇跡似的,往往就變得像新鮮的芹菜莖.
奇妙的求生技能
他們能夠在表面看來毫無水分的地方找到水。有時他們會躺在沙地上,探聽地下的水,或者把手心朝下,在地上探尋水源。他們把常常的幾根中空的蘆葦插進地面,在末端吮吸,水就會冒出來,活像一座小噴泉。水中充滿砂礫,顏色烏黑,但喝進嘴裡卻覺得純淨、爽口。只要觀察太陽在地面蒸發出的水氣,他們遠遠就能發現水源,甚至只要在微風中嗅一嗅,就能感覺到水的存在。我現在總算明白,為什麼那麼多試圖探測澳洲內陸的白人,很快就死去。想在這種地方生存,必須具備原住民的求生技能。
從石縫中取水時,他們總會教導我,如何走近水源,才不會讓我們人類的氣味污染它,或者驚嚇到動物,畢竟那也是他們的水源。動物和我們人類一樣,對水源擁有相同權利。不管他們多麼需要,部落的人從不占用所有的水。在任何一處水源,所有的人都在同一個地點取水飲用。每一種動物似乎也都遵守這個規則。只有鳥類不必遵從,可以任意飲水、戲水、排洩糞尿,無拘無束。
部落的人只需瞧一瞧地面,就知道附近有什麼動物出沒。孩提時代,他們就養成精細觀察的習慣,因此,只消看一眼,他們就能認出沙地上出現的足跡,究竟是步行的、跳躍的或爬行的動物所遺留的。他們對彼此的足跡十分熟悉,不但能認出走路的人,而且能夠根據步伐的長短,判斷那個人是否生病。足跡上所顯現的些微偏差,就足以讓他們推測出這個人此去的目的地。他們在知覺上的高度發展,遠遠超過在其它文化中生長的人。他們的聽覺、視覺喝嗅覺,似乎達到了超凡的境界。足跡具有振幅,它所顯現的,不僅僅是人們在沙地上看到的圓形而已。
後來我才知道,有些原住民已經證明,他們有能力從輪胎的痕跡推測那輛車子的速度、類型、行駛日期和時間,甚至所載的乘客人數。
往後幾天,我們吃植物的球莖、球根和其它生長在地下的蔬菜,類似馬鈴薯和山藥。他們能找到已經成熟的這類植物,不必先將它挖出地面來。他們在植物上面移動他們的手,嘴裡說:“這株正在成長,還沒成熟。”或者說:“找到了,這株可以收割了。”在我眼中,植物的莖都是一個樣子,因此,弄錯幾株、重新種回地上後,我干脆袖手旁觀,等他們告訴我哪一株可以拔取。
恢復天賦本能
他們解釋說,這種尋找食物的方法,是人類天賦的探測能力。我們美國社會並不鼓勵人們聽從本能,甚至認為那是一種迷信,甚至罪惡,所以我只有透過學習,恢復我那天賦的本能。後來,他們教導我探測的方法:先詢問植物,它們是否已經准備實現它們存在的目的,然後征得大自然的同意,用手掌探測地面。有時探觸到成熟的植物時,我會感覺到一股熱氣,手指會不由自主地抽搐起來。我學會了這個訣竅後,發現族人對我的接納程度大為提高。這似乎意味,我愈來愈不像“變種人”,愈來愈像“真人”。
我們從不拔光一整圃的植物——這點很重要。我們總會留下足夠的根苗,讓新的植物成長。部落的人對他們所謂的泥土之歌——土壤所發出的凡人聽不見的聲音——有一種令人驚異的知覺。他們察覺得出環境傳來的訊息,以他們獨特的方式加以解讀,然後據以行動,仿佛他們具備一種微小的天籁接收器,能夠理解宇宙傳來的訊息。
旅程的開頭幾天,我們曾走過一個干枯的湖床,上面有曲折的、廣闊的裂罅,每一個裂罅的邊緣看似綴折起來。有幾位婦人收起那些白色的黏土,把它搗碎,制成顏料粉。
婦女們攜帶長棍,將它戳進堅硬的黏土。數尺下面,他們發現水分,然後從泥土中挖出一個個圓形的泥球。出乎我意料之外,那些小圓球給擦去泥巴後,竟然是青蛙。原來,他們將自己埋藏在地面數尺之下,以避免身體發生脫水現象。因而得以存活。燒烤之後,這些青蛙體內仍含有相當充足的水分,吃起來倒像雞胸肉。往後幾個月,形形色色的食物出現在我們眼前,以供我們每天慶祝大自然生活之用。我們吃過袋鼠、野馬、蜥蜴、蛇、甲蟲、大小不一和顏色各異的蛆、螞蟻、白蟻、食蟻獸、鳥、魚、種籽、胡桃、水果,以及多得不可勝數的植物,甚至鳄魚。
旅途上的第一個早晨,一位婦人向我走來。她解下頭上纏繞的骯髒繩子,然後把我那披肩的長發從脖子上挽起來,卷成一個髻兒,用繩子扎住。她的名字叫做“靈娘”。我當時並不知道她在心靈上和誰溝通,等我們成為好朋友後,我才確定那是我。
體能的另一顛峰
我不再記得日子和星期,甚至遺忘了時間本身。我也不再詢問他們,何時讓我坐吉普車回城裡去,問也是白問,而且,好像有新的事情要發生。他們正在進行某種計劃。可是,在這個階段,他們顯然還不願讓我知道那是什麼。他們一再考驗我的體能、反應和信念,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這樣做。我想,這些沒有受過教育的人,要給我這個學生打分數,也只有使用這些方法吧。
有些日子,沙地變得那麼灼熱,我簡直能聽見我那兩只腳的喊痛聲!它們發出斯斯的聲音,就像漢堡牛肉餅在平底鍋上煎烤似的。腳上的水泡干硬後,我仿佛長出了一雙類似動物的蹄。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體能達到了令人驚異的新顛峰。早晨或中午找不到東西果腹,我就把路途上的風景當成我的飨宴。我觀賞蜥蜴賽跑、昆蟲梳妝;在石頭上和天空中,我發現隱藏的圖畫。
族人向我指點沙漠中的聖地、山丘、峽谷,甚至平坦干燥的盆地。地面上似乎存在著隱形的界線,劃分以前各個部落的領土。他們向我示范,原住民如何以唱歌的方式測量距離;在這種歌唱中,細節和韻律都非常明顯。有些歌也許有一百句歌詞。每一個字和每一個休止符都必須精確無誤。記憶歌詞時不得有任何篡改或疏失,因為這些歌,嚴格說,是他們測量距離的准繩。他們真的為我從一個地點唱到另一個地點。這些歌詞,讓我聯想到我的一位盲人朋友所發明的測量距離的方法。澳洲原住民排斥書寫的語言,因為在他們看來,那等於丟棄記憶的能力。如果你一再練習記憶、要求記憶,你會一直保持最佳的演出狀態。
美的組合
天空一直保持蠟染似的湛藍,萬裡無雲,日復一日,只有不同層次的色澤變化,平添光彩。中午從閃閃發亮的沙地上反射出的強光,扎痛我的眼睛,也加強了我的視力,賦予它新的生命,讓我看得更闊更遠。
我開始懂得珍惜,而不再視為當然,一夜的睡眠可以恢復我們的精力,幾口清水可以纾解我們的干渴,食物中存在著種種滋味,從甜到苦任我們品嘗。我這一生時時刻刻都在操心,如何保有工作、如何對付通貨膨脹、如何投資房地產、如何為退休存些錢。在這兒,我們的唯一保障,是日出日落永無休止的大自然循環。令人驚異的是,這個全世界最沒有安全保障的民族——根據我的標准——並沒有人罹患潰瘍、高血壓和循環系統的疾病。
我開始在最奇異的景象中,看到“美”和所有生命的統合。一窩蛇,也許有兩百條之多,每一條都和我的拇指一般粗,不斷鑽來鑽去,活象博物館裡一只裝飾華麗的花瓶上的流動圖案。我從來就討厭蛇,然而,如今在我看來,他們的生存是為了保持自然界的平衡,是為了提供我們這群旅人食物;這種動物是那麼不討人類歡心,以致成為藝術和宗教的樣品。我不敢想象我會吃一餐煙熏蛇肉,更別提生蛇肉,但後來我確實吃過。我終於體認到,任何食物中所含的水分都是極其珍貴的。
旅途中的那些日子,我們遇到過惡劣的氣候。第一天晚上,我把分配到的獸皮當作床墊,後來夜間變冷了,它就成為我的毯子。大部分人躺在沒有鋪上任何東西的地面上,蜷縮在彼此的懷抱裡。他們從別人身上取暖,而不依賴附近的火堆。在最寒冷的夜晚,我們生起好幾堆火。以前,他們出門時會攜帶馴養的野狗,幫助打獵,給主人做伴,在寒冷的夜晚供主人取暖,因此他們有句俗語說:“三狗夜,暖烘烘。”
有幾個夜晚,我們躺在地上,圍成奇特的圓形。這樣我們的毯子就能發揮較大的保暖效果,而且,大伙擠在一塊,比較容易保存和傳遞體溫。我們在沙地上挖掘溝槽,放進一層熱煤,然後鋪上沙土。一半獸皮墊在我們身體下面,另一半蓋在身上。每兩個人共享一個溝槽。我們的腳全都連接在圓圈中心。
我記得我用雙手托住下巴,抬頭望著浩瀚無垠的天空。我感覺到這些奇妙、純潔、天真、充滿愛心的人身上散發出精氣,環繞著我。這群圍聚成雛菊形狀的人,每兩個軀體之間閃爍著微弱的火光,若從天空望下來,會是何等美妙的景象!
表面上,他們碰觸的只是彼此的腳趾頭,然而,隨著旅程的進展,我漸漸體會到,他們的意識無時無刻不在碰觸全人類的意識。
我開始明了,為什麼他們真誠地把我當成一個“變種人”,而我也真誠地感激他們,讓我有機會覺醒。
第八章 無線電話
這一天的早晨,開始時和以往的早晨沒有什麼兩樣,因此我並不知道他們准備做的事。不過,我們倒是吃了早餐,這點頗不尋常。前一天,我們在路上撿到一個石磨。那是一塊巨大的、笨重的橢圓型石頭——當然不方便隨身攜帶,所以被丟棄在路上,供那些碰巧身上帶著種子或谷物的旅人使用。我們這一伙中的婦女利用石磨,把植物的根莖輾成細粉,加點水,和生長在池沼中的草調在一塊,制成扁平的餅兒,看起來像小一號的美國煎餅。
我們面朝東方,進行晨禱,感激上蒼賜予我們一切。我們將每天的訊息傳達給提供食物的自然界。部落中一個年紀比較輕的男子,現身在晨禱場中央。他們向我解釋,這個人自願在當天執行一項特別任務。他一早離開營地,在我們之前上路。我們在路上走了幾個鐘頭,部族長老就停下腳步,跪在地上。大家都圍攏過來。長老一直保持下跪的姿勢,雙臂伸向前方,緩緩擺動。我問烏達發生什麼事,他向我打個手勢,示意我保持安靜。大伙都沒說話,但每一張臉孔都顯得很凝重。過了一陣子,烏達才轉身向我解釋,那個一早出去探路的年輕人,正在傳回一項訊息。他要求長老,准許他切掉他所殺的一只袋鼠的尾巴。
神秘的心靈感應
我終於明了,為什麼每天在路途上大伙都保持靜默。大部分時候,這些人利用心靈感應,互相傳遞訊息。我親眼見到了。我們都沒聽到一點點聲音,但是,訊息正在相隔二十幾裡的人們之間傳達。
【他為什麼要切掉袋鼠的尾巴?】我問道。
【因為尾巴是袋鼠身上最重的部位,而那個人身體不舒服,沒有力氣把整只袋鼠扛回來。袋鼠長得比他還高呢!他告訴我們,他在路上喝不到干淨的水,現在渾身發熱,臉上冒出一顆顆豆大的汗珠。】
一通無聲的回電,向那個人拍發了過去。烏達告訴我,我們今天就在這過夜。大伙開始動手在地上挖個坑,准備迎接那個人帶回來的大塊肉。在【藥師】和女醫師的指示下,其它人則開始調制草藥。
幾個鐘頭後,那個年輕人背著去除內髒•切掉尾巴的巨大袋鼠,走進我們的營地。這只袋鼠已經被開膛破肚,切口用尖的木棍縫合。它的腸被當作繩子,用來綁縛它的四肢。那個年輕人把一百磅重的肉扛在肩上和頭上。他流著汗,看得出身體不舒服。我看見整個部落的人忙碌起來,有人擔任醫療工作,有人開始准備晚餐。
首先,袋鼠被懸吊在一堆熊熊烈火之上;毛皮烤焦的氣味彌漫空中,就像洛杉機的煙霧。他們砍掉袋鼠的頭,折斷它的四肢,剔除肉中的肋健。然後將整具屍體放進燒滿媒塊的灶坑中。一小袋的水被安放在深洞一角,上面插著一根很長的蘆葦。更多的柴枝被鋪在坑上。接下來的幾個鐘頭,主廚不時探身進煙霧中,用嘴吹那根蘆葦,將水從柴堆下逼出來。整個營地登時彌漫起一片水蒸氣。
烤過的袋鼠肉,只有表面幾寸是熟的,其它部分還流著血。我告訴他們,我想把我那一份肉用木棍穿著,放在火上再烤,就像烤熱狗那樣。沒問題!他們馬上為我准備一支合用的叉子。
這時候,那個年輕的獵人正在接受治療。首先,他們給他喝一種草藥汁,接著,把剛從深洞中挖來的濕沙放在他腳上。他們告訴我,如果能把熱氣從病人頭部道引到腳部,他全身的體溫就能獲得平衡。這種療法挺起來很玄,但確實產生退燒的效果。這個人在路上喝了不干淨的水,卻沒鬧肚痛,也沒拉肚子,顯然是草藥發揮的預防作用。
這一切真是太玄妙了。若非親眼目睹,是很難讓人相信的,尤其是以心靈感應的方式來傳達訊息。我把我的感受告訴烏達。他笑了笑,說:“現在你總算能體會原住民的感受吧!他們第一次進城,看見你們把一枚銅板塞進電話機,撥個號碼,然後和親戚通話,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對!”我回答。“兩種方式都很好,但在這兒,我們既沒有銅板也沒有電話亭,看來只有用你們那一套方法喽!”
我知道,要我們家鄉的人相信“心靈感應”,將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他們很輕易就相信,全世界的人類都在互相殘殺,但卻不願相信,這個地球上還有一些人毫無種族偏見,也不相信這些人互相扶持、和諧的生活在一起,更不相信他們尊崇自己獨特的才能,如同尊崇別人的才能。根據烏達的說法,“真人部落”所以能夠運用心靈感應,主要是因為他們從不撒謊,從不捏造事實或扭曲事實,更從不爭著眼睛說瞎話。既不撒謊,當然也就沒有什麼需要隱瞞的了。他們這群人不怕敞開自己的心靈,接納和互相提供各種訊息。烏達舉個例子向我解釋。一個兩歲大的小孩看見另一個小孩在玩一種玩具——也許那只是用繩子拖著的石頭——他想去搶那個小孩的玩具時,立刻就會感覺到所有大人都把眼睛瞄著他。這一來,他就知道,他那強取豪奪的企圖已被識破,而這種行為是不對的。在這過程中,另一個小孩也學會和別人分享他的東西,學習如何擺脫自私的心理。那個孩子已經享受到玩具帶給他的樂趣,並且把這份樂趣留存在記憶中,因此,快樂的感覺才是他真正想擁有的,而不是玩具本身。
心靈感應——這才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溝通方式。人們進行心心相傳的溝通時,不同的語言和書寫字母所形成的障礙就會被掃除。但我知道,這種溝通方式在我那個世界是行不通的,因為我們那兒的人習慣偷窩公家的東西、逃漏稅、搞婚外情。我們美國人才不會干“開誠公布”這種傻事。需要隱藏的欺騙、傷害和怨恨,實在太多了。
拿我來說,我能寬容每一個我認為傷害過我的人嗎?我能為我所造過的所有的孽,原諒自己嗎?有朝一日,但願我能像澳洲原住民,將整個心靈攤開在桌面上,讓我的行為動機暴露在眾人眼前,歡迎大家檢視。
澳洲原住民不認為,嗓子的主要功能是說話。他們是用心靈意誠說話的。如果你用嗓子說話,你就很容易沉溺在瑣碎、無聊、不具精神內涵的閒談中。嗓子是用來唱歌、慶祝、療傷止痛。
他們告訴我,美國人天生都是多才多藝的,每個人都能唱歌。如果我認為自己不會唱歌,因而不去珍惜這份才華,那也不會消減我內心深處那股引吭高歌的欲望。
在往後的旅程中,他們幫助我培養心靈溝通的能力。我發現,只有心靈或頭腦中仍存在著需要隱藏的東西,心靈溝通就無法達成。我必須達到寧靜至遠的境界。
我必須學會原諒自己,在過往的經歷中吸取教訓,而非一味譴責自己犯過的錯誤。他們向我證明,接受自己、忠於自己、愛惜自己是多麼的重要,辦到這點,我才能以同樣的態度對待別人。
第九章 在澳洲內陸戴的帽子
澳洲內陸矮樹叢中的蒼蠅,多得嚇人。太陽剛露臉,它們便成群出現。蒼蠅彌漫整個天空,幾百萬只黑黑呀呀一片,四處飛翔,看起來聽起來,都像肆虐美國堪薩斯州的斗形龍卷風。
我被逼吃了一些蒼蠅,也吸進一些蒼蠅。它們爬進我的耳朵和鼻孔,撲向我的眼睛,甚至鑽過我的牙齒進入我的喉嚨。它們的味道甜甜的•怪怪的,吃進嘴裡讓人感到窒息,只想嘔吐。成群蒼蠅黏附在我身上,每次我往下看,就覺得自己身上好像披著一件黑色的、移動的甲胃。它們似乎不會咬人,但我已經被它們整得昏頭轉向,實在沒功夫注意它們是不是真的不會咬人。這些蒼蠅體形太大,行動太快,而數目又太多,沒有人能忍受得了。我的兩雙眼睛受到最大的折磨。
部落的人能預感蒼蠅何時何地出現。每次他們看見或聽見蒼蠅飛來時,就立刻停下腳步,閉上眼睛,一動不動,雙手軟綿綿垂在身體兩側。
我正向他們學習,不管遇到什麼事務,都往好的地方想,但若不是有人救我,這群蒼蠅早就要了我的命。事實上,它們是我這一輩子最痛苦的磨難。我深深體會到,身上覆蓋著數百萬雙蠕動的昆蟲,那種感覺真會把人逼瘋。我沒有精神崩潰,只能說運氣好。
遠離文明的面貌
一天早晨,三位婦女結伴朝我走來。她們向我要幾縷頭發,說著就動起手來,拔下一些發絲。我的頭發漂染了三十年,進入沙漠時,它是一種淺淺的灰棕色。我把頭發留得很長,但通常都挽在脖子上。在沙漠中徒步游走了好幾個星期,既沒有功夫洗刷,也沒機會梳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在路途上,我們從沒遇到一潭水,澄清到能夠讓我當成鏡子照一照。我只能想象,我頭上現在是一堆亂蓬蓬、髒兮兮、糾纏在一起的發絲。我戴著“靈娘”給我的束發帶,頭發才不會遮住我的眼睛。
那三位婦女在拔我的頭發時,發現金色的發絲下冒出了烏黑的發根,連忙停下手來,跑去報告部族長老。長老是個中年人,個性沉靜,身體非常結實,幾乎像個運動員。在旅途短暫的相處中,我發現他和族人談話時,態度都十分誠懇,不論是誰對群體提供幫助,他都會毫不遲疑地致謝。我能理解,為什麼他能當上部族領導人。
他讓我聯想到另一個人。多年了,我曾站在美國聖路易市西南貝爾電話公司的大廳。時間大約是早上七點。門房正忙著擦洗大理石地板,他讓我進來等,免得被外面的大雨淋濕身體。這時,一輛加長型黑色轎車駛到們口,接著,我看見德州貝爾電話公司總裁走進大廳。他向我點點頭,表示注意到我的存在,然後向正在清洗地板的門房說聲“早安”。他告訴門房,他十分感激他對公司的貢獻,不管是誰走進這棟大樓,即使是政府最高官員,他都會發現地板永遠是光亮的,因為這家公司有這麼一位員工。我知道他不是信口開河;他的態度十分誠懇。我只是個旁觀者,但我也感覺到那位門房臉上散發出的驕傲。我發現,真正的領袖身上具有超越國界的特質。家父常告誡我:“人不是為公司工作,而是為他人工作。”在澳洲內陸這位部落長老的行為舉止中,我看到了企業領導人的一些氣質。
他接到三位婦女的報告後,特地前來觀賞“金發變種人發根烏黑”的奇觀,然後語令族中所有成員,都來看看這個奇跡。大伙兒的眼睛都發亮起來,笑得很開心。烏達解釋說,那是因為他們覺得我越來越像澳洲原住民了。
鬧夠了之後,三位婦女繼續剛才的工作。他們利用種粒、細小的骨頭、豆莢、少許的草和袋鼠的肋健,開始編織從我頭上拔取的那幾縷發絲。完工後,我發現我頭上增添了一件東西——我這輩子見過的最精質的束發帶。環繞著它,一直垂落到我的下巴,是系著編織物的長發絲。他們解釋,喜歡戶外運動的人常戴的澳洲釣魚帽,四周懸吊著能漂浮的軟木,就是仿照原住民用來防蠅的古老頭飾。
那天下午,我們果然遇到了一大群樹葉蒼蠅,那一刻我真的感激我這頂用種子織成的頭飾——它不遆是天賜的珍寶。
永恆的真谛
另一天,我們遭受成群咬人的飛蟲侵擾。他們給我抹上蛇油和取自營火的灰燼,然後要我在沙地上打滾。這種混合式防御方式,果然趕走了那些可惡的小東西。全身包著一層外殼,像個小丑似的在路上走動,樣子固然難看,但還算值得。盡管如此,蒼蠅還是不斷爬進我的耳朵;有一只昆蟲在你腦袋裡鑽動,那種感覺真會叫人發瘋。
我問過好幾個人,他們怎麼能就那樣靜靜站著,一動不動,讓昆蟲怕滿全身。他們微笑著,沒有回答。然後有人來通知,部落領袖“黑天鵝王”要跟我談談。“你知道【永恆】有多長久嗎?”他問我,然後說:“那是非常、非常長的一段時間。。無始無終。我們知道,在你們的社會,你們把時間戴在手臂上,做事情都依照形式裡,因此我才問,你知道【永恆】有多長久嗎?”
“我知道,”我說。“我了解永恆。”
“很好,”他回答。“這樣我們可以告訴你更多。在萬物一體的世界,每一件事物都有他存在的目的。世界上並沒有怪人、適應不良的人或以外事件,只有人類不了解的東西。你覺得矮樹叢裡的蒼蠅討厭,只會折磨人,對你來說它們確實如此,但那只是因為你缺乏必要的了解和智慧。事實上,蒼蠅是必要的、有益的生物。它們爬進我們的耳朵,把我們每晚睡覺弄進耳朵的污垢和沙塵清理干淨。你沒有發現我們的聽覺都很完美嗎?對,它們還爬進我們的鼻孔,把它也清理干淨。”他指著我的鼻子說:“你這只鼻子,兩個洞都很小,不像我們的鼻子大得像無尾熊。往後的日子,天氣會更熱,你若不把鼻子清理干淨,日子會更難熬。在酷暑中,你不可以朝空中張開嘴巴。所有人中,你最需要一個干淨的鼻子。蒼蠅爬附在我們身上,把清除掉的東西都帶走。”他向我伸出胳膊:“瞧,我們的皮膚多柔軟、多光滑,看看你自己的吧!我們從沒遇到過像你這樣的人,在路上走幾天,皮膚就會變色。你剛到我們這兒來的時候,皮膚是另一種顏色,然後變成鮮紅色,現在你的皮膚一天天干燥、脫皮。你的身體一天一天縮小。我們從沒遇到過像蛇一樣的人,把脫下來的皮留在沙上。你需要蒼蠅幫你清理皮膚。有一天,我們會走到蒼蠅產下幼蟲的地方,那時我們就有一頓餐點可以吃了。”他凝起眼睛看看了看我,深深歎口氣,然後說:“如果我們把所有覺得討厭的東西全都清除掉,而不去了解它們,人類就活不下去了。蒼蠅飛來時,我們只有默默忍受。也許,現在你也准備這樣做了吧。”
自然美容秘方
下回我遠遠聽見蒼蠅飛來時,就從腰間解下束發帶,考慮要不要戴在頭上遮擋蒼蠅,然後下定決心,照伙伴們所建議的去做。蒼蠅飛來了,我也離開了。我想象自己來到了紐約,進入一家設計豪華的美容保健中心。我閉上眼睛,感覺到有人在清理我的耳朵和鼻孔。我想這位受過訓練的美容師的文憑,就掛在我頭頂的牆上。我感覺到數百個小棉球在擦拭我的全身。最後,那些小生物都離開了,而想象中我又回到澳洲內陸。他們說的沒錯,在某種情況下,默默忍受確實是最好的應付方法。 我在想,這一生中還有什麼事物,是我所誤解的、不願耐心探尋真相的?
