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學泰斗方立天教授(圖片來源:鳳凰網華人佛教)
2014年6月30日下午4點半左右,我來到空軍總醫院東樓8層9號床,探望正在這裡住院的恩師方立天教授。方老師患病已有3年,最近一個月基本處於臥床狀態。我進入病房看到,方老師居然坐在椅子上,雙手放在餐桌上。
方老師見我進來後,點頭示意。令我吃驚的是,方老師拿起圓珠筆,在一張A4紙上寫了一行字。字體有些不齊整,頭幾個字我看得不是很清楚,老人家於是在第二行寫了兩個字:“雜作”。
我終於讀通了第一行:“右邊書桌有雜(什)作,可以浏覽指正。”
我趕緊跑到病床的另一側,果然那裡有幾個本子,其中一個打開著,有2頁字,共4段話。我邊看邊拿過來,走到方老師的身前,在椅子上坐定,說:“方老師,讓我來念一遍吧。”方老師點頭同意。我於是用較慢的語速,一字一句地念著方老師一貫的雕刻一般的字體:
第一頁寫著3段話:
無,是宇宙之母;
無,也是宇宙之歸結。
緣起性空,
一切皆空,
四大皆空,
畢竟是無。
在性空大框架內,
無為而無不為,
無不為而無為,
是人類的大創造。
第二頁寫著一段話:
心與物
心與物互變,但歸根到底,物為心所變;
心之高於物的變異性,在於其內在的不停的
思考動力,這是最重要的;
人類要不斷互推心物的互相運動,進而把
心與物大事業推向高峰。
全文念完,我對其中的思想還不甚明了,但我意識到,我的老師是一位合格的哲學家。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都是用概念在工作,了了分明,不糊塗。
師母聽到我們的學習,就過來說:都什麼時候了,還在想這些。
可這才是一名真正的哲學家的所思所想吧。
這時,方老師拿起筆,在本子上寫下了3個字:另一本。
我趕緊又跑到病床的另一側,看到還有2個本子,其中一個是新的,另一個的最後2頁有一些字。我看了一下,知道是以前的會議筆記,不是新寫的。我拿著這兩個本子來到老師面前,一頁一頁地翻看。老師似乎有點焦急。
這時,師母說:你讓我給你拿個新本子,就是這個,你還沒寫呢。另外那個是舊的。
方老師明白了,於是,就在寫“心與物”的那一頁,寫下了另外的3個字:
心與性
顯然,這是與“心與物”相對的,該是著作的又一部分。
我內心顫抖著。師母說,差不多了,該休息休息了。方老師點頭。
方老師拿起剛才寫“右邊書桌有雜作”的那張紙,在上面寫了6個字:
心與性(明日說)
我連聲說好。明天我一定來上課。
與護工一起將方老師搬回床上,我就告辭了。走在樓道裡,我恍惚有了一個夢想:每天下午都來聽老師講一課。
在我的心底,我是不太接受方老師就這樣撒手人寰的。方老師一生致力於佛教與中國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是中國傳統文化最堅定的守護者。方老師的時代才剛剛到來,倘若再有十年世壽,方先生將為中華文明的復興做出何等的貢獻!
然而,第二天,方老師就沒有繼續上課的力氣了。
一周之後,7月7日九時二十六分,方立天教授與世長辭。
這成為方立天教授半個多世紀講壇生涯的最後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