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到2001年之間,北京的音樂圈裡時常可以聽見認識許巍的人們在談論他,除了惋惜,不少朋友都說的是,一定要幫他。
北京朋友的電話不斷地打到西安,有人問,你是不是沒錢,給你寄點。栾樹在青島結婚,特意打電話請許巍過去,朋友們更希望他能出去散散心。他含糊著,沒法跟朋友說自己沒錢過去。碰巧當時另一個朋友打電話,給許巍找到一個在長春演出的活,他特別高興,因為這可以掙到參加栾樹婚禮的錢了。許巍去了青島,看見大家都特別快樂,更感到自己的孤獨。栾樹看出許巍的不對勁,硬把他的機票退了,讓他在青島多玩一陣。栾樹天天陪著許巍玩,還不斷地開解他,然而許巍最終還是回了西安。
終於有一天,紅星生產社的老同事詹華打電話給許巍,問他,現在有一家小公司,沒什麼歌手,你願不願簽?他告訴許巍,公司裡有兩位原先紅星的老同事,大家比較熟悉,會讓他放松,而且,公司對他沒有什麼要求,能給他很大的空間。那家公司就是後來許巍簽約的上海藝風音樂公司(現隸屬EMI百代唱片)。
許巍說,公司對他特別好,知道他沒錢,預付一筆版稅給他,而且還為他在北京租了房子,那讓許巍感到特別溫暖,終於,他回到了北京。但是他說,當公司的總經理在簽約時起身擁抱他,說:“歡迎來到我們公司!”的時候,他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簽約新公司之後,許巍終於慢慢開始了穩定的生活。而在他自己的努力和周圍人的關心幫助下,他逐漸走出抑郁症的陰影,開始緩過來了。他說,自己從17歲就開始漂泊動蕩的生活,直到34歲的時候才開始踏實,這樣的生活對他而言,彌足珍貴。他開始發現周圍人的關愛,他開始愛別人。栾樹曾經說他:“你周圍父母、家人、朋友那麼多人都在關心你,你卻感受不到,你太糊塗了!”於是,他學會感恩。
他說因為自己有抑郁症,便上網去查看,發現原來中國有那麼多人深受抑郁症的折磨!他走出自己,看到周圍的社會,看到有人下崗了生活過得那麼苦。他開始覺得自己生活也沒那麼差,他反省了自己很多,對生活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變,而在這個過程中,他漸漸徹底擺脫了抑郁症的侵擾。
他給自己安排了一個健康的生活時間表,不再晨昏顛倒,而是每天8點起床,鍛煉,再讀歷史、讀佛經、讀一切感興趣的書,然後練琴,寫音樂。他說:“聽音樂的大部分人都是正常生活的,我必須跟大部分人的生活一樣才行。”
2002年,許巍的第三張專輯《時光·漫步》面世了。這張專輯的音樂與前兩張那種絕望、憤怒、喧鬧的風格大相徑庭,憂傷、溫暖、舒服、動聽,立刻打動了大批的聽眾,據稱成為白領和大學生們的最愛,許巍的音樂終於走近了大眾,不像前兩張專輯發行的時候,他的西安朋友告訴他:“那離我們太遠。”而2003年第三屆音樂風雲榜頒獎禮上的大獲全勝,終於帶給許巍受到肯定的自信。那天,許巍站在舞台上,全場的觀眾為他熱烈鼓掌,他渾身散發著前所未有的燦爛,台下的朋友和台上的他一樣地激動欣喜。
“這一切的轉變是如此的簡單
這一刻的轉變在你不經意瞬間……”
———許巍《每一刻都是嶄新的》
但就在許巍的音樂獲得大眾認可的同時,新的壓力又向他壓來。一是似乎終於看到許巍修成正果的人們,將過高的音樂期望寄托在許巍身上,二是原先一致誇贊他如何具有搖滾精神的一些人卻開始批評他,說他不搖滾了,變成大眾流行明星了。
有人擔心這些壓力會對內心敏感脆弱的許巍帶來新的不好影響,但對於壓力,他似乎已經可以坦然應對。對於前者,他說,就當是動力吧。對於後者,許巍說:“他們不明白。”他感歎的是,他們沒得過抑郁症,不知道那麼多人的苦,他們不知道還有很多人連生活都成問題,還聽什麼搖滾樂?
他說:“很多人就覺得我是個‘憤青’。我20多歲的時候比你們酷多了,也極端、叛逆得多,但現在我是三四十歲的人了,現在還那樣也太‘二’了,那就是沒修養了。”生活的磨砺,已經讓許巍認為,音樂不是僅僅為了個人的表達,不是就為了宣洩情緒,而是要給別人帶來快樂。苦盡甘來的他發願,希望自己快樂,也讓別人快樂。
他曾經在晚報上看到一篇文章,上面說到治療帕金森症,音樂有著藥物所起不了的作用。這消息給他的啟發是:音樂還有這麼大的功能!所以他希望自己的音樂帶給人的是快樂:“如果能讓抑郁的人聽了快樂起來,多好!”他希望人們聽了《時光·漫步》,生命中燦爛的狀態能夠打開,讓人想到生活中有美好的一面,而不光是苦難。好友栾樹也鼓勵他:“真正愛你的人一定會為你高興,誰願意自己的生活一直悲慘、痛苦呢?”
更讓許巍高興的是,當他在深圳做宣傳的時候,一個女歌迷特意當面感謝他,因為她得了抑郁症之後,醫生要她聽好聽的音樂,她只能聽得進一張音樂,那就是《時光·漫步》,結果真的從抑郁症中走出來了。這顯然給了許巍莫大的鼓勵。
其實,無論當初《在別處》、《那一年》的憤怒、絕望,還是如今《時光·漫步》、《每一刻都是嶄新的》的溫暖、清澈,許巍始終是一個忠於自己內心的音樂人,他說:“音樂是一定跟心靈發生關系的。”他抑郁時期的作品能夠絕望、無助得震痛人的心腑,平和時期的作品能夠溫暖、舒適得撫平人的心靈,皆因為他的音樂發自內心,絕不作偽,每一次的音樂,之所以打動人,都能感覺到他張開自己的心扉在實在地和人交流。所以,現在要他裝酷,要他憤怒,去再寫《兩天》、《在別處》那樣的搖滾作品,我想,他真的做不到了。
他也學會了不在乎別人說他是不是搖滾,他說,這都束縛不了我了,做出好的音樂才是真的。只是,我別再誤導別人了,以為生活就是這樣痛苦的,以為搖滾就是這樣頹廢的。
幾年前,許巍看到佛經上有這樣的說法: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光明的。他說這跳出了很多哲學宿命論的觀點,每一刻都是嶄新的,每一刻都可能重新開始你的生活。生命真的太渺小了,但是還是有希望和光明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