旅途上沒有鏡子,這對我的意識似乎產生了一些影響。感覺上,我好像置身太空艙中,一面走動,一面透過窗口向外看。我一直看外面,看別人,觀察他們對我的一言一行會起什麼反應。這輩子頭一次,我覺得我在誠誠實實地生活。我不再像當初還在商場打滾時,穿著特定的服裝。我也不再化妝。我的鼻子已經不知脫過幾層皮。在這兒,我們不必裝模作樣——不必爭出風頭,以滿足自大的心裡。我們這一群人中聽不見任何閒話,也沒有人勾心斗角。
沒有鏡子把我嚇回現實,我可以體驗美好的感覺。我並不美麗,這點很明顯,但我現在卻覺得自己美麗。這兒的人接受我的本來面目。他們讓我覺得我是他們的一份子,獨特而美妙。我現在體會到,被毫無條件的接納是一種什麼感覺。
就寢時,我躺在沙土鋪成的床墊上,腦海中回想著兒時聽熟的兩句歌詞。那是“白雪公主”裡的歌:
鏡子,牆上的鏡子呀
誰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女人?
第十章 無價的珠寶
我們走得越遠,天氣越熱。更多的植物和生命消失。我們走在觸目盡是沙的地面上,偶爾看見一堆堆高聳干枯的植物根莖。遠處什麼都看不見——沒有山沒有樹,大地空無一物。從早到晚看到的都是沙,沙,以及覆滿沙塵的野草。
那天,我們開始隨身攜帶火棒。那是一根燃燒著的木柴,路上必須不停地輕輕揮動,才能留住火種。沙漠中的植物是那麼稀少,人們必須利用種種計量,以維持生存。找不到干草時,我們就用火棒點燃那晚的營火。我也看到族人收集沙漠動物遺留的珍貴糞便,尤其是野狗留下的。這種東西是火力強大的、無臭無味的燃料。
我發現,每個人都多才多藝。這些族人一生都在探索他們的潛在才能,有的人成為音樂家、醫師,有的當上廚子或說書人,在這過程中,給自己取個新的名字,提高自己的身份地位。我參與族人探索潛能的活動,第一步是給自己取個名字——我開玩笑地自稱為“狗糞收集者”
珍貴的價值觀
那天,一個年輕可愛的女孩走進一堆野草中,出來時,奇跡似的,手裡拈著一朵美麗的黃色花兒。她把長長的梗子環繞在脖子上,讓花兒在她身前搖蕩,就像一件珍貴的珠寶。大伙圍聚上來,稱贊她給自己挑了件美麗的首飾,戴在她身上煞是好看。一整天,贊美聲不絕與耳。我感覺得出她心中的喜悅——那天,她覺得自己特別好看。
這個女孩,讓我想起離開美國前夕在我辦公室發生的事。一個被神經緊張症候群折磨得病人,跑來見我。我問她有什麼煩惱。她說,保險公司把她那條鑽石項鏈的保費,提高七百美元。她在紐約市找到一個人,自稱可以利用人造鑽石,替她仿造一條一摸一樣的項鏈。她准備飛到紐約,親自監工,等它完成後,再回來把真的鑽石項鏈收藏進銀行保險庫,但費率會減低許多。
我記得,我向她提起即將舉行的年度聯誼舞會。她說,到那時仿造的鑽石項鏈已經完成,她可以戴著它出席。那天晚上,在沙漠中,那個原住民少女把花兒放在地上,讓它回到大地的懷抱。這朵花已經完成它的任務。她心中充滿感激,把今天所受到的贊美,全都儲藏在記憶裡。這朵花是個見證,證明她是個漂亮的女孩。但她對花兒本身並沒有割捨不開的依戀。花會凋謝、枯萎,回到大地,化作一堆腐植土,然後再生。
我想起美國那位病人。然後,我瞧瞧眼前這個澳洲原住民少女。她的珠寶有意義,而我們的珠寶只有金錢價值。
我得到一個結論:這個世界有些人把價值觀念弄錯了,但不會是這兒的原住民——原住在所謂“澳洲蠻荒”的原始民族。
第十一章 肉 汁
空氣是那麼的寧靜,我感覺到腋窩裡的毛發在生長。我也感覺得到,隨著深一層的皮膚干枯,我腳底所結的繭變得越來越厚。我們的步行突然中止。在我們停下來的地方,兩根交叉的木棍曾經標示這兒有一座墳墓存在。墓碑不再直立;把兩根木棒扎在一起得繩子已經腐爛。如今,地面上只剩下兩根老樹枝,一長一短。“工具師傅”撿起樹枝,然後從工具袋拿出薄薄長長的一片獸皮,熟連而精確地,把十字架重新扎綁好。有幾個人撿起散布在附近的大石頭,在沙地上堆成一個橢圓行。然後,大家把墓碑重新樹立在地上。“這是族人的墳墓嗎?”我問烏達.
“不是”他回答。“裡面埋的是一個白種人。坑墓在這兒已經很多很多年了,早就被你們的人遺忘,現在恐怕連死者的家屬都忘記他的存在。”
“那你們為什麼要修整它呢?”我問。
“為什麼不呢?我們不了解、不同意、也不接受你們的生活方式,但我們不亂下評斷。我們尊重你們的立場。你們以往的抉擇和現在的自由意志,形成你們的生活方式。這個地方對我們來說,和其它神聖的地點有相同的作用。來到這兒,我們可以歇腳、沉思,確認我們和上蒼以及宇宙萬物的關系。這兒沒留下任何東西,你瞧,連骨頭都沒有!但我們的民族尊重你們的民族。我們祝福它、整修它;今天路過這裡,使我們變成更好的人。”
那天下午,我思考著“自我反省”的問題——面對自己,把過往的經歷好好探索檢討一番。這是骯髒的工作,讓人害怕,甚至充滿危險。又很多壞習慣和壞信念,我曾站在既得利益的立場,加以維護。在路上我會不會停下來,整修猶太人或佛教徒的一座墳墓?我記得,曾經為寺廟人潮造成交通阻塞而大發脾氣。現在,我是不是已經了解,應該站在不偏不倚的立場,棄絕批判的態度,讓其它人追求他們自己的生活方式,並且誠心祝福他們?我開始了解:我們並不吝於施捨,但我們選擇我們施予別人的東西。我們的一言一行,都在刻意為自己想過的生活作准備。
路上突然刮起一陣大風。流動的空氣就像貓的舌頭,舔著,搔著,停留在我那已經傷痕累累的皮膚上。這場風來得快,去的也快,我忽然有了領悟:尊重我不了解也不贊同的傳統和價值觀念,不是件很容易的事,但會給我帶來莫大的好處。
文明於原始的交流
那晚,一輪明月高掛天空,我們圍聚在戶外的火焰旁。一團桔黃色的火光閃照著我們的臉孔。聊著,聊著,話題轉到了食物上,大伙不拘形式地談論起來。他們向我提出問題,我盡我所知回答,大家聽得很專心。我向他們介紹蘋果,告訴他們我們如何創造雜交的品種,如何調制蘋果醬,如何烘培老媽的“祖傳”蘋果派。他們答應找些野生蘋果,讓我品嘗。我發現,這些澳洲原住民基本上是吃素的。好幾個世紀,他們自由采食野生的果實、山藥、草莓、胡桃和種子。偶爾,魚和蛋出現在他們面前,准備變成他們身體的一部分時,他們的食物中也會添加這些東西。他們盡量不吃有“臉孔”的東西。研磨的谷物是他們的日常食物,一直等到被驅離海岸、逃入內陸之後,他們才為環境所逼,開始吃肉。
我向他們描述餐館的樣子,告訴他們,食物是如何置放在精美的盤子上食用。我提到肉汁,他們感到不解,為什麼要在肉上澆調味汁?我答應示范給他們看。當然,一時也找不到合用的平底鍋。我們的肉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烹調的時候,通常先把煤搬到一旁,然後把肉放置在沙地上烘烤。有時我們也用竿子撐住烤肉叉,把肉串在上面烤。偶爾我們用蔬菜、藥草和珍貴的水炖肉吃。我望望四周,發現一張光滑無毛的獸皮毯子,在“裁縫婦”的幫助下,我們設法把毯子縫褶起來。她脖子上常系著一個特制的小袋,裡面裝著動物骨頭做的針、肋健做的線。我把動物脂肪放進獸皮鍋中加熱,溶化成液體,然後加進一些他們先前研磨好的細紛,再加進藥草和砸碎的辣椒籽,最後加進水。調味汁燒得濃稠後,我把它澆在我們先前吃過的一小塊一小塊肉上——那時一種很奇怪的肉,叫做鄒皮蜥蜴。嘗過這鍋肉汁的人表情都很奇怪,也提出一些批評,但說得很婉轉,這使我想起十五年前發生的一件事。
那時我參加“美國太太”選美活動。全國性的競賽項目中,有一項是以獨門方法燒一道沙鍋菜。一連兩個星期,我每天在家做這道菜。一連十四頓晚餐,家人邊吃邊評鑒它的色、香、味,幫助我決定以那一天做的沙鍋菜參選。孩子們從沒拒絕吃過,但很快就學會以婉轉的方式告訴我,他們真正的想法。他們忍受這些別出心裁的菜肴,為的是幫助老媽一圓選美夢!我贏得“堪薩斯太太”頭銜時,兩個孩子都大聲歡呼:“我們擊敗了沙鍋菜的挑戰”
如今,我在這些沙漠伙伴的臉上又看到相似的表情。這一路上我們生活在一起,有說不盡的趣事;我今天烹調的肉汁,也給大家帶來許多歡笑。他們每做一件事都不忘探索其中的精神含義,因此,當有人批評說,肉汁這種食物反映出白人價值觀念的特色時,我一點也不感到驚訝。他們覺得,白人非但不願面對事物的真相,反而為了一時的方便,為了掩飾不安全感,讓生活環境把人類共通的法則給破壞了。
有趣的是,聽到他們的評論和看法,我從沒感到自己遭受批評和裁判。他們從不武斷的說,我們白人的那一套是錯的,而他們這個原住民部落的做法是對的。他們對我們的態度,就好比一個充滿愛心的大人,在觀察一個試圖把左腳的鞋子穿到右腳上的小孩。把鞋子穿反了,不是照樣可以走很長的路嗎?說不定弄得滿腳膿包和水泡,還可以學點乖呢!但對一個比較年老、比較有智慧的人來說,那似乎是不必要的折磨。
我們也談到生日蛋糕和覆在糕面上的甜美糖霜。我發現,他們對糖衣這種東西的看法,格外發人深省。它似乎反映出,在白人一百年壽命中,許多時間被浪費在人工的、淺薄的暫時的、裝飾門面的、甜美可喜的事物上。在一生中,我們只花很少的時間,探索我們的心靈和永恆的存在。
心靈的成長
我談到生日宴會時,他們聽得很專心。我向他們介紹蛋糕、生日歌和禮物——每增加一歲,就在蛋糕上加插一個蠟燭。“你們為什麼要那麼做?”他們問道。“對我們來說,只有特別的事情才值得慶祝。年齡的增加並不特別呀,那不需要經過努力的。人很自然就會變老。”
“你們不慶祝年齡的增加,”我說“那你們慶祝什麼呢?”
“心智的增長,”他們回答。“如果我們今天比去年更成熟、更有智慧,我們就會慶祝一番。只有你自己知道你的心智是否增長,因此,你該自己決定,何時舉行慶祝。”我心裡想,這番話得好好記在心裡。
我很驚訝地發現,這兒到處是營養豐富的野生食物,在人們需要時,就會應時出現在眼前。在干燥的地區,表面看來,似乎不應合植物生長,但這只是假象。埋藏在貧瘠的泥土下的,是包裹著厚厚一層防護品的種子。雨來臨時,種子就會萌芽生根,整個地區都為之改觀。然而,短短幾天內,花兒就結束了一周期的生命,種子被風吹散,大地又恢復荒涼、干枯的景觀。
在, , 沙漠各處,在濱海區域和接近熱帶的北部地區,我們利用豆類烹調過豐盛的晚餐。我們把野樟樹皮煮熬成茶,加進一些果子和甜美的蜂蜜。有一陣子,我們把整塊樹皮剝下來,用來遮陰、包裹食物、嚼食。這種氣味芬芳的植物可以治療傷風、頭痛和黏膜充血。
許多灌木的葉, 子可以煉制成藥油,用來抵抗細菌侵襲,它可以當作收斂劑,清除腸內的細菌和寄生蟲。有些植物的根莖和葉子中所含的漿汁,能消除腫瘤、腳上生的雞眼和繭。這兒甚至還找到生物殓,諸如圭寧。他們把某些香味濃郁的植物搗碎,浸泡在水中,直到汁液變色,才抹拭到胸口和背部。加熱時,它發出的水蒸氣也可以吸食,用來清除血液中的雜質,刺激淋巴腺,強化免疫系統。這兒有一種類似楊柳的小樹,含有豐富的阿司匹林成分,可以治療體內的不適,減輕扭傷或骨折帶來的痛苦,也可以緩解輕微的肌肉和關節疼痛。它對皮膚損傷也有療效。還有些樹皮可以煉制成瀉藥,此外,某種樹脂溶進水裡後,也可以當作咳嗽糖漿服食。
一般來說,這個原住民部落的人都非常健康。相處一段日子後,我發現他們食用的某些花瓣,能有效防御傷寒病菌。我想,或許他們的免疫系統也因此獲得加強,作用和我們的疫苗大致相同。據我所知,澳洲的馬勃菌——一種巨大的的萍類——含有一種名為“馬勃素”的抗菌物質,目前還在研究的階段。這兒的一種樹皮也含有叫做“山油柑鹼”的抗腫瘤物質。
早在好些世紀以前,他們就已經發現澳洲野生蘋果的奇特成分。現代醫學把它用在口服避孕藥中,做為“頪固醇澳洲茄胺”的一種來源。部族長老告訴我,他們堅信,被帶進這個世界的新生命,都需要受到歡迎、愛護和妥善的教養。對他們族人來說,亘古以來,新生命的孕育一直就是有意識的創造行為。一個嬰兒呱呱落地,意味著他們已經給一位族人的靈魂提供了一具肉身。跟我們想法不同的是,他們並不期待每一個肉身都完美無暇。肉身內所保藏的無形珍珠,才是至善至美的,在眾生靈共同的修煉之旅中,幫助別人,也接受別人的幫助。
真愛的世界
我覺得,他們如果祈禱——如同我們向上帝禱告——必定是為了沒人疼愛的小孩,而不是為了已經流掉的胎兒。所以選擇前來人世走一遭的靈魂,都應該受到這樣的尊重,如果不能在這一世中經由現在的父母得到,也應該在另一世中獲得。部族長老私下告訴我,某些部落盛行爛交,對誕生的嬰兒漠不關心,實在是人類最落伍的行為。他們這個部落認為,當胎兒開始活動,告知世人它的存在時,靈魂就已經進入它體內。對他們來說,胎死腹中的小孩是一具沒有靈魂進駐的軀殼。
這個部落也找到了一種野生煙草。他們把煙葉放進煙斗,在特殊場合抽吸。如今,他們仍然把煙草當成稀有的、獨特的物質使用,因為它產量不富,吸食時能產生飄飄欲仙的感覺,而且還會上瘾。迎接訪客和開始會議時,他們象征地抽抽煙。我發現他們對煙草的重視,和美洲土著的傳統頗有相似之處。
我的原住民朋友常常談論到我們踩在腳下的土地。他們提醒我,那是我們祖先遺體所化的灰塵。他們說,萬物都不會真的死亡,它們只是改變。他們告訴我,人的肉體如何回到土地,滋養植物,而植物又成為人類新鮮空氣的唯一來源。比起我所認識的絕大多數美國人,他們似乎更能體會氧氣的珍貴,更了解氧氣對所有生命的重要。
這個部落的人視力好的出奇。在他們樹種植物中所發現的芸香干,是眼藥中使用的一種化學成分,用來治療眼部脆弱的毛細管和血管。在他們獨居澳洲的數千年中,他們似乎已經了解,食物是如何影響身體的。
食用野生食物,讓人傷腦筋的是,到處存在著有毒的東西。原住民一眼就能看出什麼是吃不得的。他們已經學會如何清除有毒的部分。他們曾告訴我,在澳洲土著中,有些分支部落回歸的野蠻的傳統,長久以來,利用毒藥對付敵人。這是令人難過的事。
我和這個部落在旅途上相處夠久之後,他們對我的疑問,知無不答,認為我的問題發自內心,目的是相加深我對他們的認識。我提到人吃人的問題。我曾讀過這方面的歷史書,也聽過澳洲朋友開玩笑說,原住民愛吃人肉,連他們自己的嬰孩也不放過。我問他們,這是真的嗎?
這是真的。人類自有史以來,就一直嘗試種種生活方式。即使在這塊大陸上,也無從防止人們這樣做。這兒曾經出現過有國王的原住民部落,也存在過女人統治過部落;有些部落掠奪人口,有些愛吃人肉。白種人殺人之後揚長而去,留下屍體讓別人處置。食人族殺人之後,利用屍體來滋養生命。白人的做法並不比食人族高尚和卑鄙。殺人就是殺人,不論動機是自衛、復仇、一時的方便,仰或為了取得食物。他們這個“真人”部落和“變種”人類不同的是,他們不殺另一個人。“戰爭是不講道德的,”他們說。“但是,食人族一天中所殺的人,絕不超過他們食用所需的量。在你們的戰爭中,幾分鐘之內就有數以千計的人被殺。也許值得向你們領袖建議,讓交戰雙方舉行五分鐘戰斗。然後,讓所有父母前來戰場收集兒子的殘缺屍身,帶回家去哀悼、埋葬。這之後,雙方要不要再來一場五分鐘的戰斗,悉聽尊便。要讓瘋狂的人清醒一下,可真難啊。”
那晚,我把薄薄的毯子鋪在砂礫地上,趴著躺下來,心裡想,在許多方面人類是越走越近,在其它許多方面卻背道而馳,越離越遠。
第十二章 活埋的樂趣
溝通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澳洲原住民使用的單字很難發音。大部分的字很長。例如,他們提到一個部落,名叫“皮提安提雅提亞拉”,另一個部落叫“楊困提雅提雅拉”。很多字聽起來發音相似,直到我學會極度小心聆聽,才分得清楚。據我了解,世界各地的記者對如何拼寫澳洲原住民的名字,並無共識。有些用B、DJ、D和G,同樣的字,其它記者則用P、T、TJ和K。重要的是,不管怎樣拼寫都不牽扯到對錯的問題,因為原住民自己並不使用字母。爭論這種問題,永遠不會有結果。最讓我傷腦筋的是,和我一塊徒步漫游澳洲內陸的原住民,使用一種鼻音,我覺得很難發得出。發ny這個音時,我強逼自己把舌頭頂在後牙上。如果你這樣做,然後說Indian這個英文單詞,你就懂得我的意思了。另外還有一個音,要求你把舌頭抬起來,向前快速的震動。他們唱歌時,嗓音往往非常輕柔,充滿韻律,但會突然冒出一種十分刺耳的聲音。
“沙”這個字,在他們的語言中有二十多種不同的說法,用來描述澳洲內陸的沙土種種不同的質地、型類、樣貌。但有一些字很簡單,例如Kupi就是“水”。他們似乎很喜歡學我們的字,跟我練習發音,並不覺得困難,而我學習他們的發音,就顯得笨嘴笨舌多了。由於他們是主人,在選擇溝通的語言方面,我是客隨主便。喬夫借給我的歷史書中提到,英國最初在澳洲建立殖民地時,這兒的原住民總共有兩百種不同的語言,外加六百種方言。那些書沒有提到“心心相傳”的溝通方式,也沒提到手語。和原住民溝通,我使用一種粗造的手語。這是白天最常使用的交談方式,因為他們大部分時候利用心靈感應,來傳達訊息或講述故事,在這種情況下,為了不打破靜寂,我就盡量不出聲,有什麼話要向走在我身邊的人說時,只好打個手勢。我們使用全人類共同的一些手語,例如招招手,意思是“來這兒”;舉起手掌,意思是“停止”;把手指伸到嘴唇上,叫你“不要講話”。我根原住民相處的最初幾個星期,他們常不叫我講話,後來我學乖了,不再事事發問,反正時機到了,他們會把我該知道的主動告訴我。
有一天,我跟大伙走在路上時,鬧了個笑話。我被蟲子咬了一口,很自然就搔起癢來。他們一看,哈哈大笑,紛紛模仿我搔癢的動作,臉上的表情十分古怪。原來我那個手勢的意思是:我看到了一條鳄魚。那時,我們距離最近的沼澤至少兩百裡哪!
