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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個關於死亡的小故事:在基督城養老院工作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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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發生在05/06年,我一直認為這些感悟是我的財富,所以覺得也許能和大家分享一下。

 

    我相信,每一個當年像我一樣拖著個大行李箱子獨自來紐約的人背後都有一串故事一番感悟。幾年的光陰匆匆劃過,也在我們的心口刻下了鮮明的印記。看到的,聽見的,經歷過的,思考著的,是一個我們從不曾面對過的人生。掙扎中我們成長,糾結中我們領悟。

 

    無論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喜怒哀樂每天都在上演著,或者悄無聲息,或者轟轟烈烈,卻都那麼真實地存在過。我不想再絮絮叨叨地講自己這幾年是怎麼過來的,今天,我要講的是別人的故事。這些人這些事震撼過我,感動過我,觸動過我心底最柔軟的某個部分。回憶著那些長眠的逝者,一把眼淚,一聲歎息。然而這世間終有更多生者在努力地活著,一縷思念,一份祝福。

 

   

 

    故事要追溯到2005年冬天,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接觸到了看護這個職業。我本身是學理工的,之前打工也都是端端盤子什麼的,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到醫院工作。但是,端膩了盤子的我被廣告吸引——不需要工作經驗,相對豐厚的工資——何樂而不為呢?那時的我對這個工作完全沒有任何概念,畢竟以前在國內時從沒去醫院照顧過病人。但我還是決定去試一試。

 

    故事一:人生最美好的歸宿

 

    第一次見到死去的病人是在一個冬天的早晨,值班護士長在工作例會上告訴我們每一個老人的狀況,說到她時,護士長很平靜:“Shes just passed away this morning.”我的心跟著咯噔地跳了一下。我記得她,一個性格溫和的老奶奶,大概有90幾歲的樣子,瘦瘦小小。她沒有什麼疾病,就是身體比較虛弱,陽光好的時候她會推著助行器慢慢走到光線充足的大廳中曬一會太陽。我問一起工作的護士她為什麼會死去,護士帶我走到她的房間,輕輕地推開門,說: Look.”我屏住呼吸看著床上的老人,她靜靜地躺在那裡,身上穿著一襲黑色的長裙,滿頭銀絲梳得很整齊,雙手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她的表情是那樣恬靜,就像那房間裡彌漫著的薰衣草香氣。不知道為什麼我不但一點不覺得害怕,反而覺得眼前的逝者是那樣神聖。我身邊的護士悠悠地說:“She slept as usual, but never got up again.”但護士轉而又微笑到:“But Im happy for her! Isnt she peaceful?!

 

    那一刻我完全無法言語,我不覺得悲哀,相反我覺得很幸福!人生在世,爭名奪利,操心受累,最終求的難道不是一個平靜的終結麼?這寧靜安詳的逝者給了我太大的震撼,在她面前仿佛一切都不再重要,她已經找到了人生最美好的歸宿,那就是平靜地死去。

    故事二:憤怒背後的原因

 

    並不是所有老人都有著溫和寬容的性格,我也曾經遇到過很多暴戾的人。還記得有一位叫David的病人,他並沒有很老,60來歲的樣子,但是因為病痛已經完全喪失了生活自理能力。每天他都會大叫大鬧,起因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所以我們對照顧他多少都有些抵觸,真輪到了也都小心翼翼,避免惹他生氣。

 

    其實David平靜的時候還算得上是彬彬有禮,有時候我們還開兩句玩笑。但他一旦發起脾氣來就像一個魔鬼,搞得整座醫院不得安寧。一次和護士閒聊時說起他,護士歎了口氣說道,你也不能怪他,他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聽護士說David是晚期重症患者,他身體的每一處都在強烈地疼痛著,每天只能靠杜冷丁緩和。我們心裡都明白,那些還有救的病人,醫生是不會輕易給他們使用鎮痛劑的,相反,一旦打上了鎮痛劑,這個人離死亡也就不遠了。

 

