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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巖松:明天,開始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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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一轉眼,二字頭的新千年匆匆過去十年。
  有人走了,有人來,更多的人依然在路上;有人盼來了期待中的成長,有人年華老去。十年,可以改變很多。
  我翻開2000年1月份出版的《痛並快樂著》,在後記中,藏著這樣一段文字,與當時還屬於未來的十年有關:
  “按常規,在十年之後,我應當再寫一本這樣的書,名字也許叫《在痛並快樂中繼續》,那一本書,我相信,一定會更犀利,更言無禁忌,更能在行筆中自由地呼吸,當然,快樂也許會比痛苦更多一些。我真盼望十年後,在我人過四十之後,有很多問題,已經真的不惑了。但我知道,歲月是不會按常理出牌的,今日去想十年後的事情,多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這是十年前當我剛剛邁進二字頭千年時,寫給今天的文字,我該怎樣去面對它?

  二
  拿在您手中的這本書,名字中,已沒有痛或快樂,而是“幸福”這個字眼。提出它,是個進步;但實現它,太難。不像快樂或痛苦,都那麼直接。痛苦與快樂都還沒有過去,而幸福,卻還真的很遠。更何況,在寫出來的“幸福”二字背後,還有沒有寫出的另外兩個字“信仰”,不是不能寫,而是同樣很遠。
  十年前希望今天更犀利,更言無禁忌,更能在行筆中自由地呼吸,我必須承認,與十年前相比,實現了一些,不僅僅是環境的變化,還在於內心勇氣的增長,但依然可以把這個目標放到對下一個十年的期盼中。犀利,已經在社會上流傳開來,可後面還有一個“哥”,不過,哥,只是一個傳說。
  十年前,我希望自己人過四十後能夠不惑,但是,我對自己抱歉,我做不到。既做不到不勞而獲,更做不到對許多事情不惑,甚至不得不承認,可能比十年前,有些事情還更不明白。比如十年前,在文字中,看得到自己的樂觀,而今天,我不能判斷,是否樂觀的程度跟以前一樣或者已經明顯減退?十年前,我是那樣地相信未來;而今天,我站在當初的未來,卻不知是否應當用蘸著疑惑的筆體寫下“相信未來”!
  不再樂觀地相信,也是一種成熟嗎?如果是,我寧願停留在走向成熟的過程中。
  所以,十年,從時間上看,恆定不變,但由於不同的人和不同的事,卻完全不是一個概念。有些事情,十年,已經足以讓它們滄海桑田;而有些夢想,十年,也只是邁出一小步,甚至這一小步,你都會擔心,它會退回去。
  但是,過去了的終究過去,當初的期待實現與否,也同樣被時光帶走。不管你願不願意,一個新的起跑線又畫在這裡。人們之所以可以忍受苦難,在於還可以擁有希望。
  又要出發了,因為希望,只能依靠走。


  三
  1993年,我剛剛走進《東方時空》,制片人時間告訴我:“有兩件事是忌諱,不能做。一是要堅決去掉形容詞,二是不要叫被采訪對象為老師。”
  為什麼要去掉形容詞?
  我們是做新聞的,而形容詞的作用是修飾,生活不需要修飾,不管是好還是不好,新聞都該客觀地反映生活原貌,而不是用形容詞來粉飾太平或刻意打壓。
  為什麼不許叫被采訪者為老師?
  因為我們不能把觀眾提前預設為學生,電視不是讓觀眾來聽課,我們與觀眾,我們與被采訪者,觀眾與被采訪者,都該是一種平視並平等的關系。
  於是,我記住了,一記就是十幾年,不一定都做得到,起碼時常反省。時間長了,又有所悟,感覺這兩個要求不僅是在說如何做電視做新聞,或許對社會也有用,當然,也與做人有關。
  然而,時常讓人疑惑的是,這兩個提醒,對於今天很多年輕的同行來說,依然新鮮,顯然,它在當下還有價值。沒辦法,形容詞在新聞裡總是隨處可見,“老師”的稱謂被進一步泛濫著,而可怕的是,打算制止並修正的人卻少了。也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許是大家都更實際或更麻木,於是,時代經常被熱烈地贊美並形容著。不是時代有多糟糕,而是更好的時代應當聽得到更多的批評和憂患,聽得到監督中的理想,聽得到面對批評與監督時,時代特有的堅強與自信。我們不是時代的學生,時代更不該是我們求學時為得高分而寫下的虛假作文。
  看樣,十幾年過去,依然有必要舊話重提。

 