累積而來的“毒氣”
我們結伴旅行了幾個星期後,我開始注意到,每次我脫隊時,就有好幾雙眼睛環繞在我身邊,瞧著我。天越黑,那些眼睛就顯得越大。最後我總算看清楚了那些東西的形貌。原來有一群凶猛的野狗,出沒在我們路途上。
我拼命跑回營地,向烏達報告我的發現——頭一次我真的嚇壞了。烏達轉告部族長老。附近站著的族人都走了過來,圍成一團。我等待他們開腔,因為我已經知道,這個部落的人說話從不脫口而出,他們總是三思而後言。我等待了大約從一慢慢數到十那麼長久,烏達才向我轉達會議的結論。他們判斷,問題出在我的體味;我身體上的味道實在有點刺鼻了。這是真的,我自己聞的出來,從別人臉上的表情也瞧得出來。傷腦筋的是,我找不到解決的方法。水太稀有了,不能浪費在洗澡上,況且也找不到澡盆。我那些皮膚黝黑的伙伴,身上並沒有我那種體臭。我為這個問題煩惱,他們也為我煩惱。我想,造成我那種體臭的原因有二,一時我的皮膚不斷被曝曬,以致脫皮;二是我身上凝積已久的脂肪正在燃燒中,釋放出大量“毒氣”。我的體重天天都在減輕。當然,除臭劑和衛生紙的缺乏,使問題更加惡化。此外,我還注意到一點,我發現,每次吃飯後,他們走進沙漠中方便,排出來的東西並不像我們那麼惡臭——在我們西方人的生活方式中,平常吃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實在太多。我敢說,吃了五十年的文明食物,我必須花一段時間,才能消除我體積存的毒素。如果我留在澳洲內陸,總有一天,我的身體又會變得干淨。
我永遠記得,長老向我解釋問題的症結和徹底的解決方法。他們關心的不是他們自己;不管怎樣,他們已經把我當成自家人。他們並不擔憂自身的安危;他們擔憂的是那些可憐的動物。我的體臭把它們弄得神經兮兮。烏達說,那群野狗誤以為,我們這個部落拖著一塊腐爛的肉在路上走,那種氣味熏的它們受不了,簡直要發狂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因為我的體臭確實那麼糟,聞起來就像一大塊被拋棄在太陽下的牛肉餅。
我說,只要他們能幫我解決這個問題,我都會很感激。於是,第二天中午,天氣最熱的時候,大伙合力挖掘一個四十五度角的壕溝,讓我躺在裡面。他們在我身上蓋滿泥土,只有臉孔露在外頭。然後,他們又幫我弄來一些遮陰的東西。我就在壕溝裡躺了約莫兩個小時。被活埋在泥土裡,孤零零連一根肌肉也不能移動——那種感覺可想而知。對我來說,這又是個嶄新的經驗。如果他們就這樣走了,我會活活餓死在那裡。最初我擔憂的是,一些好奇的蜥蜴、蛇或沙漠老鼠會爬上我的臉。這一輩子,我第一次真正體會到四肢癱瘓的痛苦:你想叫手腳動一動,它們卻偏偏不聽使喚,毫無反映。可是,一但我放松心情,閉上眼睛,專心致志,把體內的毒氣排除體外,從泥土中吸取沁人心脾、清新純潔的養分,時間就過得比較快了。
現在我總算那句老話:“需要是發明之母。”
它還真有效!我們把臭味遺留在泥土裡,繼續我們的旅程。
第十三章 療傷的奇效
雨季就要來臨了。這天,我們看見空中出現一片雲,但很快就在我們眼前消失。這是難得一見的景象,令人歡欣鼓舞。偶爾我們走在頭頂上那片巨大的陰影下,感覺就好像一支被人踩在腳下的螞蟻,抬頭望著那人的靴底。和一群童心未泯的成年原住民一塊旅行,是多讓人開心的事。他們和天上的雲賽跑,一直跑到陰影外燦爛的陽光中,抬頭取笑雲兒:風的雙腳怎麼走得那麼慢呢?然後他們又跑回來,繼續行走在陰影中,告訴我說,上蒼賜給人類的涼風,是那麼美妙的一件禮物。那天大伙兒都非常快樂,一個個都玩瘋了。晌晚時,卻發生了一件慘事,至少在那一刻我以為是件慘事。
有個三十五、六歲的年輕人,名叫“大寶石獵人”。他的專長是尋找珍貴的寶石。最近他在名字上加個“大”字,因為這些年來,他練出了一套獨門本事:在礦業公司廢棄的礦場上,挖掘的到出奇的貓眼石,甚至金塊。這個部落的人原本將貴重金屬看成多余的東西。你不能把他當成三餐吃;在這個沒有市集的部落中,你又不能拿它換食物。它的價值僅僅在它的美,以及它可能提供人類的服務。然而,漸漸的,這些土人發現,白種人居然把這種東西當成寶貝。這比白種人的另一個怪僻——買賣土地——更讓土人驚訝。寶石為這個部落提供經費,使他們能夠定期派遣探子進入城市,打聽外面的消息,回來向族人報告。“大寶石獵人”從不曾走進還在經營的白人礦場,因為他的族人曾被迫在礦場工作,這段悲慘的歷史讓他心寒。這些族人星期一進入礦場,周末才出來。每五個就有四個死亡。通常他們被控以某些罪名,然後送到礦場工作,做為刑法的一部分。每個罪犯都分配有一定的工作量,為了趕工,妻子兒女往往都被召來工作;一人的配額,也許需要三個人來滿足。白人礦主很容易找到借口,延長原住民罪犯的刑期。想逃嗎?連門都沒有。這種對人類生命和軀體的糟蹋,當然,都是合法的。
神妙的醫術
這一天,“大寶石獵人”正行走在堤防沿上,突然,土地塌陷,他整個人墜下懸崖,掉落在二十尺深的石谷裡。當時我們行走的方向,地面全是一大片一大片天然光滑的花崗巖、一層層石板和一堆堆碎石。
走了這麼些天的路,我的腳底開始生出大片老繭,就像伙伴們那獸蹄似的雙腳,然而,行走在凹凸不平的石地上。連腳底這一層已經硬化的皮膚,也不足以讓我感到舒適。我邊走,邊想著我的腳。我回想起老家那一整櫃的鞋,裡頭有遠足鞋,也有跑步鞋。就在這當口,我聽見“大寶石獵人”墜入深谷的慘叫聲。大伙全都圍到崖邊,向下望。他全身卷縮成一團;映入我們眼簾的是一潭深紅的血。有幾個人跑下峽谷,利用接力方式,迅速將他帶回崖頂上。即使他會飛,也不可能那麼快回到上面來。好幾雙手撐在他身體下面,看起來就像裝配線上的一輛坦克車。
他被平放在崖頂光滑的石板上,整個傷口現露了出來。那是非常嚴重的穿破骨折,位置在臍蓋和腳踝之間。骨頭穿透他那奶油巧克力色的皮膚,伸出外面約兩寸,活像一支巨、丑惡的獸牙。有人迅速解下束發帶,把它纏繞在傷者的大腿上。“藥師”和“女醫”分別站在傷者兩旁。其它族人開始扎營,准備過夜。
我一步步擠進人堆,站在那具平躺著的身體旁邊。“我可以看嗎?”我問。“藥師”把兩只手伸到那條受傷的腿上,相隔一寸,來來回回緩慢地移動著:最初兩手平行,然後,一只手從下往上移動。另一只手從下往上移動。“女醫”對我笑了笑,然後回頭跟烏達說些話。烏達把她的話傳達給我。
他解釋說:“這是示范給你看的。我們聽說,你的專長是醫療你的族人。”
“唔,我想是吧!”我答道。我從不認為,真正的醫療來自醫生和他們那套醫術,因為都年前我自己跟小兒麻疲症搏斗時,就已經體會到,真正的醫療只有一種。醫生能夠清除體內留存的外來雜質、將化學藥品注射入體內、調整移位的骨骼,但這並不意味身體會真正復原。事實上,我敢說,在人類歷史上從沒有一位醫生,不論在何時代、任何國家,曾真正治好一個病人。每個人真正的醫療者是活在他自己心裡。最好的醫生能認出一個人的才華,培養它,而他們自己有幸為社會服務,做自己想做得最好的事。可是,現在不是詳細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我暫時接受烏達對我的稱呼,同意這些原住民的說法,在我的社會,我的確也被當成一位女醫師。
他們告訴我,把兩雙手伸到受傷的腿上,而不接觸傷口,然後來來回回移動,這樣做,能夠幫助那條腿恢復受傷前的狀態。這種方法,能夠防止傷口在治療過程中腫脹起來。“藥師”正在提醒受傷的骨頭,它受傷前是怎麼個樣子。骨頭折斷時,脫離原先已經固定了三十年的位置,引起驚駭。“藥師”現在所做的,就是消除骨頭的驚駭。他在跟骨頭“說話”。
接著這戲劇中的三位主角——“藥師”在腳下。“女醫”跪在一旁,病人仰臥在地面上——開始以禱告的方式交談。“藥師”把兩雙手環繞住病人的腳踝。他顯然並沒有真的接觸或拉扯那只腳。“女醫”也把手環繞在病人的膝蓋,做著同樣的動作。他們的言語像吟詩,又像唱歌,各有各的調。到了某個階段,他們同時抬高聲調,大呼一聲。他們一定使用了某種推拿法,但我沒看到他們真的用手拖引移位的骨頭。那支凸出體外的骨頭,就這樣退縮回傷口裡。“藥師”把破裂的皮膚接合起來,向“女醫”打個手勢。她解開隨身攜帶的那支奇異的長筒子。
幽秘的藥物
幾個星期前,我曾詢問“女醫”,這兒的婦人如何處理月經。她讓我瞧瞧她們使用的衛生墊,那是用蘆草、麥秸和細鳥毛做成的。處理這件必要的事。她們把污穢的衛生墊埋藏在泥土裡,就像我們平日處理排洩物那樣,采用貓的方式。偶爾我看見一個婦人從沙漠中回來,手掌上捧著一件東西,交給“女醫”。後者就打開她隨身攜帶的長筒子的頂端。我發現筒子裡填塞著一種植物的葉子——平常他們就用那種葉子,治療我起泡破裂的腳和被太陽曬傷得皮膚。“女醫”接受那件神秘的東西,塞進筒子裡。有幾次我站得很近,聞道一陣撲鼻的惡臭。最後我終於發現,筒子裡秘密保藏的東西,竟是婦人排出的一大塊一大塊已經凝結的污血。
這天,“女醫”並沒有打開筒子的頂端,反而打開底部。我沒聞到撲鼻的臭味,什麼味道都沒有。她緊緊喔住筒子,擠出一些黑色的焦油,看起來很濃,閃閃發光。“女醫”把焦油塗抹在破爛的傷口邊緣,把傷口粘合起來。她真的是用焦油粘合傷口,滿滿地在那上面塗抹一層。他們不使用繃帶、束帶、夾板、拐杖和縫線。
很快的,大家就把這樁災禍擱置一旁,忙著吃起晚餐來。那天晚上,大家輪流把“大寶石獵人”的頭安放在自己的膝蓋上,讓他這樣枕著,躺起來也舒服些。輪到我時,我想摸摸他的額頭,看看有沒有發燒。我也想觸摸他、親近他,因為這個人為了我的緣故,答應加入這場醫療示范表演。他把頭枕在我的膝蓋上,仰望著我,眨著眼睛。
原始而效果驚人的醫療
第二天早上,“大寶石獵人”站起來了,和我們一塊步行上路,腳一點也沒破。他們告訴我,昨晚舉行的儀式會緩解骨頭承受的壓力,並防止傷口腫脹。它確實發揮了效用。往後幾天,我仔細觀察他的腿,發現塗抹在上面的黑色天然藥物變干了,開始剝落。五天後,它全都消失,只有骨頭凸出體外的地方留下淡淡的疤痕。這個家伙體重約一百四十五磅。他簡直就是奇跡。我知道,這整個部落的人身體都很健康,但他們對緊急事件的處理,似乎也有獨到的竅門。
這些具有醫療保健才能的原住民,從未修習過生物化學和病理學,他們擁有的是真理、意志、保持身心健康的決心。
“女醫”問我:“你了解‘永恆’究竟有多長久嗎?”
“我了解。”我說。
“你確定嗎?”
“是,我了解。”我重復。
“那我們就可以告訴你別的事情了。所有的人都是‘靈’,暫時來訪這個世界而已。所有的‘靈’都是永恆的存在。和其它人的邂逅,都是經驗,而所有經驗都是永恆的聯系。我們‘真人部落’給每一樁經驗一個完滿的結局,形成一個完整的圓,不像你們‘變種人’,留下一大堆煩惱。如果你離開時,對某個人心存怨恨,這樁經驗就不會有圓滿的終結,往後還會在你的生命中重復出現。你會再受苦,一次又一次,直到你覺悟為止。你應該觀察你生命中發生的事,從中學習,使自己變得更有智慧。你應該感恩,就像你所說的,祝福它,然後帶著一顆寧靜的心離開。”
我不知道,這個人的腿骨是否迅速愈合。這兒沒有X光設備,無法進行手術前和手術後的觀察,而他只是個凡人,並不是超人,但對我來說,這些都不重要。他不感到疼痛,治療過程也沒有留下任何副作用,因此,對他和其它族人來說,這樁經驗已經結束,我們可以帶著一顆平靜的心離開,也許變得更有智慧。這樁經驗已經形成一個完滿的圓。大家不必再為它花更多的精力、時間和心裡。烏達告訴我,他們並沒有刻意制造這樁意外事件。他們只是祈求上蒼,為了各地生靈的福祉,他們願意接受一樁經驗,讓我有機會目睹原住民的醫療技術,從中學習。他們不知道這樁意外是否會發生,如果發生,會降臨在誰的頭上,但他們願意作好准備,讓我有機會參與這樁經驗。機會來臨時,他們再一次感激上蒼,允許他們和一個“變種”的外人分享他的恩賜。
那天晚上,我內心也充滿感激,因為他們讓我進入這群所謂“原始人”的神秘、純潔的心靈。我想多學習一些他們的醫療技術,但我不願讓他們為我承擔更多的風險。我深深了解,在澳洲內陸求生,本身就已經充滿風險。
我早就知道,他們能看透我的心事,在我開口前,他們就已經知道我的願望。那天晚上,我們詳細討論了肉體、心靈和情感之間的關系。情感在身心健康上所扮演的角色,是我們以前未曾觸及的課題。
他們認為,一個人對事物的情感反復,才真正決定他的存在價值。這種反映,記錄在你體內的每一個細胞、你人格的核心、你的心靈、你永恆的自我。有些宗教勸我們給餓的人一碗飯吃,給渴的人一杯水喝,但這個部落的人卻覺得,捨出去的食物和水,以及施捨的對象,並不重要。真正決定這件事有無意義的,是你在公開地、充滿愛心地施捨時,你內心裡真實的感受。給垂死的植物或動物一些水,或給失意的人一些激勵,一樣給你帶來啟示,讓你進一步認識生命和造物主。它的意義,絕不下於赈濟饑民或救助窮人。你離開這個世界時,帶走的是一張成績單,上面記錄你這一生每一分每一刻的情感反復。這種看不見也摸不著的情感,充滿我們的心靈,決定一個人是好人還是小。行為只是一種管道,透過它,情感和意念得以傳達、體驗。
那天他們為病人接骨時,兩位土著醫師一面醫治,一面向受傷的骨骼發出復原的訊息。他們的心靈和雙手同樣忙碌。病人充分配合,對迅速和徹底的復原,充滿信心。讓我感到驚訝的是,從我的觀點看來簡直就是奇跡的復原,在原住民心目中,卻是非常自然的現象。我開始想,在美國,病患所受的折磨,有多少是先入為主的成見所造成,而成見這種東西,是整個社會在不知不覺間灌輸進我們腦子裡的。
迥異西方的醫療技術
在美國,如果醫生對藥品的療效和人體的復原能力抱著同樣的信心,後果會如果?我越來越重視醫生和病人的關系。如果醫生不相信病人會復原,整個治療過程就會受到不良的影響。很久以前我就發現,當醫生告訴病人他的病無藥可治時,他真正的意思是,在他所受的醫學教育中,找不到醫治的方法,但並不表示真的無藥可救。如果另一個人治好同樣的病,那就顯示,人體確實有痊愈的能力。我跟“藥師”和“女醫”進行過一場漫長的討論,過程中,我對醫療保健有一個嶄新的、令人驚訝的發現。他們告訴我:“醫療和時間絲毫沒有關系,痊愈和得病都是在一瞬間發生的。”我對他們這兩句話的注解是:在細胞的層次上,你的身體原本是完好和健康的,然後,在一瞬間,其中某一個細胞的某一部分,初次出現出亂或異常現象。症候被覺察出來,可能需要數個月或數年的時間。醫療是相反的過程。你生病了,你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然後,你接受治療——至於那種治療,得瞧你住在什麼社會。在一瞬間,你的身體踩了剎車,不再往下坡行,開始第一步的修復工作。這群澳洲原住民認為,我們身體出毛病,不是無緣無故的。他們也認為,更高層次的永恆意義和我們個人的意識溝通時,肉體是唯一的管道。身體的運作緩慢下來,使我們有機會看看周遭的環境,找出真正需要治療的重大傷口:傷痕累累的人際關系、價值觀念中出現的大漏洞、毒瘤般侵蛀人心的恐懼、對我們造物主的日益懷疑、心胸的日益狹隘等等。
我想起,一些美國醫生治療癌症病人時,如今也使用心神感應法。他們之中,大多數不受同僚歡迎。他們正在研究的那套方法太“新”了。這兒,在澳洲內陸,全世界最古老的人類,使用世世代代相傳下來的醫療技術,向我證明它的效力。然而,我們這些所謂的文明人,卻不願使用積極的心靈溝通,因為它可能只是一時的風尚,因此,我們互相告誡,最好再觀望一陣子,看看它在某些特殊情況下使用的成效如何。一個病重的白種人,在接受醫院所能提供的所謂治療後,命在旦夕,醫生就告訴家屬,他或她已經盡了全力。真的,我聽到這樣的話已經不知幾次了:“對不起,我們實在無能為力了。現在全都交到上帝手中。”這種話聽起來多麼原始、多麼好笑。
在治療疾病和處理意外事件上,我不認為澳洲原住民是超人。我真的相信,他們的醫療方法,每個細節都可以用我們那套科學分析法來解釋。有趣的是,我們拼命發明機器,來使用某些醫療技術,而這群澳洲土人卻證明,不必使用一根電線,也可以達成醫療效果。
人類正在漂泊、掙扎中,但在澳洲大陸,卻同時存在兩種醫療技術:最精密和先進的、最古老和救過無數人命的,兩者之間僅僅相隔數千裡的距離。也許有一天,它們會結合在一起,到時候,一套圓滿的醫學知識就會出現。
那一天值得全世界慶祝!
第十四章 神秘豐富的圖騰
白天風向轉變,風力越來越強,我們迎著撲面而來的風沙,掙扎前進。我們留在地面上的足跡,一出現就消失。漫天紅沙飛舞中,我試圖睜開眼睛,那種感覺,就好像透過布滿血絲的眼睛看周遭的世界。最後,我們在一片石壁下找到了落腳的地方;大伙兒挨擠在一塊,躲避暴風的侵凌。我渾身包裹著獸皮,和大家面面相觀而做。“你們和動物的關系到底如何?”我問。“他們是你們的圖騰,幫助你們記憶祖先的標記嗎?”
“我們是一體,”他們回答,“從軟弱中學習堅強。”
他們告訴我,那支一路追隨我們的褐色老鷹提醒我們,有些時候,我們太過相信我們眼前所見的事物。我們若能超升自己,飛得高些,就能擁有一個更加遼闊的視野。他們說,有些白種人死在沙漠中,因為他們看不見水,氣憤之余,喪失了求生的意志。嚴格說,這些人是死於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們這個“真人部落”認為,人類做為群體,還必須不斷學習,不斷進化。在他們看來,宇宙仍在演變中,還不是已經完成的一項工程。人類似乎太忙著過日子,以致不能成為真正的“人”。
來自動物界的啟示
他們談到袋鼠——生性沉默、通常很溫順的動物,身高二到七尺,皮膚的顏色從淺銀灰的紅褐都有。剛出生時,一支紅袋鼠的體積和重量跟一顆菜豆差不多,可是卻能長到七尺高。他們覺得,白種人太過重視膚色和體形。袋鼠給人類的最大啟示;它從不向後行走。對它來說,那是不可能的事。它永遠向前走,即使繞著圓圈時也照樣向前!它那長長的尾巴就像一株樹干,支掌它全身的重量。澳洲許多原住民選擇袋鼠做為他們的圖騰,因為他們對它有一種親切感,而且,從袋鼠身上,他們體認到保持個性平衡的重要。我卻喜歡往後看,回顧自己的一生,盡管我犯了錯或作出不明智的選擇;從某種角度看,這也是那時我唯一能做的事。長遠來說,那反而可能成為向前跨出的一步。袋鼠也控制生育;環境的條件不許可時,它們會停止繁殖。
滑溜溜的蛇對人類也有啟示作用:它不時脫外皮。如果你活到三十七歲,還保持七歲時的想法,你這一生就不會有什麼收獲。我們有必要擺脫舊觀念、習慣和意見,有時甚至友伴也不例外。對人類來說,割捨有時是非常困難的。蛇摔脫掉舊的東西,並不因此變得更偉大或更渺小。那只是一種必要的行為,舊的不去,新的無處容身。把身上的舊包袱斬落後,它看起來年輕些,感覺也年輕些。當然,它並不真的能返老還童。“真人部落”的人認為,計算年齡毫無意義,而且荒缪可笑。蛇善於運用它的魔力和能力。兩種力量都值得擁有,但如果不加節制,就會造成毀滅性後果。這兒有很多毒蛇,毒液可以用來殺人。蛇毒的威力眾所周知,但就像其它很多東西,它也可以發揮正面的效用,譬如救助墜入蟻丘或遭黃蜂或蜜蜂蟄咬的人。“真人部落”尊重蛇的隱私權,因為連他們自己也需要一些獨處的時間。
鸸鹋是一種巨大、強壯、不能飛的鳥。它幫助人類收集食物,因為它吃果子:我們撿拾它邊走邊排洩出來的種子,就享有供應無窮的食物。它下的蛋很大,是黑綠色的。澳洲原住民把它當作生殖力的圖騰。
海豚是“真人部落”最疼愛的動物,雖然現在他們很少有機會來到海邊。能跟他們以心靈“交談”的動物,海豚是第一個,而它給人類的啟示是,生活必須是快樂和自由的。海豚這位“游戲專家”還教導他們:游戲中沒有競爭,沒有輸家也沒有贏家,只有共享的樂趣。
蜘蛛給他們的教訓是,切勿貪婪。它向人類宣示:生活必須也可以成為美麗的藝術品。蜘蛛也告誡人類,莫太過迷戀自己。
我們談到螞蟻、兔子、蜥蜴,甚至澳洲野馬給人類的一些啟示。我告訴他們,某些動物正瀕臨絕種。他們反問:難道白種人不了解,每一個物種的滅亡,意味人類進一步走向毀滅?
沙漠暴風終於停歇,我們轉出沙堆。他們告訴我,大伙兒已經選出一種和我氣質相似的動物。這個決定是有根據的:他們觀察我的影子、舉止,也觀察我邁著兩支生繭的腳走路的模樣。他們准備在沙地上畫出那支動物給我看。大輪廓出現了,接著,有人在頭頂上添加兩支圓圓的小耳朵。他們瞧瞧我的鼻子,把它畫在沙地上。“靈娘”畫上眼睛,然後告訴我,那兩支眼睛的顏色和我的一樣。有人在臉頰上增添一些斑點。我開玩笑說,我臉上的雀斑全給沙塵遮蓋起來了。他們說:“我們不知道是什麼動物。它不在澳洲。”他們猜測,這種神秘的動物,雌的擅長狩獵,大部分時候獨來獨往。她為了兒女的安全可以犧牲自己的生命,甚至配偶的生命。烏達笑了笑,樸充:“只要它的日常需求得到滿足,它就會很溫順,否則,它那口尖利的牙齒就要咬人了。”
我瞧瞧地面上已經完成的畫,發現那是一支印度豹。“唔,”我說,“我認識這只動物。”這只大貓跟我真是氣味相投啊!