    從那天起,我明白了我們要善待和理解那些忍受著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的重症病人。可是沒過多久,我就聽說了David的死訊。實話說,我慶幸那一刻自己沒有在場,因為聽說他臨死前大口大口地吐著鮮血,但我的腦子裡仍然閃現出他那瘦骨嶙峋的身體和眼鏡後面那絕望的眼神。也許生命的終結對於他來說是一種解脫,希望他從此能夠得到安寧。

 

    故事三:死亡的味道

 

    我從來不知道,死亡原來是可以聞到的,直到我遇到Mrs. OConnor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的身體還算硬朗,雖然她已經有些瘦弱了,但還能興致勃勃的和我聊天。我喜歡她的性格,因為她有一點俏皮,會講笑話,甚至會自嘲。我一直覺得,有一個良好的心態對於一個病人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可惜她的好性格沒能救了她,我眼見著她一天一天消瘦下去,心裡默默地為她難過,嘴上卻還要繼續安撫她。

    她得的是癌症晚期,隨著病情的加重,她的房間開始彌漫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惡臭。我沒有聞過屍體腐爛的味道,但我想癌症晚期病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就是那種腐爛的味道。我們沒有人嫌棄她,每個人還是盡心盡力地照顧她,但是我知道,她已經不行了。

 

    一個早晨,我一如既往地趕到這家養老院,挨門挨戶地叫老人們起床吃早飯。敲到她的房門時,沒人應聲,我直接推開,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比以往都要濃烈的惡臭。我對著躺在床上的她叫到:“Mrs. OConnor! Time for breaky!”還是沒有回應。我沒有多想,掩上房門繼續敲下一家。返回到護士站後值班護士長對大家說:“Do not go to room 16 Mrs. OConnor has gone.” 我驚住了,結結巴巴地說我才去過。雖然我對她的死亡一直有心理准備,但感情上我還是覺得這來得太快了,以至於從那以後我很怕聞到這種癌症的味道,我不想知道眼前的那個人即將死去,雖然那是冷冰冰的事實。

 

    故事四:第一面,也是最後一面

 

    說到癌症,就一定要講講另外一家人的故事,我曾經一度以為這樣的事情只會在小說和影視作品裡出現,但他們讓我見識到了真正的親情。

 

    一次我被公司派到一家醫院去做一項特殊的工作——陪一個老人曬太陽。她也是晚期癌症患者,已經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我們隨便一個人都可以把她抱來抱去。醫院出於人道主義的考慮,特地專門雇人陪她。我什麼都不需要做,只需要陪她在大廳裡曬太陽,偶爾推著有輪子的單人沙發走動走動,喂她吃飯喝水。就這樣,連續三天我都在陪她。

 

    第三天的下午,一男一女抱著一個超級小的包袱徑直向她走來。陪伴他們的護士過來跟我說,男的是老太太的孫子,女的是孫媳婦,而那個包袱裡,是他們上午剛剛出生的女兒!那男人面容很親切,大聲地對奶奶喊:“Grandma! See our baby!!!”虛弱得說不出一句話的老奶奶,費盡力氣伸起一只手,干枯的手指在空氣中晃動著。這一男一女分別站在沙發兩側,男人輕輕地握住奶奶的手指,女人把孩子從包袱中抱出,伸到老奶奶的面前,她甚至讓孩子柔嫩的小嘴親吻上了曾祖母的嘴唇!那一刻我看到了老奶奶眼中的淚水!她雖然無法表達,但我們都能感受到她的激動!

 

    第四天的清早,我接到公司的電話,他們說你不用去那個醫院了,那位病人已經走了。我聽了,沉默著,心裡又是酸楚又是感動,她沒有遺憾地走了,而新的生命仍在延續。

 

    故事五:姐妹花

 

    姐妹花不是病人,而是病人的一對女兒。有這樣一位老人,他性格和藹,溫文爾雅,說話雖然有障礙,但是表達的方式都很溫柔。在我眼裡,他是個十足的gentleman,他總是讓我想起自己的父親,所以我很喜歡他。他的兩個女兒也和他一樣,談吐得體,舉止大方。三個人長得也很像,都是一幅有親和力的模樣。