  四
  十幾年前,剛做電視,給自己寫了九個字,沒用紙和筆,而是用心,這九個字是:說人話,關注人,像個人。
  這九個字在當時意味著一種想改變的雄心,當然,也來自對當時媒體話語狀況的不滿。
  在各種媒體之中,空話、套話滿天飛,動則祖國、人民、世界、夢想,宏大得無邊無際,也就難以走近人心;而在新聞中,只有事件,只有對與錯、黑與白、好與壞,卻沒有復雜的中間地帶尤其是沒有“人”,新聞成了難以觸摸的展品,而傳媒人,則時常如牆頭草順風倒,或仰視或俯視,很難獨自站立獨立思考;正是當時大量存在的這種現狀,讓自己與同仁,拿出“說人話,關注人,像個人”這九個字提醒自己。
  十幾年過去,在進步,也在退步;有人在堅持,周遭也在變化,相當多的傳媒與傳媒人,成為這九個字的同行者。雖然在很多情況下,空洞的套話依然存在,但你必須相信,改變是艱難和緩慢的,然而畢竟在變。
  2008年,我四十歲,這是一個奇怪的年齡。向過去看看,抓得住青春的尾巴;向前看,終點依稀可見。而對於人生來說,再鼓起勇氣,還有新的高度可邁進,想放棄,也就麻木中順坡而下。人到中年,總該重新打量一下,是就這樣了吧,還是要再出發一次?
  於是,那一年,我送給了自己十二個字:捍衛常識、建設理性、尋找信仰。
  我當然知道,這十二個字不只屬於自己,實現起來,可比十幾年前的九個字難多了,但值得用自己的下半輩子去為此努力。當然,對於中國來說,這時間可能更長。


  五
  常識,從不復雜,因為它是常識。然而回望歷史,捍衛常識可真不易,不知有多少人為此丟掉生命。比如“文革”中的很多英雄,不過是說出了常識,卻在顛覆真理的時代大逆不道,被迫成了英雄。
  很幸運,那個時代過去了,可不意味著常識被輕松地捍衛。
  最近一段時間,媒體、專家、民眾都在呼吁講真話,並坦承講真話的不易,這就很耐人尋味。真話的反面,不僅有假話,還有大量的空話、套話與為自己利益脫口而出的奉承話。大家之所以不說真話,是怕有人不愛聽,對自己不利,歸根結底,是“利”字在作怪。曾經以為,長江後浪推前浪,年輕人會改變一切,可突然發現,在現實的壓力下,現在的弟弟妹妹也能很自然地使用這套話語。一想也沒辦法,爺爺爸爸都這樣,你能指望孩子們脫胎換骨嗎?畢竟還要相信遺傳。而實際上,並不是大家不知道真話是什麼,可長此以往,常識也就在人群中退避三捨了。
  記得到《新聞1+1》之後,有人采訪我:“做一個新聞評論員,最重要的是不是要特有思想?”我樂了,“思想並不是最重要的,它就像真理一樣簡單,並沒有多到滿地都是的地步,好的思想也如此,做一個新聞評論員,最重要的是敏銳、勇氣和方向感。缺了這三樣,你毫無價值;而這三樣,我想都與常識有關。我們需要的,並不是努力地去發明常識,而是捍衛常識。”
  1+1=2,這多簡單。沒壓力的情況下,誰都知道,但環境稍有改變,1+1=3會得到好處,都不要說堅持1+1=2者會受懲罰,僅僅是有利可圖,就會在一瞬間,讓相當多的人臉不紅心不跳地脫口而出“1+1=3”。 這就是現狀,所以,今天捍衛常識,其實,是在捍衛未來。只要假話、空話、套話占據上風,時代的前景就不明朗,我們的命運就隨時可能被逆轉。所以,捍衛常識,也是在捍衛自己。


  六
  理性不被建設起來,大國的“大”字,很難名符其實。
  理性很難,因為它意味著克制,一個個體如此,一個執政黨如此,一個國家民族同樣如此。
  生活中的很多人和事,不管讓我憤怒還是感動,我是否可以理性地去面對?而宣洩或放縱,過把瘾就死,似乎是一種生活態度,其實充滿危險。
  作為一個執政黨,是否可以在告別革命之後,真正地理性執政,而不是依然用革命的思路,來處理現實中的矛盾?是否可以理性地克制由於目標美好而放松過程的混亂與不堪?是否可以真的依法治國,克制人治的沖動?是否可以面對不同甚至刺耳的聲音都可以包容和聆聽,讓自己處於監督之下?這都是理性該到達的地方。
  而對於一個國家來說,同樣如此,世界從來不簡單,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笑容裡有刺刀,辱罵後還有鮮花,如若不能克制,不能理性地來面對,那這個世界將變得更混亂,更沒有指望,當然,所謂大國崛起,也終究是夢。
  理性,無論對個人,對執政黨,對國家民族性格,都不一定那麼舒服,不像放縱情感那樣一時間過瘾,但正是這種不舒服,才是它最寶貴之處,讓激情與夢想奔騰在安全的河道裡,而不是毀滅一切。