我還記得,那晚非常寧靜;我猜,那支褐色的老鷹也歇息去了。
一彎新月高掛在萬裡無雲的天空。我發現,這一天已經結束了,我們不再趕路。大伙兒都聊起天來。
第十五章 鳥
我們舉行晨禱的時候,“鳥夢姐姐”走到圈子中央,自告奮勇,要利用她的特殊藝能,為大伙兒謀點福利。對群體有益的事,上蒼總會垂顧的。一連兩、三個星期,我們沒看見一支鳥兒,除了我那位忠心耿耿的朋友——褐色的老鷹。它總是撲打著鵝絨似的烏黑翅膀,向我們這群趕路的人類俯沖下來,然後盤旋在我頭頂上。
部落裡的人聽了“鳥夢姐姐”的建議,都非常興奮,而我,跟他們相處了一段日子,也相信鳥兒會毫無預警地突然出現,如果上蒼有這麼個安排的話。
我們看見它們飛來時,桔黃色的艷陽正漓照著遠山的半山腰。那是一群五彩斑斓的鳥兒,比我在家時養在籠子裡的長尾鹦鹉,體形稍大,缤紛亮麗的羽毛卻很相似。數不清的翅膀拍撲著,遮蔽整個蔚藍的天空。突然,我聽到一支支回飛棒拋向天空發出的斯斯聲,一時之間,和鳥兒的啁湫交織成一片。乍聽起來,那群鳥兒仿佛在鼓噪:“我,我,我。”只見它們三三兩兩從天空墜落下來,沒有一支鳥兒躺在地上掙扎——它們一瞬間就被殺了。
那晚我們享受一頓豐盛的晚餐;婦人們也乘機收集那些五顏六色的羽毛。她們制作束發帶和胸衣,還挑出一些羽毛,織成婦人們在月信期間使用的衛生墊。我們大快朵頤一番。鳥的腦髓都被挖出,保存起來,過一陣子再曬干使用。不能吃又不能使用的部分,就丟到外邊,喂那群成天跟隨我們的野狗。
沒有絲毫浪費。鳥兒身體的每一部分都回到了大自然,回到了泥土中。這次野餐,沒有留下任何垃圾;事實上,你根本看不出,我們曾在這兒或其它地點扎過營,吃過東西。
這群澳洲原住民懂得如何融進大自然,利用大自然,又讓大自然不受任何干擾。
第十六章 縫紉
我們吃完了那天的晚餐。火燒得只剩下一堆柔和的灰燼,偶爾有幾顆火星並發出來,射入周遭那無邊無際的天空中。我們幾個人圍繞成一圈,坐在閃耀不停的火堆旁。這群澳洲原住民和美洲許多土著相信:當大伙兒圍坐成一圈時,切記,要觀察其它人,尤其是坐在你正對面的那位。他是你的精神映象。你在那個人身上看到的優點,其實你自己也有,只是還未能如願發揮出來。那個人的行動、表情和舉止,凡是你不喜歡的,其實都是你自己有待改進的缺點。你能在別人身上看出優點和缺點,這就表示,在某種層次上,你自己也有相同的優點和缺點。不同的,只是自我控制和自我表現的程度。這群原住民認為,一個人若要真正改變自己,就必須依賴自己的力量,而每個人都有能力依自己所願,改善自己個性上的任何缺點。你能改進的和加強的,簡直無窮無盡。他們也認為,你若想真正影響別人,就必須以身作則——以自己的生活、舉止和行為做別人的模范。基於這種觀念,部落裡的人每天都兢兢業業過日子,力求改善自身。
澳洲土婦看西方經濟
那晚,我坐在“裁縫師”對面。她垂著頭,專心做著修補的工作。那天稍早時,“大寶石獵人”來找她,因為他系在腰上的水囊突然掉在地上。用袋鼠膀胱做的水囊裝著珍貴的水,幸好沒有破裂,但那根圍系在他腰間的皮帶卻折斷了。
“裁縫師”用牙齒咬斷手上那根從大自然采來的線。她的牙齒都磨損了,非常光滑,但長度只有原來一半。她從手上的針線活兒抬起頭來,說道:“很有趣,你們變種人和老年問題。人老了,有些工作就不能做。這一來,人的用處就很有限。”
“人應該是老當益壯的。”有人接口說。
“看來,工商業已經成為你們變種人的一大問題啰!當初你們開始經營工商業,是因為用集體產銷的方式,老百姓可以買到比較好的東西,而且可以讓每個人發揮所長,然後工商業就成為你們金融體系的一部分。可是,現在做生意得人,目的就是做生意。對我們來說,這很危險,因為我們心目中,產品是一種真實的東西,人也是真實的,生意並不是真實的。生意只是一種觀念、一種協議,但你們卻把做生意當作做生意的目的。這種想法很難理解。”我們的縫紉師這樣評論著。
於是,我向他們說明自由企業體系是如何構成的:政府、私有化、公司、股票證券、失業救濟金、社會安全福利以及工會。我也向他們解釋蘇俄的政治制度,以及中國大陸和日本在經濟上的差異。我曾在丹麥、巴西、歐洲和斯裡蘭卡演講,因此,我把在那些地區的所見所聞告訴他們。
我們談到工業和產品。他們都同意,汽車是便捷的交通工具。然而,成為分期付款的奴隸,甚至卷入一場車禍,跟人發生爭執,與人結怨,此外,還得在沙漠中跟四個輪子一張駕駛座分享珍貴的水,對這些原住民來說,是不值得的事。況且,他們從不急著趕路。
我看著坐在我對面的“裁縫師”。她有許多特質是我欣賞的。她對世界歷史,甚至對時事,顯得很熟悉,可是她卻既不能讀又不能寫。她充滿創造力。我發現,在“大寶石獵人”開口前,她就已經主動提議幫他修補水囊。這個婦人活的有目標,而她能身體力行。他們說的似乎沒錯:大伙圍坐一圈時,觀察坐在對面的人,我能獲得一些啟示。
我感到好奇,她心裡對我的看法如何。當我們圍成一圈時,總會有人坐在我對面,但從沒有人爭著坐那個位子。我知道,我的一大毛病是問得太多。我必須一再提醒我自己,這些人分享他們的一切,時機成熟時,自然會把我包含在內。在他們看來,我可能像個纏人的小孩吧。
就寢時,我心裡還想著她今晚說的話。生意不是真實的,它只是一種協議,然而,有些人做生意的目的就是為了做生意,他們不在乎,這樣對人也好,對產品和服務也好,都會造成不良的後果!這番見解,可謂一針見血,而它卻出自一個從未閱讀報紙、看電視、聽收音機的婦人之口。那一刻,我真希望全世界的人都來聽聽她的話。
也許,我們不該再把這個地方叫做“澳洲內陸”;它應該正名為“人類關懷中心”。
第十七章 音樂的藥
這群澳洲原住民中,有幾位擁有音樂的藥。“藥”(medicine)這個字,有時用在翻譯澳洲原住民的語言。它指的並不是醫藥,意思也不完全跟身體的治療有關。在他們的言語中,“藥”是任何能夠促進群體福祉的東西。烏達解釋說,擁有治療骨折的技能(亦即‘藥’)是值得尊敬的,但同樣值得尊敬的,是能夠讓母雞大量生蛋的人,因為他的才藝也能造福整個部落。兩種“藥”都是社會需要的,都是個人獨具的才華。我同意烏達的看法,期望將來能享受一頓以雞蛋為主菜的晚餐。
那天,他們告訴我,一場盛大的音樂會即將舉行。我們隨身攜帶的簡單行李,並沒有樂器在內,但我沒說出心中的疑問,因為我早已經知道,時機成熟時一切自然會水到渠成。
曠野中的一場音樂會
那天下午我們穿過一個峽谷時,我能感受到大伙的興奮情緒漸漸升高。峽谷很窄,約莫十二尺寬,兩邊聳立著高達十八尺的峭壁。我們准備在這兒過夜。婦人們用蔬菜和昆蟲烹調晚餐時,一群樂師忙著布置舞台。這兒生長著一種圓形的、桶壯的植物。有人把它們的頂部切掉,挖出中間色澤像南瓜的果醬,讓我們吮吸。果醬中一顆顆很大的種子,被保存在一旁。有人拿出我們攜帶的無尾獸皮,鋪在被切掉頂部的植物上,緊緊綁著。奇跡似的,它們變成了第一流的打擊樂器。
一株枯死的老樹躺在附近,有幾根樹枝爬滿白蟻。他們砍下一根樹枝,把上面的白蟻趕走。樹枝中心已經被白蟻掏空,積滿木屑。他們用木棒捅了捅樹心,把木屑吹掉,很快就做成了一支中空的長管子。我在旁瞧著,感覺上就好像目睹他們制造天使加白列的喇叭。後來我才知道,這就是澳洲人通常稱為“狄遮裡度”的樂器。吹奏時,它發出低沉的樂聲。
其中一位樂師開始碰擊手上的兩根木棒,另一位則用兩塊石頭打拍子。他們找到幾片泥板巖,用線懸掛起來,制造出有如敲鐘的叮當聲。有個人把一塊木片系到一根繩子上,做成一種叫“牛吼器”的樂器,旋轉舞動時,發出巨大的吼叫聲,他們熟練地控制音量的高低,峽谷的地形創造出神奇的振動和回音。“音樂會”的特色被發揮的淋漓盡致。
人們有的獨唱,有的合唱,但總是十分和諧悅耳。據我所知,有幾首歌從洪荒時代就傳唱下來。這些人所唱的頌歌,早在西方人的日歷發明以前,就出現在澳洲的沙漠上。但我也聆賞到他們新譜的樂曲,那是特地為我的到來而做的。他們告訴我:“音樂家尋求音樂表現,同樣的,宇宙間的音樂也尋求被表現的機會。”
由於他們沒有文字,知識是透過歌曲和舞蹈代代相傳下來的,每一個歷史事件,可以記錄在沙上的圖畫,或保留在音樂和戲劇中。他們每天都有音樂,因為他們必須讓記憶中的歷史保持新鮮,而講述他們的全部歷史,大約需要一年的時間。如果你把每一個歷史事件都描繪下來,然後按照時間順序,把所有圖畫攤在地面上,那麼,大家所看到的將是過去數千年來的世界地圖。
但我真正目睹的,是這些人如何在不受物質束縛的情況下,盡情享受生命。音樂會結束時,大伙把樂器放回它們原先所在的地方。種子被埋藏進泥土裡,以確保新的植物茁長。他們在石壁上畫下記號,告訴後面的旅人,何處可以找到食物。藥師們把當作樂器的木棒、樹枝和石頭送回大自然,然而,創造音樂的喜悅,以及它們所展現的才華,已經足以肯定他們每一個人的價值和尊嚴。真正的音樂家把音樂攜帶在心中,他不需要某種樂器;他本身就是音樂。
那天我似乎也有了個新的領悟:人生就是自我滿足。我們可以豐富我們自己的生活,充實自己的生命,盡量讓自己感到快樂,讓自己充滿創造力。音樂會結束時,作曲家和其它樂師把頭抬得高高的,走下舞台。其中一位說:“挺成功的一場音樂會。”另一位回答到:“最完美的一場。”我聽到鋒頭最健的那位樂師說:“唔,不久之後,我得將名字從‘作曲家’改成‘大作曲家’。”
我看到的並不是自大狂。這些樂師只是肯定他們自己的才華,發願要創造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和族人共享。在他們的傳統中,自我肯定的一個方式,就是給自己取一個新的名字。
這些人說,他們恆古以來久居住在這兒。科學家證實,他們在澳洲落腳至少有五萬年之久。讓人訝異的是,在這五萬年中,他們沒有破壞過森林,沒有污染過水源,沒有危害過任何物種,沒有制造過垃圾,而他們世世代代享有豐富的食物,永遠接受大自然的庇蔭。在他們的生活中,歡笑總是多於哭泣。他們活的長久、有用、健康,然後充滿信心地離開這個世界。
第十八章 解夢人
一天清晨,如往常一樣,我們這一小群人在營地上集合,面朝東方,但今天大伙兒顯得特別興奮。這時天際才出現淡淡的一抹曙色。部族長老主持完早禱後,“靈娘”就走進圈子中央來。
外貌上,“靈娘”和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在整個部落中,她是唯一體重超過一百二十磅的原住民婦女。我知道我的體重在減輕中,這是在烈日下不停跋涉、一天只吃一餐的結果。這些年來,我全身上下已經凝積了過多的剩余脂肪,因此,我恨不得讓所有的脂肪都滴落在沙地上,環繞著自己的足跡。那幅景象可有多美!
“靈娘”站在我們圍成的半圓形圈子的中央,雙手高舉,向肉眼看不見的上蒼祈禱,奉獻她的特殊藝能。如果那天上蒼准備透過她傳達訊息,她願意敞開自己,做為天人之間溝通的渠道。她懇求將她的藝能和我分享,而我是這次曠野漫游中他們收養的“變種人”。禱告結束,她大聲地、懇切地感激上蒼。其它族人紛紛加入歡呼的行列,為今天即將顯現的神跡表示感恩。他們告訴我,通常這種祈禱是利用他們熟谙的心靈語言,在靜默中進行的,但由於我新來乍到,猶未精通心心相傳的溝通技巧,為了尊重我這個客人,他們不得不在我所能理解的范圍內,進行這一場儀式。
那天我們一直行走到晌午。一路上很少植物生長,這倒讓我松了口氣,因為我不必擔心荊棘會刺傷我的腳掌。
我們默默趕路,直到晌午時分,有人看見一堆矮樹,寂靜才被打破、那是一種外觀奇特的植物,樹干頂端枝葉茂盛,有如華蓋一般。這就是“靈娘”向上蒼祈求後一路尋尋覓覓的東西。
前一天晚上我們圍坐在火堆旁時,“靈娘”和三位婦人各拿出一張平滑的獸皮,把它緊緊縫在一個框子上。今天早上,她們攜帶著它上路。我沒問她們那是干什麼用的。我知道,時機成熟時她們自然會告訴我。
“靈娘”拽住我的手,把我拉到樹旁,指給我看。我順著她指點的方向望去,卻看不到什麼。瞧她一臉興奮的樣子,我只好再看一次。這回,我看到了一張巨大的蜘蛛網。它顯得很厚實,閃閃發光,數以百計的絲線交織成一幅復雜的圓形。那幾株樹,似乎每一株都結有一張蜘蛛網。“靈娘”要烏達轉告我,在這幾張蜘蛛網中選擇一張。我不知道應該如何選擇,但我已經明了,對澳洲原住民來說,最好的選擇就是憑直覺。於是,我把手一指。
接著,她從腰間系著的袋子中拿出一罐香油,塗抹在那張形狀像手鼓的獸皮上。她走近我選中的目標,撥開後面的樹葉,然後把油膩膩的獸皮伸到蜘蛛網後面,向前猛一撲,捕捉住了蜘蛛網,熟練地將它框裝在獸皮上。我看見其它婦人走上前,各自選擇一張蜘蛛網。每個婦人手上拿著一張獸皮,如法炮制,把蜘蛛絲捕捉到昨天准備好的框架上。
我們玩得起勁時,部落中其它人忙著生火,采集食物,准備晚餐。今晚的菜包括許多支從矮樹堆捕捉來的大蜘蛛,一些根莖,還有一種我從沒吃過、看來像蘿卜的球根。
尋找夢境的答案
晚餐後,我們一如往常圍坐成一圈。“靈娘”向我解釋她的特殊藝能。每一個人都是獨特的;上蒼給每一個人一些特質,而這種天賦非常突出,在人的一生中那可成為一種特殊藝能。拿她自己來說,她在部落中的身分是“解夢人”,這也是她對社會的貢獻。她告訴我,每一個人都做過夢,但不是每個人都想記住所有的夢,更不用說探尋夢境所蘊含的訊息。她說:“夢是真實的影子。”現實世界中存在的、發生的每一件事物,也能在夢境中找到。所有答案都在那兒。她們今天捕捉的蜘蛛網非常特別,使用在一種歌舞儀式中,向上蒼祈求,指引她們解開夢中之謎。“靈娘”的任務,就是幫助做夢的人理解夢境所傳達的訊息。
根據我的了解,在這些澳洲原住民的觀念中,“做夢”指的是不同層次的知覺,他們的始祖用思維創造世界時,是在“做夢”;冥思默想到了忘我之境,是神游物外的夢。當然還有睡覺時做的夢等等。
這個部落面臨任何問題時,都透過“解夢人”尋求上蒼指引。如果他們需要幫助,以了解他們面臨的感情問題、健康問題,或某種經驗背後的含義,他們相信,答案能夠在一場夢中顯現出來。白種人只知道一種進入夢境的方式,那就是睡覺,但他們部落的人在醒著時也知覺到夢的意義。他們不使用控制心靈的藥物,僅僅應用呼吸技巧和專注,因此在夢境中,也能保持清醒的意識。
他們指示我和解夢人共舞。旋舞尤其有效。你把問題深深植入你的心靈,一面起舞,一面不停地默念著這個問題。根據這些澳洲原住民的說法,最有效的旋舞,能夠在身體七個主要的關節中,增強精氣的旋轉。它的動作很簡單,只須伸出雙臂站著,不斷向右旋轉。
很快我就覺得眩暈,於是坐下來思索:我的生活是如何改變的。在這個偏僻的地方,每平方公裡人口還不到一人,而面積卻有三個德州那麼大。如今,我竟然流落在這兒,像回教苦修僧人那樣不停旋轉,揚起一圈圈沙塵,沾滿我那位解夢人一身,然後像連淇一般,向周圍空曠的原野彌漫開去。
這個部落的人晚上睡覺是不做夢的,除非他們把夢召喚進睡眠中。對他們來說,睡眠是重要的休息時間,是讓身體復原元氣的時候。睡覺時不應該左思右想,禅精竭慮。他們認為,白種人晚上做夢,是因為在西方社會中,白天做夢是不被允許的,而張開眼睛做夢的好處,更是一般人所不能理解。終於到了就寢時間。我撫平地面的沙土,把我的手臂當成枕頭。他們用一個小容器裝著藥水,遞給我,吩咐我立刻喝掉一半,剩下的睡醒時再喝。那會幫助我記住夢境的細節。我急於找到答案的問題,就是我在旋舞時問自己的那個問題:這趟旅程結束後,帶著這些澳洲原住民給我的啟示,我回去後該做些什麼呢?
第二天早上,“靈娘”透過烏達,要我回憶昨晚我做夢的夢。我想,要她幫我解夢是不可能的,因為我在那夢中所看到的事物,和澳洲毫無關系,但我還是把我的夢告訴了她。她只問我對夢中出現的事物有什麼感受。令人驚訝的是,她居然能透過我的夢,洞察我的內心,而我夢到的那個文明社會的生活方式,對她來說是完全陌生的。
心靈的另一扇窗
我現在明了,往後我的生命中會出現一些風暴,而這些年來我投注許多心血所建立的人際關系,也會被割捨,但我不擔心,因為現在我的生活有了重心,我的內心一片寧靜,這種感覺我一輩子都可以依賴。我現在懂得,這一生中我可以改變我的生活,我已經把一扇門關上了。我現在也懂得,時機到時,我不能再留戀以前建立的交情、居住的地點、奉行不渝的價值觀。為了讓我的心靈成長,我輕輕關上了一扇門,進入一個新世界,開始一個新生活,在精神的階梯上邁出一步,往上升一級。最重要的是,我不必刻意去運用這些澳洲原住民給我的啟示。我只須在生活中切實奉行我所信仰的真理,早晚有一天,我會影響到那些命中注定受我影響的人。那些門會打開的。畢竟,“它”不是我的訊息;我只是傳達訊息的人。
我想知道,其它跟解夢人共舞過的人,有誰願意跟別人分享他的夢。在我詢問之前,烏達就已經看透我的心思。他說:“有,‘工具師傅’願意說出他的夢。”‘工具師傅’是個老頭,不但精於打造工具,還會制造畫筆、炊具等等東西。他的煩惱是肌肉疼痛。他夢見一支烏龜爬出死水潭,發現身體一邊的腳不見了,走起路來頓時失去重心。“靈娘”替他解夢,就像幫我解夢一樣。他終於領悟,該把制造工具的本事傳授給別人了。身為部落中的首席工匠,他曾引以為榮,但現在工作的樂趣越來越少,而自己造成的壓力卻與日俱增。因此,上蒼向他發出一個訊息,要他改變生活。他變成了一個失去重心的人,在工作和游樂之間不能夠保持平衡。
往後的日子裡,我看見他教導學生們制造工具。我問他肌肉還痛不痛,他笑了起來,蒼老的臉孔皺成一團。他說:“腦筋有彈性,骨頭的關節也就有彈性咯。我的肌肉不痛了。”
第十九章 晚餐的不速之客
早禱儀式舉行時,“巨獸之親”發言了。他說,他的同胞願意為我們提供食物。大伙都表示同意;族人好一陣子沒有它們的音訊了。在澳洲,大型動物並不多,不像非洲有象、獅子、長頸鹿和班瑪。我滿心好奇,等著瞧上蒼會賜給我們什麼樣的驚奇。
那天我們的步伐非常快。天氣似乎不那麼熱,甚至可能低於華氏一百度。“女醫師”拿出一種濃稠的蜥蜴和植物混合藥油,塗抹到我的臉孔和鼻子上,然後在我的耳朵頂部搽上厚厚的一層。我沒數過自己有幾層皮膚,但我確定已經剝落了好幾層。事實上,我還真擔心,總有一天連耳朵都會剝落掉,因為日曬似乎沒有一天中止過。“靈娘”向我伸出手。他們召開一場會議,討論如何解決我的問題,雖然他們頭一次遭遇這種危機,但很快就想出消弭的方法。大伙兒創造出一種東西,看起來就像在雪地上戴的貓式耳套。“靈娘”拿出一根動物的韌帶,把它綁成一個圓圈,然後“裁縫師”在它四周綴上羽毛。他們把這個玩意兒戴在我的頭上,遮住兩支耳朵,加上“女醫師”給我塗抹的藥油,讓我感到舒服多了。
那天充滿歡樂氣氛。我們一面趕路,一面玩猜謎游戲。他們輪流模仿動物和爬蟲的動作,或者演出以往發生的事件,要我們大伙來猜。一整天,旅途上洋溢著笑聲。同伴們留在沙地上的足印不再像天花痘;我開始發現,每個人都有獨特的步姿,在路上留下略微不同的足跡。
向晚時分,我開始眺望遠處的平原,搜尋植物的蹤影。我們眼前的大地,顏色從灰褐漸漸轉變為各種層次的青綠。接著,地形改變了,我看到了一些樹。你會以為,到了這個階段,我不會再輕易感到驚訝,因為我已經習慣看見事物突然出現在這個部落眼前。但是,他們迎接上蒼的每一次恩賜時所表現的熱誠,深深打動了我,讓我永遠銘記在心。
瞧,它們就站在那兒——四只體形龐大的野駱駝,准備實現它們生存的目的,為我們提供食物。它們每一只都有一座高聳的駝峰,但渾身邋裡邋遢的,不像我在馬戲團或動物園看見的駱駝那樣干淨體面。駱駝不是澳洲的土生動物。當初它們被帶來澳洲,是充當運輸工具,顯然有幾只存活下來,雖然它們的主人已經死光了。
族人停下腳步。六個阻擊手離開隊伍,分兵兩路。三個從東邊襲擊,三個從西邊逼近。它們弓著腰悄悄匍匐前行。每一個人手裡都拿著回飛棒、長矛、長矛投扔器。長矛投扔器是一種木制器戒,用來發射長矛。利用手臂揮舞的勁道和手腕的靈便,長矛投扔器的距離和精確度都會倍增。這群駱駝包括一支公的、兩支母的和一支半成年的。
獵人們睜著銳利的眼睛,掃視這群獵物。他們後來告訴我,他們內心裡已經取得共識,要對那只年老的母駱駝下手。獵人們模仿他們視為兄弟的野狗,從最懦弱的動物身上接收“訊息”。它似乎在召喚獵人們,趕快對它下手,為人類提供食物,留下強壯的同胞延續族類的命脈。不需開口,不需任何手勢,獵人們同時行動,展開攻擊。一支長矛命中老駱駝的頭部,另一支同時刺進它的胸脯,登時結束了它的生命。其它三只駱駝飛奔離開,蹄聲消失在遠出。
珍貴萬物資源
我們挖個深坑,在底部和四壁鋪上一層層干草。“女醫師”手裡握著刀,破開駱駝的肚子,就像拉開一條拉鏈似的。一股熱氣迎面撲來,夾帶著強烈的、辛辣的血腥味。他們割下一個個器官,把心髒和肝髒擱在一旁。族人珍惜這兩種器官,因為他們相信,裡頭含有滋補的成分,能夠加強人類的體力和耐力。身為科學家,我知道駱駝的心和肝能為他們平日營養不均衡的食物,提供大量的鐵質。“女醫師”的年輕學徒脖子上系著一個特別的容器,用來收集駱駝的血。駱駝的蹄被保存起來,他們告訴我,駱駝蹄非常珍貴,用途很多。我實在想象不出駱駝的蹄有什麼用途。 “變種人,這頭駱駝是特地為你長大的!”其中一個屠夫大聲說。他舉起巨大的、膨脹的駱駝膀胱。
我愛喝水是有名的。他們一直在尋找夠大的動物膀胱,做成儲水器讓我攜帶。今天總算找到了一個。
從地上遺留的一堆堆糞便可以看出,這個地區是動物常來吃草的地方。有趣的是,不過幾個月前,我還談糞色變,如今卻把它當作寶貝收集。今天我撿起駱駝糞,感激上蒼賜給我們這樣好的燃料。
這快樂的一天接近尾聲時,大伙兒嘻嘻哈哈,開起玩笑,討論究竟要我把駱駝膀胱系在腰間,還是綁在脖子上,或者干脆當做背包來背。第二天我們上路時,有幾個人把駱駝皮扛在頭上,一方面可以遮陰,一方面讓它在旅途中曬干。他們把所有看的見的肉從駱駝皮上刮掉,用樹皮提煉的單寧酸處理過。這只駱駝的肉,我們一餐吃不完,剩余的食物就切成肉片。有一部分肉在坑中燒不熟,我們就把它串起來,掛在樹枝做的竿子上。
我們隊伍中,好像個人扛著這些“旗幟”走過沙漠——駱駝肉在風中飄揚,曬干後,以自然方式保藏起來。
好奇特的游行隊伍!
第二十章 螞蟻的滋味
陽光是那麼的強烈,我沒法子完全睜開我的眼睛。汗珠冒出我身上每一個細胞,一條條小河似的,流下我的乳溝,弄濕了我那兩只隨著每一個步伐不停摩擦的大腿。連我的腳背都流汗了。這是前所未有的顯現;顯然,這陣子華氏一百一十度的舒適天氣,己經消失了,我們正面臨幾乎無法忍受的酷熱。我的腳底也出現奇怪的現象。從腳趾到腳跟、從這側到那側,我的兩只腳布滿水泡,而早已起泡的腳面下又冒出新的水泡。感覺上,我的腳己經死了。
途中,一位婦人走進沙漠中,沒多久又走了出來,拿著一片巨大的、翠綠的葉子。它大約有一尺半寬。我望望四周,卻不見一株植物的蹤影,不知這片葉子是打哪兒來的。它看來鮮嫩、生氣蓬勃,而周遭每一樣東西都顯得黯淡、脆弱、干枯。沒有人問她在那裡找到這片葉子。她的名字叫“快樂天使”;她的特殊技能是主持同樂會。那天晚上的聚會將由她主持。她宣布,我們將玩一種叫“創造”的游戲。
我們經過一座蟻丘,上面的螞蟻體形很多,約莫有一寸長,肚子鼓鼓的,模樣很奇怪。他們對我說:“你會愛死它們的滋味!”這些生物將有幸成為我們的晚餐。它們是制造蜜蟻的一個類型,膨脹的肚囊含有一種甘甜的物質,嘗起來頗像蜂蜜。比起生長在翠綠植物附近的造蜜蟻,它們個頭較小,味道也沒那麼甜;它們制造的蜜,也不是那種濃稠金黃、看起來像奶酪的粘膫。相反的,它們似乎是從周遭單調的熱浪和風中吸取精華。這個部落的人,平生所嘗過的最像糖果的東西,可能就是這些螞蟻了。他們伸出手臂,讓螞蟻爬到上面,然後把手塞進嘴巴。手抽出來時,螞蟻也就下肚了。他們的表情顯示,滋味一定非常美妙。我知道,他們早晚會叫我嘗嘗,因此我干脆自己試試。我捉了一只,砰的一聲塞進嘴巴。品嘗這玩意有個訣竅:把它放進嘴裡嚼碎,慢慢享受那甜美的滋味,千萬不可囫囵吞棗。這我辦不到。讓那些毛腳在我舌頭上扒搔、讓那只螞蟻爬上我的牙齒,我可受不了。我把它吐出來。晚上生起一堆火他們用一片葉子包裹許多只螞蟻,埋進煤堆中,煮熟後,讓我舔允葉子上沾著的蜜糖,就像從包裝紙上允吸溶化的巧克力。對從沒嘗過橘花蜂蜜的人來說,這也許不失為美味,但若想在城裡推銷這玩意,恐怕連門都沒有!