 

    這個老人可以說是整個病棟裡最讓人羨慕的老人了,他的一對女兒每天輪流來看他,給他買鮮花水果,給他布置房間,陪他聊天喂他吃飯。他的房間掛著一幅非常美麗的油畫,畫上是盛開的紅玫瑰,這是他的女兒們為他精心挑選的,傳達著她們對父親的熱愛。

 

    然而,老人還是沒能夠戰勝病魔,那一天,他的兩個女兒聞訊都立刻趕來了,一襲黑衣,一捧白花,看似平靜,眼睛卻哭腫了。護士安撫著她們,起碼老人在走之前得到了她們的關懷和照顧,她們流著眼淚說:“He deserves it.

 

    我遠遠地望著相互依偎相互安慰的姐妹花,仿佛看到許多許多年以前,這位慈祥的父親帶著孩子們盡情玩耍嬉戲,正是他曾經付出的偉大的愛,教育出了品德高尚的孩子,也換來了孩子們永遠的尊敬和愛。

    故事六:我們送你啟程

 

    我之所以被姐妹花一家感動,是因為並不是所有的家庭都這樣和睦。曾經有一位叫Albert的老人,直到死也沒能再見到自己的親人。

 

    一個夏天的晚上,我和另外一個華人護士在值夜班。因為Albert的情況很不穩定,護士每隔一段時間就去觀察他的生命體征。後來他的情況變得非常不樂觀,護士果斷地預言他應該熬不過這一晚了。再次復查之後,她決定聯系老人的家人。那時候大概是晚上十點左右吧,她分別聯系了老人的兒女,告訴他們老人現在很危險,但是沒有人打算過來看父親一眼。我承認KIWI都有早睡早起的生活習慣,但是如果親生父親就要不行了,也不能破一次例麼?我們兩個女孩子面面相觑,無法理解,也無能為力。

 

    後來我們倆干脆搬了兩把凳子到Albert的房間裡,就那麼靜靜地看著他,陪著他。他的呼吸很特別,似乎好幾秒鐘都沒有呼吸,然後就忽然地大吸一口氣,每次吸氣之間的間隔越來越長。護士對我說:“如果一口氣上不來就麻煩了。”果然,沒過多久,他就再也沒能吸氣了。我們大聲地呼喚著他的名字,掐人中,壓胸口,但是他大勢已去,我們無力回天。我們倆互相看了一眼,心裡都很難受,誰也不原意眼睜睜地看著病人在自己眼前死去。可是事已至此,我們不能只站在這裡惋惜,一個人去世了,後面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她又去打電話了,傳達了死訊,但對方只是說:“We are not going to see him tonight!”我們搖搖頭,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地以最快的速度在屍體開始僵硬前為他換上整齊干淨的衣服,再將他放平。我們又去花園裡摸黑采了一些黃色白色的小雛菊,扎成一束,放在他的胸口。她打了電話給殡儀館的人,等待著他們清晨來把老人拉走。

 

    Albert,雖然你沒能見到家人最後一眼,但是我們為你送行,一路走好。

 

    故事七:沒有親人的人

 

    有一家我常去的醫院裡有一位非常可愛的小老頭。我不知道他多大歲數了,但是他個子不高,瘦瘦的,身體略微蜷縮,一副小老頭的樣子。他沒有視力,聽力也在逐漸下降著,對他說話要用大聲喊的。但是他很聽話,幾乎是讓干什麼就干什麼,照顧他是一件快樂又容易的事情。

 

    他沒有親人,從來也沒有人來看過他,每天陪伴他的就是一個破收音機。每次把他放到房間裡,他都會叫:“Dear, turn on my radio please!”我們會把收音機為他調好,放在床頭櫃上固定的位置,他自己會摸索著調音量。

 

