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塵回憶錄》
青島湛山寺的大殿,和市裡的湛山精捨,都是王金钰(湘汀)居士一人的力量修起來的,現在說說我和他之間的一段因緣。
王湘汀是山東武城人,在外做官多年。後鑒於軍政場合,變幻無常;且當政人物,宣赫一時,莫不冷落下場,無好結果;因對宦海浮沉,非常冷寞。晚年潛心學佛,對楞嚴經、大乘起信論、致力頗多;但有好些地方研究不過去。也曾到南方、到日本、訪明人參學過,結果還是有弄不通的地方,以後回青島賦閒。
我和王居士認識,是由於他聽經。最初我到青島時,首先住在肥城路,以後又搬甘肅路去住,每天到民眾教育館講楞嚴經,有於之昌居士作筆記,他的文學造詣很好,對佛經也研究過,記出來的東西,能雅俗共賞。那時我一方面講經,一方面策劃修廟的事。有一天,兩個居士忽然和我說:
‘法師!我們修廟,現在來一好機會!’
‘什麼好機會!’我問。
‘你不知道嗎?現在靳總理、(雲鵬)王軍長、(金钰)兩個人來青島避暑,他們都很有力量,法師有工夫可以拜訪一次,來點緣法,好修廟!’
我說:‘平常我和人並不認識,怎好去拜訪。修廟是大家的事,修起來是大家的力量,修不起來是大家的力量沒盡到。我們出家人只負說法度眾生的責任,平素好好修行,有感自有應,到了“因緣時節”成熟,佛菩薩加被,緣法自然來,用不著去往外攀緣法。’我說這話,他們有的不樂意,生氣走了。
據王居士的朋友,事後述說當時的情形說:我在民眾教育館講經時,王居士老早就聽說了,不過最初他沒去聽經,也沒設想和我去會面。原因是他過去在外面做官時,曾訪問過南北的不少位出家人;可是說話總不投機,有的一身煙火習氣,專門注重世法應酬,因此他敗興不願再多給出家人接近了。本來在家人對出家人所尊重、所仰望的,是道德、修行,如果當法師的無論和任何人見面,不談佛法專談世法,什麼政治、經濟、軍事、文化、時事長短如何……一大套,專門迎合人的心理,以為自己的學識豐富,這未免有失出家人的本份了。其實、談這些事,出家人和在家人比,相差太遠了。因為在家人從小到老以此為職業,對各部門都是專門的,如果出家人跟他談這些事,那簡直是班門弄斧。在家人至至誠誠,跑很遠的路,去拜訪一位法師,為的久在名利場中掙扎,想去找一位法師談談佛法,恬靜自己的心理,解脫自己的煩惱。如果當法師不能觀機逗教開示一頓,未免使人大失所望,仍然沒離開那個煩惱圈子;也引不起人的信心來。像王居士他過去所遇到的情形就是這樣,所以當時我在民眾教育館講經時,他並不欣然去聽;也沒心思找法師去會面。可是他的親戚朋友,有好多是天天去聽經,聽完之後覺得有意思;便回家去勸他。最初他總是執拗不肯;以為不過如此這般。日子久了,聽經的人回去常贊歎,也常慫恿他,於是他聽經的心也打動了。
有一天他從朋友家吃飯回來,沒坐車,悄悄跑到民眾教育館,混跡在大眾人叢裡,從老遠望一望,法師威儀不錯,一見有緣。又慢慢走近大座坐下來聽經,很投機,心有所觸動。自是每天到民眾教育館去聽經,原先研究不通的地方;現在也研究通了,原先不知佛法宗旨歸宗在何處,現在也知道佛法的歸處了。回家之後直贊歎!同時還慫恿別人去聽經。
有一天,我講經回來,在甘肅路那所房子裡休息,見外面來一人,遠瞅之挺文明,像一個老念書的人,很灑脫的走到門口,往裡看了一眼。看樣像要進屋的樣子。我說:
‘請屋裡坐吧先生!’
他點點頭說:‘不客氣!’說著很沉靜的進屋來了。
‘台甫?’我問他的時候,他並沒言語,隨手在兜裡掏出來一個名片,我接過來看是‘王金钰’三個字。我平素對他也很聞名,在我心裡以為他既然是個當將官的,應當長的胖大魁偉,像一個武官樣子;現在不是那樣,卻是一個文人氣派。我疑惑,或是其秘書拿名片來有事,所以我看完名片之後,又問了一句‘您就是王先生嗎?’意思是如果他說是的話,就知道這是他本人,如說不是的話,那就是另一個人了,他點點頭說:‘是!’
我們見面之後,因時間短促,並沒正式多談佛法。先談了談來青島講經及修廟的事,兩下很投機,他向我說:
‘法師學佛有什麼心得?’我說:‘倓虛苦惱,學佛這麼多年,可以說一點心得都沒有。不過以我的笨理想,從佛法中體驗出來有六個字的一句話,就是‘看破!放下!自在!’他聽了破顏微笑,直點頭!末了臨走他說:
‘請法師明天賞個臉,到萬佛臨吃頓素飯!’
未成佛道,先結人緣,我答應了。當時於之昌居士在座,我給介紹,王居士讓他明天也一同到萬佛臨去。
第二天,我和於居士到萬佛臨,在座的有膠濟鐵路葛委員長(光廷)還有其他幾位有名的人。席間於居士談起修廟的事,說葉部長有給葛委員長的信,因不知王軍長在青島,可是王湘汀居士對修廟的事,很贊成!
從萬佛臨回去之後,第二天我和於居士,又去金口三路回拜王居士。他家門口一個大鐵門,去時正趕他澆花,看我們去,趕緊來開門,迎接到客廳談話。一會又把王太太招來見面禮拜;還有一個小女孩才四歲,名叫含光,也讓來拜法師,一切都不避諱。這都是為讓她們給三寶結法緣種善根,可見他信佛的誠懇。
以後他對於修湛山寺,很發心,大殿、和湛山精捨、都是他一個人力量所修。
像這些話,都是看破、放下、的話。我在各處講經講開示,常以六個字勸人,就是看破!放下!自在。世間上的苦惱,都是因人看不破;看不破就放不下;放不下就不得自在。能看的破!就能放的下;能放的下;就得自在。無論任何人,也無論任何事,都是這樣。看破了就放下了,放下了就自在了。看破就是般若德;放下就是解脫德;自在就是法身德。眾生之所以為眾生,是因眾生有執迷;有執迷就是看不破;看不破就放不下;放不下就整天煩煩惱惱,是是非非,不得自在。佛之所以為佛,也並不是他另外有一個佛性,就因他對任何事理沒有執迷;沒有執就是看的破;看的破就放的下,因種種都放下,所以佛能隨緣不變;不變隨緣的自在。用功的方法不在多少,如果你拿這一句話—看破、放下、自在—來作一個尺度、在每做一件事;或想一件事時,用它來測量一下,那些無明煩惱,自然就少了。如果你能把所有一切執迷看的破,成佛都有余。只是你對目前的境界打不開,讓無明煩惱纏縛著,所以才輪回於生死之中。不過這種事情,說容易也極容易,說難也極難,要在尋常日用中去鍛煉。如王居士,就算鍛煉得有相當功夫,把自己一大片房產物業交出來,好壞自己什麼事也不問,任人支配。這一方面是因對事理認識清楚;另方面對一個人,也有深切的認識,如果對人沒認識,也絕不會這樣辦。所以在社會上做事,對認識人,也是件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