  七
  信仰太大了,大到無邊無際難以描述,可時常又小得非常具體,心裡沒有它,就會覺得空空落落,對個人對社會都是如此。有信仰,就會有敬畏,就會有變好的沖動與行動,就會有自覺對惡的克制,個體與社會就會美好一些。當然,我必須再次強調,在中國,這信仰可不一定與宗教有關,但一定與我們內心的充實有關。
  也正因為如此,未來屬於中國人的信仰,經過多年的摧毀,重建就難,它是在一片廢墟中起程;更何況,在一個新時代下,人心深處與社會的核心,將安放怎樣的信仰,還未確定,因此,只能是慢慢尋找。
  也有人質疑說,現實中有很多的問題與障礙,可一下子把未來與目標推到了虛無缥缈的心靈與信仰上面,是不是逃避?是不是面對現實難題的一種無能並無奈的潰敗?
  我想並非如此,正是因為這些難題,我們才更需要有清晰的信仰做攻堅的武器,更何況,我們都得知道,我們打算往哪兒走呢?
  每一個個體,有自己的路,這裡暫且不談,因它與幸福緊密相連,富裕之後,必是人們的主動選擇。你總該信一些什麼,比如真誠,比如友情,比如適可而止,比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讓自己安寧,也讓周圍的人被感染,沒信仰,恐怕無幸福。
  我更要談的是社會。
  有人形容說:中國像一輛自行車,只要保持一定速度向前騎行,它就會穩定,而一旦有一天,向前的動力慢下來,它就左右搖擺,速度再慢下來,它就終會倒下。
  所以,永遠給它向前的動力,是讓它穩定不倒的重要因素。
  三十多年來,我們用速度向前,用一系列的數字增長,維持並保有它的穩定和活力。
  但是,向前的動力,可不僅只是物質的、經濟的,尤其是當這種動力注定越來越慢之後。
  在2010年的春天,新千年又一個十年開始的時候,中國,在未來的目標中,提出了“尊嚴”二字,這兩個字,無法用數字量化,每年增長多少,無法統計,但在每個公民心中,卻都有一桿秤去衡量它,多了少了,是有標准的。
  尊嚴這兩個字提出來,在我看來,相當宏大動人,而且又該知道,其實它比提出成為世界經濟第一這個目標還難實現,但是,提出它,就是中國一個重要的轉折,它意味著,中國這輛自行車,正在尋找新的動力。
  在尊嚴之中,包含著政治體制改革,包含著民主自由、公眾的權利,包含著幸福、包容、平等、體面而又開心的生活。
  然而,推動經濟體制改革,利益是發動機;建設尊嚴,卻必須有國家的信仰支撐。或許,一個社會尋找信仰的過程,正是尊嚴的建設過程。


  八
  那麼,十年後,又會怎樣?
  對個體,我不會再提出多少宏大而不切實際的目標。
  希望自己健康,開心,平靜,依然可以踢球並進球,頭發還剩不少,體重卻增不多,對世事依然好奇,還會憤怒也會流淚,當然,最重要的是,讓生命的腳步慢下來,慢慢走,欣賞路邊一切的風景。
  或許,這些都可以實現,畢竟個體的夢想,自己可以控制大部分,成與不成,都不會抱怨太多。
  也許十年後,依然會寫下一本這樣的書,名字叫《終於信仰》,真期待能記錄一個人與一個時代突破之後的如釋重負或者即將突破的興奮與好奇。當然,也不排除,沒幾年,自我出局或被出局,也或者是想得更明白,知道了“無”這個字的真正含義,然後開始心如止水地寫下一本《閒——試著與生活和解》的書,像很多人一樣,生活只與自己和家人有關,時代與社會,那是年輕人該思考的命題。
  書,可以這樣寫,放棄卻不太可能,因為挑戰與突破就在不遠處。
  經濟持續高增長的階段快結束了,或許,就在這十年裡,這沒什麼可擔心的,一是不得不慢下來,另一方面,也是主動地一種選擇。速度,永遠沒有方向重要,未來十年,是一個讓非物質化方向明確的最重要階段。
  也因此,我看重未來十年,中國新動力新改革的試水和成長,不會過於樂觀地認為一切順利,也不會認為十年後的今天大功告成。成長,是未來十年最讓人好奇的東西,因為它與我們所有人的幸福有關。
  所以,未來十年,我們都還在路上;期待十年後,我們開始收獲幸福、信仰和笑容!


  九
  有一天清晨,沐浴後的釋迦牟尼對著自己的石像鞠躬敬拜。
  旁邊的弟子看到這一幕,都感到詫異:
  “師傅,您的像,是弟子們敬拜用的,為何您親自敬拜?”
  釋迦牟尼輕輕一笑,答道:“求人不如求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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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願見聞者,悉發菩提心。在世富貴全,往生極樂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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