群體中的無我
那天晚上,主持同樂會的婦人把那片巨大的葉子撕成碎片。她沒數過,至少沒像我們西方人那樣數過,但她自有一套計數的方法,每人一片碎葉,分毫不差。她分發葉片時,大伙兒奏樂、唱歌。然後游戲開始。
歌聲中,第一個葉片被安放到沙地上,然後一片又一片落下來,直到音樂停止。我們看到,地面形成一個有如拼圖玩具的圖案。隨著更多的葉子被安放到地上,我發現,在這種游戲中,你可以任意移動葉片,只要你覺得你手中的葉子比較適合那個位置。沒有固定的順序。這真是一種不具競爭性的群體活動。很快的,葉子的上半部被組合起來了,回復到原來的模樣。大伙兒都十分開心,互相恭喜、握手、擁抱、起舞。游戲完成了一半,每個人都參與。大伙兒又再集中精神,專注在下一半的拼圖邊,放下手裡的葉片。不久,我又走上前去看,但認不出哪一片是我放下的,只好走回來坐下。烏達看出我的心意,不等我詢問,就對我說:“沒關系。表面上看來,葉子的切片是分開的,就像人類表面上是分開的,事實上我們是一體,所以這種游戲叫做‘創造’。”
其它人紛紛向我解釋。烏達替我翻譯:“身為群體的一份子,並不表示我們都是一樣。每個人都是獨特的,兩個人不能同時占有一個位置。葉子需要所有的碎片,才能組合完成,同樣的,每個人在社會中都有他特別的位置。有些人成天專營、走門路,到頭來還是回到屬於他的位子。我們之中,有人選擇走直道,有人喜歡繞圈子,把自己弄得疲憊不堪。”
我發現,每個人都在瞧著我,於是我心中升起一個念頭,要走向前去,在看看那個圖形。我上前一看,發現圖形中只剩下一個空缺,而適合那個位子的葉子,就躺在數寸之外。我把最後一片葉子放進圖形中。歡呼聲登時響起,一陣陣回聲穿透周遭空曠的原野,消失在圍繞著我們這一小群人類的無邊天地中。
遠處,一群野狗仰起尖削的臉孔,朝向星光滿布、宛如碎鑽一般的漆黑天空,嚎叫了起來。
“你能完成這場游戲,證明你有資格參加這次曠野徒步之旅。我們在‘一體’中行走一條直路。變種人有許多信仰;他們說,你的路和我的路不一樣,你的救世主不是我的救世主,你的永恆不是我的永恆。但是事實是,所有的生命是一個生命。人世間只有一場游戲在進行中。世界上只有一個種族,盡管有許多不同的膚色。變種人爭論上帝的名字,斤斤計較在哪一棟建築、那一天、用那一種儀式膜拜他。他曾來過人間嗎?他的故事意謂什麼?事實就是事實。如果你傷害一個人,你傷害自己。如果你幫助一個人,你幫助自己。人人體內都有血,都有骨骼。只有心和意是不同的。變種人想的只是這一百年發生的事,想的只是自己,只是隔離和對立。真人部落想的是永恆。人類是一體的,包括我們的祖先、我們那些還沒出世的子孫、全世界每個地方的生靈。”
游戲結束後,有個人問我,在我的社會,是不是真的有些人過完了一輩子,還不知道上帝賜給他們的才能是什麼?我必須承認,身為醫生,我曾有一些非常沮喪的病人,他們覺得他們白白活了一輩子,而其它人對社會都有些貢獻。是的,我必須承認,我們這些“變種人”中,有許多並不覺得自己擁有任何天賦的才能,而且,往往直到臨終,他們才會想到人生的意義。那個人聽了我的這番話,一面搖頭,一面流淚——他實在無法想象這種事情會發生。
“變種人難道不明白,只要我唱的歌能讓一個人快樂,我就不算白活?你幫助一個人,也不算白活。反正,一個時候也只能幫助一個人嘛。”
省視內心的靈魂
我問他們有沒有聽過耶稣的名字。他們說:“當然聽過。傳教士教導我們:耶稣是上帝的兒子、我們的長兄、化身為人的神。他最受世人崇敬。很多年以前,他來到人間告訴變種人:他們應該如何過活、他們忘記了什麼。耶稣沒有來我們‘真人部落’。他當然可以來,我們就住在這兒,但他的福音不是傳給我們的。它對我們不適用,因為我們沒有忘記什麼。我們已經照他所傳的真理過生活了。”他們繼續說:“對我們來說,上蒼不是一種物體。變種人似乎很迷戀形式。他們不能接受肉眼看不見的、不具形體的任何東西。上帝、耶稣、上蒼,對我們來說並不是環境的一種精氣,也不是存在於萬物之內的東西——他就是萬物!”
根據這個部落的觀點,生命和生活不斷在流動、前進和改變中。他們談到活著和非活著的時間。一個人生氣、感到沮喪、自怨自艾充滿恐懼時,他就不能算活著。呼吸並不能決定一個人是否活著,它只是告訴別人,這一個肉體是否還存活著!有呼吸的人,並不全都活著。你可以嘗試負面的情感,體驗一下它的感覺,但聰明的人不會沉溺在那裡頭。靈魂以人的形體存在時,你不妨縱情任性一番,體驗一下快樂和悲傷、忌妒和感恩等等不同的感覺,但你必須從經驗中吸取教訓,弄清楚那一種感覺痛苦,那一種感覺爽快。
然後我們談到游戲和運動。我告訴他們,在美國,我們對運動比賽非常感興趣;事實是,我們付給球員的酬勞,比我們付給教師的薪水多出許多。我告訴他們,我可以示范一種游戲:大家排出一列,然後拼命跑,跑得最快的人就是贏家。他們睜著漂亮、黑色的大眼睛瞅著我,然後面面相觀。最後一個人開腔了:“可是,如果一個人贏,其它人都必須輸,那樣好玩嗎?游戲是為了好玩。你們為什麼要讓一個人受這種折磨,然後哄他說,他真的是一個勝利者?這種習俗令人費解。你們喜歡這樣的游戲嗎?”我笑了笑,搖搖頭:“不。”
附近有一顆枯樹。我要大伙兒幫忙,在一塊高聳的石頭上架設一根長長的樹干,當作跷跷板。大家玩得很開心,連最老的族人也坐上跷跷板,一嘗忽上忽下的樂趣。他們對我說,有些事情不能一個人做,玩這種游戲就是其中之一!七十幾歲、八十幾歲、九十幾歲的老爺子老奶奶,一時童心大起,紛紛加入這種不問輸贏。只為大家提供娛樂的游戲。
我也教他們,把幾根長的、有彈性的動物腸子綁在一起,玩跳繩游戲。我們還想在沙地上清理出一塊地方,學跳房子,但天色已經很黑,而我們的身體也夠疲累了,於是就決定改天再玩這種游戲。
那天晚上,我舒展四肢,仰天躺在地上,望著頂部那一片璀璨的夜空。連珠寶店鋪著黑絨布的玻璃櫥櫃裡展示的鑽石,也比不上今晚的星星明艷動人。磁鐵一般,最亮的那顆星星吸引住我。它似乎敞開了我的心靈,讓我領悟:這兒的人不會像我們那樣衰老。當然,他們的身體早晚也會磨損、消耗,但整個過程就像一根蠟燭,緩慢地、平穩地燃燒到盡頭。他們不像我們,二十歲耗損一個器官,四十歲又報銷另一個器官。我們在美國所稱的精神壓力,如今看來,簡直就是自找的。
我的身體終於涼快下來。我付出許多汗水,才領悟到這些,但它在我心靈中所造成的撞擊,確實巨大。我如何將我在這兒的所見所聞傳達給我的社會?人家不會相信我的。對這一點,我必須先有心理准備。一般人會覺得,這種生活方式難以置信。但是,不論如何,我已經領悟到,治療身體的疾病時,必須結合真正的治療——治療人類受傷的、淌血的、生病的、耗損的靈魂。
我凝視著天空,問自己:“怎麼做呢?”
第二十一章 率眾前進
太陽蹦了出來,又是酷熱的一天。那天早上的晨禱儀式有點不尋常。一如往常,我們圍成半圓形,朝向東方,但這次我被安排在中央的位置。烏達要我以自己的方式答謝上蒼,祈求他保佑我們今天一路平安。儀式結束,我們准備上路時,他們告訴我,今天輪到我擔任領隊。我必須走在前頭,引導整個部落前行。“可是,我不會呀,”我說。“我不知道我們要去那裡,也不知道怎麼尋找我們需要的東西。我真的感激大家的好意,可是我實在不配擔任領隊。”
“你應該擔任領隊,”他們說。“時機到了。為了認識你的家園、土地、各階層的生活,以及你和宇宙間每一種有形或無形的事物的關系,你必須擔任領導人。在任何群體中,走在最後面,跟隨大家一陣子,是無可厚非的;走在隊伍中間,和大家混一段時間,也無傷大雅;但是,每個人總有一天要出面領導整個隊伍。你無法了解領導統率的本質,除非你擔負起這個責任。在人生的某個階段,我們都必須體驗領導人的任務,毫無例外,遲早而已,如果不在這輩子,就在其它時候。通過任何考驗的唯一方式,就是面對考驗。每一個層次的所有考驗,通常都會以種種形式重復,直到你及格為止。”
負起領隊重責
於是,我們開始今天的行程,由我領導整個隊伍。今天天氣非常炎熱,氣溫似乎超過華氏一百零五度。中午時分,我們停下來歇歇腳,把我們睡覺用的獸皮毯子帳起來遮陰。我們就這樣度過一天中最熱的時刻,然後繼續趕路,一直到很晚,超過了我們通常扎營的時間。沒有任何植物或動物出現在我們路途上,充當我們的晚餐。我們也找不到水源。空氣有如一個熾熱的、靜止的真空。我終於放棄尋找,宣布今天的行程結束。
那天晚上,我尋求族人協助。我們沒有食物,也沒有水。我向烏達求助,他卻不理會我。我向其它人求助,雖然他們聽不懂我的語言,但我知道他們了解我的心意。我說:“幫助我,幫助我們大家!”我一再懇求,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他們顧左右而言他,說什麼每個人總有些時候會躲在隊伍中。我開始想,在美國,那些無家可歸的街頭流浪漢,是不是自願落在社會後面呢?毫無疑問,大多數美國人喜歡待在社會的中間階層,和大家混在一起。不太富有,也不太貧窮。身體大病沒有,小病不斷。大奸大惡的事不敢做,小奸小壞的勾當一大堆。但是,遲早我們總要出面,擔當起責任來,既然只為自己負責。
我伸出麻木、干枯、焦渴的舌頭,舔舐著裂開的嘴唇,不知不覺睡著了。我也搞不清楚,我那暈眩的感覺是饑餓、是酷暑還是疲累造成的。
在我的領導下,我們展開第二天的行程。天氣和昨天一樣酷熱。到了這個時候,我的喉嚨已經閉塞了,吞不下任何東西。我的舌頭干燥得幾乎僵硬了,感覺上,它比平常腫脹好幾倍,就像一塊干海綿塞在我兩排牙齒中間。呼吸很困難,我設法將熾熱的空氣逼入胸部,這時,我才了解,這些澳洲土著為什麼慶幸他們擁有和無尾熊一樣的鼻子。他們那寬闊的鼻子和巨大的鼻孔,比起我那哈巴狗的歐洲鼻子,更能應付不斷上升的氣溫。荒涼的地平線越來越險惡。這塊土地似乎排拒所有的人類,完全屬於人類之外的其它東西。它拒斥所有進步文明,把生命看成敵人。放眼望去,偌大的地方看不見一條道路,天上看不見一架飛機,地面上連野獸的足跡也沒有。
我心裡有數,如果族人再不幫助我,我們全都死定了。我的步伐非常緩慢,一步拖著一步。遠處,我們看見一堆陰暗、濃密的雨雲。它就停留在我們前方,嘲弄著我們——我們走得再快、再遠,也來不及享受它灑下的豐沛雨水。我們連它投下的陰影都分享不到。我們只能遠遠望著這堆雲,心裡想著,陣陣甘露就在我們前方飄灑,而我們卻像一群驢子,望著眼前那根搖晃不停的胡蘿卜,只有干瞪眼。
走著,走著,我大叫了起來,也許為了證明自己還叫得出聲,也許只是因為絕望。但是叫也白叫。大地就像一支凶性大發的怪獸,把我的吶喊聲全都吞滅了,一潭潭沁涼的水,出現在我眼前的海市蜃樓;每回我趕到那個地點時,看見的只是一片沙地。
絕望中掙扎
第二天就在又饑又渴、茫然無助的情況中度過。那晚,我感到那麼的疲累、沮喪、身體不舒服,連獸皮枕頭也沒用,就睡著了。說著睡著,不如說是昏死過去。
第三天早晨,我走到每一個族人面前,向他們跪下,用我虛弱的身體所能發出的聲音,大聲哀求:“請幫助我,請救救我們大家。”這個時候我說話很困難,因為我醒來時,舌頭太干了,緊緊帖附在我的口腔內壁,不能動彈。
他們面帶微笑,站在我面前,靜靜凝視著我,傾聽著我的哀訴。我猜他們心裡是這樣想:“我們跟你一樣又饑又渴,但這是你必須經歷的事,所以,在你學習的過程中,我們只能全力支持你。”沒有人伸出援手。
我們走著,走著。沒有風,整個天地充滿敵意,仿佛對我的侵擾感到十分不滿。我找不到幫手,找不到出路。酷熱的天氣使我的身體麻木了,漸漸失去了知覺。我整個人在垂死的狀態中。這是嚴重的脫水症候。沒錯,我正一步步走向死亡。
我的思維從一件事跳到另一件事。我回憶起童年。爹一輩子為聖大非鐵路公司(Sants Fe Railway)賣力,他長得很帥。我這一生中,每回需要關愛、支持和鼓勵時,他總會出現在我身邊。媽總是在家裡照顧我們,我記得,她常常赈濟游民。說也奇怪,鎮上那麼多家人,這些流浪漢偏偏找上我媽,要求賞點東西吃,而從來沒被拒絕過。我姐姐是個高材生,長得漂亮,人緣又好,我最喜歡坐在一旁,看她花好幾個鐘頭梳頭,准備赴約。那時我多盼望,長大後跟我姐姐一摸一樣。還有我的小弟弟,我記得,他摟著家裡那只狗兒,向我們抱怨說,學校裡的女生老是想握他的手。小時候,我們姐弟三個人感情很好,在任何情況下都互相扶持。但是,這些年來,我們卻變得越來越疏遠。如今我流落在澳洲沙漠,他們恐怕也茫然不知吧。我曾在書上讀到,當一個人垂死時,生前種種會閃現在他眼前。這一刻,我的一生並不像錄影帶那樣在我腦海中映現;我捕捉到的,只是最奇異的一些往事。
記憶中,我站在廚房裡,一面擦拭剛洗過的盤碗,一面背誦一些英文字的拼法。最讓我傷腦筋的字是air-condtioning(空氣調節)。我又回想到我和一個水手的相愛、我們的教堂婚禮、兒女奇妙的誕生——最先是個男孩,接著是在家裡出世的女兒。我一直回憶到我從事過的所有工作、我所受的教育、我獲得的學位,忽然警覺:我馬上就要死在澳洲的沙漠中。這到底是這麼回事?我實現了我的人生目標嗎?“主啊,”我心中默禱,“幫助我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
立刻,我聽到了答案。
我千裡迢迢從美國家鄉來到這兒,但我的思維方式沒有絲毫改變。我來自一個使用左腦的社會。我從小所受的教育,偏重邏輯、判斷、閱讀、寫作、數學、因果關系;在這兒,我面臨的卻是一個重視右腦的社會,人們根本不理我們那套所謂重要的教育觀念和文明措施。這些人擅長使用右腦,發揮創造力、想象力、祈禱、沉默——不管你叫它什麼。我曾大聲向他們訴說,請求他們幫助。在他們眼中,我一定顯得非常無知。他們部落的人有所求時,會默默地提出——心對心、靈對靈、個人對結合所有生命的宇宙共同意識。
直到這一刻,我還認為自己跟他們不同,屬於兩個世界,互相隔離。他們一再說,我們人類是一體,而他們是以一體的身分生存在大自然中,但我卻一直把自己當成旁觀者。我刻意跟他們保持距離。我必須和他們結為一體,和宇宙結為一體,以他們的方式進行溝通。
我開竅了。在心靈中,我對啟示我的人說聲“謝謝”;我默默發出呼喚:“幫助我。拜托,幫助我。”我使用每天晨禱時聽到的措辭:“如果這樣給我帶來最大的好處,也會給全世界所有生命帶來最大的好處,那麼,讓我學習吧!。”
心靈乍現曙光
我心中靈光一現,仿佛聽到有人說:“把石頭放進你嘴裡。”我望望四周,卻看不見任何石頭。我們正走在細入滴漏的沙上。那個聲音又在我心中想起:“把石頭放進你嘴裡。”然後我想起了當初開始這場旅程時,我挑選的那塊石頭,如今還收藏在我的乳溝裡。它在那兒已經躺了好幾個月了。我把它給忘了。我拿出這塊石頭,放進嘴裡允吸,奇跡似的,我的嘴巴開始濕潤了起來。我發現我又能吞咽東西了,我又恢復信心,也許今天不會死了。
“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我心中默念著。我原想放聲大哭,但我的身體沒有足夠的水分制造眼淚。因此我繼續在心靈中祈求幫助:“我可以學習,我願意做一切該做的事,只求你幫助我找到水源。我不知道該怎樣做、該注意什麼、該往何處尋找。”
我心中又是靈光一現:“把自己當作水。當你能成為水時,你就會找到水。”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好像沒什麼道理。把自己當作水!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再一次集中心意,忘掉我那個重視左腦的社會灌輸給我的成見。我拋棄邏輯;我拋開理智。我把自己完全交給直覺,然後閉上眼睛,開始把自己當作水。我一面行走,一面躺開所有的感觀。我能嗅到水,嘗到水,感覺到水,聽到水,看到水。我渾身寒冷、湛藍、清澄、混濁、靜止、波動、結冰、溶化、蒸發、冒氣、下雨、落雪、濕潤、滋養萬物、四處飛濺、浩浩瀚瀚、無邊無盡。我化身為人所能想象到的每一種水的形象。
歡慶於感恩
我們走過平坦的原野,極目所及,一片平礦。眼前只有一座黃褐色的小沙丘,約莫六尺高,上面突出一塊石頭。它出現在灰褐色荒涼的景色中,顯得很不搭調。我迎向白花花的陽光,半閉著眼睛走在沙丘,心神一陣恍惚,在石頭上坐了下來。我向下一望,看見那些一路支持著我、無怨無悔的伙伴們全都站在我面前,仰起臉孔,瞅著我,笑得十分燦爛。我勉強向他們笑了笑。然後我往後伸出左手,想穩住我的身體,卻摸到了濕濕的東西。我猛然轉過頭去,就在我身後,我坐的那塊石頭的另一端,有一個約莫十尺寬、十八寸深的水潭,存滿昨天那團嘲笑我們的烏雲所降下的雨水。多美麗、多清澈的一潭水啊。
我真的相信,第一口喝下那微溫的水時,我比在教堂領到聖餐時還要接近造物主。
我沒戴表,無法確定時間,但我估計,從開始設想自己成為水,到大伙兒歡欣鼓舞把頭埋進水潭裡,為時不超過三十分鐘。
我們還在慶祝找到水時,一只巨大的爬蟲經過我們身邊。它身體極為龐大,看來像史前時代遺留下的生物。那不是海市蜃樓,是活生生的。這只科幻小說式的動物,在我們晚餐時間出現,再湊巧不過了。那一頓豐盛的肉,給我們的晚餐帶來歡樂的節慶氣氛。
那晚,我第一次了解這些原住民的信念——土地和祖先的特質有密切的關系。沙丘上的那個巨大石窟,聳立在平坦的曠野上,當初極可能就是他們一個女祖先充滿奶水的不雅词不显示,如今化成石頭,繼續以雨水滋養後代子孫。私底下,我以我母親的名字喬琪雅,凱瑟琳(Georgia Catherine),為這座沙丘命名。
我仰望那環繞著我們的無邊蒼穹,感恩之余,終於領悟,這是一個豐饒的世界。它充滿善良、熱誠的人;只要我們首肯,他們願意分享我們的生活。只要我們躺開胸懷互通有無,這個世界到處是食物和水,提供給每一個需要的人。最重要的,現在我懂得珍惜我在生活中獲得的許多精神指導。生命逢危機的時候,譬如生命在垂危,和死神擦身而過時,總會有人幫助我,因為我已經唾棄了“我行我素”的自私生活。
第二十二章 我的誓約
和這個部落生活在一起,我分不清那天是星期一,那天是星期二等等,也無從確定現在是幾月。在這兒,時間顯然無關緊要。有一天,我忽然一種非常奇異的感覺:今天是聖誕節。怎麼會這麼想呢?我也搞不清楚。這兒連一株有點像聖誕樹的植物都看不到,更不用說一玻璃瓶的蛋酒。但,我總覺得那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這使我想到一個星期有七天,也使我回憶起幾年前發生在我診所的一件事。
候診室裡,兩位基督教牧師開始討論宗教問題。這場辯論會的導火線,似乎是雙方激烈爭論的一個問題:根據聖經,真正的安息日究竟是星期六還是星期天。我竟然在澳洲內陸回想起這件事,實在有點滑稽。在紐西闌,現在已經是聖誕節的第一天,而在美國,這一刻還是聖誕節前夕的平安夜呢!我腦海中浮現出一張世界大地圖:一條彎曲的紅線,畫過蔚藍的海洋。它宣稱,時間從此處開始,在此處結束。就這樣,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中,一條看不見的界線上,每個星期新的一天誕生了。
我也回想起,在聖埃格尼斯中學念書時,有一個星期五晚上,我和朋友坐在艾倫汽車餐館的凳子上,手裡捧著特大號漢堡,等候時鐘敲十二聲,宣布午夜來臨。在星期五吃一口肉,會立刻犯下滔天大罪,遭受永遠的詛咒。多年後,規則改變了,但從沒有人回答我的疑問:那些已經被定罪、被詛咒的可憐人,該怎麼辦呢?現在回想起來,一切都顯得很愚昧。
我想,最能夠發揚聖誕節精神的,莫過於這群澳洲原住民的生活方式。他們沒有一年一度的節日,這點和我們不同。一年中,他們會挪出一些日子表揚每一個族人,但目的不在慶生,而是肯定這個人的藝能、對群體的貢獻。個人在心靈上的成長。他們不慶祝年歲的增加;他們慶祝的是心智的成熟。
有個婦人告訴我,她的名字和生活中的技能是“時間守護者”。他們相信,我們全都是多才多藝的,在一連串的試煉中日益成長。目前,她是一位時間藝術家,而她的工作伙伴有巨細麼遺的記憶力。我請她解釋清楚些。她說,族人必須就這件事尋求上蒼指引,然後才決定,我是否能夠接觸這方面的知識。
參與不為人知的玄秘經驗
大約有三個晚上,他們的談話沒有翻譯給我聽。我不問也知道,當時他們討論的重點是,該不該讓我分享某些特殊的咨詢。我也知道,他們顧慮的不是我本人,而是我所代表的全體“變種人”——白人。後來我知道,在那三個晚上,部族長老一再替我說話。我猜,烏達是反對最激烈的人。我了解,我被挑選參與一樁獨特的經驗,那是外人從沒有過的榮幸。也許,要求他們告訴我們,他們如何計算時間,是過分了一些。
我們繼續在沙漠中趕路。這個地區全是石頭和沙土,只有一些植物,四處丘陵起伏,不像我們經過的大部分地區那麼平坦。地面上似乎有一道凹痕,顯然,這個皮膚黝黑的種族世世代代走過這裡,遺留這些足跡。大伙兒突然停下腳步,兩個男人走上前,撥開兩株樹中間的草堆,把一塊大圓石推倒一旁。石頭後面,是進入山腹的一條通道。沙土堆集在入口處。他們把沙挖掉。烏達轉過頭來對我說:
“現在,你獲准觀看我們如何保存時間。你觀看之後,就會了解我們族人經歷過的困難。你不能進入這個神聖的地點,除非你發誓,絕不洩漏這個洞穴的所在地。”
其它人進入洞窟後,我一個人留在外面。我嗅到煙味,看見一縷清煙從山丘頂端的石頭緩緩上升。族人一個個走向我。第一個是最年輕的。他握住我的雙手,凝視著我的臉,嘴裡說著我聽不懂的土話。但我感覺得出,他很開心我會如何處理即將獲得的知識。從他音調的變化、抑揚頓挫,我知道他在告訴我,他全體族人的福祉,即將第一次向“變種人”揭露。
第二個走到我跟前來的,是那位被稱為“女說書人”的婦女。她也握住我的手,對我說話。在白花花的陽光下,她的臉孔顯得黝黑,細薄的眉毛變成和孔雀羽毛一樣藍黑,眼白有如百亞般明亮。她向烏達打個手勢,要他過來幫我們翻譯。然後,她握著我的雙手,凝視著我的眼睛,讓烏達把她的話傳達給我:
“你命中注定,前來這個大陸。在出生以前,你就承諾,將來要和另一個人相會,為你們兩個共同的利益一起工作。你們的協議是:你們不尋找對方,直到出生至少五十年。現在時候到了。你會認出這個人,因為你們在同一個時刻出生,心靈中你們能一眼認出對方。這個盟約,是建立在你們永恆的靈魂最高的層次上。”
我嚇呆了。剛抵達澳洲時,在一間茶室裡,有個奇怪的年輕人告訴我同樣的事,如今又從這個老的原住民婦女口中聽到。
接著,“女說書人”抓起一把沙,放到我的掌心上,然後又抓起一把,張開五根指頭,讓沙滲落,同時示意我跟著做。這個動作重復四次,以表示對大地四種元素的敬義:水、火、空氣和泥土。儀式結束後,殘余的沙土粘附在我的手指上。
一個接一個,他們走出洞穴來,輪流握住我的手,對我說話。但烏達不再替他們翻譯。每一個和我相聚一會兒,又走進洞穴,讓另一個人出來。“時間守護者”是最後出來的人之一,和她一塊的是“記憶守護者”。她們握住我的手,也握住彼此的手。於是我們就成為三位一體。我們繞著圓圈,手牽手行走著,然後用握著的手碰觸地面,再直立起來;起來,把手伸向天空。這個動作重復了七次,以表示對七個方向的敬意:北、南、東、西、上、下、內。
