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釋無二道,生佛無兩心。以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一切有情,皆禀真如佛性而得建立故。然復生佛迥殊,凡聖各異者,以因地之迷悟不同,修德之逆順各別也。由是儒釋聖人,各出於世,為之倡導。俾一切眾生,返迷歸悟,溯流窮源,以復其固有之本性而已。其發揮雖有權實淺深,方便究竟之不同,而其所宗之理體,所修之工夫,其大端固無二致也。
佛以覺為體,而覺有本覺,始覺,不覺。本覺者,即生佛同具之天真佛性,乃性德也。始覺者,依本覺理,起真實修,對治煩惱習氣,令其消滅無余之妙智,乃修德也。不覺者,迷背本覺,隨境生著,起貪瞋癡,造殺盜YIN,認苦為樂,以迷為德,承佛性力,造生死業,一切在迷眾生,與不依正覺,錯亂修習者,皆是也。本覺凡聖平等,無有高下。始覺工夫淺深不一,悟證地位各別,由名字以至分證,歷外凡以至等覺,皆在始覺范圍之內。由等覺再破一分無明,則修德功極,性德圓彰,福慧具足,煩惑淨盡,圓滿菩提,歸無所得,方為大覺世尊,方證始本合一之最上乘極致,方了修因證果之大丈夫事業。故《華嚴》雲,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但因妄想執著,而不證得,若離妄想,則一切智,無礙智,則得現前。所言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者,本覺理性也。因妄想執著而不證得者,逆本覺而起惑造業,輪回六道也。離妄想則智慧現前者,順本覺而修,漸至圓成佛果也。了此性修理致,則不肯自甘下愚,亦不敢以凡濫聖,而必以實修實悟,以期於實證而後已。
儒者以誠明為本,誠即明德,明即明明德之明,實則誠明,即明明德也。明德乃吾心固有之真知,由有人欲之物,遂锢蔽而不能顯現,如雲遮天日,了不見其光相。欲明其明德,必須主敬存誠,克己復禮,則人欲之物,自無容身之地,而本有真知,全體顯露,如浮雲去而天日昭彰矣。真知既顯,則主權得而使者聽命,故意之所念,心之所思,皆歸於真誠無妄,中正不偏矣。此孔子上承二帝三王修己治人之大經大法,撮要述此,以作天下後世希聖希賢之洪范焉。
若與佛法互證對釋,則誠也,明德也,乃本覺性德也。明也,明明德也,乃始覺修德也。物,即妄想執著。格物,即離妄想執著。離妄想執著,則得如來智慧,格人欲之物,自能徹底顯現吾心固有之良知與真知也。故曰其發揮淺深雖有不同,其理體工夫固無二致也。是以古今聰明睿智之人,多皆學佛,因得佛之心法,而儒先聖人之心法,方得悉其底裡。以儒者多主於事相,而不致力於悟明心性,若不得佛法為之先導,則自己之心,尚非所知,況聖人之心法乎。以故泥跡之儒,多辟佛教,以不知佛法雖為出世間法,亦復具足世間一切善法。舉凡倫常修齊之道,固已極力宏闡,毫善弗遺,遇父言慈,遇子言孝,兄友弟恭,夫倡婦隨,隨己職分,各盡其義,固與世間聖人所說無異。然世間聖人,只教人盡義盡分,佛則詳示其盡與不盡之善惡果報。盡義盡分,只能教於上智,不能普攝下愚。若知盡與不盡之善惡果報,縱屬下愚,亦必歆善報而懼惡果,雖不欲盡義盡分,亦必勉力盡義盡分矣。此如來普被上中下三根之法,每有徒矜知解,不務真修,妄謂因果為小乘者,不知如來圓成佛道,眾生常淪生死,皆不出因果之外,唯當人一念心性,不屬因果,而復不離因果。欲迥超乎因果之外,非圓成佛道不可,未成佛而辄撥因果,則永失其善因善果,常造惡因,常受惡果,盡未來際,了無止期,可不哀哉。
世固有不知佛而妄辟佛者,亦有頗知佛而陰服膺以陽為辟駁者,此種行為,皆由門庭知見太重,不能著實格物致知,以致意有所不誠,心有所不正也。其言皆足以瞎眾生之智眼,斷如來之慧命。古大人憂之,乘機破斥,使彼作此說者,與受其說之毒者,悉皆深知吾佛教人之所以然,不但與儒教不相悖戾,且大有發明儒教,輔弼儒教之至理極功焉。
近來世道人心,陷溺已極,廢棄先聖之法,幾於無可救藥,凡屬憂世之士,莫不以提倡佛學為急務。以佛學注重明心,與因果報應。果能明自本心,決不至於錯因果。果能不錯因果,決可明自本心。既得明自本心,則儒先聖人之心,如來之心,亦可因之俱知矣,此儒釋一貫之大旨也。
弘道居士,宿植德本,笃信佛乘,憫拘墟者所見之謬,輯彼古人破斥謬見,合會儒釋,種種言論,以成一書,名之曰《儒釋一貫》。將欲排印流通,以光最初曾受韓歐之毒,而作一闡提者,因命作序,一以冀其自愍愍他,自傷傷他,一以冀其仗此因緣,以消滅其謗法之罪咎,以克遂夫往生之素志也。以故不揣固陋,勉述所知,雖文不足觀,而意有所本。願見聞者,同皆格物致知,以自明其明德,棄離妄想執著,同證如來智慧。則古人垂訓之至意,弘道輯錄之深心,皆可大暢本懷,不至徒設。而世道人心之轉回,於茲可以預斷矣,何幸如之。
印光大師:“儒釋一貫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