    我們每天照顧各種各樣的老人,其中很多都沒有了親人。這個老頭雖然很可愛,但是也沒有引起我們特別的注意。直到有一天,另一個華人小護士很細心地照料了他之後,他忽然拉著她的手,帶著哭腔地叫:“Dear, dont go!”小護士耐心地告訴他,自己還要去照顧其他的病人,可這個老頭仍舊不肯松手,嘶啞地說:“Im so lonely.”小護士拍拍他的手,安慰到:“Were with you.”老人似乎得到了一點安慰,平靜了一下,然後像個小孩子一樣地說:“I love you so much!”我們大家看著他,齊聲告訴他:“We love you too!”不知道為什麼,說這句話的時候我鼻子裡酸酸的。我們一向只是按部就班地照顧著他們,卻沒有想象過,一個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清,沒有親人又沒有朋友的老人面對的是怎樣的黑暗!

 

    後來,在我已經離開了這一行業之後,聽說他去世了,不知道他是否走得安詳,可有人為他送葬?

    故事八:中國夫婦

 

    最後一個故事裡,我要講述一對中國老夫婦。兩個人是隨女兒移民到NZ的,都不會說英文,好在醫院裡有幾個華人護士和護工經常幫助他們,甚至那些KIWI護士也為了他們特地學習了一些最簡單的中文,廚師還為他們准備過特殊的飯菜,可見這對華人夫婦是受到尊敬和歡迎的,原因就是他們相濡以沫的愛情。

 

    之所以要住院,是因為老奶奶有嚴重的中風史和復發傾向。了解中風的人都知道,這是死亡率致殘率非常高的疾病,住在醫院可以確保病人在發病後的第一時間內得到護理和治療,對病人來說是至關重要的。於是老奶奶的女兒把母親送進了醫院,而老爺爺,雖然沒有什麼大毛病,卻堅持也要住院,他一刻也離不開老奶奶。其實相比之下,老奶奶思路清晰,平時我們都是跟她交流,而老爺爺話少,時不時有一點糊塗。但他總是默默地跟著老奶奶,幾乎寸步不離,老奶奶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醫院裡的KIWI都非常非常地喜歡這個老爺爺,用她們的話說,他很cute!他和藹可親,笑起來憨憨的,一找不到老奶奶了就慌神,連她上廁所他也甘願在外面等著。雖然他們都有自己的房間,但有時早上會看到老爺爺擠在老奶奶的床上陪她一起睡覺。他不好好吃藥吃飯的時候也只有老奶奶能說服他。沒有任何人埋怨他的任何行為,相反大家都被他們深深地感動著。有時候會看到他們手拉著手走在醫院的過道裡,KIWI護士就會對我說:“Look at them! How sweet!!!”我相信,每一個女人都羨慕著這個老奶奶,羨慕著他們在古稀之年仍然甜蜜無比的愛情。

 

    可是老奶奶的病又復發了,復發之後她走不動了,每天只能躺在床上,老爺爺就坐在一邊看著她。再後來的一天,老奶奶走了,聽說老爺爺日漸憔悴,我再也沒有見過他。時至今日,他們的一舉一動仿佛還歷歷在目,我不知道老爺爺是否還健在,但無論如何,他們的愛情已成為一段佳話流傳下去。

 

    後記

 

    在這兩年多的護理工作中,發生在我眼前的故事太多太多了,我見到了各種各樣的老人,被幾代家人簇擁著愛護著的,活到一百歲得到女王寄來的生日賀卡的,為NZ的發展做出過傑出貢獻的,失明失聰卻仍然心靈手巧的,被曾經的戰爭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還有那些仿佛被世界遺忘了的。從他們的身上,我看到了很多,學到了很多。雖然工作辛苦,但我從來沒有後悔過,我慶幸自己擁有這樣一段經歷,這經歷沖擊著我的思想,讓我重新考慮很多問題。

 

    今天,當我回想一下自己在NZ這八年的生活,我發現這一段在醫院的日子仍然記憶猶新,所以我決定把這些小故事記錄下來。比起生死考驗,陰陽兩隔,我們每天的風花雪月無病呻吟是那麼的微不足道。於是我下定決心要好好地活著,孝順父母長輩,善待周圍的人,健康、開心地度過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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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願見聞者,悉發菩提心。在世富貴全,往生極樂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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