儀式即將結束時,“藥師”來了。長老是最後一個,由烏達陪著。他們告訴我,澳洲原住民的聖地,包括他們這個“真人部落”的,如今不再屬於土著了。澳洲所有部落的共同聖地,最重要的一個,以前是“烏魯端”(UIuru),如今一般人都管它叫“艾耶斯巨石”(Ayers Rock)。那是位於澳洲大陸中央的一塊巨大的、紅色的石墩,號稱為全世界最大的一塊石頭,高達一千二百六十尺,聳立在平原上,如今己經開放給游客賞玩。成群游客像螞蟻一般,爬上石墩,然後搭游覽車回到附近的汽車旅館,悠哉游哉,浸泡在以氯消毒過的無菌游泳池中,大發漫漫長日。盡管澳洲政府聲稱,艾耶斯巨石屬於英國保皇派和澳洲土著共同所有,但是,很顯然的,它不再具有神聖的地位,不能再用來舉行任何帶有神聖色彩的儀式。
大約一百七十五年前,白人開始架設電報網路,穿越澳洲遼闊的、空曠的原野。原住民被迫尋找新的地點,做為眾部落的聚會場所。此後,原住民的藝術品、歷史雕刻和遺跡,被掠奪一空,一部分保藏在澳洲博物館,大部分流落在國外。原住民的祖墳被發掘,神壇被剝光寶物。在這個部落的人看來,白種人實在太過愚昧,因為他們以為,只要將原住民的聖地移位平地,原住民就會拋棄他們的宗教信仰。他們從沒想到,原住民會另外找個地方。不過,白人的蠻橫確實對原住民各部落的共同聚會,造成致命的打擊,從此情況日益惡化,終於導致原住民各部落的全面瓦解。有些族人展開反擊,結果白白送命。更多族人湧進白人的城鎮,尋找白人許諾給他們的美好生活,包括源源供應的食物,結果卻死於貧窮——合法的奴隸制度。
進入“真人部落”的歷史
澳洲的第一批白人居民,是被鐵鏈鎖著、一船一船運來的囚犯,目的是要解決英國監獄過度擁擠的問題。連被派來監管囚徒的軍人,都是當時皇室心目中的敗類。難怪,囚犯服滿刑期出獄,發現自己身無分文、舉目無親時,什麼壞事都干得出來。他們得找些可以讓他們作威作福、一瀉怨氣的代罪羔羊。原住民正好派上用場。
烏達向我透露,大約十二個時代以前,他們這個部落被引導回現在這個地方: “自從遠古以來,這個神聖的所在就一直庇佑著我們族人。那時,地面上長滿樹木,連淹沒全世界的那場大洪水,也避開這塊土地。我們族人在這兒很安全。你們的飛機找不到這個地方,而你們白人在沙漠中活不了多久,也找不到這兒來。很少人知道這個地方的存在。我們祖先留下的古物,已經被你們人搶走。除了你即將在這兒地底下看到的,我們已經一無所有。其它原住民部落,已經喪失了所有連接他們歷史的東西。這些東西已經被你們‘變種人’搜刮一空。這兒所保藏的是整個國家、整個種族——上帝心目中的‘真人’——所剩下的一點東西。我們是上帝的第一批子民,地球上僅存的真正人類。”
那天下午,“女醫師”第二次來到我面前,帶著裝在容器裡的紅漆。他們使用的顏色分別代表身體的四種主要成分:骨骼、神經、血液和體素。她透過手勢和心靈語言,指示我將紅漆塗抹在臉上。我照做了。然後,所有族人魚貫步出洞穴。我再次凝視著每一個人,懇切保證,決不會洩漏這個聖地所在的地點。 於是,他們護送我走進洞穴。
第二十三章 夢境乍現
洞內是一個巨大的石窟,四周是堅實的石牆,有好幾個出口,通到其它地方。色彩缤紛的旗幟懸掛在牆上;雕像從天然形成的石屋上探出頭來。我望望角落,嚇了一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座花園!山丘頂端的石頭經過刻意的布置,陽光能夠灑進石窟來。我清楚聽到水滴落在石頭上的聲音。一條石溝引導入地下水,潺潺流淌,在我們停留期間,不曾中斷過。石窟打掃的很整潔,彌漫著簡潔而古雅的氣氛。
我第一次發現,這個部落的人也擁有屬於個人的財務。在洞中,他們除了儲存儀式用品外,也保藏一些精致的寢具。我看見一張張獸皮堆疊成厚厚的、舒適的被褥。我也發現,在旅途上收集的駱駝蹄趾,已經被制造成切割用的工具。石窟中有個房間,我管它叫博物館。那兒,他們儲存多年來派人到城裡收羅的東西,包括從雜志上剪下的各種東西的圖片:電視機、電腦、汽車、坦克、火箭發射器、吃角子老虎、著名建築、各色人種,甚至五顏六色的佳肴美食。此外,還有從城裡捎回的各種玩意——太陽眼睛、剃刀、皮帶、拉鏈、安全別針、鉗子、溫度計、電池、幾只鉛筆和鋼筆、幾本書。
石洞一角,是他們制造一種類似布匹的產品的地方。他們以物易物,和臨近的部落交換羊毛和其它纖維品,有時也有樹皮制造布料。偶爾,繩子也在這兒制造。我看見一個人坐在地上,手中拿著幾根纖維,在大腿上搓著,然後加進幾根纖維再搓,直到搓出一條長線,最後和其它幾條線編織在一起,制成粗細不一的各種繩子。他們也把剪下的發絲編織成各種用品。那時我並不知道,這個部落的人用衣服把身體遮蔽起來,完全是為了我的緣故,因為他們擔心現階段的我還很難——甚至不可能——接受他們那種赤身露體的生活方式。
在烏達向導和解說下,我花一整天參觀洞窟各處,直看得我目眩神迷。洞中深處,有些地方需要點燃火炬,但大廳有巖石做天花板,可從外面調整,改變窟內的光線,從陰暗到光明,隨心所欲。“真人部落”的這個洞窟,並不是膜拜神明的地方。事實上,他們在日常生活中,無時無刻不在膜拜神明。他們利用這個在他們心目中最神聖的地方,記錄他們的歷史,傳授上蒼的真理,保存傳統的價值。聖地庇佑這個部落的人,使他們不受白人思想毒害。
我們返回大廳後,烏達把一些木頭和石雕像捧在手裡,讓我仔細觀察。他顯得十分興奮,寬闊的鼻孔不斷鼓脹著,根據他的說法,雕像的頭飾顯示它的個性。低矮的頭飾代表大腦的思維、我們的記憶、抉擇、肉體對快樂和痛苦等等感受的知覺——這些我都歸類為意識和潛意識心靈。高聳的頭飾,則象征傳造的心靈和自我:我們如何利用現有的知識,發明尚未存在的東西;如何擁有或真或假的經驗;如何吸取所有生物和所有人類世世代代累積的智慧。人們都在尋找咨詢,但一般人似乎不了解,智慧也在尋找表現的管道。高聳的頭飾也代表我們真正的、完美的自我——那是每一個人心中永恆的部分,當我們心中有疑惑,不能確定我們的所作所為是否符合群體的最高利利益時,可以求助於它。還有第三種頭飾;它環繞雕像的臉孔,從後面垂到地上。這象征人生各個層面的連結:肉體的、情感的、精神的。
大部分雕像工精致,十分講究細節。讓我驚訝的是,有一座已經完工的雕像,眼睛裡竟然沒有瞳孔,看起來就像一座有眼無珠的神像。“你們以為,上蒼一直監視著、裁判著人類,”烏達說,“我們認為上蒼是在試探人類的情感和意圖——他最感興趣的不是我們的行為,而是我們行為背後的動機。”
那天晚上,我度過整個旅途中最美好的一個夜晚。就在這個時候,我弄清楚了我前來這兒的原因,也明白了他們對我的期望。
心靈的慶典
我們舉行一場儀式。我看見藝匠們調配白黏土做的漆:兩種帶著赤紅色的色調、一種是檸檬黃。“工具師傅”把六寸長的樹枝制成刷子,用牙齒打磨、修整。族人們的臉孔,都給畫上了復雜的圖案和動物的圖形。他們讓我穿羽毛做的衣裳,其中有些羽毛采自鸸鹋身上,非常柔軟,是香草色的。我的任務是模仿一種叫“庫卡布拉”的鳥。在這場儀式劇中,我所扮演的鳥兒是帶信的使者,飛翔到世界各個遙遠的角落。“庫卡布拉”是很漂亮的鳥,但嗓門很大,叫起來好像驢在哀嚎。他有堅強的求生意識。這種大鳥似乎適合擔任使者。
唱歌跳舞結束後,我們圍聚成一個小圈子。一共是九個人:部落長老、烏達、藥師、女醫、時間守護者、記憶守護者、和平締造者、鳥類的親戚和我。
長老坐在我正對面,把兩支腳安放在臀下,當作坐墊。他傾身向前,凝視著我。圈外有個人遞給他一只石杯,裡面成著一種液體。他吸了一口。他把杯子傳給右手邊的人時,兩支眼睛依然注視著我,仿佛看透我的靈魂。他說:
“我們——上蒼寵眷的真人部落,正准備離開地球。在所剩無多的日子裡,我們決定過著最高層次的精神生活,保持獨身,以表現我們在肉體上的自律。我們不再生兒育女。當我們最年輕的族人去世時,人類最純潔的種族也從地球上消失。”
“我們是永恆的存在。在宇宙許多地方,想追隨我們的靈魂,可以披上肉身的軀殼。我們是第一代人類的直系子孫。自太古以來,我們已經通過生存的考驗,謹尊祖先傳下的道德標准和律法。我們的群體意識,維系住地球的生命。現在我們獲准離開地球。世界上的人己經改變:他們摧毀了這塊土地的一部分靈魂。我們要到天上和他相會。”
“你被挑選為我們的使者,你的任務是把我們離開的消息帶去給你們那些‘變種人’。我們把大地母親遺留給你們。我們期待,你們能切實檢討,看看你們的生活方式對水源、動物、空氣和人類自己造成了什麼禍害。我們期望,在毀滅地球以前,你們找到解決你們問題的方法。有些‘變種人’己經覺悟;他們即將尋回失落的靈魂和真正的自我。只要集中心力,你們還來得及扭轉地球的毀滅,但我們不能再幫助你們。我們的日子所剩不多了。地球上雨水分布的情況已經改變,天氣越來越熱;我們發現,這些年來,植物和動物的繁衍能力持續降低。我們不能再提供肉體的軀殼,讓靈魂棲息,因為在這兒的沙漠,很快就找不到水和食物了。”
我心中亂成一團。事情的真相漸漸浮現了。經過這麼多年,他們終於揭下神秘的面紗,和一個外人打交道,目的就是為了找一個替他們帶信的人。但為什麼選擇我呢?
杯子現在傳到了我的手裡,我喝了一口。味道嗆的很,好像是醋和純威士忌調在一起。我把酒杯傳遞給右手邊的人。
長老繼續說:“現在,該讓你的身體和心靈休息了。去睡吧,我的姐妹。明天我們再談。”
那堆火燒得只剩下一堆紅晃晃的煤塊。熱氣升起,透過石窟天花板上寬闊的缺口,飄散到洞穴外。我睡不著覺。便向“和平締造者”打個手勢。問他我們能不能聊聊。他說:“好吧。”烏達答應替我們翻譯,於是我們三個人展開一場深刻的、復雜的討論。
原始的夢幻時期
這個名叫“和平締造者”的澳洲土著,臉上布滿風霜,蒼涼得就像我們一路上所看到的景色。他告訴我,在太古時候,也就是他們所稱的“夢幻時期”,所有的陸地都連接在一起。上蒼創造了光,這第一道陽光粉碎了遮天蔽地的黑暗。接著,他在太虛中放置許多圓盤,讓它們在天上旋轉。我們的地球就是其中之一。它原本是平板、空白的。那時的地球,表面光溜溜,沒有任何遮蔽,四處一片死寂,整個大地看不見一朵搖擺的花兒,甚至連微風也沒有。沒有鳥兒、沒有任何聲音來打破無聲無息的太虛。後來,上蒼將知覺賦予每一個星球,賜給它們不同的東西。意識最先來臨。下意識中產生水、大氣和土地,生命的最初形式出現了。我們族人認為,你們所稱的上帝,白種人覺得很難解釋,因為他們拘泥於形式。在我們心目中,上蒼沒有體積、形貌和重量。上蒼是精髓、創造力、精純的元氣、愛、無邊無際的存在、無限的活力。原住民有許多傳說提到一條“彩虹蛇”。她象征“能”或“意識”蜿蜒曲折的行進路線——始於絕對靜止,繼而產生振動,終則成為聲音、顏色和形式。
根據我的判斷,烏達試圖說明的,並不是醒覺或昏迷那一類意識,而是某種創造意識。它無所不在,它存在於石頭、植物、動物和人類。上蒼創造人類,但人的軀體只為人的靈魂提供棲息之所。其它的永恆生命,存在於宇宙的其它地方。澳洲原住民相信,上蒼第一個創造的是女性,而世界是在上蒼唱歌的時候形成的。他是神——一種至高無上、充滿正氣和愛心的力量。他以擴充“能”的方式創造世界。
他們相信,人類是依上帝的形象創造的,但不是肉體的形象,因為上帝不具肉體。靈魂是依上蒼的形體創造的,意思是說,它能享受純潔的愛與和平,具有傳造的能力和管理萬物的能力。上蒼賦予我們自由意志,把這個星球賜給我們,做為磨練我們情感的場所——當靈魂棲息在人體內時,感情是格外強烈的。
這個部落的人所稱的“夢幻時期”,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太古時代天地混沌時;第二個階段,天地初期,地面上萬物猶未齊備。早期的人嘗試各種情欲和行動,發現他們擁有自由意志,想生氣就可以生氣。他們可以尋找發洩怒氣的對象,也能夠惹是生非,激起怒火。憂慮、貪婪、欲望、謊言、權利——這些都不是人類應該培養和促進的情感與行為。為了懲罰他們,上蒼讓早期的人類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堆石頭、一條瀑布、一座山崖等等。這些東西如今還存在於世界上,供認參觀,讓有足夠智慧的人從中吸取教訓。構成現實的是意識。“夢幻時期”的第三個階段就是“現在”。夢還在持續進行:意識仍在創造我們的世界。
這就是為什麼他們不相信,上蒼將土地所有權賜給人類。土地屬於地上萬物,協調和分享才是真正的人道。占有土地是極端違反人道的行為,因為它排拒他人,放縱自己。英國人來到之前,澳洲沒有人缺少土地。
這個部落的人相信,第一批人類出現在澳洲時,全世界的陸地還連接在一起。大約一億八千萬年前存在於世界的單一路塊,科學家稱為“番齊亞”(Pangea),後來它一分為二。“勞拉西斯”(Laurasis)包含地球北部幾個大洲;“貢旺納闌”(Gondwanaland)涵蓋澳洲、南極、印度、非洲和南美。六千五百萬年前,就印度和非洲脫離南部大陸,自立門戶,貢旺納闌只剩下地球底端的南極,以及中間的澳洲和南美。
根據這個部落的說法,在上古時代,人類就開始探險,徒步漫游曠野中,越行越遠。他們在路途上遭遇各種新的情況,為求生存,他們放棄原有的行為准則,采取更具侵略性的做法和行動。他們走得越遠,信仰體系和價值觀念變化越大,到後來,連外貌都改觀了,那些漂流到氣候寒冷的北方的人,皮膚變得比較白。
他們不因膚色而歧視別的種族。他們相信,當初人類的膚色都是同樣的,如今人類又漸漸恢復到相似的膚色。
在他們心目中,“變種人”具有一些顯著的特質。首先,他們不再能居住在空曠的環境中。大部分變種人,到死都沒嘗過赤身淋雨的滋味。他們一生都在裝有冷氣的房子中度過,即使在尋常天氣出門逛一逛,也會中暑。
其次,變種人不再擁有像澳洲原住民那樣健全的消化系統。他們必須將食物磨碎、乳化、調配、掩藏。他們吃的非自然食物多過自然食物。更不像話的是,他們居然對基本食物和空氣中的花粉,產生過敏性反應。有些變種人的嬰孩,甚至連母乳都咽不下口。
牽連繁瑣的現代人
變種人眼光短淺,因為他們以自己的壽命來衡量時間。除了此時此刻,他們不承認任何時間存在,因此,他們不顧人類的未來,對環境大肆進行破壞。
現在的人和以前的人最大的不同是,現代的變種人生活在恐怖中。他們“真人部落”對人生沒有恐懼。變種人恐嚇他們自己的孩子。他們需要警察和監獄,連政府都要以國家安全為名,用武器威脅其它國家。根據這個部落的看法,恐懼是動物世界的特征,在動物求生的本能中扮演重要的角色。但是,只要人類認識上蒼,了解這個宇宙不是隨便形成的,而是在規劃中不斷成長,他們就不會恐懼。你必須在信仰和恐懼之間作出選擇。這個部落認為,物欲造成恐懼。你擁有的財務越多,你越活的提心吊膽,到頭來你是為身外之物過活。
這個部落的人告訴我,西方傳教士強迫他們教導孩子,吃飯前握著雙手,做兩分中的感恩祈禱,他們覺得很荒謬。每天早上,他們一覺醒來就對上蒼表示感恩!一整天,他們都是在感恩的心情中度過的。感恩之心是人類與生具有的。如果連這點也要傳教士來教,這個社會顯然生病了。也許,真正需要幫助的是那些傳教士。
他們也不懂,為什麼傳教士禁止他們報答土地的恩惠。大家都知道,你取自土地的越少,你所欠的也越少。這個部落的人認為,讓自己身上的一些血濺灑在土地上,做為一種報答的方式,以感激土地對他們的照顧,這樣做,一點也不野蠻。他們也認為,如果一個人自願絕食,坐在曠野中結束他在世俗的生命,他的意願應該獲得尊重。他們不認為,因病或意外事件而死,是符合自然法則的現象。他們說,畢竟,你不能真的殺死永恆的東西——靈魂。你沒有傳造它,也不能殺死它。他們信仰自由意志;靈魂自願來到這個世界,誰又能禁止它回到老家?這不是在浮華世界中,憑血氣之勇所做的決定;這是永恆的層次上,由徹底清醒的自我所做的決定。
他們相信,脫離世俗最自然的方法,莫過於行使個人的自由意志和選擇權。活到一百二十或一百三十歲時,他們會征求上蒼的同意,開始興奮地 准備回歸“永恆”。他們會舉行同樂會,慶祝他們的一生。
許多世紀以來,這個部落有獨特的習俗。嬰孩誕生時,大家會對他說:“我們愛你,我們會幫助你走上這段旅程。”這就是每一個人生平聽到的第一句話。在臨死前的慶祝宴會中,大伙兒上前擁抱他,對他再說一次生時聽到的話。你來到這個世界時聽到的話,也就是你離開時聽到的!然後,這個准備離開人世的人坐在沙地上,關閉體內的生命系統。兩分鐘之內,他就與世長辭,整個部落沒有絲毫悲哀的氣氛。他們許諾,當我有能力承擔這種知識所帶來的責任時,他們會教導我,如何從世俗的生命,回歸到肉眼看不見的永恆境界。
“變種人”這個稱呼,指的是一種心態,並不是指膚色和種族;它代表的是一種人生態度。“變種人”是喪失或丟棄古老記憶和永恆真理的人。
我們的討論不得不告個段落。夜已經深了。我們都很疲倦。昨天這個洞庫還是空蕩蕩的,今天就充滿了生命。昨天我的腦子還裝滿多年來所受的教育,今天卻變成了一塊海綿,大量吸取不同的、更重要的知識。他們的生活方式是那麼奇異、那麼深奧,我一時無法了解,干脆閉上眼睛,停止思索,讓自己整個人陷入安詳深沉的睡眠中。
第二十四章 檔 案
第二天早晨,他們讓我參觀那條名為“計時路”的通道。他們發明一種石頭裝置,讓太陽透過一個堅坑照進洞庫中。每年只有一次,陽光以精確的角度直射進來。他們根據這個現象判斷,自從上次記錄時間以來,整整一年過去了,於是,他們就舉行一場盛大的慶典,向族人中兩位婦人致敬——她們一名叫“時間守護者”,一名叫“記憶守護者”,是部落檔案的保管人。這一天,她們會履行一年一度的任務。她們在洞庫牆上繪制一幅壁畫,描述過去六個季節中(澳洲原住民將一年劃分為六個季節)部落裡發生的大事。所有的出生和死亡,都以季節的日子和太陽或月亮的時間記錄,其它重大事件也一樣。我數了一數,發現這些雕刻和繪畫總共超過一百六十件。因此,我斷定,部落中最年輕的人是十三歲,而超過九十歲的族人,總共有四位。
命中注定
以前我並不清楚,澳洲政府是否參與過任何核子活動,現在我在洞庫壁畫上看到了證據。政府可能不知道,試爆地點附近有人居住。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日本轟炸澳洲達爾文港的事件,也記錄在壁畫上。“記憶守護者”並沒有使用紙筆,卻對重大事件發生的時間和順序,掌握得清清楚楚。“時間守護者”向我解釋她們繪制壁畫的任務時,臉上充滿喜悅的光彩,模樣就像一個剛收到珍貴禮物的小孩。這兩位婦人都已經上了年紀。我們西方社會充滿健忘、癡呆、任性、糊塗的老人;在這兒的荒野中,人越老卻越有智慧,她們的意見在任何場合都備受重視。她們是社會的支柱、族人的典范。
我往上數,找到記錄我出生那一年大事的壁畫。以西方立法換算,那年的九月二十九日清晨,這個部落有一名嬰兒誕生。我問她們此人是誰,他們告訴我,這個嬰兒名叫“皇家黑天鵝”,這是當今的部落長老。
我聽了,險些兒張開嘴巴驚叫起來。某個人和你同一年、同一天、同一個小時出生,而出生地點卻遠在地球另一端,請問你和他相會的幾率有多高?更何況有人預言你們會相見。這實在太神奇了。我告訴烏達,我想私下和“皇家黑天鵝”談談。他照我的意思安排。
多年前,“黑天鵝”得知,他的一個心靈伙伴已經投胎,出生在地球頂端白種人的社會裡。年輕時,他原打算冒險進入澳洲的白人社會,尋找這樣的一個人,但族人告訴他,出生後至少五十年才相會的協議,必須遵守。
我們比較我們出生時的情況。當時,他母親獨自一個人趕了好多天路,來到一個特別的地點,用手挖出一個沙坑,裡面墊著非常柔軟珍貴的純白無尾熊毛皮,然後蹲到坑上,把他生下來。我則出生在美國愛荷華洲一間白色的、消過毒的醫院裡。那時我母親也是長途跋涉,從芝加哥趕到她自己選擇的地點生下我。他呱呱墜地的那一刻,他父親正在外面旅行,離他很遠。我父親當時也不在我母親身邊。他一生中,至今已經改過好幾次名。我也是如此。他告訴我每次改名的緣由。那只出現在他母親路途上的純白珍貴無尾熊,是一個征兆:她所懷的孩子,命中注定成為他族人的領袖。他自認氣質和澳洲黑天鵝相近,因此以他為名,再加上他們語言中的一個修飾語(烏達將它翻譯為‘皇家’),就成了他現在的名字“皇家黑天鵝”。我也把自己改名的緣由告訴他。
我們兩人之間的共同點是巧合還是因緣,並不重要。在相識的那一刻,我們的伙伴關系已經成為事實。有如久別重逢的親人,我們談了很多。
我們談的多半是私人的事。不適合在這兒披露,但我願意轉述他最深奧的一個見解。
“皇家黑天鵝”告訴我,在這個七情六欲的世界,二元性永遠存在。我將它解釋為善對惡、自由對奴役、反抗對順從。但他說事實並不如此,人生並不是黑白分明的;它是或深或淺不同層次的灰色。最重要的是,所有的灰色都在向前演進,總有一天會回歸造物主。我聽了,就開起自己年齡的玩笑來,我告訴他,我得再活五十年,才弄得清楚他這番話的含義。
歷史的見證
稍後,在洞窟中那條叫“計時路”的通道上,他們告訴我,澳洲原住民是最早發明漆的人。由於擔心環境遭受污染,他們不願使用有毒的化學物質;他們拒絕隨著時代潮流改變,因此,他們在公元1000年使用的油漆方法,至今仍在使用。他們用手指和動物毛發刷子,把牆上一塊地方漆成深紅色。幾個小時後,它干了,他們就指導我把白粒黏土、水和蜥蜴油調制成白漆。我們把這三種成分放在一塊平滑的樹皮上調配,等它調得差不多了,他們就把樹皮折成一個漏斗,讓我把油漆倒進嘴裡。我的舌頭感覺怪怪的,但嘗不出什麼味道。接著,我把一只手按到紅牆上,然後吐出嘴裡的白漆,讓它噴灑在手指四周。最後,我挪開我那只沾滿油漆的手。原住民神聖的石牆上,赫然出現我這個“變種人”的手印。縱使他們將我的臉孔粘在梵蒂岡禮拜堂的天花板上,我也不會感到那麼驕傲。
我花了一整天,觀看牆上的壁畫。它所記錄的歷史人物和事件包括:英國統治者、澳洲建立匯挩制度、原住民第一次看見汽車、飛機、最早的噴射機、在澳洲上空運行的衛星、日食——甚至還有一個模樣像飛碟的飛行器,上面戴著比我還像變種人的生物!他們告訴我,壁畫上出現的事物,有些是前任“時間守護者”和“記憶守護者”親眼目擊的,其它則是部落使者從白人城鎮帶回的報告。
以前,他們派遣年輕人到白人城鎮,但後來發現,這種任務不適合交給年輕人。小伙子容易受到花花世界誘惑。他們都想擁有一輛小貨車,每天吃冰淇淋,享受工業文明帶來的甜美生活。年紀大一點的族人意志比較堅定,面對西方社會的誘惑時,比較不容易屈服。不論如何,族人是否願意留在部落,全憑他們自己選擇;事實上,不時有誤入歧途的族人回歸到部落裡來。烏達出生後就被人帶走,這種事在當時不但普遍,而且合法。為了改變異教徒的信仰、拯救他們的靈魂,白人把原住民兒童送進幼兒園,禁止他們學習母語和參與任何部落儀式。烏達是在城裡長大的,直到十六歲那年才逃回部落,尋找他的根。
烏達談到澳洲政府提供給原住民的住屋,引起我們一陣大笑。他說,原住民都睡在院子裡,把房子當成儲藏室。這就引起一個新的話題:什麼才算是禮物?根據這個部落的看法,你給別人他需要的東西,那就是真正的禮物。如果你給的是你希望他們得到的東西,那就不是真正的禮物了。禮物是沒有附帶條件的。接受禮物的人有權隨意處置這個禮物:使用它、破壞它、丟棄它,都可以。禮物一經送出,就屬收者所有,送者不得過問或期待任何回報。不符合這個標准的禮物,就不算真正的禮物,必須歸類為其它東西。我必須承認,我們政府對民眾的濟助,以及在我們社會被當成禮物的大部分東西。很不幸,在這些澳洲原住民心目中,根本不是禮物。但是,我也記得,家鄉有一些人常常送人禮物,他們自己卻沒感覺到。他們送你一兩句鼓勵的話,分享你的快樂,在你摔跤時扶你一把,當你真正的朋友。
這些澳洲原住民的智慧,一直讓我感到驚訝。如果他們當上世界領袖,我們人類的關系會有所不同吧!
第二十五章 受命傳達訊息
第二天,我獲准進入地窟中防衛最嚴密的洞室。這是他們部落最神聖的地點,也是他們一再爭論,是否讓我參觀的地方。進入時,我們必須攜帶火把,以照亮這個精心營造、四壁鑲嵌著貓眼石的洞府。火把的光從牆壁、地板和天花板射出來,展現出我所見過的最光輝燦爛的一道彩虹。我仿佛站在一座水晶宮中,被缤紛跳耀的色彩團團包圍住了。這個部落的人進入這兒,是為了“打坐”,和上蒼正式地、直接地溝通。他們向我解釋,白種人的祈禱和他們的“天人交流”不同:祈禱是透過外在的語言,對精神世界有所祈求,而他們所做的正好相反。他們靜靜聆聽。他們清除心中的雜念,等待接納上蒼的訊息。這樣做的原因是:“你只顧自己說話,就聽不到上蒼的聲音。”
神聖的洞室
許多婚禮在這間洞室舉行,正式更改名字也是在這兒辦理的。年老的族人去世前,總要來這兒憑吊一番。以往,他們族人還是澳洲大陸唯一的居民時,各部落的葬禮並不相同。有些將死者包扎成木乃伊,埋葬在山邊的陵墓。艾耶斯巨石中曾經埋葬著許多屍體,如今當然都不復存在了。澳洲原住民並不十分重視死去的肉身,因此,通常他們都把死者埋葬在底淺的沙坑。他們認為,肉身終須回歸泥土,充作其它用途,一如大自然中所有生物和元素。如今有些族人要求,將他們屍體赤裸著拋棄在沙漠中,充當動物的食物,以答謝它們在生命的循環中,忠實地為人類提供滋養品。根據我的了解,面對死亡時,白種人和這些原住民的態度有一個很大的差異:原住民知道他們死後會去那裡,而大部分白種人卻茫然不知。你若知道死後的去處,你就會走得安詳、充滿自信,否則,你會經過一番痛苦的掙扎才離開這個世界。
在這間四壁鑲嵌寶石的洞室,他們也教導族人非常特殊的技能。迅走術就在這兒傳授。外界一再謠傳,澳洲原住民在面臨危險時,會化作一縷清風消失。許多住在城裡的原住民說,那只是個騙局,他們族人根本不懂什麼特異功能。但他們錯了。在沙漠這兒,他們熟練地演出幻術。“真人部落”的人還懂得分身的法術;一個人可以幻化成十人,甚至五十人。他們以這種幻術取代武器,在險惡的環境中求生。他們利用其它種族的恐懼心裡。他們覺得,沒有必要用長矛把敵人刺殺,只須幻化成千軍萬馬,就足以讓敵人抱頭鼠竄,落荒而逃。撿回性命的白種人總會四處傳揚,土人施展魔法妖術,把他們打敗。
我們在聖地只停留了幾天。臨走前,他們在這間神聖的洞室為我舉行一個儀式,任命我為他們的代言人,並為我祈福,確保我往後一生逢凶化吉。儀式開始時,他們在我頭上塗抹油膏,然後拿來一頂用卷曲的銀灰色無尾熊毛皮做的帽子,中間用樹脂鑲嵌一顆貓眼石,戴在我頭頂上。我全身給黏粘上羽毛,臉部也不例外。大伙都穿上羽毛綴成的服裝。在這場奇妙的慶典中,他們揮舞著羽毛和蘆草編織成的扇子,使風鈴叮叮當當響動起來。陣陣風鈴聲,有如教堂的風琴一般動聽。他們也吹奏泥土做的笛子和一種木制短樂器,聽起來,宛似我們的橫笛。
我知道,他們毫無保留的接納了我。我通過了他們給我的種種考驗,雖然事先他們並沒有告訴我,而我也不知道他們考驗我的目的。站在他們圍成的圈子中央,接受他們的歌頌,傾聽著那古老的、清純的音樂,我感動莫名。
第二天早晨,只有一部分人離開這個隱秘的聖地,陪伴我走上未了的旅程。去那兒?我不知道。
第二十六章 非生日快樂
在旅途中,我們舉行過兩次慶祝會,向某一位族人的特殊藝能致敬。每個人都有機會成為大家禮贊的對象,但他們慶祝的,並不是年歲的增長或生日,而是這個人的才藝和他對群體的貢獻。他們認為,年歲的增長,目的是讓一個人更加成熟、更有智慧、更能表現他的自我。因此,如果你自認今年比去年更成熟、更有智慧,你可以要求舉行一場慶祝會。當你宣布你准備接受大家祝賀時,沒有人會提出異議。
我們舉行的慶祝會,有一場的主客是一位名叫“守密者”的婦人。她的特殊技能和對部落的貢獻,是傾聽族人的心事。任何人不論想談什麼、表白什麼、發洩什麼,只要他把悶在心裡的話講出來,“守密者”都願意在旁聆聽。她把這些談話當成隱私,通常不提供意見,也不作評論。她握住這個人的手,或讓他把頭枕在她的膝蓋上,默默傾聽他的心事。她懂得如何鼓勵族人,依憑自己的良知良能,為自己的問題尋找解決的方法。
我想起美國老家的人:多少年輕人找不到生活方向和目標;多少無家可歸的流浪漢,自願成為社會的寄生蟲;多少染上毒瘾的人,只想沉迷在虛無飄渺的幻境。我恨不得把他們帶來這兒,讓他們看看:有時你只要付出一點心力,就能夠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就能夠享受到自我肯定所帶來的驕傲。
慶祝的真谛
這位婦人了解她對社會的功用,族中每一個人也肯定她的貢獻。慶祝會舉行時,她高坐中央,我們則環坐四周。早些時她曾向上蒼祈求,賜給我們一頓豐盛的晚餐。果然,那天晚上我們找到野生的草莓和葡萄。
幾天前,我們看見遠處正下著一場大雨,今天我們經過這個地方時,發現一坑坑積水中游動著數不清的蝌蚪。我們捕捉一些,攤在治熱的石頭上,很快就曬干成一種我做夢都不曾想到的食物。今天的宴會,菜單上還有一道不怎麼吸引人的菜,那是用一種活躍在泥坑中的生物做的。
晚會上有音樂。我教這些澳洲原住民跳一種叫“棉花眼老喬”的德州土風舞,把節奏略微調整,以配合他們的鼓音,很快的大伙就笑成一團,跳得十分開心。我解釋說,根據白種人的習俗,跳舞是成雙成對的,接著我就邀請族長“皇家黑天鵝”當我的舞伴。他很快就學會華爾茲舞步,但總是拿捏不准節拍。我開始哼著調子,鼓動大伙兒加入。沒多久,一整群原住民就在澳洲大陸的夜空下,一面哼著華爾茲曲調,一面跳起舞來。我也教她們怎樣跳方塊舞。烏達負責發號司令,表現的頗為稱職。那天晚上大家都說,在我的社會中我已經是一位合格的醫生,如今來到他們這兒,不如改行當個音樂家!
在整個旅程中,那晚我和他們最親近;他們幾乎給我取了個原住民名字。他們發現我的才藝不止一端;他們也發現,我即能夠熱愛他們、欣賞他們的生活方式,又能夠繼續忠於我的社會,因此他們給我取個外號,叫“二心”。
在宴會上,大伙輪流向“守密者”致敬,告訴她說,有她在社區為大家服務,實在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她顯得十分開心,謙卑的接受族人的贊美,態度即從容又尊貴,模樣像個皇族。
那是個快樂的夜晚。臨睡前,我對上蒼說了聲“謝謝你”,感激他賜給我們如此美好的一天。
當初若有選擇的余地,我是不會來這兒跟澳洲土人厮混的,更不會在宴會上吃“蝌蚪”這種東西。然而,如今躺在荒野中,我心裡卻想:我們西方人的節慶是不是變得越來越無聊了,而這些原住民的慶典,是不是比較有意義?
第二十七章 隨波而去
我們眼前的那塊土地,被雨水沖蛀成釘齒狀。我們不敢直著走,以免掉進十尺深的山谷裡。天空突然陰暗了下來,一滾滾烏雲夾帶著閃電,湧現在我們頭頂上,我們目睹了天空中的風雲變化。閃雷擊中距我們僅僅數尺之遙的地面,轟然一聲,震耳欲聾。轉眼間,整個天空閃雷飛進,大伙兒紛紛走避。雖然我們四處奔逃,但似乎沒有人找到真正可以避雨的地方。這個地區看來不那麼荒蕪,到處可見灌木堆,還有幾株枝葉稀疏、奄奄一息的樹木,以及一種柔脆的、鋪滿地面的植物。
一陣陣驟雨斜斜打在地面上。我聽得見遠處的雷聲雨聲,仿佛一列疾馳的火車,轟隆轟隆向我們逼近。一時間,天搖地動,豆大的雨點從天上灑落下來。閃電並亮,雷聲把我震醒過來。我摸摸系在腰間的皮帶,我隨身攜帶著一支水囊和一個用大蜥蜴皮做的袋子,裡面儲存著“女醫”送給我的藥草、藥油和藥粉。她曾向我仔細說明每一種藥的來源和用途;我發現,要將她那一套醫術學會,至少得花六年的時間,相當於在美國的醫學院念一個醫學博士學位,或成為一個推拿醫師或按骨師什麼的。我摸摸皮帶上打的結,確定它不會松脫。雷電交加中,我清楚聽到另一個聲, 音,, 非常雄渾、新奇,咄咄逼人,是我不熟悉的一種聲音。烏達向我大叫:“抓住一顆樹!緊緊抱住一顆樹!”附近並沒有樹。我抬頭一望,看見有一樣東西滾滾翻越過沙漠,又高又黑,三十尺寬,速度非常快!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它就已經撲到我身上。
水——洶湧、混濁、浪花飛濺的洪水,淹, 沒了我的頭。我整個身子翻騰在洪濤中。我拼命呼吸。我掙扎著伸出雙手,想抓住一點什麼,任何東西都可以。我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泥漿,濃濁的泥漿,塞滿我耳朵。我的身體不斷打轉,仿佛在翻跟斗。忽然,我整個人停頓下來,身體仿佛碰撞到一種非常堅實的東西。我被卡在一個灌木堆裡。我必須呼吸。明知自己還在水裡,我也要設法呼吸。我嚇壞了,內心慌亂成一團。看來我必須向這股我不能理解的力量屈服。我認命了,不顧一切張開嘴巴呼吸,卻吸到了新鮮空氣。我睜不開眼睛;我臉上粘著太多泥巴。洪水向我沖刷過來,逼得我不斷彎身,我感到樹枝刺戳著我的身體。
洪水來得快,去得也快。大浪卷過去後,後面的水漸漸減少。我感到豆大的雨點滴落到我的皮膚上。我仰起臉來,讓雨水沖散我眼眶裡的泥巴。我試著直立起來,卻覺得我的身體往下滑。我終於睜開眼睛,望望四周,看見自己的兩支腳懸吊在半空中,離地面約有五尺。我整個人困在山坡上,底下就是山谷。這時我開始聽到其它人的聲音。我爬不上山崖,只好讓身體往下滑落。我的膝蓋撞擊到地面,然後我跌跌撞撞行到谷底。很快我就發現,聲音是從相反的方向傳來的,於是我轉過身去。
沒多久,我們又圍聚到一起。沒有人受到重傷。我們隨身攜帶的獸皮毯子丟失了;我的腰帶和那只珍貴的皮囊也不見蹤影。我們站在雨中,讓凝結在身上的泥巴給雨水沖回大地。大伙兒一個接一個的脫下衣服,赤條條站在地上,讓雨水沖刷掉衣服褶痕中蓄積的沙礫。我也脫掉身上的衣服。在水裡翻滾的時候,我的束發帶松脫了,頭發亂成一團,發絲紐結在一起,我用手指扒一扒。我的樣子一定很滑稽,其它人都跑過來幫忙。我們攤在地上的幾件衣服蓄滿了雨水。大伙打個手勢,要我坐下來,然後把衣服上的雨水澆到我頭發上,伸出手指,幫我梳理起發絲來。
逐漸淡然的物欲
雨停後,我們把衣服穿回身上。衣服終於干了,我們就用手把衣上的沙礫拂掉。熾熱的空氣很快就把水分吸收。干後的皮膚,緊繃繃的,就像畫架上框著的帆布。這時他們才告訴我,大熱天,他們這個部落的人通常是不穿衣服的,但他們擔心我不習慣,身為主人,為了表示敬客,只好遵照我的習俗,穿上衣服。
整個事件最讓我感到驚訝的是,這場暴雨只給這群原住民帶來短暫的紛擾。隨身攜帶的東西,全都遺失在洪水中,然而,轉眼間他們又高高興興地笑鬧起來。我承認,經過洪水的沖洗,我整個人看起來比往常清爽許多。這場風暴讓我體會到生命的壯麗,也喚醒我對生命的熱愛。
死裡逃生的經驗,也使我憬悟:身外之物根本不值得掛懷。這個時候的我們,除了身上那件破衣裳,簡直一無所有了。族人送我的一些小禮物,我原打算帶回美國留傳給我的孫女,如今全都隨波而去。面對這種情況,我該怎麼辦?悲歎嗎?認命嗎?用我身上僅有的一點財物,交換無欲則剛的大道理,公平嗎?族人曾告訴我,也許他們會准我留下那些東西做紀念,然後,上蒼似乎責怪我,太過重視身外之物,因此才發動那場洪水將它們卷走。我終於懂得珍惜財貨不如珍惜情感的道理嗎?
那天晚上,他們在地上挖個小洞,升起一堆火,火旁堆一些石頭。火燒盡時,石頭變得十分熾熱,他們又在洞中加進潮濕的嫩枝、植物的根莖和一些干草,最後用沙將洞口封起來。我們在一旁等待,就像美國人守在通用電器公司出品的烤爐旁,等待裡面的食物烤熟。一個小時後,我們挖出烤熟的晚餐,帶著感恩的心情吃得津津有味。
那晚就寢,我身上並沒有蓋著野狗皮做的毯子。入睡時,心中響起那句有名的禱詞:“主啊,讓我平靜地接受我不能改變的事物,讓我有勇氣改變我能改變的事物,賜我智慧,了解這兩者的區別。”
第二十八章 洗 禮
傾盆大雨之後,一夕之間,百花處處開放。荒涼空曠的澳洲原野荒地鋪上了一張五彩缤紛的地毯。我們行走在花間,咀嚼著花瓣,把花環掛滿一身子。感覺真好。
我們越走越接近海岸,把沙漠拋在身後。每天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植物,越來越濃密。樹木長得比較高大,種類也比較多。食物不再缺乏。我們的餐點中出現各式各樣的種子、芽苗、胡桃和野果。有個人在一株樹上割開一個小切口,我們把新近取得的儲水器伸到切口下,承接樹身流出來的液汁。我們也第一次捕魚,熏魚的香味至今還遺留在我的記憶中,久久不散。出現在我們晚餐中的還有種類繁多的蛋,有爬蟲類的,有鳥類的。
心靈的洗滌
有一天,我們來到原野中一個壯闊的水潭。大伙一整天逗著我,說要給我一個特別的驚喜,現在它果然出現在我眼前。潭水又深又冷。這個巨大散潭子坐落在石頭遍布的溪床上,周圍長滿矮樹,彌漫著熱帶叢林的氣氛。如同我的旅伴們所料的,我一看到潭水,登時就興奮起來。潭水夠寬夠深,足夠讓我好好游一趟,於是我就征求他們同意。他們要我稍安毋躁。有權決定是否准許我在潭水中游泳的,是這個地區的統治者。
族人開始舉行一場儀式,祈求准許我們使用潭水。他們口中念念有詞的當兒,水面上出現了漣漪。它從潭子中央冒出,逐漸擴散到我們對面的岸邊。一顆尖牙、平扁的頭顱出現了,接著我們看到一支六尺長、皮膚粗糙的鳄魚游出水面來。我沒想到會在這兒碰到鳄魚。又有一支浮出水面,然後雙雙爬到岸上,鑽進潭邊的樹叢中。伙伴們告訴我,現在可以游泳了,我卻唐突起來,當初的興奮消減了不少。
“你們確定鳄魚全都爬出來了?”我心裡嘀咕。他們怎能確定潭裡只有兩支鳄魚?為了讓我安心,他們找來一根根長的樹枝,在水面四處穿刺。潭中毫無動靜。一個族人負責放哨,提防鳄魚回來,然後我們就下水游泳。在水中伸展四肢,盡情戲耍,感覺美極了——在這趟漫長的旅程中,我的背脊骨第一次完全放松。
說也奇怪,我這次毫不畏懼地涉足鳄魚潭,感覺上,就好像這一生中又經歷一場洗禮儀式。我並沒有皈依另一個宗教,但我找到了新的信仰。
我們並沒有在潭邊扎營。那天我們繼續趕路。我們第二天看到的鳄魚,體形小的多;它的出現是為了提供我們食物,滋養我們的生命。這個部落的人平常不太吃鳄魚肉,他們認為鳄魚是一種個性陰險、行為暴戾的爬蟲。鳄魚肉的戾氣會跟人體內的戾氣混合在一起,使那個人的行為舉止更加凶暴、乖戾。我們也烤過鳄魚蛋來吃,滋味糟透了。然後,當你要求上蒼賜予食物時,你無法預知什麼東西會出現在晚餐中。你只要曉得,一切上蒼自有安排,有什麼你就吃什麼,大口下肚,拒絕再來一份!
沿著水道趕路時,我們遇到許多水蛇。我們活捉幾條,為我們的晚餐提供新鮮的肉。扎營後,我看見族人們緊緊抓住蛇身,把嘶嘶作響的蛇頭塞進嘴巴。他們用牙齒緊緊嵌住蛇頭,雙手在蛇身上下摸索,忽然,使勁一捏,那條蛇登時一命歸陰,實現了它們存在的目的,為我們提供食物,死得毫無痛苦。我知道,這群澳洲原住民堅信,上蒼不會讓任何生物受苦,除非他自願。在這方面,上蒼對人和動物的態度是相同的。大伙在熏烤蛇肉時,我坐在一旁,微笑著,心中想起一個老朋友卡爾•克裡夫闌(Carl Cleveland)醫生——在醫學院教書那些年,他總不忘訓誨學生,替病人接骨時,下手一定要精准。我提醒自己:記住,將來見到他時,莫忘了把今天看到的一幕告訴他。
無怨無悔的體驗
“任何生物都不該受苦受難,除非他自願。”這句話值得深思。“靈娘”向我解釋:在我們生存的最高境界,每一個靈魂都可以選擇出生在不完美的肉體中;他們來到這個世界,是為了教誨和影響他們接觸到的生命。“靈娘”告訴我,以往部落中有些人被謀殺,而這些人在出生前就已經決定,要善用他們的一生,讓自己在人生旅途中的某一個階段,成為考驗其它靈魂的工具,以啟迪這些靈魂。他們被殺,是為了履行出生前許下的諾言;只有他們真正了解“永生”的意義。他們的死也顯示,殺害他們的人這次並沒有通過考驗,必須在未來、在其它地方接受另一次考驗。這些族人相信,所有的病痛都有某種精神上的關系,可以成為邁向永生的踏腳石,只要白種人願意打開心胸,聽聽他們體內的聲音,了解裡面發生的事。
那天晚上,在一片黑暗、空曠的沙漠中,我聽到世界充滿生命的聲音。我發現,我終於克服了內心的恐懼。也許,開始時,我是個典型的城市佬,心不甘情不願地進入澳洲的內陸,但如今卻覺得這趟旅程、這樁經驗非常值得。在這兒,只有土地、天空和古老的生命存在,到處可見史前留下的鱗甲、獸牙和鳥爪。統治這塊地區的是一群無畏無懼的人。
我覺得,我終於願意面對他們挑選我來繼承的生命。
第二十九章 脫離樊籠
我們爬上整個旅程最高的地方,在那上面扎營。空氣非常清新。他們告訴我,大海就在不遠的地方,雖然這兒望不見。
第二天一大早,太陽還沒露臉,大伙兒已經忙碌起來。他們升起一堆火,這在早晨是不常有的。我抬頭一望,看見一支老鷹棲息在我身邊一株樹上。
我們照例舉行晨禱。“皇家黑天鵝”牽著我的手,把我帶到火堆旁。烏達告訴我,族長准備為我祈福。大伙都圍聚上來,伸出胳臂,讓我站在圈子中間。每一個人都閉上眼睛,仰起臉孔朝向天空。“皇家黑天鵝”開始向天祈禱。烏達替我翻譯:
“萬物一體、獨一無二的神啊,我們今天帶來一個變種人站在你面前。我們領著她徒步走過沙漠,發現她身上還有一點慧根。我們開導她、啟發她,但要完全改變一個變種人可真不容易啊。”
“你想必已經注意到,她那奇異的蒼白皮膚如今變得比較自然、比較褐,而她那頭發也日益稀疏,發根上長出了美麗的黑發絲。可是,我們還是無法改變她那雙眼睛奇怪的顏色。”
“我們傳授這個變種人許多知識,我們從她那兒也學到一些東西。她告訴我們,變種人食物中有一種澆在肉片上的濃汁。他們認為真理,但他們喜歡把真理埋藏在權益、物質主義、不安全感和恐懼的濃汁和調味料理。他們也有一種東西叫糖衣。這玩意顯示:變種人把他們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花在膚淺的、虛假的、昙花一現的、滋味甜美的、外表好看的事物上,對充實精神生活、培養永恆的性靈,卻不屑一顧。”
“我們挑選這位變種人擔任我們的使者。如今,我們把她遣送回她的社會,讓她像一只鳥兒,離開巢窩,高飛遠走,像澳洲荒野中的大鳥那樣去叫,把我們族人要離開地球的消息,遍告世人。”
“我們不評判變種人的所作所為。我們為他們祈禱,寬恕他們,一如我們為自己祈禱,尋求解脫。我們期望,他們會認真檢討他們的行為和價值觀念,趁著還來得及,趕快認清一個事實:全世界的生命都是一體的。我們期望,他們會停止破壞地球,停止互相殘殺。我們期望,越來越多變種人覺悟,加入拯救世界的行列。”
“我們期望,變種人的社會接納我們的使者,傾聽她帶來的訊息。”
“祈求完畢。”
晨禱儀式結束後,“靈娘”陪我散散步。這時天已破曉,太陽出現在晨曦中。她指了指那一座展現在我們眼前的城市,該是我回到文明社會的時候了。她探出那張褐色的、布滿皺紋的臉孔,凝起烏亮的眼睛,眺望著懸崖外的那個世界。她一面用樸實的土語和我說話,一面指著遠方的城市。我了解,今天將是我被遣送回去的日子——族人打發我回家,而我離開我的導師。他們的教誨,我懂得多少?只有時間知道。我能把他們教我的全部記住在心中嗎?奇怪,這一刻我心裡記掛的,不是重返澳洲白人社會,而是如何向世界傳達這群原住民的訊息。
我和“靈娘”回到族人中,然後,大伙兒一一向我道別。我們互道珍重,用的是全世界好朋友們共同的道別方式——擁抱。烏達說:“我們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送你,因為你不缺什麼,但盡管沒有東西送你,我們覺得,你從我們這兒學會了如何接納、領受。這就是我們送你的禮物。”
族長握住我的雙手。我仿佛看見他的眼眶中閃爍著淚光。我知道自己在掉淚。“姐妹,千萬莫失去你的兩顆心,”他透過烏達的翻譯對我說。“你帶著兩顆坦誠的心,來到我們這兒,現在這兩顆心,充滿著對我們這個世界的了解和感情,也充滿著對你那個社會的了解和感情。你也給我一個禮物,那就是第二顆心。現在,我對世界有了新的認識和了解,超乎我的想象之外。我會珍惜我們的情誼。祝你一路平安,我們會默默保佑你。”
他眼睛閃爍著發自內心的光彩,意味深長的樸充了一句:“我們脫離了肉體的繩索後,會再相見。”
第三十章 圓滿的結局
離開他們的那一刻,我心裡就知道,我的生活不會再像過去這幾個月那樣單純、那樣充滿意義了。我也知道,內心深處,我會一直渴望著回到他們身邊。
那天,我幾乎花了一整天時間,才走進城裡。我不知道,該如何從這個陌生的城市回到我租住的地方。我望得見公路,但我覺得沿著大路走不太妥當,於是就繼續在樹林中趕路。我回頭望望,就在那一瞬間忽然刮起一陣風。就像一支特大號的橡皮擦,那陣風把我留在沙地的腳印全都抹除。它似乎想清掃我在澳洲內陸留下的蹤跡。就在我抵達城外時,那只不時出現、一路伴隨著我的褐色老鷹,朝我頭頂上俯行下來。
我看見遠處有個老人。他穿著牛仔褲,把運動衫下擺塞進腰間那條寬大的皮帶,頭上戴著一頂老式的青色叢林帽。我朝著他走過去時,他臉上並沒有露出笑容,反而將兩支眼睛睜得老大,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
昨天我還擁有我需要的一切東西:食物、衣服、遮風擋雨的地方、醫療保健、伙伴、音樂、休閒娛樂、朋友的安慰、家庭的溫馨、無窮無盡的歡笑聲——全都是免費的。但這個世界如今已經消失了。
現在,除非我向人乞討,否則我無法生存。維系生命所必須的一切東西,都得花錢購買。我沒有選擇的余地;這一刻,我已經淪落為一個蓬頭垢面、衣衫破爛的乞丐。我的模樣活象背著包袱流浪的婦人,但我身上連個包袱都沒有。貧窮和污垢的外表下,流浪漢的那顆心,只有我了解。從樹林走進城裡的那一刻,我對世上無家可歸的人,看法完全改變了。
返回文明社會
我走向那個澳洲老人,問道:“能不能借我一些零錢?我剛從林子裡出來,必須打個電話。我身上沒帶錢。請把尊姓大名和地址留給我,我會把錢寄還。”
他只顧瞪著我,專注得連額頭上的褶皺都扭擠到一邊。過了一會,他才把手伸進右邊的口袋,掏出一枚硬幣,同時伸出左手捏住鼻孔。我知道,我的身體又發臭了。自從那次在鳄魚潭裡洗過身子後,我已經兩個禮拜沒洗澡了。他搖搖頭,表示不要我還錢,然後掉頭就走。
我晃晃蕩蕩走過幾條街,看見一群學童聚在一塊。下午放學了,他們正在等車回家。這些孩子外表都很整潔,是典型的澳洲學生,身上穿的制服一模一樣,只有鞋子稍稍有點變化。他們瞪著我那雙赤腳——現在看起來,活象兩支變形的獸蹄,怎麼看都不像女人的玉足。
我知道自己模樣不好看,只希望不會嚇著他們。畢竟,我已經一百二十天沒有梳過頭發了,身上衣不遮體,臉上、肩上和手臂上的皮膚剝落了不知幾層,現在都長出一顆顆紅斑和疹子來。除此之外,我剛還獲得證實:坦白說,我全身上下都發臭!
“對不起,”我說。“我剛從林子裡出來。你們能不能告訴我,那裡可以打電話?你們知道電報公司在那條街嗎?”
他們的反應讓我松了口氣。他們不但沒給我嚇著,反而咯咯笑個不停。我的美國口音更加深了澳洲人的成見:老美都很怪異。這些孩子告訴我,兩個街口外就有一個電話亭。
我打電話到辦公室,要他們電匯一筆錢來。每天給我電報公司的地址,我步行到那兒。從員工臉上的表情看得出,他們己經接到通知,要他們把匯款交給一個外貌非常奇特的人。看見我,那位職員勉勉強強把錢交出,沒要我出示身份證件。我才把那疊鈔票拿起,她就在櫃台上和我身上,噴灑一種類似來舒消毒水的噴霧劑。
身上有了錢,我就叫部計程車,到一家大型平價商場采購長褲、襯衫、橡膠拖鞋、洗發精、梳子、牙膏、牙刷和發夾。司機把計程車開到一家露天市場。我買了滿滿一塑料袋的新鮮水果,又買半打不同的紙盒裝果汁。然後,司機把我送到一家汽車旅館,一直等到他們讓我住宿才離開。我們原不抱太大希望,沒想到有錢能使鬼推磨,一身邋遢又算什麼。我打開水龍頭,衷心感激這個澡缸。趁著水還沒注滿,我打電話到航空公司,定下明天的機票。接下來的三個鐘頭,我泡在澡缸裡,回想著過去幾年發生的事,尤其是最近幾個月的經歷。
重拾現代的風貌。
第二天,我上了飛機。我那張臉已經擦洗干淨,頭發雖然難看,但也還算整潔,腳上一跛一跛,蹬著兩支經過修剪、勉強配合我那雙“獸蹄”的橡膠拖鞋。我一身散發著清香!我忘記購買有口袋的衣服,只好把鈔票塞進襯衫裡。
房東太太看見我可真高興。如同我所預料的,我不在時,她幫我應付房子主人。沒問題——不過欠了幾個月房租而已。把電視和錄放影機租給我的那位澳洲商人,好得沒話說,在我失蹤期間,連催交租金的通知也沒寄來一張,更別提收回他的電視機。他看到我,也非常高興。他知道,在歸還租用的東西、把帳結清之前,我決不會走人。我的研究計劃還擱在那兒,等我回來繼續。參與這項醫療保健計劃的研究人員,看見我回來,又好氣又好笑,問我是不是到礦場挖貓眼石去了,不想回來上班呢。他們告訴我,那輛吉普車的主人事先同意,如果烏達和我沒有回家,他就進入沙漠取回他的吉普車,然後通知我的雇主。他告訴我的雇主說,我參加徒步旅行去了,意思就是說,我這次跟一群原住民出游,不知何時回來,也不知目的地在那兒。我的雇主沒有選擇的余地,只好任由我去游蕩。這項研究計劃沒有人能接手,他們只好等我回來。
我給女兒打了個電話。她松了口氣,聽我敘述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感到很興奮,不過,她也承認,她從沒為我的失蹤但過半點心。她確定,如果我出了嚴重的事,她會有預感的。我打開堆滿郵件的信箱,發現那位主持家族活動的親戚,已經把我從聖誕禮物交換名單中除名!沒送親戚聖誕禮物,是不可饒恕的罪行。
我花了一些時間浸泡我的腳,用輕石擦洗,再用洗滌劑揉搓,才又穿得上褲襪和鞋子。我甚至曾用電動刀,把大部分硬化的表皮組織鋸掉!
我特別感激一些平常不太重視的東西,譬如剃刀,它幫我去除腋下長出的毛發,又譬如床墊,墊著它睡,就不必擔心被小蟲啃咬,此外,還要感謝卷筒衛生紙。
我一再設法,把我熱愛的這個原住民部落,介紹給大家。我向別人解釋他們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尤其是他們對地球生態的關心。每天我在報紙上讀到有關環境遭受嚴重破壞的消息,心裡就感慨萬千;有些專家預言,地球上最蒼翠、最茂盛的植物,都可能被一把火燒得蕩然無存。“真人部落”不得不離開地球。目前,食物的來源日漸稀少,他們難以維生,將來還得面對輻射污染的問題。他們說得對,人類不會制造氧氣,只有植物會這樣做。用他們的話來說,“我們正在摧毀大地的靈魂。”我們的科技成就所引起的貪婪,使我們變得更加無知,對所有生命構成嚴重的威脅,只有學會尊重大自然,才能扭轉這種局面。“真人部落”有權拒絕,繼續在這個人口過剩的地球上繁衍他們的種族。自古以來,他們一直就是大地忠實的、溫順的子民;他們從沒懷疑過他們和大自然血脈相連的關系。
傳播沙漠的天籁
我不懂,為什麼那些聽我談論“真人部落”的人,對他們的價值觀念都不感興趣?我了解,面對神秘的、陌生的事物時,人們都會覺得自己遭受威脅。我費盡唇舌向他們解釋:這種知識能擴展我的心胸,解決我們的社會問題,甚至治療我們的疾病。沒有人聽得進耳朵。澳洲人面對這種問題時,總是非常敏感。連曾經暗示要向我求婚的喬夫,也不願相信,住在叢林的土人有高人一等的智慧。他含蓄地說,一個女人一生中冒險一次,無可厚非,現在該是收收心,扮演傳統婦女角色的時候了。我終於離開澳洲——我的醫療研究計劃已經完成,我的“真人部落”故事沒有人聽進耳朵。
我生命旅程中的下一階段,似乎己經不受我控制;驅使我前進的,仿佛是主宰一切的上蒼。
搭乘噴射客機返回美國時,坐在我旁邊的男士跟我聊了起來。他是個中年商人,挺著個要扙破褲子的啤酒肚。我們天南地北聊開來,最後談到澳洲土著。我把我在澳洲內陸的經歷告訴他。他聽得很專心,但他聽完後所作的評論。卻道盡一般人對這個故事的反應。他說:“唔,沒有人知道地球上有這個部落存在,現在他們要離開地球,那又怎樣?坦白說,沒有人會在乎的!”他又說:“何況,那是他們的觀念對抗我們的觀念,想想看,我們一整個社會的人所信仰的東西,會錯嗎?”
往後的幾個星期,我不再跟人談論這個神奇的部落——我把對他們的思念密封起來,埋藏在心底。這些人對我的影響太深了,我太尊重他們,不願意在冷漠無知的人面前談論他們,因為那就像“用珍珠喂豬”,糟蹋了好東西。然而,漸漸的,我發現老朋友們對我的故事,真的感興趣。有些人邀請我到各種團體,和大家談我在澳洲的奇遇。聽眾的反應總是相同的:他們都聽得如醉如癡;他們都覺悟到,已經發生的事雖然不能一筆勾銷,但可以改變。
沒錯,“真人部落”就要離開地球,但他們已經把訊息留給我們,盡管我們還活在自欺欺人的、有如肉汁糖衣的文化中。我們並不想說服這個部落留下來,也不想勸他們多生幾個孩子。那不管我們的事。我們該做的,是把他們那些和平的、充滿正面意義的價值觀念,落實到我們的生活中。我現在知道,每一個人的一生都有兩個階段,一個是學習,一個是奉行所學。我們現在該聽聽人類同胞和苦難大地的呻吟、警呼。
如果我們不再發明新的東西,轉而將才智運用在彌補以往的缺失上,也許世界會有比較美好的未來。
我成了過街老鼠
“真人部落”並沒有排斥現代的科學發明。他們了解,自我表現、創造發明、冒險犯難是人性的一部分。但他們也覺得,在追尋知識的過程中,我們“變種人”應該扪心自問:“這樣做,是不是符合全世界生命的最高利益?”他們希望,我們重新評估我們物質文明的價值,適當的加以調整。他們也認為,現在的人類比以往任何時期,都要接近烏托邦的境界。我們的農業科技,足以讓全世界的人都有飯吃。如果我們願意,我們可以運用我們的知識,為世間每一個人提供自我表現、自我肯定的機會。我們可以讓人人都有遮風避雨的地方。我們可以做更多的事。
在兒女和好朋友的鼓勵支持下,我開始將我的澳洲經歷用文字記錄下來,同時,也開始接受民間團體、監獄、教會、學校的邀請,巡回演講。民眾的反應好壞參半。三K黨對我深惡痛絕;我在艾達荷洲演講時,一個白人至上組織在會場外的停車場,把充滿種族偏見的標語,書寫在每一輛汽車上。有些極端保守的基督教徒,聽了我的演講後,當面告訴我,他們相信澳洲內陸的原住民是異教徒,注定要下地獄。澳洲首屈一指的電視新聞深度報道節目,派遣四個人飛到美國,躲在一旁聽我演講,然後把我講的每一句話,貶損得一文不值。他們一口咬定,沒有一個澳洲原住民能逃避人口普查,繼續居住在荒山野外。他們說我是騙子。然後,公道自在人心。盡管有人漫罵,也有人抱著誠懇的態度,想多了解“真人部落”擅長的心靈溝通和對付敵人的幻術,或聽我深入分析他們部落實在生活中的價值觀念。
心靈的蛻變
有人問我,這樁經驗在那些方面改變了我的生活。我的回答是,很多方面。回到美國後,我父親去世。我陪他走完人生最後一段旅程,握著他的手,安慰他。葬禮舉行的第二天, 我向繼母要一些父親生前使用過的東西,做為紀念——襯衫鏈扣、領帶、舊帽子都可以。她拒絕了。“沒什麼東西可以給你。”她說。依我以前的脾氣,早就和她鬧起來了,但這回我只有默默祝福過世的老爸,然後永遠離開了我父母親的家,為自己的成長感到驕傲;我抬頭望望蔚藍的天空,向天上的老爸眨個眼睛。
如果我繼母很和藹地說:“沒問題。屋子裡到處都是你父母親留下的東西,隨便拿幾件紀念你父親吧。”那我的反應又如何?我會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但這一來,我的成熟就沒有機會受到考驗。當別人拒絕把屬於我的東西交給我,而我又能體諒對方的感受時,我才算真正成熟。“真人部落”的人告訴過我,通過考驗的唯一方法,就是面對考驗。在人生的這個階段,我已經能夠坦然面對令人不快的場合,把它當成精神上的一種考驗。我已經學會如何細心觀察事物,如何避免隨下評論。我也已經領悟,每一件事物都可以來豐富我們的心靈。
最近,有個聽過我演講的人,把我介紹給好萊塢的一位先生。時間是元月間一個飄雪的寒冷夜晚,地點是密稣裡州。我們一塊晚餐。羅傑和其它客人喝著咖啡,我則滔滔不絕講了幾個鐘頭。第二天早上,他打電話來,和我商談把我的經歷拍成電影。
“昨晚你去了那裡?”他問。“我們正在付帳、拿大衣、道別的時候,有人說你不見了。我們望望外面,卻完全看不見你的蹤影。雪地上連一個腳印都沒有!”
“是的,”我回答。答案在我心中形成,堅定得就像書寫在剛調配好的混凝土上。“往後一生,我決定好好利用我在澳洲內陸學到的知識。每一樣知識,包括幻術!”
讀《曠野的聲音》有感
◎瑪洛•摩根(李永平 譯)
《曠野的聲音》,是一名美國女醫生,因為推廣預防醫學教育計劃,獲得到澳洲推展訓練醫療保健的工作機會,由於義務幫忙留在城市裡備受歧視的原住民青年成立創業協會,幫助他們經濟獨立,得到原住民部落的邀約,接受頒獎,因此機緣,意外的伴隨著自稱為「真人部落」的澳洲原住民,徒步、漫游在險惡、遼闊、處處充滿荊棘的澳洲內陸沙漠長達四月,所寫作而成的心靈之旅。
澳洲原住民,在澳洲人的眼光中,是野人,是原始人,是沒有生活目標,沒有企圖心,沒有成就欲望,毫無救藥的一群可憐文盲,始終不放棄傳統習俗和信仰,寧可選擇留在沙漠裡過艱苦生活,在人類進化層級上是位屬最低階的野蠻民族。
但是,透過跟隨著原住民徒步、漫游、生活了近四個月的著者,所傳遞出的有力見證,他們卻是一群善良、熱忱、充滿著智慧、充滿著愛、充滿著哲學思考能力,真真正正能以著自然賦予人類的本能,去開發人類潛能,創造崇高精神內涵的「真人部落」。
因為--
他們融進自然、利用自然,卻讓大自然不受干擾,遵守大自然規則,只取所需,留下強者繁衍生命,並且發揮奇妙的求生技能,在險惡的環境中,真情自在的享受生命。
他們認為上蒼沒有形貌,沒有體積,沒有重量,是宇宙的精髓,卻無邊無際的存在,充滿著活力,充滿著愛,以著擴充「能」的方式來創造世界。而人類靈魂是依上蒼形象創造的,能感受「愛」和「和平」,擁有豐富的創造力、想象力,但卻必須不斷學習,不斷進化,在一連串的試煉中,考驗再考驗,才能不斷成長。
他們不期待肉身的完美,認為肉身內在保有的至真、至善,才是生命的至美。
他們積極探索人類的潛在本能,培養精細的觀察習慣,讓聽覺、視覺、嗅覺、知覺達到超凡的境界,甚至不必運用言語,只用真誠、開放、包容、接納的心靈感應,即能和彼此溝通。
他們探索事物的精神含意,認為萬物皆為一體,每一生命,不管動物、植物,皆有其存在的目的,在生命與生命的接觸當中,皆能給予對方學習、啟迪、影響,就像一片撕碎的葉子,彼此雖然獨立,但卻不是對立,需要相互協同,才能成為一體。
他們不慶祝年歲的增長,認為年齡沒有意義,值得慶賀的是心智上的成熟,和此人才藝、能力對群體的貢獻與成就。
他們重視分享,認為美好、快樂的感覺,留存在記憶中,才是真正的擁有,而不是物欲的占有。
他們肯定自己的方式,就是給自己一個新的名字,所以隨著智慧、責任心、創造力的發展和成熟,每人一生中名字會更改好幾次,以顯現其人生意義。
他們惜福、感恩,每天一定進行晨禱,為新的一天、為自己、為朋友、為全世界,向宇宙、向上蒼、向大自然說聲謝謝。
這本書除了描述一個洗泡沫澡的城市婦女,如何擺脫文明的羁絆,回歸自然,反璞歸真,在沙漠裡,在原住民部落裡,探索文明社會人類漸失的潛在本能,感受人在大自然界裡,生命與生命接觸,生命與自然統整的美和善外,更對於原住民們沿襲自然、融進自然、利用自然,卻不干擾自然的古老原始生活方式,和他們對生命價值觀、生活觀,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刻劃外,對於處在極端文明的二十世紀,講究的是物欲的占有,創新的是傳統的顛覆,汲汲營營的是權位名利謀求的現代人來說,是極大的震撼外,更帶給我們相當大的省思空間。
我們是不是真的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和生命的空間,在做無謂的、虛浮的、短暫的、淺薄的、人工的外相裝飾,而忽略了探索心靈內在,和生命本質的真正意義?
文明的高度發展,充塞著人性的,是不是就真的只是浮、華、虛、靡,而讓生活擺湯在「貪婪與欲望」、「擁有與失去」的憂慮當中,恐懼擁有,也恐懼失去,失去了用真、用愛去和生命做統合的能力?
遠離自然,人類是不是真的就喪失了部分的潛在本能,失去了反璞歸真的能力,而讓生命日益的窄化、短淺,以致漠視自然與物種間進化與滅亡的啟示,摧殘生靈、浪費資源、污染水源,讓生態逐日的喪失平衡,讓人類回歸自然後,成為毀滅自己最主要的劊子手?
澳洲原住民,稱呼我們文明人為「變種人」,所謂「變種人」,並不是指膚色或種族,它指的是一種心態,代表的是一種人生的態度,也就是指一群喪失、丟棄古老記憶和永恆真理的人,對照著他們所自稱的「真人部落」,「原始與文明」這五個字,是不是更讓我們有咀嚼、思考、反省的空間?
這是一本令人驚異的好書,不管這本書是經由真實故事寫成,或是著者為闡揚人生理念杜撰而成的小說,對一個有心探索生命內涵、追尋人生本質的人來說,思索、咀嚼書中傳達的真義,是豐富內在最好的飨宴。
——仁萱
(摘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